斯芬克斯之谜-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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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发现丈夫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他又陷入那种周期性的抑
郁。邱风在心中叹道:一定是前生的梦魇又来了。
她不再说话,怜悯的看着丈夫,别看她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女人,她可不相信
什麽前生前世的话,她猜想这里一定有什麽潜意识的情结,可能是童年的某种经
历造成的,心灵受了伤又没有长平,结了一个硬疤——可是据他说,他在20岁以
前是在澳州悉尼的一个华人区长大,怎么可能把梦中场景选在中国西北呢?
她叹口气,不愿再绞脑汁了,把烦恼留给明天是她的人生诀窍。等赶到槐垣
村再说吧,也许这次经历会医治他的妄想症。
第二天,他们下了公路,又在急陡的黄土便道上晃悠了一天。萧水寒不时侧
脸看看妻子,多少后悔未乘直升机来这儿,他总觉得乘飞机缺乏应有的虔诚。
这片过于偏远的黄土地没有沐浴到21世纪的春风。当汽车盘旋在坡顶时,眼
底尽是绵亘起伏的干燥的黄土岭。自然,土黄的底色中不乏绿意,但即使是绿色
也显得衰弱和枯涩,缺乏南方草木的亮丽。
傍晚,萧水寒叫醒了在后排睡觉的妻子:“已经到了。”
邱风睡眼惺忪地被扶下车,慵懒地依在丈夫怀里。忽然她眼前一亮夕阳斜照
中是一株千年古槐,枯褐干裂的树皮上刻印着岁月沧桑。树干底部很粗,约有三
抱,往上渐细,直插云天。树冠相对较小,但浓绿欲滴,在四周沉闷的土黄色中,
愈显得生机盎然。斜阳中一群归鸟聒噪着飞向古槐,树冠太高,又映着阳光,看
不清是什麽鸟,不过从后掠的长腿看象是水鸟,也许它们是从数百里外的河流飞
来。
萧水寒背手而立,默默地仰视着,邱风目光痴迷,看看丈夫,再看看槐树。
它与家里的古槐图太象了!她能感到丈夫情感的升华。从这一刻起,邱风才开始
认真对待丈夫的前生之梦。
大树下有几个闲人,他们还保持着山里人的纯朴好奇,笑嘻嘻地看着两位客
人。一个白须飘飘的老人凑过来搭讪:“年轻人,外地来的?”
邱风笑着回答:“嗯,来看大槐树。”
老头高兴地夸耀:“这树可有名!相传是老子西出函谷时种下的,这只是传
说,没什麽根据,不过地方政府作名树登记时,请专家鉴定过年轮,它已经满一
千岁了。还有更奇的,这实际不是一株树,老树已经濒死了,树心都空了。正好
一棵新槐从树心长出来,也有200 年了。你看那树冠,实际大部分是新槐的,你
再看看树根,从老树干的树洞里能看到新树的树干。”
邱风嫣然一笑:“我知道。”
老人很惊奇:“你来过这里?”
“没有。但我丈夫有一幅祖传的国画‘树祖’,画的就是它。我丈夫常与它
对话,他说的一些话我都能背出来了——尽管我不大懂。”这些话她实际是对丈
夫说的,这些疑问已放在心中多年,很希望能听听丈夫的解释。
老人笑哈哈地问:‘这位先生祖上是此地?“
一直默然凝视的萧水寒这才回过头来,微笑答道:“不,那幅画是我爷爷的
太老师,一个生物学家传给他的。”
老人高兴地喊道,:“一定是李元龙他老人家,对吧?”
萧水寒笑着点头。老人很兴奋,面前的远客一下子变得十分亲近,他热心地
介绍道:李先生是我们村出的一个大人物,他就是这株树下长大的,从小调皮胆
大,曾赤手空拳爬到槐树顶。老辈说大槐树上还有大仙哩,就是他爬树以后仙家
才不敢露面了。他去世前还回过家乡,捐资修建了一座中学,还到大树下来告别,
把我们一群光屁股娃儿集合起来,每人发了一只钢笔,一个计算器,还讲了好多
有学问的话。
萧水寒笑问:“你老高寿?照年龄看,你好象见不到他的。”
老人并不以为忤,仍笑哈哈地说下去:“我快交九十了,今年是李先生170
年诞辰,他是52岁去世的,算来我是见不到他。也许是老辈人经常讲摆,弄得我
象是身临其境似的。
邱风惊奇地问道:“你老已经九十了?我还以为你才六十多岁呢。”
老人得意地说:“别小看这个小地方,这儿是有名的长寿之乡,还有一百二
十岁的人瑞呢。《长寿》杂志经常来采访。”他忽然问:“你们想不想参观元龙
中学?去的话,我给你们带路。”
萧水寒低声同妻子交谈几句,说:“那就有劳你老人家了,请吧。”
邓飞把奥迪汽车远远停在一面山坡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树下的动静。他带有
远距离激光窃听器,能根据车门玻璃的轻微震动翻译出车内或附近的谈话声。他
听见邱风在低声问丈夫,李元龙是谁。邱风文化层次不高,她不知道130 年前这
位著名的生物学家。话筒中老人在喋喋不休地介绍,这儿是李先生小时上学常走
的路,李先生上学时如何艰苦,要步行30里,18个窝头凑咸菜就是一星期的伙食
;他的成就如何伟大,是中国科学院的院士,大鼻子外国人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
……看来,这位李元龙在他的偏僻故乡已经神化。
邓飞打开一罐天府可乐,一罐八宝粥,又掏出一块夹肉面包吃着,要通龙波
清的电话,叫对方快把李元龙的有关资料找出来,核对一下。龙波清安排人在电
脑中查询,然后问:“怎么样,有收获吗?”
“没有,两人似乎是世界上最不该受怀疑的,举止有度不逾矩,心地坦荡,
我担心要徒劳无功。”
“别灰心,不轻易咬钩的才是大鱼呢,或者,能证明他确无嫌疑,也是大功
一件。喂,资料查到了,正好这些天有不少文章纪念李元龙先生170 年诞辰,你
要的资料应有尽有。”
他告诉邓飞,李元龙的籍贯确实是该村,1978年出生,终生未婚。科学院院
士,在癌症的基因疗法上取得突破,并获得世界声誉。在理论上的贡献也绝不逊
色,他在宇宙生命学、生命物理学、生命场学、生物道德学中的开拓性研究,直
到百年后还是科学界的圣经。他52岁自杀,原因不明,背景材料上说他的死亡比
较离奇,因为一直未寻到尸首。但他写有遗书,失踪前又对手头工作和自己的财
产作了清理,所以警方断定不是他杀。
“不过,萧水寒和他能有什麽关系?”他在电话中笑道,“总不能插手118
年前的一桩谋杀案吧。那时他还在他曾祖的大腿上转筋呢 。”
邓飞迟疑着没有回答。萧水寒与李元龙当然是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他为什
么千里迢迢赶来参拜?还有,李元龙和孙思远,两个杰出的生物科学家,同是盛
年离奇失踪,这难免让人不安。
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三个人已经返回,他们打开车门上车,然后那辆汽车缓缓
向前开,显然已安排住处。他打开窃听器,听见三人正热烈地讨论着今晚的饭菜,
萧水寒坚持一定要吃本地最大众化的饭菜。老人笑着答应了,问:枣末糊?荞麦
合洛?烤苞谷?猫耳朵?萧水寒笑道:“好!这正是我多年在梦中求之不得的家
乡美味。”
邓飞听得嘴馋,丧气地把可乐罐扔到垃圾袋里。窃听器里听到前边的汽车停
下了,几个人下车后关上车门,然后悉悉索索地进屋。他也把后椅放平,揣着话
筒迷迷糊糊入睡。梦中他看到萧水寒在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嚷着,好吃好吃,
我已经118 年没吃上它了。
醒来后他自己也好笑,怎么有这样一个荒唐的梦。窗外微现曦光,古槐厚重
的黑色逐渐变淡,然后被悄悄镶上一道金边。村庄里传来嘹亮的鸡啼。
萧水寒一行还未露面,邓飞取出早饭,一边吃一边把李元龙的有关信息再捋
一遍。27年前,他为了增加生物学知识以助破案,曾请刘诗云先生为他开列一些
生物学的基本教科书,其中就有已故李元龙先生的几本著作。
这些文章他不可能全看懂,但多少了解一些梗概。有时候他觉得科学家的思
维与侦察人员有某些相似,他们的见解也是“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比如李元龙在“生物道德学”中说过:生物中双亲与儿辈之间的温情面纱掩盖了
“先生”与“后生”的生死之争。从某种意义上说,所有儿辈都是逼迫父辈走向
死亡的凶手,而衰老父辈对生之眷眷,乃是对后辈无望的反抗。他提到俄狄浦斯
——即那位杀死斯芬克斯的英雄——无意中杀父娶母的希腊神话,说它实际是前
辈后代之争的曲折反映。他又说,生物世代交替的频度是上帝决定的,有寿命长
达5000年的刚棕球果松,有寿命仅个把小时的昆虫。但不同的频度都是其种族延
续的最佳选择。所以,让衰朽老翁苟延残喘的人道主义,实际是剥夺后代的生的
权利,是对后代的残忍。人类不该追求无意义的长寿,而应追求有效寿命的延长。
读着这些近乎残忍的见解,他常有茅塞顿开之叹——不过,当他的老父在病
床上苟延残喘时,他照旧求医问药,百般呵护。所以他常笑骂自己是一个两面派。
饭后老人全家为萧氏夫妇送行,熙熙攘攘地互相告别,老人的孙媳还把邱风
拉到一边,低声叮咛孕妇应注意的事项。老人又拎出几包土产往车上塞,看来他
们在昨晚已成了好朋友。
H300汽车开走十分钟后,邓飞才启动自己的汽车。几天前,他偷偷在萧的汽
车尾部喷涂了颜色相同的特殊油漆,油漆中的放射性足以使侦察卫星辨认,可以
在他车内的屏幕上随时显示萧的行踪。这种追踪装置是很先进的,即使内行也难
以发现。
与他的老式汽油车相比,氢动力汽车的性能要优异得多,时速常在200 公里
以上,让邓飞追得焦头烂额。好在萧水寒体贴怀孕的妻子,常常有意放慢速度,
每顿饭后还有一段休息。邓飞这才能勉强追上。
汽车沿着陇海高速公路一路东行。按邓飞的猜想,萧水寒可能是到北京,到
中国科学院去继续对李元龙先生的探索。但过了洛阳,前边的汽车便掉头向南,
两个小时后到达予西南的宝天曼国家森林公园。
邓飞尾随追来,前边是正规公路的尽头,接着是杂草丛生的碎石便道。这儿
是宝天曼的边缘地带,林木葱郁,溪水清澈,空气中充满臭氧的新鲜味道。从监
视屏幕上看,前边的汽车已停在离此不足10公里的地方。邓飞犹豫着,不知是否
该继续追踪,他怕与萧水寒狭路相逢。
他决定先在原地等待。十几分钟后,萧的汽车已掉头返回,邓飞迅速倒车,
隐藏在树丛后。萧的汽车缓缓开出便道,交上公路后便疾驶而去。
邓飞心中疑惑不定,萧水寒千里迢迢跑到这儿,却蜻蜓点水似的随即飞走,
是一个短暂的会面,还是发觉走错了地方?从屏幕上看,萧的汽车正在毫不犹豫
地急速离去,看来他已完成了此行的目的。
邓飞决定进去看一看,他小心寻找着便道上的车痕,十几分钟后,前边出现
一所平房。听见汽车声,一个中年男人打开房门,好奇地打量着他。邓飞走出汽
车,扬起手招呼:“嗨,你好。”
“你好”。
仓促中邓飞问道:“请问是否有一对夫妇来过这儿?”
那个中年人穿着便装,头发已歇顶,胡须却分外浓密。他笑道:“对,我这
儿很少有客人的,今天是例外。你是和他们一块儿来的?他们已离开半个小时了,
按说你们应该在路上碰面的。”
“是吗?恐怕我和他们走岔路了。”
“你也是来参观那座雕像吗?”
邓飞顺着他的话说:“对呀,能否带我去看一看?”
“好,请进吧。”大胡子爽快地说。
这座外表俭朴的平房,从内部装潢看相当现代化,摆放着各种办公设备。中
年人为他冲上一杯咖啡,说他姓白,是研究理论物理的,已在这个清净的地方住
了十几年,信息高速公路的普及给予科学工作者更大的居住自由,住在山野与住
在纽约图书馆附近同样方便。
“白先生的研究方向可否见告?我是个门外汉,但对理论物理也有兴趣。”
“很枯燥的一个问题,即引力的量子化,它将导致引力与电磁力的统一。可
惜还没有取得突破。”
他简略的介绍了一些研究情况,邓飞站起身说:“对不起,能否让我现在就
看雕像?我还要追他们。”
大胡子领他到了后院,院里的草坪剪得整整齐齐,几只在城市已绝迹多年的
长尾喜鹊在地上啄食。院子东面临着山崖,中年人走过去,拂开藤蔓:“喏,就
是它。”
邓飞忽然眼睛发亮!在山崖的整块巨石上雕着一只狮身人面象,刀法粗犷,
造型飘逸灵动,表面微见剥蚀,看来已有相当年头。邓飞一眼看出,它的造型与
天元公司门前的象牙雕像非常相似。邓飞问:“真漂亮!是您的作品?”
“啊不,”大胡子笑道,“我可没有这种艺术细胞。听说是这间房子的第一
个住户留下的。”
邓飞的脑子迅速转动着:“能否告诉他的名字?”
中年人疑惑地看着他:“刚才那对夫妇只看了雕像,什麽也没问,我想他们
一定认识这座雕像的作者。”
“是吗?这点他们倒没有对我讲。”
白先生忽然说:“啊,等一下,我可以帮助你。”
他快步走回工作室,哪儿摆着一部相当先进的电脑,他熟练地敲击着:“我
从林区房产部门的档案中查找一下。”几分钟后屏幕上显出:
刘世雄于2032年投资建成这处住宅,2049年迁离,并将房产捐献给林区政府。
该人简历:男,2000年出生,男,自由职业者,未婚。迁离后去向不明,未留照
片。
大胡子热心的说:“是否需要其他资料?我帮你查找。”
邓飞沉吟道:“请你查查他的经济来往帐目。”
几分钟后大胡子说:“档案中记载的费用大多是用来查询资料,购买光盘等,
数量不少,每月上万元。看来他可能是搞科学研究的,而且有相当的经济实力。”
邓飞默默记下了有关资料。他把进屋后的见闻仔细梳理一遍。凭直觉,他认
为白先生的话是真实的,白不是萧水寒此行的知情人——可是,萧水寒到底来干
什麽?
又是一次科学家的神秘失踪,这绝不再是巧合。也许,在27年的监控中,邓
飞第一次对萧水寒真正滋生了敌意,他已肯定萧水寒的圣人外衣下必定藏着什麽
东西。
他向白先生道谢,然后匆匆追赶萧的汽车。一路上,他一直皱着眉头苦苦思
索。
两天后,萧氏夫妇来到中原某地一座工厂门前。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萧水
寒把车停在人潮之外,耐心地等着。人潮散尽,他把车开到门口意欲登记,门卫
懒洋洋地挥挥手放他们进去。萧水寒开车缓缓地在厂内游览,这个厂占地广阔,
厂房高大,气势宏伟,但是死亡气息已经很明显了。厂房墙壁上积满了锈红色的
灰尘,缺乏玻璃的窗户象一个个黑洞,不少厂房空闲着,路边长满了一人深的杂
草。他们来到工厂后部的专用铁路线,站台上空空荡荡,铁轨轨面上生了薄锈,
高大的200 吨龙门吊如一个骨节僵化的巨人。
萧水寒告诉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