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回处刑人-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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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勒闪躲,同时回刀反斩康哲夫左颈。他的灵巧程度也在康哲夫想像之外。
康哲夫后退,踏上倾斜甲板较高处──只有居高临下地使用身体的重量,才能勉强与霍勒的力量抗衡。
霍勒起步追击,康哲夫不断登上更高处。
快要到达尽头了。那儿是船首甲板侧部的栏杆。康哲夫知道绝不能跃入海中──在水里,霍勒的力量将占上更大的优势。
霍勒每一次斩击,康哲夫都要使用双剑交叉招架才能抵挡得住。
开山刀和双剑都迅速出现多处崩口。
康哲夫已无路可退了。他已到达倾斜甲板的最高处──
霍勒的开山刀从左侧栏腰劈来。他这次用双手使刀,力度更加倍强横。
──霍勒的刀法完全生自战场之上,简朴而直接,完全依靠力量与速度。没有了武道传统的束縳,刀法反而变得毫无空隙。
刀锋挟着低鸣声划破带着海水味的空气。
康哲夫左足往后伸,踏在栏杆之上。
他掷出右手的短剑。
霍勒侧头闪避的动作,令他的横斩动作缓慢了少许。
乘着这个牺牲了一柄剑而换取的空隙,康哲夫左腿猛蹬,身体往上飞起──
他越过了霍勒光秃秃的头顶,在后方三公尺处着地!
霍勒怒然转身。
──眼看已进入必死境地的康哲夫,竟能从不可能处找到脱出之路!
霍勒沿着斜面俯冲而下,威势有如一辆全速冲锋的坦克战车。
由于在倾斜面上着地,康哲夫多花了近一秒钟保持平衡,在站定之时霍勒的刀锋已近在眼前!
霍勒从高处奔下的冲力之大,康哲夫知道自己无法接下──何况如今只余下一柄剑。
他翻滚向右闪躲。
幸好霍勒因全速冲剌而难以在瞬间煞停,康哲夫翻倒的身体未有受到接连追击。
康哲夫重新站立起来,背向着船楼,再次面对站在船首方向的霍勒。
康哲夫瞧瞧手中短剑。黑色的刃身上是一道道银色的崩口。
──它还能挺多少次交击呢?
霍勒这次缓缓地步前接近。康哲夫感到那股完全笼罩他前、左、右三方的气迫。背后就是船楼的钢壁了。这次再没有后退的余地。
这是最后的交锋。不是康哲夫的剑贯穿霍勒的身体,便是霍勒的刀把康哲夫的头和剑一起斩断。
康哲夫感到手臂渐渐发麻。霍勒的可怖力量开始在他的身体上产生作用。
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击出像平时一样迅疾的剑了。
这等于宣告了康哲夫的败亡。
霍勒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
但他并没有笑。他反而露出了一种像是哭泣的表情。
──再见了,康哲夫。
霍勒迈出大象般沉重的步伐。军靴在钢甲板上踏得响亮。
他双手垂直高举开山刀。
康哲夫右手颤抖地紧握黑剑,剑尖遥指霍勒暴露出的心脏部位。
霍勒呐喊前冲。
他的呐喊声却被另一种巨大的声音掩盖了。
是来自船腹的强烈爆炸声。
★ ★ ★
在“黛丝号”最底层内,火舌终于寻找到燃料舱防火外壁上的一个细小破口,贪婪地窜进去,刹那间变成一只凶猛的火焰巨兽。
巨兽暴烈地扩张身体,撕裂了“黛丝号”层层钢材。
电影院内正努力互相解开塑胶手铐的恐怖份子,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已被巨兽吞没了。
巨兽并没有因为吞食了八十条性命而满足,仍然继续向八方张牙舞爪。
它突破了船楼最前方的钢壁,终于接触到外间的空气。
★ ★ ★
强烈的爆风从康哲夫背后的钢壁缺口卷出。钢材碎片击打在康哲夫背项上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幸而防弹衣勉强抵挡了下来,钢碎片仅刺入肌肉半公分。
爆风把康哲夫整个人冲击至双足离地向前飞行。
这是超越了任何生物的速度和力量。
康哲夫无意识般全身朝前成一直线,把短剑指向正前力。
霍勒的硕大身体也飞起来了。方向虽与康哲夫一样,却由于重量和姿势,霍勒的身体飞得慢了许多。
康哲夫乘着爆风那无俦的力量,刺出他一生最快的一剑。
在霍勒眼中看见的不再是康哲夫。
而是乘着火焰飞行的黑色杀戮天使。
霍勒在爆风中的身体完全僵硬不动,仍然维持那个双手举刀的姿式,但这一刀永远也无法斩下去。
黑色的剑刃贯入霍勒如岩石般的右胸肌。
两人在空中有如合成一体,无助地被卷离船首甲板,堕入被火光映成金黄的海中。
冰凉的海水把他们头发和衣裤上的火焰浸熄了。
康哲夫突感头颅两侧传来剧痛,就像被一副不断上紧的老虎铗挟着一样。
心脏被贯穿的霍勒,以他那双比常人宽大一倍的手掌,从两旁包拢捏住康哲夫的头颅,不断加压。
他们一起继续沉入深处。
康哲夫感觉脑部快要爆炸。
但他的右手仍紧握剑柄。手掌已被剑锷撞至皮肤破裂。
剧痛之下,康哲夫本能地吸气,却吸进了一大口海水。那股刺激感令他恢复极短暂的清醒。
他以最后的力量转动剑柄。
剑刃绞碎了霍勒巨大的心脏,随而断折。
霍勒口中吐出杂混着肺脏碎屑的浓血。血液在海水中凝成云状。
他双臂永远失去了毅人的力量,从康哲夫头部滑下。
在四十一年间杀过一万四千六百六十七人的雷诺.霍勒少校,终于在印度洋深处结束了他那血腥而悲凉的生命,沉入海底的冥界。
唯一伴随着他的,是一截遗留在胸口的断刃。
11、血之飘流者
娜塔莎穿着跟那个雨夜一样的白色运动衣,站在阳光明媚的威基基海滩上,眺视太平洋上一波又一波冲来的雪白浪头。
四周满布着正在享受日光浴的各国游客。一个美国妇人俯卧在沙滩席上,把红色比坚尼泳衣的背带解开,涂上太阳油的背项晶然反射出夏威夷的阳光。她透过太阳眼镜欣赏海中滑浪好手的优美动作。
在她不远处一个突着大肚皮的欧洲男人,躺在太阳伞下的长椅上,啜饮着墨西哥啤酒,目不转睛地读着报纸上的足球消息。放在椅旁的报纸正版,刊登了高罗国政变的消息。
娜塔莎没有瞧一眼这些人。她专心一意地凝视海洋,似乎她等待的人就要从水平线那一端乘风回来。
娜塔莎双眼看得疲倦了。她架上太阳眼镜,掩饰有点浮肿的眼睛。
她知道在沙滩上等待只是徒劳。但是她不想回到那所她曾与康哲夫激烈相交的别墅。
一个女人现正坐在那别墅房间的大床上。
她的头发、脸形、鼻子、耳朵、咀唇、颈项、肩膊、手臂、胸脯、腰肢、双腿都跟媞莉亚一模一样。甚至双眼也暗藏着同样的绿色。
但娜塔莎知道她并不是媞莉亚。
她只是尖端整形手术下的一件艺术品。在手术之前,她不过是一个自小患上自闭症、父母死去、没有任何亲属、身型很像媞莉亚的女孩。
这一切是娜塔莎一手策划的。
她知道没可能永远骗倒康哲夫。男人绝不会错认自己深爱的女人。
所以她预先告诉他:媞莉亚已失去了一切记忆。
这最少让康哲夫有一个心理准备:他能够得到的将是一个只余肉体而失却了灵魂的媞莉亚。
但在真正了解康哲夫以后,娜塔莎知道这是没有用的:一旦知道真实的媞莉亚确已在那场火灾中死亡,康哲夫将完全崩溃。
这根本是无可避免的结局,娜塔莎想。这个结局在媞莉亚死去那一天已经注定。
假如康哲夫再无法回来,对他而言可能是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终结:最少他仍怀抱着希望死去……
──假如他死了……
娜塔莎想到她第一次与康哲夫谈话时说到的那个希腊神话──那个关于痴情乐师奥菲斯的故事。
当时她并没有说到结局:
冥王答应了奥菲斯的要求,让他把爱妻尤丽黛带返人间,但条件是:奥菲斯要走在尤丽黛前面,而且未抵达阳世之前,他绝不能回头看她。
于是这对夫妇穿越冥界重重的大门,登上黑暗的小径。一路上奥菲斯多次焦急地想回头看看,确定尤丽黛在不在,但都忍耐下来了。
经过漫长的旋程,四周的漆黑终于转变成灰色。光明在望了。奥菲斯兴奋地踏入阳光之下,转头看她。
太快了。尤丽黛仍然在洞窟之内。他在朦胧中看见她,奋力伸手想把她抱住。尤丽黛却迅速地堕回黑暗之中,奥菲斯只听见她含糊地说了一声:“别了。”
娜塔莎的太阳眼镜底下流出眼泪。
──别了……
★ ★ ★
藉着救生衣的浮力,他的身体在海面上飘荡。阳光刺得他闭起眼睛。
海水变得温暖,柔和地包融着他。
他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无际的海洋中央。他忘记了一切。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只记得一种东西:
一朵野花。花辫是呈翠玉纹般的深沉绿色,中央却是鲜黄色的花蕊。
野花在他双目所见那黑暗的空间中绽放。他嗅到花的清淡香气,忘记了疲倦、伤痛和饥饿。
他没有再想其他什么。只要那朵野花仍然盛开,他已感到满足快乐。
他欣然微笑。
他的身体带着一丝血红,继续这没有终站的飘流之旅。
后记
我一向深信,世界上最强的武器不是核弹,而是人类的感情。爱欲,妒忌、愤怒、宽恕、仇恨、信赖……能够把人炸得粉身碎骨,也能令人变成无坚不摧。
★ ★ ★
我的小说目前只有两个主题:一个人如何重新发现真正的自己,与及一个人如何为了自己生命中最深爱、珍视的东西不顾一切地战斗。
也许在日后更年长时,我会想到其他要写的东西。但现在的我认为,人生没有比这两件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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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的创作──我指的认真程度是把自己绝大部分人生也赌上了那种──是颇为恐怖的历程。每写完一本小说,我都感觉自己身体里一部分的生命力随着小说被磨蚀去了。写《炽天使》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快将完稿那几天简直寝食难安。几乎在完稿那一刻即时病倒了──幸而只是感冒。
创作更恐怖的一面是:那是一种从“零”开始的工作,从“没有”到“有”。作品完全建基于空虚之上。这意味着:你艰苦经营的作品随时可能成为没有人愿意瞧一眼的垃圾。
难怪许多作家总是神经兮兮(包括我自己);更多的创作者往往给别人极端高傲自大的印象。请原谅。我们多多少少总要到那个虚幻的世界里躲一躲,否则很难长久承受那种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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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很少在后记里对哪本小说加以解说。我认为,一件作品若不能够与读者/观众直接沟通,作品本身不能自我解说一切,而要依赖其他东西去诠释,那是极大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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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前有幸接受《明报周刊》的访问。那个专题系列也访问了其他好几位作家,题目为《写出黄金》。
老实说,假如只是为了赚钱的话,我深信自己绝没必要走上作家这条孤独、艰苦的道路。我只是想干我自己喜欢的事,不愿意在短暂的人生中留下任何遗憾而已。书若能够畅销固然是好事──毕竟我写书也是想给别人看,而且销量往往也与创作的自由度成正比(实际上艺林出版社予我的自由度已很大,在此不得不说句感谢);赚钱当然更是乐事。
就算无法成为成功的职业作家,我也决心继续写下去。我别无选择。我已认定这是我的宿命。即使再没有一个人愿意看我的文字,我也不会把笔放下来。最少我还有一个读者──我自己。
★ ★ ★
写后记是一件快乐的事。
那最少代表了:我又完成了一本作品。
乔靖夫
一九九六年五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