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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玲珑 作者:南有嘉鱼(戚顾同人,火爆出书ing~)-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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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瞎老头瞪大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讶然道,“官人,死的当然是我那个故人之子,顾三,顾惜朝……”
  话未说完,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五只冰冷的手指一把扣住,吓得他哆嗦起来,“官……官人?”
  五指倏地放开,他听到那道绵长的呼吸激烈地起伏,半晌都未平静下来,“你……你没有弄错,死的那个真的是顾惜朝?”
  “怎么会弄错,老朽虽然看不见,但当时左邻右舍都是亲见的,老朽屋子里的东西全部不见了,姓伊的小少爷不知是逃走了还是被强人掳走了,从此再也没回来,可怜顾三那孩子啊,才十几岁,就死在这个巷子口,喉骨都碎了。尸身还是老朽亲自入验的,清清楚楚摸到他脖子上挂的如意长生环——这还是出生时他爹娘给他打的,那时城北老银五喝醉了酒,莲花刻重了一瓣,他常年挂在脖子上羞于给人看。唉,没想到啊,才没过多少年,老朽竟然亲手把他葬在了城北乱子岗上,白发人送黑发,老朽至今心中耿耿,耿耿啊……”
  说着说着,他突然住了口。风从半开的窗棂悉悉卷起来,纱帘子啪啦啦地响,他突然感觉到,屋子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过了半晌,他才壮着胆子摸过去,果然,那檀香案前已空无一人,只有一贯铜钱搁在上面。他直直地跌坐回椅上,那椅面早已没有任何温度。这个半夜闯进来听他说故事,有着低沉嗓音的年轻人,仿佛只是子夜的一个幽魂,带着残存的一丝体温。
  唯一真实的,是手里抓着的那两贯铜钱。瞎子黑洞洞的眼眶里突然流下两行泪,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听外面星月低沉,风雨渐起,听数条巷子外急促的脚步声和嬉笑声,听门栓拨动,棉帘掀起,一个脆生生的嗓子道,“爷爷,我回来晚了。”
  “抱琴啊,”老头举袖擦了擦眼晴,并不知道那两行眼泪早已枯涸,“这么多年,问那件事的人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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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子岗就是隋无计那晚出事的坟岗。
  还是那一片荒坟,只是暴雨之下,再无漫山鬼火。
  戚少商胸膛激烈地起伏。
  半途弃马飞身而来,消耗了他极大的体力。
  脑里像是被千军万马碾过,又痛又分不清方向。毫无疑问,他是一个聪明人,虽然说不上千机万巧,却要比一般人想得多,想得远。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握住了一点方向,但他现在发现,那点方向被千万根蛛丝重重围裹起来,而每一根的颤动,都指向一个看起来与此事完全无关的人。
  苏州不系园。那个迎风啖蟹的傍晚,他就曾在想像过无双的天下园林,应是如何的风流灵韵,而今他却觉得可怕,连同那个名字,连同那张本来无比清晰的脸,都蒙上了一层死亡般的青灰。
  是谁,谁要告诉他这一切?梦里的两个少年,瞎老人讲述的少年,被捏碎喉骨的那个,是谁?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经过脖子,流进他的胸膛,那种感觉令人想嘶吼大叫,他却只能再一次穿行在这无尽的坟地里。半空闪电一晃而过,如同感应般,一扭头,就看到小坡下中那青色的石碑。
  碑身已经很残旧了,爬满青色的草苔。像这里任何一个无主的荒坟一样,半人高的野草将大半个坟堆掩没。
  风雨刮过,坟土荒凉。
  他蹲下来,手指轻轻抚过中间三个刻字,突然一阵抽搐般的颤抖。

  顾惜朝。
  卒于崇宁三年腊月二十四。
5。“……采莲人,采莲歌,莲花情短藕丝长。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付与沧浪,付与沧浪。”
  甩甩头,进入园里就有的那种幻听徊缭不去,似乎真有鬼魂躲在哪个阴暗角落里,唱着当年的歌谣。
  “……不系舟,不系园,满城烟水月微茫。柳外兰舟过,不管鸳鸯梦惊破。夜如何?有人独舞出云上。伤心莫唱,伤心莫唱。”
  歌声细细的,仿佛还伴随流袖展动的声音。
  见过昨晚荒诞的一幕,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中了邪还是中了幻术。举目四顾,长草漫延,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格局,但透过整排整排的长窗,还可以看到里面那些极纵深极长的花阁——歌声就从那里传出来。
  晨雾迷迷。廊上灰尘积得很厚,踏上去就是一个浅浅的足印,不知多久没有人迹。这条回廊前所未见的长,加上前厅后楼,头顶都是青竹搭底的棚顶,野草垂落,一折,又一折,尽头处是六幢无声的小楼。
  昨晚的大雨尚有余韵,四面的雨水顺着檐沟和鱼鳞瓦当,一滴滴坠入庭院。影壁上研墨绘就的浓淡兰竹还在,日间视之,虽不成画,然枝叶萧疏,甚有月下之意。戚少商扯下一蓬野蔓,果然看见壁下题有“月照”二字,骨格风流。
  这就是当年三绝之一的廊秀了吧,如此精巧,只是荒芜之后反增森森鬼气。他想起当年莫言笑所说,十年前来此时还可观到奇石,现在漫说石头,就是家俱什物也俱被盗贼窃得一空。整座宅院像被光阴埋葬,血和肉都腐烂,只留下空空的骨架。戚少商摇摇头,由东至西,漫步而行。
  空气中有腐朽与晨露交杂的气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冥冥中这个荒园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无声而压抑地呼唤着他。
  怀揣着某片刻着某人生辰时数的银锁片,穿过了一进又一进将要倾颓的院子,突然顿住脚步。
  一条小径蜿蜒两楼之间,虽也是荒草疯长,却要比旁地来得浅上几分。他心不在焉地踏着那条小径,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后院中。
  没有回廊,也没有精阁,整个园子倚着一棵巨大的皂荚树而建,足有二人合抱之粗,枝藤迂回盘结。树后用很高的竹篱围着一幢简朴的茅屋,大见隐逸之意。
  他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这里就是当年西域行商借居的地方。想到那具白骨,脑子里就像被驴踢了一脚,又沉又痛。
  竹篱的小门深闭,从偌大的门缝里却能窥见绿竹猗猗,当年繁华之时,这里必也寂寂不闻人语。他轻轻推开了门——
  吱嘎!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强烈的光焰,闭眼的刹那,左脚已经踏出。
  地面仿佛无声地摇晃了一下,那感觉像是一步踏空。他心头一凛,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个竹林之中。
  翠郁森森,一个人影站在三尺开外,静静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闭了一下眼才复又望去,这一刹那他看得很清楚,一个人正笑容满面地站在他面前对他招手。
  像所有懵懵懂懂却又心浮气躁的十三四岁少年一样,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紫色锦衫,正经的水绸料子,那颜色周正得,像是傍晚那抹最贵气的云色。他在笑,清秀的脸上几分狡黠,但是那种让人一眼就能看穿的狡猾和无伤大雅的把戏,因而那张脸也显得特别的干净和纯真。
  像被迷惑了般,他不由自主地也回以一笑,少年的嘴角就翘得更高了,笑意里带上了几分顽皮。也许是太明亮的关系,他的影子淡淡的,轻盈得像茅草上那些浮动的空气。戚少商看着他,突然觉得非常伤感。他走上前,向那个少年伸出手。
  “过来!”他惘惘地说。紫衣少年注视着他,眼里也带了几分伤感,还有几分茫然的天真无措。
  他伸出来的手指很纤细,很圆润,像所有好出身的世家子弟一样,连层薄茧都没有。
  指尖相触。
  噗!
  流萤飞散。
  人影像沙尘一样剥落,随着眼前的一切被白光卷去,瞬间又像一幅画卷重又在眼前铺陈展开。
  少年与竹林同时消失,戚少商叹了口气,回头一瞧,草丛里果然不知何时已翻出一排毒牙般的小刺,密布后方与两侧,面前十步开外却是一面人高的铜镜,边沿缀着一圈海珠,映得朦胧的镜面流光溢彩。分明是奇门盾甲之术,用光影幻化万象,迷魂慑神。若是寻常窃贼,被幻相一惊,踏错一步便是绝路。
  佛门里说“眼耳鼻舌身意”乃人体六识,他虽不太通奇门之术,却知各种幻术无非是用各种神通,幻化出不同的音,声,气,色,封住了人的“眼耳鼻舌”,令身体与灵神分离,不知自身之所存,只知自身之所意,从而陷入无边幻境。
  说白了,也就是各自的心魔。他仔细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最终扬了扬眉,侧身跨了出去。
  眼前是一个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内院,三间竹屋,半片荷塘。虽也长满衰草,却没有什么颓势,像是主人清晨才刚刚离去。
  池塘不小,中间是一片碎石叠就的假山峰,当顶一块奇石凹凸,几分神似金陵城外燕子矶。空虚的角落用河泥种了上千瓣白萍,虽是寒冬,仍有枯萎的茑罗挂了满壁。假山甚高,台阶帘洞俱在,想必深秋之际,红花白萍,于山石上弹琴闲钓,皆是雅事一桩。
  山壁一侧题字:来鹤。读来倒是趣致秀雅,看在戚少商眼底,那一笔一划,却是烽烟如聚,杀气腾腾。
  此外园中再无机巧,外有幻阵障目,此间物件俱未遗失,一一探过,不过两间内室,布置简朴,床榻棉被虽尽被灰尘覆盖,却是齐整的,可见屋主人不是张惶离去。剩下一间堆满了旧书。戚少商随手一翻,皆是些兵法战籍。
  窗子半开着,可以看到旁边院落里起伏的屋脊。在姑苏城中,也有很多这样连绵的青瓦白墙,墙头黍草迎着冬阳。
  只是光阴攸忽掠过,一个少年从这里飘然而出,从此还有没有回来?
  戚少商眯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顺手摸了桌上的一个烟炉,转身走出来,见到园角一块青石如榻。他上前前后左右好好拍了个遍,确定没有机关,才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怀里摸出个锦囊,拈出一点腥红的粉末丢在炉里,慢慢地,一丝甜腻熏人的香气漫出来。
  草园风物萧疏,荷塘恹恹无波。这是天然的格局,五蕴倒有四蕴俱空,六识易被引诱,加上厉害的诱香更能将一些尘封的东西激发出来。如果“身意”被封,六识将荡然无存,那人也会如同活死人一般。
  他却像不知道厉害,经过一晚折腾早已困倦难支,朦朦胧胧地打了个哈欠,眼看着就要睡过去。
  荒园寂寂,一点风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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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声清越。
  “你藏在这里干嘛?”
  青衣的朋友站在树下扬着脸。雪后初晴的阳光借着枝叶罅隙涌入,照得浮尘紊绕,明暗游离。
  紫衫少年伸头笑道,“顾小三,快上来!”
  “我不!”青衣的那个摇了摇头,举起手里的扫尘,“还有一大堆活没干。”
  “诶,”紫衫少年在树上跺树,“你还不上来,抱琴那小丫头快找来了。”
  树下的人唬了一跳,把手里的东西丢下,一矮身就往树梢窜去。那皂夹树甚高,他力道用得匆促,眼看要摔下去,旁地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扯住。“这么笨,一式流云飞用得像呆鸟。”
  “刚才跳起来的时候有石头硌了我的脚。”青衣小役白了他一眼,突然同伴“嘘”了一声,把他的头按下。
  花丛一分,一个娇小的女童颠巍巍扑了出来,后来跟着一声惊叫,“唉呀我的小姐你慢点。”那女童不过七八岁大,目若点漆,被重重锦裘围得像个雪人般可爱。
  “惜朝哥哥……伊哥哥……教抱琴弹琴……”
  后来赶上来的老妈子一把抱起她,看到地上丢的扫尘,跺脚骂道,“小杂种又不知跑哪躲懒去了,婊子养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突然觉得有点异样,低头一看那女童正瞪着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她,不由在自己脸上掌了自己一巴掌,“又说浑话了,还是让老身领着小姐去找伊少爷吧,一样是胡人养的孩子,可人家那才是正经人家的公子。”
  唠叨的妇人抱着女童过去了很久,树上仍然没有声音。好半天,才有人叹了声,“唉……”
  树桠粗大,树影朦胧了两个人的影子,依稀只看到青衣小役翻了个身,躺着去看浮动在自己眼前的阳光。他的朋友看着他,突然轻声道,“小三,你不用不开心,有时候我还真想做你。”
  “做我有什么好。”顾三似乎懒懒地摘了片叶子含在嘴里,只听到他迷迷糊糊的声音,“我爹是卖艺的,我娘是妓女,天天迎来送往,我在这个园子里简直就是个笑话。”
  “可他们都在世啊,你爹娘对你那么好,会对你笑,还会做好吃的给你,小三,我真羡慕你。”
  “伊玛,”顾三的声音闷闷地,“你家里有钱,爷爷又有那么多本事,你不懂的。”
  “谁说我不懂了,”他的朋友跟他并排躺在一起,也摘了两片树叶盖住眼睛,“其实我们很相像,你娘是胡女,是舞妓;我娘却是汉女,一样是我……呃,我爹的舞姬,他们嘴上叫我小主人,心里还不是瞧不起我,背地里叫我杂种。哼,要不后来家里出了事,他们才不会想起我。”
  顾三瞪大眼睛,虽然他知道这个朋友双亲早逝,却没有听他讲过这回事,顿时他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又近了不少。“那你以后想做什么?”他问。
  伊玛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又振奋起来,“爷爷说了,总有一天会有很多人都认识我,他们会跪在我的面前像狗一样的请求我宽恕,我会成为一个光芒耀眼的人。小三,你说那时我应该怎么罚他们?把他们的头统统砍掉?”
  “最好不要。”青衣的小役仿佛想了一想,皱眉,“会流很多血,还有,死人会不会变成很多鬼?”
  伊玛笑了起来,“我不怕。”他说,“爷爷虽然不教我最厉害的绝招,却教了我驱鬼之术。顾小三,那时你愿不愿来跟我一起做大将军,老头说我以后会面对很多很可怕的对手,他们骑着鬼马,跨着弯刀,一刀就能跺下好几个人的头。”
  “我不要。”顾三摇着头,“我要考状元,当大学士。”伊玛眼睛一亮,翻身坐起来,“那你学了神哭小斧也没用,不如你教我吧。”他想了想,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在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银绫裹的东西,“你教我,我把这个送给你。”
  青衣小役瞪了他一眼,“你那个鬼东西,我不要。”伊玛愁眉苦脸地把那东西丢在他怀里,“原来你也知道。这东西会发出很可怕的声音,整天要我带着烦死了。我不管,你帮我找个地方藏起来。”
  “你爷爷不是说了嘛,教你不要总想着学武功,武能定国,却不能安邦。”
  “唉,老头老啦……”
  “那说好了,以后你做大学士,我做大将军。”
  两个少年同时笑起来,伸出手掌相击,啪了一声脆响。“好像时辰到了。”其中一个说。
  两个人影急巴巴跳下树,竹扉内院里里已传来低沉的咳嗽声。两人对看一眼,收声蹑足,静悄悄走过内院,推开房门——背影看上去竟是那么的相似。
  光线幽暗,四面门窗都紧闭着。这间屋子虽然整洁,却暮气深重。
  榻前摆了张矮几,上面置了盘残棋,两张凳子隔空摆在另一头,头须皆白的老者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见两人进来,微一颔首,示意他们过来坐下。
  残棋疏密布满了棋盘,隐含五行,一望便知繁复异常。
  “开始吧。”老人低声咳嗽。
  “是,石先生。”青衣小役的背影恭恭敬敬,垂手里满是敬仰倾慕。
  “是,爷爷。”紫衫少年也很慎重,似乎知道老者素来一视同人,从不偏心,自己要输了这一局,又要关在书房里背上半天口诀。
  窗外满园芳洁,梅雪斗研,两个少年专专心心地在棋盘上施展手段搏杀,阳光透在窗隙在头上跳跃,模糊了他们的样子。老人抚着自己的残腿,小炉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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