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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追忆似水年华-第4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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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尔一起当上明星的同时,过高地评价了一个庸才和树立了一位天才。
  圣卢的旧情妇诽谤拉贝玛,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她年轻的时候就可能这么做过。即使当时她没有诽谤,现在她也会这么做的。一名最聪颖、最善良的社交界妇女当上了演员,在这种对她说来崭新的职业中施展天赋资质,一帆风顺地获得成功,时隔很久以后如果遇上她,我们会惊讶地听到她讲的不是她自己的语言!而是女伶们的语言,她们特有的恶毒攻击同行姐妹的语言,这便是他们有了“三十年舞台经历”后在人身上新增的东西。拉谢尔已有三十年舞台生涯了,她也不能与众不同。
  “我们有什么说什么,这令人赞叹,”公爵夫人说:“它有线条,有特色,处理得很巧妙,从来还没有谁象这样朗诵诗歌的。”她担心希尔贝特进行攻讦。希尔贝特为了避免与她舅母发生冲突,朝另一群人走去。德·盖尔芒特夫人虽已到了暮年,却感到自己在萌生新的好奇心。社交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供她学的了。她在社交界占有第一把交椅的观念象蓝天比大地高一样清楚。她认为已经用不着巩固一个她认为是不可动摇的地位。相反,越是读书、上剧院、越使她希望延长这种阅读和看戏的时间。就象从前,在狭窄的小花园里,人们啜饮着桔汁,上流社会最精美的一切,在阵阵馥郁的晚风和花粉雾中,不拘形式地前来维持桔汁中上流社会的味道,现在另一种欲望在驱使她希图了解某些文学论战的原因,认识作者,见一见女演员,她疲惫的灵魂需要有新的养分。为了认识作者和演员,她接近某些妇女,过去,她甚至连与她们交换名片都不愿意,她们炫耀自己与某杂志主编的密切关系,以赢得公爵夫人的垂青。第一个得到邀请的女伶以为自己是唯一来到这个不同寻常之处的演员,第二位看到比她先来的那位也在那里,便感到这种地方并没有什么了下起。公爵夫人还以为自己的地位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有时晚上她还接待几位君主。实际上,她是唯一血液里没掺杂其它成份的贵胄后裔,由于出生于盖尔芒特家族,当她不签署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时候,她可以签署盖尔芒特·德盖尔芒特,她甚至仿佛比她的妯娌们更为高贵,就象尼罗河里逃生的摩西,亡命埃及的基督,跑出圣殿禁锢的路易十七,这位纯之又纯的贵胄后裔,现在无疑在迁就曾造成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社会地位下落的那种遗传的对精神食粮的需要中,变成了又一个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爱面子的女人怕在她家遇上某个男人或女人,年轻人看到既成事实,却不了解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以为她是出身较低微的盖尔芒特后裔,不是好年景的盖尔芒特,而是失势落魄的盖尔芒特。
  可是,既然最优秀的作家到了老年、或写下太多的作品后往往会才气罄尽,那么,上流社会的妇女到一定时期不再那么才智横溢便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了。在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冷酷无情的灵魂里斯万无法再找到年轻的洛姆亲王夫人的“融合”。暮年的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稍作一些努力便感到疲乏,她说尽了傻话。当然,她随时,即在这次下午聚会的整个过程中就有好几次重又变成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女人,风趣地谈说社交界发生的事情。但是,除此以外,那种在美目顾盼下发表的远见卓识,那么多年以来一直使巴黎俊彦拜服在她智慧的权杖下的那种远见卓识,虽说有时还在闪闪发光,却可以说是徒有外表了。到该插话的时候,她还象从前那样,停上几秒钟,仿佛在斟酌、在创造,然而她随之说出口来的话却空洞无物。不过,有几个人注意到这一点了!方法上的连贯性使人们以为智慧继续存在,就象有时那些迷信糕点牌子的人,他们让同一厂家继续给他们送花色糕点,却并不注意糕点的质量已变得糟透了。即在战时,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身上就已经出现了这种衰退的征兆。如果有人说了文化这个词,她便打断他的话,嫣然一笑燃起美目中的光焰,并且说:“文文文文化”,把朋友们逗笑了,他们以为于此重又看到了盖尔芒特家族的风趣。确实,这也正是当年使贝戈特感到不胜喜欢的那种模式,那种语调、那种微笑,再说,它依然保持着它那种断句的方法、它的感叹词、它的省略号、它的修饰语,然而却毫无内容。不过,它使新来者感到惊讶,觉得自己是不是来得正巧,碰上她这一天滑稽,并且“身心健康”,有时,他们会说:“她真是愚昧!”
  其实,公爵夫人总设法把她的堕落集中在一个方向上,不让它影响到自己家族中给予她贵族荣誉的那些人们。如果,在剧场里她为了起到艺术保护人的作用而邀请上一位部长或画家,而这位部长或画家天真地问她,她的小姑或丈夫是不是在这个大厅里,行事小心的公爵夫人会端起大胆傲慢的架子咄咄逼人地回答他说:“我对此一无所知,一旦我出了家门,就再也不知道家里在干些什么了。对所有的政治家、艺术家来说,我是个寡妇。”这样,她便使过分热心的新贵免得去碰德·马桑特夫人和德·巴赞的钉子,也避免了为自己招惹斥责。
  “见到您我说不出有多高兴。老天爷,上次我是在什么时候见到您来着?……”“在德·阿格里让特夫人家作客的时候,我在那里常见到您。”“当然,我以前经常上她那儿去,我可怜的孩子,那时巴赞是多么地爱她。大家在他这位情人家里见到我的时候最多,因为他曾吩咐我说:‘别忘了去看看她。’说实在的,我还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他每去吃过一次饭就让我去进行的这种‘感谢赏饭的礼节性访问’。不过没多久,我对此也习以为常了,而最讨厌的是在他断绝了那些交往后我却不得不把某些关系仍然保留下来,这使我老想起维克多·雨果的那句诗:
  你带走幸福却给我留下烦恼。
  “就象在同一首诗里所说的那样,我还是面带笑容走了进去,可这确确实实是不公正的,他本来也应该给我留下对他的情妇们见异思迁的权利,因为,把他那一个个不想要的人累积起来,我最后再也没有哪个下午归自己所有了。其实,我觉得那段时期与现时相比之下还是愉快的。老天爷,我还愿意他再来欺骗我,这只能使我感到得意,因为这使我变年轻了。不过我更喜欢他从前的方式。怎么不!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欺骗我了,他再也不记得施展骗术的方式!啊,可我们在一起还是不错的,我们讲讲话,甚至我们还挺相爱的呢。”公爵夫人怕我没听懂他们已完全分手,就象提到某个已病入膏肓的人那样对我说:“可他说话还挺清楚,今天早上,我给他念了一小时书。”她又加了一句说:“我去告诉他您在这儿,他会希望见见您的。”说着,她走到公爵身旁,公爵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正同一位贵妇人谈话。我赞叹他几乎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威严,那么有风度,只是头发更白了一些,然而,看到他妻子走来想同他说话,他显出怒气冲冲的神态,使她只好抽身退下。“他正忙着呢,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您呆会儿瞅着办吧,”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说,她以为最好还是让我自己设法解决问题了。布洛克来到我们面前,代他那位美国女人打听那边那位年轻的公爵夫人是谁。我回答他说那是布雷奥代先生的侄女,布洛克对这个姓氏的情况一无所知,他请求对此再作些说明。“啊!布雷奥代吗?”德·盖尔芒特夫人对我嚷嚷说:“这您该记得的呀,这个姓氏那么古老、那么久远!而且,他是个赶时髦的人。他们住在我婆婆家附近。布洛克先生,您不会对此感到兴趣的。可这小家伙却感到这挺有趣儿的。”德·盖尔芒特夫人指着我补充说:“这些事情是他和我在从前同一时期一起了解到的。”她千方百计地借这些话语向我说明,似水年华已流逝很多很多了。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友情,观点发生了那么多次的更新,以至当她追溯以往的时候,把她的风度翩翩的拔拔尔当成一个赶时髦的人了。另一方面,他不只是在时间的长河中后退了,而且,这是我初涉社交界时不了解的事儿,他还是我当时认定的巴黎最重要的名士之一。这位名士将永远地与他的社交史拴在一起,就象科尔伯离不开路易十四朝的历史一样,他也有他外省的印记,他是老公爵夫人在乡下的邻居,洛姆亲王夫人就象那样与他结下了友谊。这位被追魂夺魄的布雷奥代被搁置在由他标定的那么遥远的年代(这便证明此后的他已完全为公爵夫人所遗忘)和盖尔芒特附近了。然而,第一次夜晚,在喜歌剧院,我绝然想不到这位被我视若幽居海上洞府的海神竟是联系我和公爵夫人的纽带,因为她想起了我认得他,所以我也就成了她的朋友,虽说我并非出生于她那个阶层,与她出入同一社交界的时间却比在场许多人早得多。她记起来了,但却颇多缺憾,甚至已忘掉了某些在我看来属相当要紧的细节。她忘了,那时,我只是贡布雷的一个小有产者,我不到盖尔芒特去,就在她显身喜歌剧院的翌年,她去望贝斯比埃小姐的婚礼弥撒的时候,她还不顾圣卢一次次的请求,不愿邀我。这件事我觉得对我说来十分重要,因为恰恰就在那段时期,我把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生活看成是我实难进身的天堂。然而对她而言,那无非就是她日常过惯的平淡乏味的生活,而且,既然从某个时期开始我经常上她家用晚餐,况且,即在此之前我就已经是她姑母和外甥的朋友,她也便有埋由再也说不清楚我们的亲近究竟始于何年何月了,而且她对自己由于把这一交情开始的时间往前移了几年而铸下的重大年代错误奥名其妙。因为它使我认识了那位不可认识的盖尔芒特姓氏的德·盖尔芒特夫人,使我得以借这金光闪闪的字母拼成的姓氏受到圣日耳曼区的接纳。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我到一位夫人家去用了晚餐,一位对我说来早已与别的夫人没什么两样的夫人,她有时邀请我,不是请我深入涅瑞伊得斯们①的海底王国,而是到她表姊妹的正厅包厢里去观看夜场戏文。
  
  ①希腊神话中的海仙女。
  “您要是想知道布雷奥代的详细情况,这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必要,”她对布洛克补充说,“您可以问问这孩子(他倒是一百倍地更值得您了解的):他俩到我家吃饭总不下五十来次了。您不就是在我家认识他的吗?不管怎么说,您是在我家认识斯万的呀。”我感到奇怪的是她居然会以为我有可能在别的地方认识布雷奥代先生,而不是在她家里,所以也便在认识她之前就已经进了她那个社交圈,我同样还感到奇怪的是她竟认为我是在她家认识斯万的。希尔贝特在说到布雷奥代时吹牛说:“他是乡下的一位老邻居,我挺愿意同他谈谈当松维尔,”而从前,在当松维尔,他却并不与她们常来常往,她的牛皮可谓大矣,照她这样,我竟可以说,斯万“是乡里乡亲,他晚上常常来看我们,”实际上,斯万令我回想起来的事情与盖尔芒特家族风马牛不相及。“这我可同您说不清楚了。他是个一讲到殿下便一倾为快的人。他能讲一大堆相当有趣的故事,是关于盖尔芒特家族的人们,关于我婆婆,关于去德·帕尔马公主身边以前的德·法朗邦夫人的故事,可今天谁还知道德·法朗邦夫人何许人也?可这孩子,那些事儿他全知道,是的,那些事儿全都一了百了了,连那些人的姓名都已不再存在,而那些人也既不值得留芳,又不值得遗臭。”我还发现,尽管有象社交界这么一种事物,尽管在社交界里各种社会关系确确实实达到了最高度的集中,一切在那里交流交际,由于那里还保留着一些外省的风气,或至少时间造成了这些东西,它们改换了名称,变得对外形发生变化后才到来的人已不可理解。“那是一位善良的夫人,她说过一些闻所未闻的蠢话,”公爵夫人接着又说。由于她对作为时间效应的不理解所含的那种诗意漠然没有感觉,什么事情到她那里便都只剩下了那滑稽的因素,梅拉克型的文学、盖尔芒特家族的精神能够吸收的成分。“有一段时期,她不时吞服糖锭上了瘾,那时,这种糖锭是用来止咳的,它叫谢罗代尔片,”说着,她自己也因为用了一个这么专门的名词笑了,这个曾是妇孺皆知的名词,今天对听她讲述的这些人是如此陌生:“我婆婆对她说:‘德·法朗邦夫人,您这么时不时吃谢罗代尔片会闹肚子的。’德法朗邦夫人回答说:‘公爵夫人,这个药是进到气管里去的,它怎么会吃坏肚子呢?’”接着是她说的:“公爵夫人有一头很漂亮的奶牛,漂亮得老被人当成种公马。”德·盖尔芒特夫人真愿意继续讲讲德·法朗邦夫人的故事,这种故事我们知道的有好几百个,可是,我们清楚地感觉到,在布洛克一穷二白的记忆中,这个姓氏唤不起有血有肉的东西,而对我们,只要一提到德·法朗邦夫人,德·布雷奥代先生,德·阿格里让特亲王,这种形象便会油然而生,而正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姓氏也许还会在他心中激起某种幻觉,我知道被夸大了的、但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幻觉,这并非因为我本人也有过这种感受,我们自己的舛误,我们自己闹的笑话,即使是在我们已清楚地意识到了以后,仍很少会导致我们对别人的差错和笑料宽宏大量的后果。
  属于那个遥远年代的现实,再说也是毫无意义的现实已丢失殆尽,以至当有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问起,希尔贝特在当松维尔的那块地产是不是她父亲德·福什维尔先生传给她的时候,有人回答说:“不是!那是她婆家给的。这一切全都是盖尔芒特家那边的事。当松维尔就在盖尔芒特附近。它原来归德·马桑特夫人、德·圣卢侯爵的母亲所有。只是它久已被抵押出去,所以它是赠予未婚新郎的财产,由德·福什维尔小姐把它赎了回来。”又有一次,为了向某人说明那个时代的才子是怎么一回事,我向他提起斯万,他却对我说:“噢!对了,德·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对我说起过几句关于他的话,他是您在公爵夫人家里认识的一位老先生,是不是?”
  往事在公爵夫人头脑里产生了偌大的变化(或者存在于我心里的那些界线在她头脑里始终是那么似有若无,我所认为的大事她却视若罔闻),竟然会使她以为我在她家里认识斯万,在别的地方认识德·布雷奥代先生,如此这般给我炮制出一个被她甚至推延到过于久远的年代的社交界人士的过去。因为,我刚才获得的那个关于似水年华的概念,公爵夫人同样也是有的。甚至由于某种与我曾有过的把这段时间看得较短的概念相悖的幻觉,她把它看得太长,把它上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尤其是对那条分隔两个不同时期的无穷尽的界线毫不在乎,需知前一时期她对我来说只知其名不识其人,继尔又成了我所爱的对象,后一时期她对我说来无非是社交界一名普通女子。而我也就是在这后一时期才上她家去的,她对我来说已是另一个人了。然而,这些差异却从她自己的眼皮底下溜掉,由于她不知道自己已是另一个人,改换了门庭,不象我那样强烈地感到她这个人出现过间断,我到她家去的时间就这样被提前了两年,她居然没有感到奇怪。
  我对她说:“这使我想起第一次到德·盖尔芒特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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