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512-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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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你也来搞几手;一个人出三百;弹死两家你还在场;以后我们打马坠蹬跟你跑。二陈说;爽快。看见你我就想起我年轻时候的样子。说着掏出三百块钱;占了西位;他问;盘口怎么开的?庄家说;五块钱封底;五块钱弹一手;二十块钱封顶。二陈说;慢了;十块钱一手;上不封顶怎样?几个牌客应了。
桌面上四个人;翻了半个多小时的牌;南北两家就没气了。庄家手头还剩一百多块。二陈看他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就摸出三百块钱;说我们一手清怎么样?庄家说行。
二陈给了庄家一个底杀。关键的时候;二陈的运气总是不错。
后面半个月里这一伙警察老老实实蹲守分下来的点。那天的庄家碰到人总要说起那天的牌;他觉得二陈的气质有点像周润发。他说;就差梳个背头。二陈对这帮人的秉性不抱乐观;过不得多久;精神又会涣散。他跟傅局鼓噪说;是不是抽调一些女警察来;要不;到市警校要一批实习女生?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傅局说;你挺会想;女学生躲还来不及;现在找来让她们晚上钻里弄;要是落了单出了事;你负责?
走出局长室时;二陈心生一个想法。但眼下讲出来;似乎不可能实现。
这天二陈又被派去朗塔乡;抓黄必周。黄必周很委屈地坐在家里头;等着被抓。见了二陈;他说;我这是为公家坐班房啊。二陈做了一个手势;让黄必周把手举起来。黄必周把手像缴械投降一样举起来。二陈说;不要举那么宽;铐子有点短。上了车;车子中部有铁栅栏;把车腹割成两块。二陈给黄必周递烟;黄必周就抽起来;怏怏地说;我也算是兢兢业业克己奉公;怎么别人偏觉得我讨嫌呢?二陈没回答;头回见面;看着这人就蛮不舒服。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或讨厌一个人;都没有道理可讲。
黄必周犯的事还是在那几片石林上。黄必周说;他给张大进买了十盒粉笔。可是;石林里头仍不断出现粉笔画;并且画得更加不堪入目。黄必周又说;第一伙投资商没有看上;走了。眼看第二伙投资商要来;黄必周想让这些有碍观瞻的画儿断个根;叫人把张大进绑了;关在国策楼里面;准备等着投资商走了以后;再把他放了;多补他几个误工的钱。但是;张大进被关的那几天;石林里仍然有人画画。
二陈说;听说你这几年非法拘禁了好几个人;前面几个没有告你罢了。老黄;你进笼子是早晚的事;怪不得张大进。黄必周说;那是;我不会打击报复。张大进一被放出来;当面说要告我。我答应多给他补一千块钱误工费。张大进这人人穷眼光高;一千块钱没放在眼里。黄必周叹了一口气;问;我这事摊得上几年?二陈说;那是法院的事。黄必周又说;进去了也活该;只是那家伙还没有逮着。我这一走;他们干工作就敷衍得多。
这话说歪了。二陈开导他说;也不能什么事都让老同志干;一个乡政府如果没有谁不行;那问题就大了。
当天晚上;蹲守南坪社区的一伙乡警察打来电话;说是捉了一个人。那人当时正在撬一间出租屋的房门。出租屋里只睡了一个女菜贩;三十来岁。他们怀疑撬门那人是想人室强奸。二陈赶紧去到局里;看看被捉的那人;有些面熟。二陈递去一支烟缓解气氛。那人手一挥;说;我烟酒不沾。二陈说;哟;原来是个好孩子。那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印堂上却隐隐地有一股乖戾之气。二陈这才记起他是谁;就说;那晚;在荷花巷子里;你骗了我一次……那人马上接过话头;说;那次你没有找到厕所?
这回轮到二陈意外了。那人记性特别好;也许一见面;他就认出二陈了。那人继续说;确实有厕所;你自己没找到。我从来不骗人。几个警察按部就班进入了询问。那人叫龙焕;烟厂职工;副操作员。他说他最近打牌手头没钱;想撬门进去偷点东西换钱。龙焕说;我不骗你。二陈注意到龙焕的眼神很直接地与自己逼视过去的眼光碰撞;没有躲闪;甚至撞出了一种虚幻的铿锵之声。那眼神;分明是在挑衅。
在那一刻;二陈有种强烈的预感;就是这家伙!这种想法来得非常突然;于是二陈就获得了一份意外之喜。他觉得;剩下的事;就是层层剥笋;刨根问底。案子查到这程度;是非常有快感的;犹如花大力气搞一桌酒菜;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吃下去。
十二点钟;二陈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个新号码;后面半截全是八。他想;哪里钻出来个暴发户?一接;对方说是龙焕的父亲。龙焕的父亲请二陈去喝茶。他说;陈警察;也不是为难你;就想请你喝喝茶。二陈说;这还不为难我?十二点钟喝茶;晚上不睡觉了?他推托了。龙焕的父亲不屈不挠地把电话打进来。二陈心里烦躁;干脆关了机。
顾有顺第二天一大早就开着车扑向二陈的家;把二陈堵在厨房里。顾有顺说;留着点肚子吃饭;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二陈把一根半米多长的面条一口气吸溜进嘴;马上猜到是谁了。他说;龙焕他老子搞什么的;好像挺灵通。顾有顺跷起个拇指说;你行;可以跟他老人家当徒弟了。二陈说;什么意思?顾有顺说;你俩有相同之处;都能掐会算;说不定会相见恨晚。二陈说;他怎么这么快就摸清楚我跟你的关系?
所以说嘛!顾有顺把二陈没吃完的面倒到泔水桶里面。二陈说;才半饱;你再给我买两个饼。顾有顺说;那边有一桌酒。二陈说;哪有一大早吃正餐的;我要赶去上班。但顾有顺的泼皮性情又发了;死活要拽他去。二陈拗不过;答应中午下班赴这趟酒。
十一点刚过顾有顺就把车开到公安局门口;等着接人。去到临江仙酒楼;二陈看着龙焕的老子像是个和尚。这老头矮圆矮圆的;对襟布衣;手里捏着一串木珠;捻来捻去。见了面;老头就说幸会幸会;说着伸出一只手要和二陈握手。二陈别扭地把手递过去。他原以为老头会双手合十什么的。老头说;我叫龙彰五;住桶车乡太平山村;别人都叫我龙真人。
龙彰五说;早在八年前我就掐算出来了;龙焕二十八岁这年会有无妄之灾;会吃冤狱。我自己不能做解;自己替儿子做解是败坏了规矩;就转道请来贵州梵净山几位同道好友;给龙焕做解。把屋洗了三遍;又做了七道放血解;可是还投能解脱。二陈歪过头问一旁的顾有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顾有顺说;洗屋敬神和放血都是最大的解数;一般有什么灾祸;做了这两种解;都会转危为安的。二陈又对龙彰五说;是不是冤狱现在不好说;再说又还没判;只是要他协助我们的工作。你有什么事直说。龙彰五说;我做这一行;也知道听天由命;不会给你添麻烦。但自己儿子自己知道;龙焕平时犯些小错;作大案他不是这块材料。二陈说;他偷东西你信吗?龙彰五说;偷东西?没道理啊;他手头不缺钱用;又不打牌;我想不会。二陈说;他自己说的。那天他准备撬门人室偷盗;被当场逮着了。龙彰五说;我摆明跟你说吧;一来二去大家都会是熟人;老哥哥我求你;事情没有查明以前;不要给我儿子动刑。龙焕从小到大老实惯了;没吃过什么苦;娇气。要是吃你们一顿打;嘴巴子一松;加他什么罪他都认;那就完了。二陈说;你尽管放心;现在有纪律;不能逼供。
顾有顺插言说;纪律归纪律;其实被抓到你们那里头;哪有不挨过打的?
二陈使劲白了顾有顺一眼。
从龙焕的档案以及龙焕熟人同事们的讲述情况来看;龙焕是那种最典型的好青年。他小时候是好儿童;读小学中学时是好少年;读大学时入了党;参加工作至今;表现一直不错。大学毕业以后分进朗山县烟厂;工作一年当上主操作员。先进个人;劳动积极分子之类的荣誉哪年都没有断过。前年龙焕结了婚;去年得了小孩;男孩;发育正常。据邻居反映两口子关系良好;属于相敬如宾型。此外;龙焕这人爱好文学、摄影;积极参加学校或单位开展的各项活动。
但认识龙焕的人都说;并不了解这个人;因为他过于内向;不肯说话。
龙焕得知自己被怀疑是强奸杀人案的凶手时;情绪有些异常。那天二陈单独询问他;他就跟二陈说;你们搞错了;我还以为……是那些事。以为是那些女人报的案。二陈坐下来;摆出愿闻其详的表情。他拨出烟递给龙焕一支;龙焕就抽了。龙焕并不抽烟;但这一支他接过去。抽头几口呛得咳嗽;抽到后半截;就不再被呛了。
龙焕开始交代问题;表情显得轻松。他说;起先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会和那种女人搞事。其实;她们给我的感觉挺脏……
哪种女人?
就是卖的那种女人。龙焕说;结婚后;我发现老婆不是处女;也就是说;前面被人搞过。她还满不在乎;要我别多管闲事。那一阵;我很苦闷。结婚前;我从未和别的女人发生过性关系。我有这样的机会;但我还是控制住了。恰巧那几天;我无缘无故地被降为副操;心情更加地坏起来。有天晚上我去朗河二桥后面那条街找妓女;把她们叫到旅馆里搞一搞;人就轻松一点。但是多搞几次;又觉得划不来;她们一次要一百多块钱……
龙焕停顿下来;看看二陈;二陈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龙焕像是受到鼓励;继续往下说。我以前当主操上个整班才赚六七十块;她们凭什么几分钟就抵我上两天班?服务态度还很不好。
龙焕说;有一天我就不进那些发廊了;而是在外面守着。到晚上一点多;一些没生意的女人就会回住处。她们一般都住单间的出租房。我跟着她们到租住的地方;和她们搞完以后;随便扔几十块钱;走人。二陈说;吃霸王餐?龙焕说;我也不想这样;真的。到了去年年底;我就对这些女人不感兴趣了。我跟踪那些在菜市卖菜的女人;她们通常也是租个单间。我会在外面观察一下;要是单身一个人;就敲门进去;找她们聊聊天……二陈说;不会就是聊聊天吧?
干这事;我有五条原则。龙焕说出“原则”二字时;摆了个青涩的笑脸。二陈说;你还挺讲原则。哪五条?龙焕说;第一;年纪太小了我不搞。第二;年纪太大肯定也不会搞。第三;开口就问我要钱的;我掉转头就走。第四;太泼辣;开口骂娘的我不搞——我从不说脏话。第五;第五……我想想。呃;对了;看不上眼的我不搞。
二陈说;你倒蛮挑食。好像不对吧;那天你被抓的时候;是在撬门。二陈拿出一个塑料口袋;里面是一把钢片刀;被打磨成撬门的片锥。二陈说;这种刀是你们烟厂裁烟丝用的;那天你就用这东西撬门。龙焕说;我就撬了两次;第一次在北菜市旁边;撬开了一个女人的房门。进去以后发现她长得丑;我白天看走火了。但我还是想跟她讲讲话;她问我要钱;于是我就走了。龙焕主动要一支烟;又说;第二次;门没撬开;就被你们抓了。
这家伙显然是在避重就轻;当然;犯了案却不避重就轻的;那肯定是脑袋有毛病了。二陈说;你先把你的问题写在纸上;题目叫“我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有更好的题目;换上也行。听说你喜爱文学;还发表过文章?二陈刚要出去;龙焕在后头轻轻地叫他。二陈扭过头;看见龙焕的神情变得有些迟疑。他问;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有点变态?
不要扯七扯八;就写你做过的坏事、要言简意赅。二陈交待了这么几句。
出去走在路上;二陈脑子禁不住绷在“变态”两字上面。一开始也准备往这上面归结;仔细想想;这字面太宽泛。人把日子正常地过下去;要保持多少种常态?要是脑子、神经、激素、体液、内分泌、电解质稍有紊乱;甚至是多巴胺边缘回路系统偶尔短路;都会导致某种常态的改变。那是不是就变态了呢?
次日上午;二陈按龙焕的交代;找了找被龙焕骚扰过的菜贩或者打小工的女人。这些女人都没有报过案。到中午;小夏说他请客。他请二陈和老吴去桶车乡吃片片鱼。桶车乡位于城郊;开车去十几分钟。吃完了鱼;二陈想去龙彰五那里转转。龙彰五在太平山村开张问卦;生意很红火;离得也不远。二陈查龙焕的时候;顺便也把龙彰五查了查;一查发现这人蛮有意思。龙彰五六十年代初在中南矿冶学院读的本科;分到省地质厅上班;搞了领导的老婆;掉了工作回家的。七十年代末他就算起命来;生意一直不错。
到了地方;龙彰五的家不是想象中的红砖碧瓦;而是西式建筑;浮雕砖的外墙;铝合金门窗。来问卦求解的人很多;坐在休息厅里面等。一进门就有个打号机;摁一下跳出一张号票。墙上安有扩音器;喊号用的;不喊号时就放音乐;《金蛇狂舞》。龙彰五得知二陈来了;亲自从楼上走下来;跟休息厅等候着的人们说;很抱歉;今天要做一个大解;请各位施主改日再来。那些人齐刷刷站了起来;给龙彰五鞠个躬;再鱼贯而出。
龙彰五招呼二陈他们坐下;叫女秘书泡几杯好茶;说;你是贵人;怪不得今天我这里蛮有喜气。今天一早我就接到一个大单;弄下来搞不好有几十万进项。龙彰五一脸喜气;像是把儿子的事忘掉一样。二陈说;什么大单?龙彰五神秘地说;这就不便说了;到时候自会请各位消遣。今天来我这里;是想问些什么事?二陈说;我不是来做解的。龙焕的事你想不想知道?龙彰五说;正想去问的。查得怎么样了?
不是偷东西;但性质更恶劣。他猥亵、骚扰那些单身做生意的妇女。现在查实的有一起强奸。这些都是他自己交代的;没人冤枉他。二陈说;往下还要调查。
龙彰五并不诧异。他说;几年前我算出来这一遭他会吃冤狱;昨天我自己做了一通放血解;呶——龙彰五说着绾起袖口;手臂上有几道血口子。又说;按规矩不兴这样;但只有蛮干了。结果做解后我连掷了几答;都是顺卦;卦像上看;冤灾被我解脱。二陈说;难怪你还坐得住;真信啊?龙彰五说;我这是要自损寿年;但为了崽;就是死了也认。龙彰五抹回衣袖;说;我晓得龙焕多少犯了事;他自己认了的;该怎么判怎么判;只要不把别人的事也扣在他脑袋上就行。自作孽不可恕;但人不能吃冤枉死掉;你说是吧?二陈说;像是我们真冤枉了他一样。龙彰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各位来了;我就帮各位算算;看到时应不应验。说着他就捉住了二陈的手;二陈糊里糊涂把手摊开了;龙彰五一惊乍地说;哎哟老陈;今年你一手的桃花纹;好得很;明年会……你结婚了吗?二陈一笑;说;已经离了一次。龙彰五说;那就对了。二陈说;既然这样;那你看看我今年工作运程怎么样?龙彰五说;怎么个运程?升迁还是调动?还是想搬掉拦路石?二陈说;我也说不准;反正不想搬掉谁。你就大概地看看。龙彰五说;既然你要问个大概的;我也不给明话;做个点拨你自己琢磨。会玩弹三皮吗?说着;龙彰五抽出一副新的扑克牌。
多少钱扑底多少钱封顶?二陈想;这假神仙是不是变着法给自己送钱?龙彰五说;只是做个点拨;不玩钱。只消摸一手牌。
二陈就和龙彰五摸牌。上面两张;二陈是梅花Q、方块十;龙彰五摸得红心K、又摸得个红心十。二陈先开底牌;是个小黑鬼。二陈眼皮立该跳了起来。他估计龙彰五会从底下抄出一张大花鬼;点杀自己的牌;要不就摸出张红心二;花杀。但龙彰五只摸出个方块二;反被二陈底杀。龙彰五说;看见了么;这就是你今年的运程。二陈问;底杀昭示什么样的运程?龙彰五吊他胃口;说;点拨就是点拨;不能明说。把这张牌揣内衣兜里;千万别弄丢;到时你就知道了。他指了指二陈的底牌;小鬼。
二陈把那张画着小鬼的牌塞进裤兜。
龙焕很快写好了自述;自述题目按二陈的意思;叫“我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二陈拿起这份厚重的自述;开头是这样写的:呱呱呱;随着一阵湍急的哭泣;一个婴儿降生在公元一九七一年冬天的某个傍晚。那个孩子就是我!二陈说;不错;头一句话就很有文采;拐弯抹角。只是;小孩的哭声怎么会是呱呱呱呢?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