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2期-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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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时代汇展中心门口打通了大女儿的手机，扯了几句闲话，康晗就把局领导的遭遇，一五一十说给了大女儿，大女儿听后挺生气，说他们怎么都那样，一点爱心都没有？爸你别上火，我晚上就过去把局领导接来。通话结束后，康晗心里有底了，猛然意识到局领导还在晒台上呢，心里顿时起急，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回来了。
屋门还没打开，康晗就听见了局领导可怜兮兮的叫声。康晗捅开门，进屋后顾不上换鞋，直奔阳台。局领导一见康晗，没像往常那样站起来，摇着尾巴找抱，嘴里也没声了，趴下来，偷偷地打量康晗。康晗往晒台上一溜眼，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局领导把屎拉到了晒台上，又偏偏是稀屎，晒台上搞得磨磨叽叽，局领导身上也蹭上了稀屎。康晗抽着鼻子，抱起局领导，调头来到卫生间。放下局领导，康晗拿了块抹布去阳台收拾晒台。回来给局领导洗澡的时候，康晗什么话也没说。洗出来，擦几遍，然后去晒台吹风，梳毛，点防虫药水，在这些过程中，康晗依旧一言不发。
局领导吃狗粮时，康晗坐在椅子上，无声地看着。等局领导吃完了，康晗启动了洗衣机。洗衣机里没有衣服，空转。局领导一听洗衣机响了，赶紧把它的尿垫叼到了洗衣机旁，然后去玩小牛牛消化食。康晗把洗出来的尿垫晒到窗外，然后把局领导吃的用的玩的东西，统统收到草编筐里。康晗瞅着这一筐东西，觉得缺点什么，一想是书，刚要去找，又记起来了，书都给素芝拿走了。康晗想大女儿没养过狗，得去宠物用品专卖店给她买几本书来。康晗穿上衣服，换了鞋，就出去了。
天刚擦黑的时候，康晶云开车来了。局领导见了康晶云，像前两次见她一样，又嗅裤脚又摇尾巴，有股小孩子人来疯的劲头，康晶云就把毛色透亮的局领导揽到怀里，小宝贝，小宝贝地叫着，局领导更来劲了，不住地舔康晶云的脸，一旁的康晗，看得心里发酸。康晶云放下局领导问，爸，局领导掉毛吗？康晗道，不怎么掉毛，就是过了春天，它要褪一层绒毛。康晶云又问，它这会儿还在家里拉尿吗？康晗蹲下来，摸着局领导的头说，早晚遛了，就不在家里拉尿了。康晶云一指草编筐里的尿垫子说，那还用拿那个垫子吗？康晗站起来说，带上吧，刮风下雨天用得着。康晶云问，它见了母狗，耍……说到这笑了，过后才把半截话说完，耍流氓吗？康晗也笑了，说，那哪是耍流氓，用词不当。只有母狗闹狗的时候，它才会……才会那样。康晶云问，闹狗？跟闹猫是一个意思吧？康晗点点头。康晶云也点点头，接着又有问题从嘴里出来，爸，一天得喂他几次？喂多少？康晗说，早中晚，三次，一次的量，盖住盆底多一点就行。它小，吃不多，拿去的狗粮，足够他吃两个月。切记，宁欠勿过，七分饱易于健康，过量了，它在运动中可能吐食。康晶云喘口气道，不吃肉和骨头什么的？康晗说，少许，适量即可，因为油性东西吃多了，它肠胃消化起来吃力，常见情况是拉肚子。切记，不能给它吃鸡鸭鹅的骨头，不易咀嚼，一旦卡了嗓子，很容易噎死。动物肝脏，偶尔为之，久食钙会流失。每天出去遛时，一定要拴上它，谨防意外伤人，也别让它随便捡地上的东西吃，这是提防讨厌狗的人，在香肠之类的食物里下毒，小区里年年都有狗被毒死。再就是它有时蹲下来舔小鸡鸡，这不是坏毛病，它那是在清洁身体，消除异味，所以说博美这种狗，好就好在身上没有怪味，十天半月不洗澡也是干净的。说到洗澡，切记一点，便是不能把水搞到它耳朵里。康晶云听到这儿，长长出了一口气，撇着嘴说，爸，想不到你养狗，养得这么专业，都能开个宠物护理培训班了。小时候养我们，爸你未必这样用心吧？康晗一脸笑，打马虎眼说，这是两回事，怎么好放在一起衡量？康晶云耸耸肩头。康晗指点电视柜上的一个塑料袋子说，养犬许可证和疫苗接种卡在那里面，另外还有几本书，都是有关养犬的，怕你没时间细看，每本书里的重点章节，我都给你折上了。如果碰到什么书里解答不了的难题，你随时打电话问我。康晶云认真地点头。有关局领导的事交待得差不多了，康晗就跟大女儿聊了一些北京方面的闲话。送大女儿走时，康晗抱着局领导，脸色飘忽不定。局领导自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北京，还以为这是要出去玩呢，高兴得直哼哼。等上了车，局领导才发觉不对劲，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立起来，两只前爪子扒在车窗玻璃上，冲着车窗外一脸难受的康晗拼命汪汪。康晗憋着一口气，断然挥手，康晶云的车子就开走了，局领导的叫声，一声紧似一声，扯得康晗心里一卷一卷的难受。
转天上午，康晗闷闷不乐地给素芝打电话，把局领导的去向告诉了她，素芝听后哎哎呀呀，紧接着就问康晗去昆明的事怎么办？康晗就等着她这么问呢，给她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就是想处理疗养的事，现成的话就在嘴边。康晗说，你卖给别人吧。素芝说，要不你就去吧爸？康晗说，算了，你还是把指标卖了吧。素芝停顿一下说，这样也行，省出时间来，爸你去北京看看小狗也挺好的，是吧爸？康晗笑道，言之有理。丞太，回来了吗？素芝说，可能还得过几天。打完这个电话，康晗本想再给康馨仪打个电话说一声，可是刚拿起话筒，感觉就不对了，赌气似的把话筒放下去，在屋子里转悠。局领导这一走，让他感到家里空荡荡，看什么都别扭，做什么都没意思。康晗来到阳台，找出那把不适合局领导用的大齿铁梳子，瞧了一阵子，就用它梳头，一下接一下，前后左右都梳到了，梳得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康晗控制着情绪往北京打电话，那边是女婿接的，爸，静仪遛狗还没回来呢。康晗问，小狗适不适应呀？女婿说，刚来，哪能不认生？过几天，可能就好了，放心吧爸。康晗又嗦了几句，才把电话挂断。
局领导去北京的第三天下午，曹鹏因为局领导又出事了，脑袋给鲁副局长的儿子打破了。康晗放下康馨仪的电话，急匆匆来到职工医院。在观察室门口，康晗见到了康馨仪。康馨仪脸色铁青，康晗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一副等着挨训的表情。康馨仪看了他一眼，没发火，只是说，正输液呢，进去吧。康晗就进了观察室，来到曹鹏床边，盯着外孙缠着绷带的脑袋，不知说什么好。守在床边的小女婿说，爸，你别着急，大夫说不会有事，观察观察，输点液，拿点药就能回去了。曹鹏咧了咧嘴，满不在乎地说，姥爷，我就破点皮，离脑仁远着呢。姥爷，我就是向着你，我跟他们没完！康晗的喉骨滚动了几下，讪讪道，都是姥爷不好。曹鹏抬起一条腿悠着说，我佩服姥爷，就敢给狗起名叫局领导，爽！小女婿说，不许跟姥爷胡说。康晗给外孙掖了掖被子。这时康馨仪进来，把康晗叫出去。站在阳光下，康馨仪盯着父亲的鬓角，老半天才开口，爸，你鬓角可是全白了，抬头纹也深了。康晗原以为小女儿叫他出来，是要回避儿子和丈夫，单独给他几句难听的话，现在听小女儿这么一说，心里禁不住热乎了，觉得养狗养到这份上，着实给儿女们添了麻烦。康馨仪掐着腰说，我现在想通了爸，你没毛病，我们凭什么要怪罪你？叫局领导怎么了？就叫局领导，愿意叫，管着吗，又不犯法。妈的，狗屁一个副局长，有什么了不起？我算看透了，这年头，越软越受气，越让越没理，越躲越倒霉，这次他们要是不当我面赔礼道歉，看我有完？康晗两只手攥到一起说，狗，叫你姐姐拿北京去了。康馨仪一愣，半天没话。气氛压抑，康晗就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康馨仪说，内有两千块钱，你看看给鹏鹏买点什么吧。康馨仪接过信封，咬了一下嘴唇，红着眼圈说，爸，你把局领导接回来吧，我再也不说三道四了，狗是你的伴，这个我理解了。康晗说，和为贵，燥生祸，此事，你要冷静处理，不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样吧，下来我找鲁局长谈谈……康馨仪打断父亲的话，口气又硬了，找他谈得着吗？惯得他？爸，这次咱用不着低三下四，这次咱就在桌面上，跟他鲁家论长道短，较起真来，谁是省油的灯啊？康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越发觉得愧对小女儿了。康馨仪把信封塞到父亲手里说，一家人还扯这个干啥？爸，你先回去吧，看来鹏鹏不会有什么事。康晗身子一哆嗦。
康晗到家没多一会儿，小女儿就打来电话，说鲁副局长两口子刚才到医院来了，左一个不是，右一个不是，赔礼道歉了，走时还留下三千块钱营养费，鹏鹏在医院里的花销他们全包，现在她气顺多了，等鹏鹏输完液就回家。较真的康馨仪，在儿子挨打的事上挣到了面子，但康晗却是觉得脸上无光，心里沉重。
一晃局领导离开康晗有一个星期了，谁知康晗的情绪刚刚稳定下来，康晶云又把局领导和那个草编筐送回来了，康晶云说她后天要去乌鲁木齐出差，没办法只能把局领导送回来。局领导见到康晗，就好像走丢的孩子又见到了亲爹，这个汪汪哟，呵呵哟，呜噜哟，扑哟，嗅哟，舔哟，小尾巴像是给不能停歇的电动马达控制了，摇起来就不停了。康晗又惊又喜，抱起局领导，一口一个孩子叫着。孩子得了宠，就敞开了撒娇，小蹄子在他胸上蹬啊抓啊，然后就亲他的额头、眼睛、鼻子、腮帮、嘴和下巴，康晗的脸给局领导舔得湿漉漉。感情这东西，起来了就按不住，按不住就要交流，就要有释放动作，康晗像个老小孩似的，与局领导玩耍起来，手巾按摩、握手、打滚、转圈、捡球、叼棒，一玩就玩过了十点钟。局领导的兴奋劲过去了，舔舔小鸡鸡，抖抖毛，打起了哈欠。康晗把局领导带进卧室，一指他床边的气垫床，局领导就上去了。
往常这个钟点，康晗应该睡觉了，但由于和局领导玩的过于兴奋，他现在一点困意也没有了。他来到阳台，趴到晒台上想，为了儿女们不再有麻烦，还是不要再养局领导了，找个好人家送出去吧，再不送出去，真就送不出去了。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康晗出去遛狗时，就把口风放了出去。中午吃饭时，老金首先打来电话，问康晗是不是要把局领导送人，她说她的一个亲戚想要，康晗不信任老金，就对老金说局领导有主了。这之后，康晗又接了两个电话，都是要局领导的，康晗都没松口，他觉得那两家不适合领养局领导。晚上出去时，康晗碰上了毕聚华两口子，康晗打招呼，毕……忙改口道，老毕，走走？毕聚华哈哈一笑说，我正要找你呢，处楔子，听说局领导，给你惹麻烦了？嗯，我合计着，你对能源局领导们的怨气，到这时也该发泄的差不大离了，别再玩了，这个时候你把局领导送给我，也就顺应了一句老话，见好就收。往后我这两条腿的老局领导，跟四条腿的小局领导，肯定有共同语言，交流起来没遮没挡，方便，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吧，处楔子？说到这，用拐杖指了一下局领导，局领导呜呜了几声。毕聚华老伴插进话来，我跟你说老康，那会儿老东西听说你不想养狗了，就要往你家打电话，我没让他打，说晚上没准能遇见，这不就遇见了。康晗瞧着局领导，局领导正在左顾右盼。毕聚华道，怎么了处楔子，舍不得了？跟你说处楔子，我养下局领导，往后外面就不会再有人胡说八道怪话连篇了，你想想，我这话是不是有道理？康晗说，送给老领导，我还能不放心？毕聚华说，那好，我这就把局领导牵回家，行吧？毕聚华老伴说，你看你，还急上了。康晗狠了狠心说，好吧，你牵走，稍后我把他吃的用的东西给你们送过去。毕聚华老伴一听这话，迫不及待地伸手来要康晗手里的牵狗绳，康晗一恍惚，就交出了攥在手里的绳子。局领导瞅瞅康晗，又瞧瞧牵他的女人，眼神很机警。毕聚华老伴可能怕节外生枝，就拽了一下局领导说，那我们回家等你去了老康。局领导不肯挪步，侧着头看康晗，康晗扭过头说，牵走吧你们。局领导被牵出去几步就不干了，挣着绳子回头汪汪，毕聚华用拐杖指着局领导的头说，听话，不听话，敲碎你狗头。康晗听了这话，闷头往家走的步子更快了。面对一根拐杖，又失去了主人的庇护，可能再加上北京之行什么感受的作用，局领导不敢把自己当回事了，也不叫唤了，把尾巴放下来，几步一回头地跟着毕聚华两口子走了。
康晗再次经历着失去局领导的闹心。三天时间里，他记不清往毕聚华家打了多少个电话，同样也说不清毕聚华两口子打来多少个电话。这期间康馨仪和素芝也打来了电话，小女儿说，事都过去了，还送人干什么？爸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爸你还是把局领导要回来养着吧。素芝呢，当时还只是知道局领导又回来了，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康晗说局领导是回来了，但又送给毕聚华了，素芝就转换了口气，说毕局长是个善良的老人，家里经济条件也好，局领导去了他家，也算是享福了。断了狗上的话，素芝说她在开发区星光大学城里有个同学，前几天一块吃饭时，说是她们那里缺个懂档案管理的人，素芝问康晗愿不愿意去，月薪两千六到三千，康晗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过些日子，他打算写本档案管理方面的书，怕是没有时间出去做事了。素芝马上说，噢，是这样，原来爸要写书，那也好，有事做就好。然而到了第四天下午三点多钟，毕聚华老伴打来电话，说老毕上午在家里逗狗玩逗出事了，让他马上过去。康晗放下电话，提心吊胆来到毕聚华家，一进门就给局领导扑住了，汪汪个不停。康晗不知道毕聚华家里出了什么事，就没好意思和局领导亲热，还假装生气的样子，用脚把局领导轰到一边去卧着。康晗一看毕聚华老伴两眼通红，忙问出了什么事，对方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上午，毕聚华坐在藤椅里逗局领导玩，抢一个小皮球时，一不小心从藤椅上栽下来，不省人事了。毕聚华老伴说，你赶快把局领导领走吧老康，老毕小儿子这就赶回来了，就他那个脾气，到时要是知道他老爸是因为逗狗玩出的事，还不把局领导活埋了。康晗自责地说，这叫什么事，都怪我啊！毕聚华老伴说，这哪能怪你，也怪不着局领导。好了老康，别嗦了，你这就把局领导牵走吧，我还要去医院。康晗皱着眉头问，老毕现在……毕聚华老伴哽咽道，脑出血，可能没什么希望了。康晗搓着手说，那我先回去，稍后我去医院看老毕。毕聚华老伴说，老康呀，出去后，你对谁都不能说老毕是因为逗局领导玩时出的事，明白吗？康晗点头说，明白，我明白。毕聚华老伴挥手说，那你就走吧老康。康晗说，你要注意身体，别太……毕聚华老伴红肿的眼里，哗地涌出了泪水。康晗别过头去，叹口气，蹲下来把绳子给局领导拴上，牵着局领导，扛着草编筐，离开了毕聚华家。
从医院回来，康晗再看局领导的眼神，多少有些发怔。那会儿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毕聚华，把他刺激得不轻，他现在越琢磨局领导，心里越发虚，甚至迷信地想，局领导该不会是个不祥的宠物吧？从起名时的麻烦，到外孙头破血流，到去北京躲避，直至把毕聚华一条老命搞成了这样……不行，真的不能再养局领导了，说什么也要把它处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