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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信是有缘[梁凤仪]-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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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了好一会,仍不见章德鉴回来,心头上才开始觉得怪异。
  原来他不是上洗手间去。我们这种小型写字楼,每层楼的几伙人,分男女共用两个洗手间,都设在后楼梯旁边。
  除了上洗手间,会自出自入之外,每逢有公事或私事而要到外头走一圈,我们通常都照会对方一声,绝少闷声不响,走个没影儿。
  这章德鉴,真有点怪怪的。
  一整个下午,就此无影无踪。
  我承认自他“失踪”后的两小时起,心头开始起了担挂。
  然,也着实有些微的不满。
  最恨做事欠交代的人,好端端走个无影无踪,什么意思了?害得我七手八脚,忙乱地应付工作也还罢了,被他这么一搅,有如一盆冷水照头淋,刚才的兴奋不翼而飞。
  想想做小职员也真惨,你来跟老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却视你如无睹,根本不把人放在心上。
  越想越气,连工作情绪也大打折扣。
  快到下班的时候了,我是准时放工呢,还是苦候下去?真的不知所措,兼胡思乱想。
  我应该报警吗?
  这么的小题人做,报告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失踪四个小时?笑话不笑话了?
  惟一的办法是拼命摇电话到相熟的客户写字楼,试找找章德鉴。



四'梁凤仪'


   好声好气,逐家逐户地问:
  “章先生有上你们写字楼来吗?我这儿有事找他。”
  答案千遍一律,我完全不得要领。
  正在做最后一次尝试,才摇了电话号码,章德鉴就推门进来了。
  我没好气地挂断了线。
  望住我这老板,气急败坏之余还真有种放下心头大石的感觉。
  到底平安回来了。
  真是的,成年人耍小孩子的脾气,不明所以。
  很想狠狠地训他一顿,最低限度问:
  “为什么开小差不给我说一声?惹人牵挂。”
  回心一想,他是主来我是仆,纵有太多的关心,仍不适宜宾主易位,轻重倒置。
  泡在社会上头的日子尚浅,然而我已渐渐学会了凡事小心翼翼,不可冒失鲁莽,以免自招其辱。
  章氏是章德鉴的全资公司,他喜欢一把火将整间公司烧个精光,还真有全权呢,我是他什么人了?
  因而,我若无其事地向他报告这个下午所发生的大小公事。
  章德鉴淡淡然答我一句:
  “你要下班了!”
  我愕然,有点莫名其妙,很觉得他牛头不搭马嘴。
  “今晚你不是约了人吃日本菜?”
  啊!我差点忘了,失声叫道:
  “对,钟致生等我!”
  我看看手表,还没有迟到,宽松地透一口气。
  “谢谢你,幸亏你提醒我,否则我记不起来,就要爽约了。”
  快手快脚地收拾起文件,穿回外套,抓起手袋就走。
  “再见,明天见!”
  夺门而出,急急走到街上去时,才闪过一个念头,怎么章德鉴会知道我跟朋友有约?
  无论如何,他这么一提,我如此的一个回应,已经落实了一个事实。
  我正跟钟致生走在一起。
  刹那间,一种麻麻辣辣的难为情,充满全身.甚不自在。
  男人当婚,女人当嫁,这是最正常的。
  年轻小子,拍拍拖、谈谈恋爱,最低限度有一两个异性的约会,是天公地道的事吧!
  对于健康生活,我有权追寻,何须鬼鬼祟祟?这种难为情不知从何而来?
  天下莫名其妙的事真多,一天里头,发生在别人与自己身上的就是一宗接着一宗。
  走到了约定地点,见到钟致生已在枯候。
  “对不起,刚才老板迟了回办公室,有些事要给他交代完了才能下班。”
  “他是不是乐透了心呢?”
  “他?”
  “对,章德鉴,如此顺利地开创了一条生意门路,他应该欢天喜地。”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幸而,钟致生实在没有兴趣再追问下去,我也懒得向他复述今天下午的连篇怪事以及我曾有过的狼狈。
  根本上,我不打算再把这宗事放在心上。
  太多的无事化小、小事化大,都只为人们太过执着地往牛角尖钻去。
  人们的智慧与敏感,只应用于一些对自己前途有建设性的事物上头。
  这章德鉴无端失踪几小时,对谁有损失?有影响?
  我甩一甩那头短发,以这个惯性的动作,表示把几个小时以前的一总事忘个干净算了。
  我这人也真老土,跟钟致生坐到那家日本餐馆去,竟有无比的兴奋。
  老实说,我从未试过吃日本菜。
  钟致生点了几款不同的生鱼,把一些日本芥辣放到那小小的酱油碟内.调好了配计,让我试尝日本名菜。
  哗,一大片生鱼肉放进嘴里,软化甘香,其味无穷。再加上一股热腾腾的辣味直冲上鼻孔,连眼泪都冒出来,竟有一阵莫可明言的痛快!
  日本人如此晓得吃的艺术,果然物有所值。
  这顿饭吃得十分滋味,最重要是让我见识了世面,因而对致生也怀有感激的心。
  我到了吃甜品时,钟致生恳切地叫了我一声:
  “楚翘!”
  “嗯!”我答应着,一颗心依然放在那味道怪异而清香的茶叶雪糕上。
  “我今天去买了一什礼物,要送你!”
  他从西装袋里取出一个小礼盒。
  “送我?为什么呢?”我诧异。
  从没有人送过我什么东西。这种感觉的确新鲜,是有一点点受宠若惊吧!
  “不是说好了要替你庆祝?你替章氏做了笔大生意。”
  这个借口算不算漂亮,抑或强辞奇理?若真要论功行赏,摆庆功宴的应是章德鉴。
  钟致生兴致勃勃地把小锦盒放到我的面前来,以热切的眼种,鼓励着我即席拆开礼物。
  我把锦盒打开,竟是一条银制的颈链,镶工极端精致,款式很特别,流线形,新颖之中更是活泼与高稚,兼而有之。跟我们的行货,完全不同格调,可以说,品质高很多倍。
  我不得不承认,实在是爰不释手。
  并非为了我喜欢首饰,我想,我是把之看成一件精美货品般研究,因此投入且神往。
  “这不是本港货?”我问道。
  “有眼光。意大利出品。买这个给你,既为纪念你的银器首饰打开非洲市场,也为给你一点点灵感,或者可以改进你们的质素。”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明天我就到厂里去,要他们依照这式样参制,并且要求他们手工尽量精致。
  非洲既是一个肯定的市场,只要货品精益求精,利钱可以赚得更深。
  我把锦盒盖起来,心头喜悦而兴奋。
  第一次清晰地觉得被受爱宠与关怀,原来如此温馨,暖洋洋的,整个人飘飘然,如翱翔于蓝天自云般畅快,眼前的人与物,都刹那间变得额外顺眼而可爱。
  至于兴奋的情绪,则肯定来自可能发掘出的工作突破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章氏的生意发展,竟这么的紧张与投入。
  “我不知该怎样谢你了。”我是诚意的,无功不受禄,实在无以为报。
  也许我的顾虑属于多余,因为在钟致生送我回家的路上,给了我一个报答他的机会。
  我不知道这个念头是否太小家子气了。
  也许我是惊骇,以致有点不知所措,因而胡思乱想。
  钟致生只不过在跟我坐到计程车上时,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我并没有挣扎,呆呆的,只一点紧张,身体僵直,正襟危坐,不知如何反应。
  经过这段日子的交往,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不去正视钟致生的心意。 
   光天化日之下,有谁个男子会得闲陪着你到处散心吃饭、赔小心、送礼物、管接管送,而完全当你是小妹妹或小朋友般看待?
  到了现今的一个摊牌的阶段,钟致生还真是用了一个斯文而含蓄的方法了吧!
  当他握着我的手时,脑子有一阵子的空白。
  随即想,我不挣脱,就等于认可。
  从此之后,我要更名正言顺地跟他走在一起了。
  我是真心诚意地愿意吗?
  直至睡到床上去时,我仍弄不清自己的意向。
  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年纪了,男人当婚,女人当嫁,未尝不可呢。
  看来,跟钟致生这类男子交往下去,顶多过一两个年头,就能到谈婚论嫁的阶段,跟着成家立室,生儿育女,就这样过一生了。
  世界上有绝人多数的女了,就是如此际遇的了。
  然.我为什么没觉得这顺理成章的发展是一重喜悦呢?
  从前在念小学时,明知自己要升上中学,以优异的考试成绩换取了分派到好学校去的结果,还是令我开心不已。再下来,念毕中学,考得上大学学府时,又是一番兴奋。
  都是顺势的阶段性发展,心头犹有过五关闯六将的自豪。只到了这个时间,要由少女时代踏入少妇期,由娘家这个窝走进钟家去的话,一点异样的心情也没有。
  严格来说,是觉得不外如是,无可奈何。呀,其实,钟致生的条件有可能吸引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子。
  别说他人,单是老同学李念真,她的才干志气与前景必在我之上,却仍然恋恋不舍于男友钱其昌。
  拿钱其昌的条件跟钟致生比较,只怕他还要落在人后呢!
  钟致生最优越的两个条件是经济稳定以及品性纯直。
  在今天,这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了。
  像我们这等年轻小伙子从大学校园走到社会里头苦干了两三个年头,手上会有多少余钱积聚?还不是足够自己花。别夸说有资格放下首期,供间小公寓,自立门户去。就算狠得下心,拿积蓄去买只像样一点的手表,都只仅仅够资格戴只金钢的劳力士而已。
  最现成的实例摆在自己跟前:母亲分明的罗唆难缠,我不知多希望能另起炉灶,跑到外头租间小单位,乐得放工后耳根清静,自得其乐,不再教母亲管头管脚。
  然,摊开报纸的物业租售栏一看,租金贵得惊人。别说一个独立的公寓单位,我无法负担。就算分租间小睡房,都去掉薪金的近半数。
  租住一个小房间,不方便之处,又何其多,肯定有另外很多闲气要受。
  李念真的际遇,我常引以为戒。
  她毕业后,在中区靠近荷里活道附近租了一间尾房,虽说下班后关进睡房里,自成天地,无人骚扰。然,上洗手间、到厨房煮食、甚而在走廊打电话,全部要与其他并不相熟的同屋共住者打交道。好歹叫一声午安早晨,脸皮还要放得轻松,满含笑意刻意展示和蔼,否则,人家一旦有了误会,生了嫌隙,朝见口晚见面时便不好过了。
  放工后反正还要花精力心思去应酬逢迎他人,为什么不干脆讨好相处家人算数?说到头来,还是血浓于水,感情上的三更穷来五更富,到底容易雨过天晴。
  每次摇电话找不到念真,最怕恳求她那包租婆留口讯,对方的语气每每令我难受得误以为自己向她求借金银钱帛似的。
  直至念真加了薪,自行安装了独立电话,我才算松一口气,想她亦然。
  每次去看念真回来,我就特别的觉得母亲与我共住的小公寓相当可爱。
  最低限度,我在房里太久太闷,还可以到客厅里伸伸懒腰。到底是自己地方,心上没有打扰的坏感觉。
  因而,要成家立室的话,若不能两口子搬到一个独立的小天地,还要租住房间,如要跟夫家的亲戚挤在一处相处的话,无疑使生活上的舒适收缩减退。忍受不来!
  少女情怀,当然有想过两情眷恋,哪怕屋漏更兼连夜雨的浪漫。自牺牲之中感受到深情的那份壮烈与坚强,从来都梦寐以求。
  然而,纵有共患难、同甘苦的情操与理想,还真要找到那个值得与之携于合作的对象。
  我从不忘记,人们未必会因你的妥协而自愿修正对你的要求。为一个自己深爱的人与一份刻骨铭心的情感,而屡屡让步和牺牲,是可以的。若是只为人生旅途上的一个伴侣,而要无了期地委屈自己呢?那是很不相同的另一回事了。
  伟大的行为全仗伟人的心灵支撑。
  我并不能过分高估自己单靠血肉之躯去抵受压力的能力。
  人生的伴侣何其多。
  可以是一堆书、一撮朋友、一番事业、甚或一些嗜好,不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对象。
  我是比我的实际年龄世故成熟。
  这有可能代表着一份早来的沧桑。
  然,我不介意,我立心好好保护自己。
  话说回来,若要谈婚论嫁,对方没有给予我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最低限度也要为我带来比较进步的生活方式。
  前者是缘份、是命定,无从努力。我亦强求不得。
  后者呢,只讲积聚而已,我有权注意、要求与选择。
  在这个层面上,钟致生已经有了相当的基础,他纵不能为我带来生命上的疯狂喜悦,也够资格给我安定的下半生。
  一下子想到那些银行中上级职员在退休时有一笔可观的公积金,我就苦笑,因不辨悲喜。
  悲哀的是人生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今天已能预计到明天的发展,初踏江湖时已能看见退出武林后的情景,乏味寡情,甚而无聊至极。
  喜悦的是到底算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小经风险、小受磨难,已算相当福份。
  因而,跟定了钟致生,算是福份了。
  我轻叹。
  至于说,人品呢?相处以来,我未曾发觉致生有什么额外惹我憎厌的言行举止。
  很奇怪,我们还是在最初的表明动向意愿的阶段,我觉得跟他相处,已有点老夫老妻的气氛。
  太多的不言而喻,代表着沟通不成问题,可惜同时象征出平平无奇,缺乏刺激与突破。
  章氏真的走运了,除了非洲的生意客路通畅无阻之外,其余美国的订单亦滔滔不绝,单是输往前者的银器首饰,与运进后者的女装丝袜,贸易金额竟高达每年六百多万。
  章德鉴和我实在忙得头昏脑涨,不亦乐乎。
  这天,章德鉴把一份早报放在我办公桌上,说:
  “我已刊登了一段雇用文员与信差的广告,想这一两日内,就有应征的来信,你且挑选合意的录用,功夫太多,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果然,应征信一大叠,花了我整整一个晚上,才整理完比。
  而章德鉴又让我担任面试的主考官。
  这份职责带来了一份无比的喜悦与荣耀。
  我对那个叫方婉如的女孩子说:
  “你明天就来上班吧!”
  话才讲出口来,心上就有种前所未有的权威感。这种感觉原来很好受。
   现在我明自为什么当权者会得抓紧权位不放,连我这么一个小职员,初尝当权者的架势,也使我心旌摇荡,很受用。
  这个方婉如比我还年轻,十九岁,刚预科毕业,念一年商科,现今一边做工,一边上夜校,考高级秘书文凭。
  就因为看上了她勤学这一点,因而录用她的。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决定性因素,就是她可以立即上工。
  其他的求职者,最快也得候上两个星期,我怕自己都要忙死了。
  绝不夸大,这十天八天,因赶运货品,日间奔波于厂房与中区写字楼之间,每至黄昏日落才摸返公司去,坐下来整理文件。
  每晚直熬至十一时多,又披星戴月地赶回家去。
  母亲曾怪异地问:
  “你这是干什么了?差点比舞小姐还要晚下班!”
  我懒得分辩,赶紧蒙头入睡,随她想什么去。
  这一晚,又搞至十一时多,章德鉴对我说:
  “很晚了,一切留待明天吧!”
  我把档案簿合上,有点如释重负。
  “有人来送你回家去吗?”
  章德鉴这样问,是因为致生差不多晚晚都在十时左右摇电话来,讲好时间,在办公大厦门口等我,送我回家去的。
  今晚,没有电话,因而章德鉴有此一问。
  我摇摇头,自动解释:
  “致生今儿个晚上有朋友摆结婚酒,不来了。”
  “哦!”章德鉴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再没有什么表示了。
  我们是一块儿走出中环的大街上的。
  章德鉴为我扬手叫了部计程车,拉开车门时,他稍迟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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