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 下 by秋叶影 (实在是痛彻心扉,想衣由恨生爱,非焰由爱生恨[1].)-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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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场是非。”愈说愈急,他不觉握紧了拳头,几乎是嘶吼着,“云想衣,说到头,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云想衣弯着腰,把脸伏在黄沙地上,闷闷地笑得几乎要窒息:“论什么是非,你若怨我,我又去怨谁?众生皆是清白,只我一人该下阿鼻地狱,却不知老天为何让我苟活于世,生也无趣、死也无义,我只恨你们不曾一刀杀了我痛快,似这般千刀万剐之苦,偏生无从恨起,又与何人诉去?”
殷九渊的嘴唇动了几下,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他对你不好吗?那时将你带走,我以为……我以为他会好好待你的。”
“他……”云想衣觉得头又疼了,疼得直打哆嗦,他用力地捶着头,“他是谁?这世上谁人待我好过了?”
殷九渊伸出了手,欲要向前,想起了什么,忽又象被蝎子蛰着一般缩了回去,涩涩地道“他若待你不好,又怎么会舍命来救你?你终究是无心无情之人,若不知的,只当是天下人都负了你的,我怎么会对你心软?”
“舍命救我……”云想衣使劲绞住了自己的头发,微弱地咳着,“你说什么呢,我竟不懂。”
殷九渊冷冷地望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快意:“你这会儿是在封朝的军营中,景非焰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单骑救你,被我所擒,他那一条命恐怕便只尽于此处了。”
云想衣低下头,象是觉得冷了,用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打着寒战。
“你心疼了?”殷九渊恨恨地笑了一声,吼了出来,“你终究还是记挂着他。”
“我为什么要心疼?”尘沙在眼帘里一阵一阵地扎得难受,却是流不出泪来,云想衣倏然嘶声叫喊,“他死了才好……死了才好呢……”
殷九渊心尖颤了一下,疼得站不住脚了,逃似也掉头而去,只从眼角瞥见了月光下那一抹苍白的影子,在漫天黄沙中憔悴。大漠风声如泣。
——
胭脂色的女儿红从琉璃盏中缓缓地倾下,温柔宛如离人的泪,点点滴落在景非焰的身上,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镣铐被牵扯得“叮当”作响。
“味道还不错吧?”德明帝微微地笑着,把玩着手中酒盏,“这可是宫中藏了二十年的佳酿,今日与昭帝陛下小酌两三盏,叙叙翁婿旧情。”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昏黄的火光透过栅栏把人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让景非焰有些许恍惚,酒水渗透入淋漓的伤口中,也不觉得疼了,只是麻麻地一阵阵抽搐。他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依旧高傲宛如天上辰星,直直地望着德明帝,半晌,嘴角边扯起一个冰冷的笑容,竟是说不出的蔑然。
德明帝亦不为忤,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捋着胡子只做出了淡淡然的模样:“昭帝切莫气恼,胜败本乃兵家常事,只不过昭帝也忒莽撞了些,颇有失为君之道,既如此,倒不如让朕替你分忧,掌你景氏江山,总说也是一家人,不需分个彼此,但不知昭帝意下如何?”
“好、好!”景非焰抬首一声长笑,“德明帝好生算计,想当日将公主嫁我,存的也不过是这副心肠了,这白日梦做了许久,怎的还未醒?”
在一旁的殿前大将军尉迟复按捺不住,握住了刀柄,一声大喝:“大胆囚徒,此时犹逞口舌之利,端的不知死活。” 尉迟复先是时暗自倾慕封宁萝,苦求不得,彼闻及伊人香销早已是痛心,今既见夙敌,岂不眼红,对德明帝愤然言,“陛下与他罗嗦什么,一刀砍了是正经,明日将人头悬挂阵前,振我大军威风。”
景非焰的目光冷冷地瞥过尉迟复:“手下败将,也敢言勇?”
景非焰当年西征之时,曾数败尉迟复,也是宿怨了,今日提及,尉迟复但觉恼羞成怒,“呛”地拔出刀来,咆哮道:“老子劈了你!”
德明帝轻轻咳了一声。赵宣从后面转出,尖细的嗓音中透出了隐约的责怪:“尉迟将军逾越了,皇上面前岂有你我做主的份。”
尉迟复悚然一惊,讪讪退下:“臣失礼。”
德明帝颔首示意,赵宣呈上一封书简摆给景非焰看,言语间也是客客气气的:“这里是黎常将军送过来的文书,道是愿退百里守地、献万两黄金,但求赎得昭帝陛下归去,看来昭帝这身家性命倒还是值几个钱的。”
德明帝笑得甚是温和:“昭帝放心,朕业已允了黎常所求,明日亥时黎常即带领麾下军马撤往东关,待到万两黄金献上之日……”他倏然一顿,目光注定景非焰,咬牙切齿地慢慢道来,“即是你景非焰人头落地之时。”
景非焰冷哼一声:“言而无信,又岂是为君之道?德明帝也不过如此小辈罢了。”
德明帝倏然色变,将手中酒盏砸到地下摔个粉碎,恨恨道:“你当年曾与朕言,来日登上帝位,必然封宁萝为后,今日你已然龙袍加身,可怜朕的女儿却在泉下冷清,言而无信之辈又是何人?”
景非焰目中满是嘲讽之意:“她自短命,带累德明帝无福做我大景朝国丈,倒真是可惜了。”
德明帝一掌重重地摔在景非焰的脸上,厉声喝道:“明日朕就杀了你祭旗,看你还嘴硬!”
景非焰“啐”地吐出一口血沫,也不再言语,只是冷冷地望着德明帝,凛冽的眼神中掠着一丝深沉的意味,宛如刀刃上迸裂出的寒光。德明帝的心下竟有几分惊悚,脸色阴晴不定。
赵宣躬着腰,在德明帝面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息怒,与他计较甚么,景氏眼下已是吾囊中之物,皇上千秋霸业指日可待,当是大欢喜之事,怎么会将这等言语往心里去?景非焰是为盘中棋子,此刻大有用处,且留他苟延几日,到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由得皇上心意。”
“不错、不错。”德明帝定下气来,傲然颔首,“险些显得朕气量小了,与这将死之人耍什么贫嘴。”森然瞥了景非焰一眼,冷笑而去。尉迟复有所不甘,却也被赵宣拉着走了。
墙上的青苔滴下水来,渗入桐油灯盏,“嘶啦”的一声,在暗处掠起一朵灯花。
景非焰卸下一口气,再也撑不住了,颓然软下,咳出了一口血。手脚被铁镣吊着,身子靠着阴冷的墙壁,伤口中的血慢慢地湿透了单衣,冰凉凉地贴在肌肤上,让他一阵阵地战栗。
黑色的虫子慢吞吞地从脚边爬过,在腐烂的干草堆中觅食。鼠豸从潮湿的角落里“悉悉嗦嗦”地钻出,小小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惨绿色的光,直直地瞪着墙壁上的人,“吱”地一声怪叫。
景非焰暗自苦笑。
风声摇曳,大漠的荒凉从门缝外面无声地弥漫过来,浸透了每一个角落。牢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了,白色的人影宛如月光流淌了进来。
景非焰陡然抬起头来,精铜的铁镣被绷得紧紧的,发出了“咯咯”的声响,仿佛就要断掉。
鼠豸掉头缩回了洞里,虫子不解事,只在尘埃里碌碌地爬着。
那一夜的月光如水一般,在寒冷的风中,便凝固成嘴角边一声幽幽的叹息。
“过来一点……”景非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道,“我碰不到你……想衣,过来一点,好不好?”
暗色朦胧,掩过了脸上的神情,只在眼眸中流转过一缕苍白的影子,寂寞如莲花。云想衣从门外走近,缓缓地伸出手,冰冷的指尖抹过景非焰的嘴唇,恍如青蜓在水面上划过的那道涟漪,了无痕迹。
“想衣……”景非焰仿佛快要不能够呼吸,用舌尖舔着云想衣的手指,模糊地唤着他的名子,“想衣,再过来一点,我想亲你一下……想衣,我、我很想你,过来……”
云想衣俯过身子,细碎的吻落在景非焰的眉心、鼻尖,眼波一瞥,那一点风情,不知温柔或是残忍,只在嘴唇上一点,却有意地侧开去。
景非焰拼命地想要靠过去,却被铁镣锁得不能动弹,急了,陡然一声嘶哑的吼叫:“想衣,你过来啊!”
“不要。”淡淡的言语,一如云想衣的眼神,带着夜色的迷离,“你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还求什么呢?他们说……也许明天这个时候,你的头就会被挂在高高的城楼上面了,你知道么?”
“那有什么要紧呢?”景非焰喘息着,定定地望着云想衣,那时象是痴了不能思量,“我这会儿只想亲亲你,想衣,过来一点,当做我要死了,算我求你,好吗?”
风声若断。
云想衣忽然抱住了景非焰,手臂如藤蔓般绕上他的肩膀,吻他。快要断了气般的喘息,急促而破碎,湿漉漉的舌头在唇齿之间缠绵摩挲,饿极了似的啃咬,想要把他一口一口地吃掉。云想衣的手指抠进了景非焰的肌肤,颤抖着抓住他。
月光的味道浓浓絮絮,抹在云想衣的唇上,在刹那淹没了景非焰的呼吸,把他溺死。
“想衣……”景非焰呻吟般地呢喃着,“你看着我、看着我……现在这副模样,你是不是欢喜了?”
云想衣忽然一口重重地咬了下去,血的味道在口中弥漫,痛苦而甜蜜的吻。“就这样、就这样么……你若是死了,我却连恨的人也没了,我实在不甘心……笨蛋!”他的声音尖利而生硬,“景非焰,你怎么竟这么笨!”
景非焰微微地笑了,那种柔软的神情仿佛连月色也流连了:“其实我一直都是个大笨蛋,你也早知道了,怎么这会儿才生气?”他贴着云想衣的脸颊磨蹭着,宛然间脆弱不堪,“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或许连命都要丢了,想衣……你还恨我做什么呢?我现在只是个一败涂地的大笨蛋而已,你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云想衣觉得快要窒息了,使劲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还是很痛,忽然想要后退。景非焰却用力地咬住了云想衣的嘴唇,象野兽一般撕扯、不让他走,直到他疼得瘫倒在景非焰的怀抱中。
汗水和着血污,湿淋淋地从景非焰的额头滑落,他低下头,吃力地想要触着云想衣的脸颊,半晌却不得,惘然一叹:“母妃去了、父皇也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从那一年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我这辈子想要的东西就只有一样……你知道的,想衣,若不是这链子锁着我,我就跪下来……我从来没有对人低头过,今日这般求你,你便真是铁石心肠,当做是可怜我,不要再恨我了……”
云想衣疼得浑身直哆嗦,难受地弯下了腰,抽搐般地吸着气。
忽然有人大笑,声若洪钟,带着说不出的快意。牢门口的火光亮堂了起来,魁梧高大的男人戴着青铜的鬼面从外头走了进来。云想衣倏然僵硬,一把摔开景非焰,背过身去。
“说得真好听啊,昭帝陛下,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当真是个多情种子。”鬼面人目中精光掠过,嘲讽地道,“要不要我帮你解开链子,好让你跪下来求他。”
云想衣一言不发,向外行去。
“想衣、想衣!”景非焰狂乱地地吼叫,“你别走,我这样求你还不行吗?还不行吗?”
云想衣木然地走到了门口。
“云想衣!”景非焰一声凄厉的断喝。
云想衣的脚步一顿。
“你……爱过我吗?”景非焰咬牙嘶喊,声音中透着苍凉的绝望,“你可曾有一丝一毫爱过我?你回答我啊!”
云想衣却连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雪一样白色的衣角从破裂的木门边滑过,然后溶化。
鬼面人笑得喘不过气来,走过来,将手中的火把移到景非焰的面前。跳跃的火焰中,相向的目光宛若金戈交错、刀光溅起,凛凛的杀气几乎划破肌肤。眉目之间,火的阴影班驳叠叠。
鬼面人眼中半分笑意也无,却凭地笑得嚣张。
景非焰猛然发了疯一样叫了起来:“笑什么!你给我闭嘴!”
笑声嘎然而止,鬼面人一拳狠狠地打在景非焰的腹部。景非焰闷哼一声,死死地咬住了牙,嘴唇苍白若灰,一点腥红从里面沁出来。
“景非焰,记得自己的身份,你便是死了,也是大景朝的皇帝,莫要在这种地方丢人现眼。”鬼面人从口中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不屑地转身,“明天一早就是时候了,准备一下吧。”
景非焰粗粗地喘着气,赤红的眼眸里一片暴戾:“殷九渊、殷九渊,最后赢的人一定是我,你睁大眼睛瞧着。”
“很好,我等着你,非焰。”殷九渊的略一回首。
风起时,火光一暗,影子都破了。
殷九渊缓缓地走出了地牢,远远地,看见云想衣伫立在漠野的荒草上,蓑蓑白衣、落落长风,一地黄沙也冷了。殷九渊行到云想衣的身后,冷笑着问他:“这副样子怎么不摆到他面前去,在这里又做与谁看?”
云想衣冷得瑟瑟发抖,却没有言语。
殷九渊一把扯住云想衣的头发,将他的脸拉过来。
他满脸都是泪。
殷九渊暴怒,失了态地大吼:“你不是说要亲手杀了他吗?我刚刚给了你机会,你为什么不动手?你舍不得他?你终究还是舍不得他吗?”
云想衣的眼中没有丝毫表情,流着泪的漠然。嘴唇上是月光的颜色,透明的苍白,在夜色里谢了烟花。
“你哭什么呢?你说过你不在乎他、你谁也不会在乎的,不是吗?”冰冷的鬼面之下,殷九渊的眼神渐渐地扭曲。
云想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风把沙子吹到眼睛里了,好痛……”这么呢喃着,象是眠在梦里茫然的呓语,他用手捂住了脸,“眼睛好痛……”
殷九渊握着拳头、僵立良久,沉闷地一声咆哮,听不见是什么意思,强硬地将云想衣拖到自己的营帐中,摔在榻上。
云想衣软软地伏着,也不动,嘴角边扯开一个枯涩的微笑:“你又想折腾什么呢?”
殷九渊摘下了面具,额头上墨黑的黥记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突兀而狰狞。他从袖中拿出一方紫铜的印章,扔到燃烧的炉火中去。他回过来望着云想衣,炉火在他的眼中映成一片阴霾的烟雾:“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对你的心绝对不下过非焰,而你却从来不曾为我掉过一滴泪。”他似乎什么都不顾了,大声地吼了出来,“你骗我、害我,我认了,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想着或许你会为我心软也不定,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原来我竟这么蠢。”
云想衣象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向后退缩,殷九渊粗暴地扯住了他。云想衣扬手,甩了殷九渊一记耳光:“滚开!”
殷九渊恨得欲狂,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一把将云想衣压倒,“嘶啦”一声,扯破他的上衣,用腰带将他缚住。用钳子将烧得通红的紫铜印章夹起。
“不要不要——”云想衣嘶哑地叫喊,困兽一般无助地扑腾着。
“那上面有我的名字呢,想衣。”殷九渊贴在云想衣的耳边说着,他的声音微微地发着颤,“把它留在你的身上,就算你心里没有我也会记住的。”
印章被按在了云想衣的胸口上。肌肉焦烂的味道在空气里漫开,云想衣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伸不出手,恍惚的时候,胸口疼得裂开了。
印章“当啷”掉在地上。云想衣象绷断的弦,软倒下去。长长的头发拂过殷九渊的膝头,宛如流水一般柔软的声音。殷九渊抱住了他,俯下身,在他的心口那里落下一个吻。
舌头都被烫伤了。
卷九 花未减 一字心上秋
枯木上鹄鸟惊起,兀然一声怪叫,扑腾着翅膀飞上半空。大漠黄沙乱卷,铁蹄纷踏如雷,戈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