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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异想天恸-第9章

小说: 异想天恸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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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普通牢房,点名、分配食物后,在晚间七时之前的休息时间,老人又要受同房受刑人的折磨,被要求打扫便桶、洗餐具等等,不一而足。某次,我终于忍耐不住,狠狠揍了同房室的激进派分子一顿,要他别再欺负弱者,此后牢房里才好不容易民主化了。”

  “嗯……”吉敷叹息,“老人是持续过了二十几年这种地狱生活吗?这样的话,他应该不会想再回监狱了。”

  “当然喽!和昭和四十年相比,宫城监狱现在不论是建筑物或设备都好很多,受刑人的生活也获得改善,却仍不时适合进去两三、次的地方。”

  “那么,行川郁夫直到出狱前仍是文盲?”

  “开玩笑!老人很努力的,而且我也一直告诉他,如果想要得救,那就好好认识字吧!再说牢内的劳役,很多都是在印刷工厂执行,若不认识字就很麻烦。老人几近拼命地认真学习,后来甚至还喜欢上阅读小说哩!牢里是禁止娱乐性太强的小说,不过像经营概论或印刷技术革新之类的书籍并未禁止,只要套上这样的书皮,就可以蒙混过去,老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拼命阅读小说。

  “我曾经要他用记得的字随便写一些文章,结果,刑事先生,你知道吗?我吓了一跳哩!那已经远超过我的阅读能力了,几乎都已经算是写小说啦!”

  “写小说?”

  “是的,老人变成作家了。”

  “什么样的小说?”

  “像江户川乱步那样的小说。老人好像很喜欢乱步的作品,也读过相当多,所以才会写出模仿乱步般的小说,应该称之为侦探小说吧……只是并无侦探出现。

  “于是,我就常趁看守管理员不注意时读老人所写的稿件,同时我还利用在印刷工厂服劳役时予以印刷成书,暗中送给受刑人阅读,坦白说,内容真的非常有趣呢!管理员后来也知道了,却也成为老人的书迷。所以,我才说那位老人很有才华,绝非寻常人物!”

  “那些小说目前在什么地方?”

  “我家还有两、三册。”

  “能够借我吗?”

  “没问题,只要你待会儿到我家去。”

  谈话到这里中断了。吉敷感到肚子饿了,同时也希望能在和这位看似很有知识的前科者多聊一些,就邀对方一起吃饭。

  本来,他以为对方会说妻子在家等待而拒绝,但,秦野却低声答应了:“好吧!反正内人现在正好回娘家。”

  前往宫城

  两人进入可以俯瞰宫古车站前大街的火锅店。

  虽是在大楼的三楼,却又厢座,两人在最旁边的座位坐下后,隔着落地窗可见到宫古的站前街。计程车和商用车群如动作缓慢的动物般形成车列缓慢前进。

  “这里是个小城市,对吧?”上过洗手间回来后,秦野重新在座垫上坐下,边说。

  “和东京比较的话,是很小。”吉敷回答。

  “但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却是最适合的地方。”秦野一面以湿巾拭手,一面略低着头,说,“是忏悔年轻时的愚昧,过着遁世隐居般平静生活的好地方。早上出了家门,我可以步行前往工厂,若是大城市,就必须搭乘电车或巴士吧!再说,我最好也不要自己开车。”

  “你也有过艰苦的生活?”

  “都已经过去了,不值得再提。只是,离开宫城后,在观察监护期间,如果再犯被判处罚款以上的罪行,又会被送回监狱,因此不敢开车,毕竟若出车祸或什么的,一切就完了。

  “幸好这里车辆不太多,空气又清新,一旦孩子大了,也有地方可以游玩,因此我目前非常喜欢这里的生活,不管是朴实却对我很好的老婆,抑或早上前住工厂时的清新空气,我都很喜欢。我是很认真在生活着!”秦野感触极深似的说。

  在吉敷的感觉里,他已开始敞开心胸,不再怀有戒心了。

  “秦野先生,你犯过什么罪呢?”虽然自知有些冒昧,吉敷仍忍不住问。

  秦野脸上浮现苦笑的表情。

  这时,啤酒送上桌,吉敷迅速拿起酒瓶替秦野斟酒。秦野也替吉敷斟酒后,两人默默碰杯。

  一口气喝下半杯,秦野开口了:“那件事我不太想讲,毕竟都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而且也觉得已补偿得够了。”

  但,吉敷默然。

  他接着说:“十几岁时,我的家庭很乱,双亲离婚,父亲另外找了女人,又没有钱,所以我交上了坏朋友……是暴力组织分子,在演艺圈也很吃得开。

  “我们经常带刚出道的女演员外出,开车兜风,自暴自弃地寻欢作乐,最后终于没钱了,于是计划抢劫银行,结果在和警卫格斗之下,因为害怕被捕,一时失手杀死对方。在东京地检处,我被求处死刑,不过法官因为我年纪轻予以减轻刑责,只判无期徒刑,总算拾回这条命……算了,我的事也没有什么好谈的,那纯粹是愚蠢的行为,最重要的是,行川老人真的杀了人吗?”

  “真的,是杀死食品店老板娘。秦野先生,你是否有所了解呢?”

  “不,我完全想不通,也没办法相信,因为他并非是这样的人。何况,行川老人和我都深刻体会过死刑囚的恐怖!我们曾被派负责死刑房的打扫工作。”

  “那是?”

  “负责照顾新建大楼第一牢房的死刑囚。这是品行端正、获典狱长等监狱高级官员信任这才可能获派的工作,同时也负责执行死刑后清洁尸体。我们无数次目睹单独牢房中死刑囚每天早上是何等害怕今天就会被送上刑场,以及他们是何等半疯狂般哭号大叫……他们会摔坏牢房里的桌椅当武器,疯狂似的抵抗,被瓦斯枪和电击棒攻击,意识朦胧的被拖走、吊死……被处绞刑的尸体是何等恐怖……

  “死刑囚的打扫工作包括用抹布擦拭被吊死的尸体,再将干净尸体扶进棺材内。他们必须面对尸体狼吞虎咽为死刑囚准备的红白馒头或水果、酒,因为这些东西不准带回自己的牢房。这简直是一幅地狱图!最初,每个人都呕吐了,被绞死的尸体太恐怖了,却……所以,不管遭遇再痛苦难过的事,行川老人也不可能做出会让自己被判死刑的事……当然,他年纪已经那么老,是很可能不会被处死刑……”

  吉敷沉吟了。拥有凌驾旁人的智慧,而且曾经在监狱内受过如此多折磨,绝对比一般人深刻了解死刑的恐怖,但,为何还会杀人呢?而且只为了那种微不足道的动机?      ※棒槌学堂の  ※

  “行川郁夫厌恶监狱生活吗?”

  “当然!每天惨遭折磨,痛苦地流泪忍受,谁不会厌恶?”

  “他也告诉过你想出狱?”

  “不,那位老人几乎不会对人谈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但,却讲过类似之语。”

  “既然如此,为何杀人呢?”吉敷情不自禁喃喃自语了。

  总不可能是对因冤狱而毁掉自己后半辈子之事自暴自弃吧!

  “会是自己因冤狱被折磨了二十几年,所以认为若不真正杀人是平白损失吗……”

  “怎么可能!”秦野笑了。

  “行川提过自己的出生地、孩提时代的事,或是自己的经历吗?”

  “我问过他,他并不太想谈及有关自己的事,不过,他曾说自己是东京出生,孩提时代曾在上野一带玩耍,至于其他,我就不记得他曾说过了。难道他讲的是小说里的情节……”

  “他去藤枝市的理由呢?”

  “可能那里才是他的出生地吧!”

  “冤狱吗……你认为在宫城监狱里,是否还有其他冤狱造成的死刑囚?”吉敷试问。

  “有。”秦野肯定地回答。

  “哦?”

  “以我这种前科者,是不该讲这样的话,但,一旦在宫城监狱里待过,感觉上就像面对昭和这个时代!”

  “昭和这个时代?”

  “是的,或许应该说是昭和这个时代因急速成长所造成的扭曲现象较恰当,感觉上,监狱里有很多人皆是被这样的时代扭曲所吞噬。如果是高官显要或名作家之类,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吧!但是,我不知想过多少次,如果我有写文章的才华,我很希望写来公诸于世。”

  “你所谓的扭曲现象是?”

  “或许我这么说是太率性,但,以我个人的想法,所谓的冤狱乃是强制维持社会秩序所招来的结果,不,说是维持社会治安也一样。如果不能逮捕罪犯,老百姓会对社会产生不安感,慢慢的对警察产生不信任,而这种情形,在一个人们皆热衷于赚钱的时代,不是极端危险吗?当每位日本人都必须成为企业尖兵的时代,一些轰动社会的重大凶恶事件都必须予以解决,对不?即使是借着为日本人的幸福设想的正义名目而施加暴力解决也在所不惜。

  “我认为,在这样的时代,很自然而然的会出现像便山或帝银事件中那个叫什么的探长之类的人物——可恨又可悲的人物。时代的气氛成为认同他们存在的要素,证据是,最近在媒体上喧腾一时的重大犯罪事件完全没有一桩能够侦破、解决。并不是现今的警察能力低落,而是本来就应该如此,事件发生后才被动地采取调查行动的警察,不可能侦破每一桩事件并逮捕凶手。”

  这番话对吉敷具有强烈说服力,却也是很严厉的一种批判:“你认为帝银事件的平泽贞通也是冤狱?”

  “是的。刑事先生,如果你在宫城监狱内见到平泽老人的样子,应该也会这样认为的。事实上,监狱里每位受刑人心里都很清楚。另外,岛田事件的赤崛政夫也是,还好的是这个人在前不久再审时获判无罪。至于丸正事件的李得贤、牟礼事件的佐藤诚,我都有自信他们是被含冤入罪,他们都只是警方在维持社会秩序的大义名分下的牺牲者。我真的很希望一般百姓能更清楚认识他们因莫须有的罪名、长期所忍受的精神痛苦。”

  “这得是在他是真正无辜的前提下……”

  “绝对是无辜的。但,一旦被判决确定有罪,就与很多权威人士的面子有关联了,加上又是维持社会秩序的问题点,很不容易翻案。想要翻案的话,除非那些关系人死亡……但是,当局最优先考虑的仍旧是维持社会治安秩序,因此很可能让囚犯关在单独牢房里静待其精神错乱。也就是说,为了最大多数人利益,代表国家权利的机构总是针对弱者行使暴力。我经常在想,身为警察者日常随时会遇上此种足以左右别人一生的关键时刻,若是人格较低,而且脑筋简单的警察,只要其坚持己见,就会让一些无辜的人一辈子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甚至被行使国家权力处死。但,这种始作俑者自己却若无其事地营造幸福家庭。一个国家当然需要一流的警察机构负责维持社会治安,但,像这种情况时,也应该遴选最优秀的人才来负责,免得造成遗憾。”秦野以狂热的语气诉说着。        ※棒槌学堂の  ※

  吉敷默默用力颌首。对此,他完全有同感。

  吃过饭,两人并肩走在夜晚的宫古街上,朝秦野的住处走去。

  那是木造、灰泥墙面、两房一厅的公寓,玄关前摆放简单的鞋柜,也放置有小孩的脏鞋。吉敷在玄关前等待。

  不久,秦野拿出灰色封面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印刷着“小丑之谜”字样,没有作者姓名。

  “就是这个。”在昏黄的灯光下,秦野凝视吉敷,说。

  白色巨人

  那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气温最寒冷的时期所发生的事。由于时值一月,明明应该冷得受不了才对,但是因为当时我人在北海道,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寒冷了。

  人们常说,呼出来的气都结冰,而那个冬天,我的印象即是如此。

  我在北海道主要干线之一的函馆本线列车上,是夜行列车。车窗玻璃上面布满霜,内侧则因人们的呼吸气息成为雾状。窗外风声怒吼,暴风雪吹袭着。

  列车车厢内只亮着昏黄的灯光,疏落坐着的乘客也都眼神朦胧、神情寂寞。

  地板两端皆有暖气孔,却因为吹出的暖气并不强,大家都缩着背、蜷缩身体地抗拒寒冷。毕竟是在暴风雪中疾驰的北国之夜行列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坐在乘客不多的这班夜行列车靠窗位置,双脚搁在暖气孔上,两手托腮,隔着雾状玻璃望向外面的暴风雪。风很强,感觉不到正在下雪的印象,只是时而有重重雪花横洒过来,玻璃上就有搅拌玻璃杯中的柠檬水般的泡沫滑动。

  一直盯视着,居然觉得可以排遣无聊!

  我时而像突然感到似的用右手手掌擦拭雾状玻璃,毫不厌倦地凝视雪花飘舞。

  夜行列车在雪中陆续靠站后又继续北上,可是,这里对我而言是陌生的地方,加上又刮着风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甚至连左右方向也无法分辨,只觉得照这样下去,似乎会被载往虾夷桦太一带。

  对我而言,桦太是非常可怕的地方,倒不如直接经过后,前住苏俄的西伯利亚……

  想着之间,我害怕了,不知不觉缩着脖子。

  忽然有了尿意,我站起身,沿着走道走向洗手间。

  上完厕所,出来时,我听到仿佛昆虫振翅般低沉却很大的声音。我静静聆听之间,开始感觉不舒服了,呆立在上下车的车门前,隔着窗玻璃望向外面。

  这中间,如工作机械般的、也似几百只飞蛾或昆虫振翅的嗡嗡声逐渐变大了,愈加接近我耳朵,而且是毫无停止地增大音量。

  我不能忍受,用双手捂住耳朵,可是这样仍旧不够,只好连眼睛也闭上,蹲下来,否则实在受不了。但,尽管那样,还是非常难过,几乎想尖叫出声。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门开了,一阵强风夹着无数雪花吹入车内。

  我大声尖叫,我瘦小的身体被某种巨大的手掌抓住,没有时间逃开,也没有机会抵抗。我的身体在眨眼之间被抓向暴风雪飞舞的雪白天空,雪花碰在脸颊发出清脆声响,脖子犹如被冷水冲淋般冰冷。

  事出意外,我吓呆了——我是在空中飞翔。

  到刚刚为止所搭乘的列车亮着点点橙色灯光,在远处下方蜿蜒前进,简直就像祭典节庆之日常会出售、以竹条编成的玩具蛇一般。列车顶上还可见到堆积的白雪!在小小的列车上空,一望无际皆是无数雪花,大年,我是在更上方,所以能望见一切。在无边无涯的雪原里慢慢蜿蜒前行的列车,实在是非常美丽的一幅画!

  我说过自己在空中飞翔,但,那并非真的,我只是被白色巨人的右手用力抓住身体,举在半空中。接着,他把我的身体举得更高,高达自己脸孔处!若是平常人,被这样抓住的话,一定会怕得要死,但是我不害怕。巨人的脸像一块非常、非常大的福饼,也像被堆成的雪人一般,洁白的大脸孔上,圆圆的一双如红色信号灯似的眼眸闪闪发亮,看起来很善良,而且凝视着我,仿佛带着笑意。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红色眼瞳就在我鼻尖前方!

  白色巨人静止不动,所以刚刚我搭乘的函馆本线列车已只能见到红色尾灯,没多久,消失不见了。本来在暴风雪呼啸声中还夹杂着列车轰隆的前进声,此刻只剩下暴风雪声了。我被巨人抓住身体,孤单地被留在雪花飘飞的暗夜高空中。

  之后,巨人开始大跨步走了,每跨出一步,就响起那嗡嗡的震耳鸣声——仿佛数百只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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