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宅随笔-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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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而不察耳。至于桃应有瞽叟杀人之问,虽曰设疑似而请,然亦可谓无稽之
言。孟子拒而不答可也,顾再三为之辞,宜其起后学之惑。
孔子正名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
路曰:“子之迂也!奚其正?”夫子责数之以为“野”。盖是时夫子在卫,
当辄为君之际,留连最久,以其拒父而窃位,故欲正之,此意明白。然子欲
适晋,闻其杀鸣犊,临河而还,谓其无罪而杀士也。里名胜母,曾子不入,
邑称朝歌,墨子回车,邑里之名不善,两贤去之,安有命世圣人,而肯居无
父之国,事不孝之君哉?是可知已!夫子所过者化,不令而行,不言而信,
卫辄待以为政,当非下愚而不移者。苟其用我,必将导之以天理,而趣反其
真,所谓命驾虚左而迎其父不难也。则其有补于名义,岂不大哉!为是故不
忍亟去以须之。既不吾用,于是慨然反鲁。则辄之冥顽悻乱,无所逃于天地
之间矣!子路曾不能详味圣言,执迷不悟,竟于身死其难。惜哉!
潜火字误
今人所用潜火字,如潜火军兵,潜火器具,其义为防。然以书传考之,
乃当为熸(jian)。《左传》襄二十六年,楚师大败,王夷师熸。昭二十二
年,子瑕卒,楚师熸。杜预皆注曰:“吴、楚之间谓火灭为熸。”《释文》
音子潜反,火灭也,《礼部韵》将廉反,皆读如歼音。则知当曰熸火。
永兴天书
《大中祥符》天书之事,起于佞臣,固无足言。而寇莱公在永兴军,信
朱能之诈,亦为此举,以得召入,再登相位,驯致雷州之祸,凤德之衰,实
为可惜!而《天禧实录》所载云:“周怀政与妖人朱能辈伪造灵命,冀图恩
宠,且日进药饵。宰相王钦若屡言其妄,复密陈规谏。怀政惧得罪,因共诬
谮,言:‘捕获道士谯文易,蓄禁书,有神术,钦若素识之。’故罢相也。”
朱能之事,钦若欲以沮寇公之入则有之,谓其陈规谏,当大不然。倘非出于
寇,则钦若已攘臂其间矣。《实录》盖钦若提举日所进,是以溢美,岂能弭
后人公议哉!
王衷(n6u)嵇绍
舜之罪也殛鲧(jigun),其举也兴禹。鲧之罪足以死,舜徇天下之公议
以诛之,故禹不敢怨,而终治水之功,以盖父之恶。魏王衷、嵇绍,其父死
于非命。衷之父仪,犹以为司马昭安东司马之故,因语言受害,哀为之终身
不西向而坐。绍之父康以魏臣,锺会语之于昭,昭方谋篡魏,阴忌之,以故
而及诛。绍乃仕于晋武之世,至为惠帝尽节而死。绍之事亲,视王哀远矣!
温公《通鉴》,犹取其荡阴之忠,盖不足道也。
张咏传
张忠定公咏,为一代伟人,而治蜀之绩尤为超卓,然《实录》所载,了
不及之,但云“出知益州,就加兵部郎中,人为户部。后马知节自益徙延,
难其代。朝廷以咏前在蜀,寇攘之后,安集有劳,为政明肃,远民便之,故
特命再任”而已。国史本传略同,而增书促招安使上官正出兵一事。皆诋其
知陈州营产业,且与周渭、梁鼎辈五人同传,殊失之也。韩魏公作公神道碑
云:“公以魁奇豪杰之才,逢时自奋,智略神出,勋业赫赫,震暴当世,诚
一世伟人。”道州所刻帖,有公与潭牧书一纸,王荆公跋其后云:“忠定公
殁久矣,而士大夫至今称之,岂不以刚毅正直有劳于世若公者少钦?”文潞
公云:“予尝守蜀,睹忠定之像,遗爱在民,钦服已甚。”黄诰云:“公风
烈如此,而不至于宰相,然有忠定之才,而无宰相之位,于公何损?有宰相
之位,而无忠定之才,于宰相何益?公虽老死,安肯以此易彼哉!”观四人
之言,史氏发潜德之幽光,为有负矣。
绯紫假服
唐宣宗重惜服章,牛丛自司勋员外郎为睦州刺史,上赐之紫,丛既谢,
前言曰:“臣所服绯,刺史所借也。”上遵曰:“且赐绯。”然则唐制借服
色得于君前服之,国朝之制,到阙则不许。乾道二年,予以起居舍人侍立,
见浙西提刑姚宪入对,紫袍金鱼。既退,一阁门吏踵其后嗫嚅。后两日,宪
辞归平江,乃绯袍。予疑焉,以问知阁曾觌(d0)曰:“闻临安守与本路监
司皆许服所借,而宪昨紫今绯,何也?”觌曰:“监司惟置局在辇下则许服,
漕臣是也;若外郡则否,前日姚误紫,而谒吏不告,已申其罚,且备牒使知
之,故今日只本色以入。”姚盖失于审也,然考功格令既不颁于外,亦自难
晓。文惠公知徽州日,借紫,及除江东提举常平,告身不借。予闻尝借者当
如旧,与郎官薛良朋言之,于是给公据改借。后于江西见转运判官张坚衣绯,
张尝知泉州,紫袍矣,予举前说,张欣然即以申考功,已而部符下不许,扣
其故,曰:“唯知州借紫而就除本路,虽运判、提举皆得如初,若他路则不
可。”竟不知法如何该说也。若曾因知州府惜紫,而后知军州,其服亦借,
不以本路他路也。近吴锰以知郴州除提举湖南茶盐,遂仍借紫,正用前比云。
枢密名称更易
国朝枢密之名,其长为使,则其贰为副使;其长为知院,则其贰为同知
院。如柴禹锡知院,向敏中同知,及曹彬为使,则敏中改副使。王继英知院,
王旦同知,继冯拯、陈尧叟亦同知,及继英为使,拯、尧叟乃改签书院事,
而恩例同副使。王钦若、陈尧叟知院,马知节签书,及王、陈为使,知节迁
副使,其后知节知院,则任中正、周起同知。惟熙宁初,文彦博、吕公弼已
为使,而陈升之过阙,留,王安石以升之曾再入枢府,遂除知院。知院与使
并置,非故事也,安石之意以沮彦博耳。绍兴以来,唯韩世忠、张俊为使,
岳飞为副使。此后除使固多,而其贰只为同知,亦非故事也。又使班视宰相,
而乾道职制杂压,令副使反在同知院之下,尤为未然。
过称宫品
士大夫潜妄相尊,日以益甚。予向昔所记文官学士、武官大夫之谚,今
又不然。《天圣》职制:内外文武官不得容人过称官品,诸节度、观察,虽
检校官未至太傅者,许称太傅;防御使至横行使,许称太保;诸司使许称司
徒;幕职官等称本官;录事参军称都曹;县令称长官;判司、簿、尉许称评
事。其太博、太保,司徒皆一时本等检校所带之官也。自后法令不复有此一
项,以是其风愈炽,不容整革矣。
仁宗立嗣
东坡作《范蜀公墓志》,云:“仁宗即位三十五年,未有继嗣,嘉祐初
得疾,中外危恐。公独上疏乞择宗室贤者,异其礼物,以系天下心。”凡章
十九上。至元祐初,韩维上言,谓其首开建储之议,其后大臣乃继有论奏。
《司马温公行状》云:“至和三年,仁宗始不豫,国嗣未立,天下寒心而不
敢言,惟谏官范镇首发其议,光时为并州通判,闻而继之。”按至和三年九
月,改为嘉祐元年,岁在丁酉。而前此皇佑五年甲午,有建州人太常博士张
述者,以继嗣未立,上疏曰:“陛下春秋四十四,宗庙社稷之继,未有托焉。
以嫌疑而不决,非孝也;群臣以讳避而不言,非忠也。愿择宗亲才而贤者,
异其礼秩,试以职务,俾内外知圣心有所属。”至和二年丙申,复言之。前
后凡七疏,最后语尤激切。盖述所论乃在两公之前,而当时及后来莫有知之
者,为可惜也!
郎官员数
绍熙四年冬,客从中都来,持所抄《班朝录》一编相示,盖朝士官职姓
名也,读至尚书郎,才有正员四人,其他权摄者亦只六七人耳。因记绍兴二
十九年,予为吏、礼部时,同舍郎二十人,皆正官。今既限以曾历监司、郡
守,故任馆职及寺监、丞者不可进步,其自外召用者,资级已高,曾不数月,
必序迁卿、少,以是居之者益少。政和未,郎员冗溢,至于五十有五。侍御
史张朴上殿,徽宗谕使论列,退而奏疏,劾十有六人,大略云,“才品甚下,
趋操卑污,有如汪师心者;性资茸辍╰a),柔佞取容,有如黄愿、汪希旦
者;浅浮躁妄,为肯辈所轻,有如李庄者:轻悦(iu0)喧嚣,漫不省职,有
如李扬者;粗冗不才,褊(bian)忿轻发,有如成提者;人才碌碌,初无可
取,有如张高者;志气衰落,难与任事,有如常环者;大言无当,诞诡不情,
有如梁子诲者;资望太轻,士论不厌,有如叶椿、唐作求、吴直夫、章芹、
李与权、王良钦、强休甫者。乞行罢斥。”从之。考一时标榜,未必尽当,
然十六人者后皆不显,视今日员数,多寡不侔(mu)如是。秦桧居相位久,
不欲士大夫在朝,未年尤甚。二十四司独刑部有孙敏脩一员,余皆兼摄,吏
部七司至全付主管告院张云,兵、工人司,并于一寺主簿。又可怪也
东坡慕乐天
苏公责居黄州,始自称东坡居士。详考其意,盖专慕白乐天而然。白公
有《东坡种花》二诗云:“持钱买花树,城东坡上栽。”又云:“东坡春向
暮,树木今何如?”又有《步东坡》诗云:“朝上东坡步,夕上东坡步。东
坡何所爱?爱此新成树。”又有《别东坡花树》诗云:“何处殷勤重回首?
东坡桃李种新成。”皆为忠州刺史时所作也。苏公在黄,正与白公忠州相似,
因忆苏诗,如《赠写真李道士》云:“他时要指集贤人,知是香山老居士。”
《赠善相程杰》云:“我似乐天君记取,华颠赏遍洛阳春。”《送程懿叔》
云:“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入侍迩英》云:“定似香山老居士,
世缘终浅道根深。”而跋曰:“乐天自江州司马除忠州刺史,旋以主客郎中
知制诰,遂拜中书舍人。某虽不敢自比,然谪居黄州,起知文登,召为仪曹,
遂忝侍从。出处老少,大略相似,庶几复享晚节闲适之乐。”《去杭州》云:
“出处依稀似乐天,敢将衰朽较前贤。”序曰:“平生自觉出处老少粗似乐
天。”则公之所以景仰者,不止一再言之,非东坡之名偶尔暗合也。
缚鸡行
老杜《缚鸡行》一篇云:“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
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儿解其缚。鸡虫得失
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此诗自是一段好议论,至结句之妙,非他人所
能跂及也。予友李德远尝赋《东西船行》,全拟其意。举以相示云:“东船
得风帆席高,千里瞬息轻鸿毛。西船见笑苦迟钝,汗流撑折百张篙。明日风
翻波浪异,西笑东船却如此。东西相笑无已时,我但行藏任天理。”是时,
德远诵至三过,颇自喜,予曰:“语意绝工,几于得夺胎法,只恐行藏任理
与注目寒江之句,似不可同日语。”德远以为知言,锐欲易之,终不能满意
也。
油污衣诗
予甫十岁时,过衢州白沙渡,见岸上酒店败壁间,有题诗两绝,其名曰
《犬落水》、《油污衣》。《犬》诗太俗不足传,独后一篇殊有理致。其词
云:“一点清油污白衣,斑斑驳驳使人疑。纵饶洗遍千江水,争似当初不污
时。”是时甚爱其语,今六十余年,尚历历不忘,漫志于此。
北虏诛宗王
绍兴庚申,虏主直诛宗室七十二王,韩昉作诏,略云:“周行管叔之诛,
汉致燕王之辟,兹惟无赦,古不为非。不图骨肉之间,有怀蜂虿(chài)之
毒。皇伯太师宋国王宗磐谓为先帝之元子,常蓄无君之祸心;皇叔太傅兖国
王宗俊、虞王宗英、滕王宗伟等,逞躁欲以无厌,助逆谋之妄作。欲申三宥,
公议岂容?不烦一兵,群凶悉殄。已各伏辜,并除属籍讫。”绍熙癸丑,今
虏主诛其叔郑王,诏曰:“朕早以嫡孙,钦承先绪。皇叔定武军节度使郑王
允蹈,属处诸父,任当重藩,潜引凶徒,共为反计,自以元妃之长子,异于
他母之诸王,冀幸国灾,窥伺神器。其妹泽国公主长乐牵同产之爱,驸马都
尉唐括蒲刺睹狃连姻之私,预闻其谋,相济以恶。欲宽燕邸之戮,姑致郭邻
之囚,询诸群言,用示大戒。允蹈及其妻卞玉与男按春、阿辛并公主皆赐自
尽,令有司依礼收葬,仍为辍朝。”二事甚相类,盖其视宗族至亲与涂之人
无异也。是年冬,倪正父奉使,馆于中山,正其诛戮处,相去一月,犹血腥
触人,枯骸塞井,为之终夕不安寝云。
州郡书院
太平兴国五年,以江州白鹿洞主明起为褒信主簿。洞在庐山之阳,尝聚
生徒数百人。李煜有国时,割善田数十顷,取其租廪给之;选太学之通经者,
俾领洞事,日为诸生讲诵。于是起建议以其田入官,故爵命之。白鹿洞由是
渐废。大中祥符二年,应天府民曹诚,即楚丘戚同文旧居造舍百五十间,聚
书数千卷,博延生徒,讲习甚盛。府奏其事,诏赐额曰应天府书院,命奉礼
郎戚舜宾主之,仍令本府幕职官提举,以诚为府助教。宋兴,天下州府有学
自此始。其后潭州又有岳麓书院。及庆历中,诏诸路州郡皆立学,设官教授,
则所谓书院者当合而为一。今岳麓、白鹿复营之,各自养士,其所廪给礼貌
乃过于郡庠。近者巴州亦创置,是为一邦而两学矣。大学、辟雍并置,尚且
不可,是于义为不然也。
何韩同姓
韩文公《送何坚序》云:“何与韩同姓为近。”尝疑其说无所从出,后
读《史记·周本纪》,应劭曰:“《氏姓注》云,以何姓为韩后。”邓名世
《姓氏书辩证》云:“何氏出自姬姓,食采韩原,为韩氏。韩王建为秦所灭,
子孙散居陈、楚,江、淮间以韩为何,随声变为何氏,然不能详所出也。”
韩王之失国者名安,此云建,乃齐王之名,邓笔误耳。予后读孙愐(miǎn)
《唐韵》云:“韩灭,子孙分散江、淮间,音以韩为何,字随音变,遂为何
氏。”乃知名世用此。
容斋三笔
卷第六(十五则)
蕨萁养人
自古凶年饥岁,民无以食,往往随所值以为命,如范蠡谓吴人就蒲赢于
东海之滨;苏子卿掘野鼠所去草实,及啮雪与旃毛并咽之;王莽教民煮木为
酪:南方人饥饿,群入野泽掘凫茈;邓禹军士食藻菜;建安中,咸阳人拔取
酸枣、藜藿以给食;晋郗鉴在邹山,兖州百姓掘野鼠、蛰燕;幽州人以桑椹
为粮,魏道武亦以供军;岷蜀食芋。如此而已。吾州外邑,■■山在乐平、
德兴境,李罗万斛山在浮梁、乐平、鄱阳境,皆绵亘百余里,山出蕨萁。乾
道辛卯、绍熙癸丑岁旱,村民无食,争往取其根。率以昧旦荷锄往掘,深至
四五尺,壮者日可得六十斤。持归捣取粉,水澄细者煮食之,如■■状,每
根二斤可充一夫一日之食。冬晴且暖,田野间无不出者,或不远数十里,多
至数千人。自九月至二月终,蕨抽拳则根无力,于是始止。盖救饿赢者半年,
天之生物,为人世之利至矣!古人不知用之,传记亦不载,岂他邦不产此乎?
贤士隐居者
士子修己笃学,独善其身,不求知于人,人亦莫能知者,所至或有之,
予每惜其无传。比得上虞李孟传录示四事,故谨书之。
其一曰,慈溪蒋季庄,当宣和间,鄙王氏之学,不事科举,闭门穷经,
不妄与人接。高抑崇闶居明州城中,率一岁四五访其庐。季庄闻其至,必倒
屣出迎,相对小室,极意讲论,自昼竟夜,殆忘寝食。告去则送之数里,相
得欢甚。或问抑崇曰:“蒋君不多与人周旋,而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