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畜-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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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对着镜子呜呜地哭起来。
我听到门响了一下,我从镜子里仿佛看见一具尸体从门缝里逃走。
水泥地上留下那湿漉漉的脚印。
我对我的老师说了我的梦,他笑了笑说,会好的,你要把一切都看成是物质,尸体就是没有生命的物质。恐怖的不是尸体,而是有生命的物质,是邪恶本身。我们要用客观,唯物的眼光去看事物,这才是我们一名合格的医生应该具备的,才能客观地去面对疾病,面对死亡。
现在我已经习惯了,那只是一堆肉体,根本没有什么,没有,人只是在自己吓唬自己,恐怖的事情都是想象出来的。真正的恐惧是人内心的恐惧,是外部环境使人的内心充满恐惧。”
同乡说的那个梦在小乔的脑子里电影般地放映着。
她感觉真的有一具尸体光着两只湿漉漉的大脚跟在她的身后,随时都会伸出一双大手掐住她的脖子。她感到脖子直冒凉风,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仿佛结冰似的刺进她的皮肤。
这时,另一扇门开了。
两个男同学推着一具尸体走进来。
那是一具没有被福尔马淋溶液浸泡过的尸体,整个脑袋血肉模糊,看不出具体的模样。嘴唇已经支离破碎裸露出牙齿,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没有嘴唇的人会是什么样子。还有那已经不那么鲜红的牙龈。就像一副假牙,在夜晚你熟睡的时候去咬掉你的鼻子或者狰狞地撕开你的耳朵,在你的胸脯上逃走,而且上下牙齿咬合着,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也许那假牙里会突然伸出一条血红的舌头……红领巾般缠绕在你的脖子上……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小乔的手下意识地在脖子上摸了一下,她听见玻璃缸里面的尸体一阵喧哗。用低沉的声音在嘁嘁喳喳地说着什么,那众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不清楚。其中有一具尸体竟然扑腾地翻了一下身,把福尔马淋溶液都溅了出来。一只手臂僵硬地伸出福尔马淋溶液……还有的尸体缓慢地旋转着身体,把脸转过来,瞪着两只大眼睛向新推进来的尸体充满惊奇地看着。
那琐碎的喧哗声让小乔感觉它们是在欢迎这具被推进来的尸体,这新的客人。喧哗声过后,一切又都变得静悄悄的。
接着而来的喧哗声是那些医学院的学生们发出来的。他们对新来的尸体议论纷纷,品头论足。
这是一具刚刚被枪决的死囚的尸体,因为没有家属认领,就被拉到医学院,即将被肢解成很多块,变成各种器官的标本。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脑袋,还有那流淌出来的白色的脑浆,小乔一阵恶心,呕了几下,还是控制住没有让胃里面的东西吐出来。可是她的胃突然地痉挛起来,疼得厉害。
她的一只手握成拳头紧紧地顶在胃部,企图用压制法来缓解一下痉挛的胃痛,可是,无用,胃痛在加剧着。
那一个个盛装着各种器官的玻璃瓶幻影般围绕着小乔的脑袋在旋转着。
小乔一阵眩晕,眼花缭乱地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器官,不寒而栗,两只手紧紧地捂住眼睛。
那些器官仿佛发出阴森的声音在说,小乔你好!小乔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王语嫣淹没在黑暗中小乔脸色煞白(1)
50
戴着眼镜的年轻教授招呼那些学生围拢过去。他也向小乔招了招手,小乔怯怯地跟在那些同学后面。
透过人群的缝隙小乔看见那具尸体抽搐了一下,小乔停住脚步不敢靠前。她已经被吓得骨头酥软,仿佛一个软骨病人似的。
地面是镶嵌的瓷砖的地面,那瓷砖看上去有些破旧,斑斑驳驳的,再加上刚才那玻璃缸里面的尸体溅出来的福尔马淋溶液,有些发滑,像冬天的一层薄冰。
小乔很小心地走着,还是向前滑倒,她的身体趔趄了几下,向前扑去,穿过人群,直向那个死囚的尸体扑去。
周围的同学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还以为她认识这个死囚呢?都睁大眼睛看着她,没有拉她一把。
小乔脸色煞白,脚下就像长了轮子,她无法控制,一下子就扑在了那个尸体上。她本来想喊叫,可是她的嗓子眼里已经恐惧得发不出一丝的声音,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粘稠的空气里似乎混杂着一种悲伤和恐惧带来的沉重感。
小乔扑在了尸体上面,与那个尸体血肉模糊的脸对着脸,还有那支离破碎的嘴唇里裸露出来的牙齿。尸体的两只眼睛在看着小乔。尸体的两只手竟然动了起来,抱住了小乔,小乔在拼命地喊叫着。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她们也没有想到尸体会出现这样的表现,这是很异常的,有的人已经毛骨悚然起来,几个女同学相互搂在一起。还是年轻的教授过来把小乔扶了起来,小乔吓得已经魂不附体,魂飞魄散,魂归九天。
年轻教授的手在小乔的心口轻轻地梳理了几下,小乔才喘过气来,仍不敢用眼睛去看那具尸体。
年轻的教授叫小乔的同乡拿一把椅子给小乔坐,他要开始讲课了。
年轻的教授说,刚刚发生的只是尸体的肌肉痉挛引起的反应,没什么可怕的,是生理反应。可能是死囚的恐惧心理造成的。
整个尸体被脱得赤裸裸的横躺在一个水泥的平台上。
小乔的眼睛看见了那个尸体的阴茎,她的脸一阵火烧火燎的,她收回目光。小乔把脸转向那个年轻的教授。
那年轻教授的目光盯着那具尸体,闪着一种特殊的光芒,充满兴奋。有一小股火苗在他的眼睛里一跳一跳的,就像夜晚里飞舞的萤火虫。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一只手不禁地在尸体的胸脯上拍了两下,发出噗噗的声音。
他嘴里不禁地赞叹着,多长时间没有看见过这样强壮新鲜的尸体了。他另一手把尸体仍旧脖起的阴茎按倒下去。
他隐藏在眼镜后面的目光几近贪婪地看着尸体,那目光又是那么的犀利,仿佛躺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具被他肢解破碎的各个器官了,抑或一具血淋淋的骨头架子。那是一双几乎可以杀人的眼睛。
他说,我们还可以看见血,看见红色,我一直都喜欢红色。几年里都没有在这样新鲜的尸体上下刀了,我的手对那些被浸泡的尸体已经厌恶痛绝了,没有血,没有色彩,我的神经都有些麻木了,你们真幸运,刚上了一年学,就能看见在新鲜的尸体上手术。死是世界上最好的麻醉药。不是吗?
他笑了笑又说,我说得好象是在杀猪是吗?其实外科医生更像一个手艺精湛的木匠。
同学们被他的笑话逗笑了,恐惧心理减轻很多。
小乔始终没有缓解心里的恐惧,她听着年轻教授谈笑风生的讲话却更加恐惧,她看着年轻的教授那白净的脸膛,开始对这个人也恐惧起来,尤其是刚才年轻教授看见那具新鲜的尸体时嘴角挂着一丝狞笑。
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迷恋鲜血的人,他几乎疯狂地说到血,说到那血飞溅出来的状态,气味和声音。
但他还是惋惜地说,死者,毕竟是死者,它的血已经不像活人的血那么鲜艳了,那么血味十足。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
小乔坐在椅子上不敢下来。她知道她的裤子因为惊吓被她尿湿了,她有些难为情,尴尬地坐在椅子上。
她坐的椅子突然晃动起来。
她仿佛感觉到一具尸体在她身后像摇晃婴儿床似的在摇晃着她的椅子,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还好,那些同学都聚精会神地听年轻教授在讲着,而没有注意她,否则她又会叫人笑话了。
她跳下来后,猛地回头看着那个椅子仍在晃动着,却根本没有什么在摇动它。
小乔的心理几乎要崩溃了。
她牙齿打颤,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她的脖子上顶的是一个被火焰燃烧起来的白灯笼。那不是面具,而是真实的灯笼,一根微弱的蜡烛在里面燃烧着,火苗时高时低。一阵大风刮过来,在摇曳着你的白灯笼,火苗熄灭,白灯笼随风飘了起来。一个没有脑袋的人,在行走着,在追赶着那飘走的白灯笼,她迷失在街道上……
王语嫣淹没在黑暗中小乔脸色煞白(2)
51
小乔看见年轻的教授拿起尸体解剖刀,她目瞪口呆,张目结舌。
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多么周正的一个脑袋,可惜了,看来只好把它割下来,丢在垃圾筐里了。”
他叹息着又说:“还有那对眼睛,多让人可惜啊,如果那子弹从他的鼻梁穿过就好了,那样一双眼睛会保全的很好。现在的医学院是多么的缺少一双这样的眼睛的标本啊?”
他显然在责备武警的枪法,更为那双没有保全下来的眼睛惋惜。“两枪,绝对是两枪,怎么都从犯人的眼睛穿过来的呢?我们从头开始有些不符合理论程序,可是我不喜欢看着一个几乎废弃的器官还摆在那里,这样会影响我的情绪,我喜欢心情愉悦地去面对一个尸体,喜欢我的刀游刃有余地进行我的解剖,这样也是对一个死者的尊重。每一个被我们解剖的事物都是值得我们去尊重的,这是职业精神。”
他有些喋喋不休。
他一解剖刀从尸体的脖颈切下去,刀子碰到了喉管的脆骨,停顿了一下,咔的一声,脆骨被切断了,接着一腔的血溅了出来,他的嘴里发出嘘嘘吸动的声音,微张的嘴唇露出他洁白的牙齿。他眼睛瞪得很大,目光贪婪地随着那溅出去的血滴飞舞着,他的刀继续切下去,在椎骨处又停了一下,他好像在找那椎骨的缝隙,轻轻地刀子发出骨膜断裂的清脆的声音,他在切下去,切下去,切断最后的一层皮肤。
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就被他捧在手里。
切得是那么整齐,可以看见那椎骨断裂处的一个白色的圆环及淌出来的骨髓。
全场的学生都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各自的心跳声。
“你们知道古代的一个好的刽子手在砍人头的时候,非常迅速,在人头落地的时候,仍然会在地上滚上九圈,两眼圆睁着,没有一丝痛苦。鲁迅在他的一篇小说里不是写道两个被砍下来的人头仍在撕咬着吗?我想,那个刽子手的刀法一定不差。”年轻的教授说着,把那个死囚的脑袋扔进旁边的一个垃圾筐里。
随着那颗人头被扔进垃圾筐里,同学们的心才多少从嗓子眼放了下来。
小乔大气都不敢出。
接着年轻的教授从死者的胸膛切下去,划开,把肺掏出来,然后切断肺动脉和肺静脉,又切断了心脏主动脉,他边酣畅淋漓地干着活,边向同学们讲解着那些血管和神经,一个心脏被他掏出来,在他的手上,他赞叹着:“多么有力的一个心脏啊?它仿佛还在搏动着,我感觉到了,你们听见它在跳动了吗?可惜,这样的一个心脏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死囚呢?只是过于苍白了些,这也许就是它不同于其他人的心脏吧?”
他把死囚的心脏放进盛满福尔马淋的标本瓶里。
小乔看得全身都僵住了,血液凝固,两只脚仿佛长在水泥地上。恐惧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全身,顺着她的每根毛孔进入她的皮肤,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想。可是她的脚已经不是她的脚似的,仿佛不是长在她的腿上似的,木桩般不听使唤,她只好雕像般站立在那里,继续观看着。
很快那个尸体的胸腔被掏空,污浊的血水流了出来。
年轻的教授竟然引用了一首艾略特的诗歌《空洞的人》来结束解剖课:
我们是空洞的人
是被制成了标本的人
我们相互倚靠在一起
头脑里填满了稻草!
没有形状,没有色彩,
失去了力量,动弹不得……
小乔在回学校后给米天雄写了封信说了她经历的这堂惊心动魄的解剖课,还说想在暑假的时候去看望一下这个资助她上学的恩人,还说不用再给她寄钱了,她现在当家教的钱已经够生活费和零花了。米天雄没有回信,电话也没给她打一个。小乔在那一段时间里很失落,只是米天雄的钱还是每月的那个日期准时寄到,小乔都把它存起来。
52
刘芳顺着黑洞洞的楼梯向楼顶走。
那个白色的方便袋还跟在她的身后飞着。
雷电交加。红的电,黑的雷。一下接一下地闪着,一声接着一声地响着,仿佛万千只野兽在炫耀光滑的皮毛和吼叫。
那飞舞在刘芳头上的白色方便袋变得迫不及待起来,提前冲上了楼顶。刘芳只觉得一个白影一闪,没看清楚是什么,就从她的头上飞过去。她的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雨水从楼顶落下来,浇在她的身上,她的身上刚才在关窗户的时候已经湿漉漉的了,像一个水鸭子,落汤鸡。湿漉漉的衣服裹在她的身上,她看上更加的羸弱,瘦小枯干,身子骨像一颗营养不良的扁豆,颀长而干瘪。
可以说这两年来她都在生存线上挣扎着,她曾绝望过,但为了女儿,她想一想,还必须活着。她的丈夫在建筑队施工的过程中从半空中掉下来,两条腿都摔残废了,不能下地。那个建筑队的老板在楼房将要建好的时候携着巨款逃到美国去了,他没有因为受伤得到一分钱的补偿。为了家庭,刘芳曾经在钱三嫂的介绍下去一个足疗城给客人按摩,可是那些客人的意图不再按摩上,他们的意图是在发泄兽欲上,她从那家足疗城逃出来就在也没有到那样的场所工作过。钱三嫂多次劝她说,两条腿一叉,十分八分钟的几十块钱就到了自己的腰包,比干什么不容易。可是,她不是那样的人,不是。后来在一家中介公司介绍下来到了天雄公司,这栋几乎废弃的大楼里打扫卫生。
小乔的嘴啯着米天雄的下身,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淌在她的脸上。雨水和泪水交融在她的脸上。米天雄一下下地抽动着,身体颤抖,紧紧地抱住小乔的头。他突然嗷嗷地叫起来,喷了小乔一脸的精液。他沉浸在高潮里。
一道闪电光照在米天雄胸部,他的胸部仿佛被闪电切割成两半,那把眉刀顺着闪电光亮的缝隙,小乔手疾眼快地站直身子,从兜里拿出握着那把眉刀的手,对准米天雄心脏的位置扎进去,噗的一声,喷出了血,喷得小乔满脸都是。米天雄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血从他的胸部喷出来,他身子前倾了一下,没有摔倒,他挺了挺胸部,整个胸腔猛地灌进一股冷风,那血流淌的速度更快了。他身子颤抖着,瞪着两只冒血的眼睛看着小乔,嘴里喃喃着:“你,你,你……”
小乔站在那里,被喷出来的血吓懵了。但很短的时间里,她就适应了。她得意地看着米天雄,发疯地笑起来。阴森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