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小的自行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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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米每次都看得头晕脑胀的。一开始他还硬着头皮读，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干脆将那些书籍冷落在了一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成为乡村建筑师的理想。在撇开那些书籍后的一个月里，郑小米利用业余时间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算划，终于搞出了一张新式民房的样图。
当那张样图出笼的第三天，郑小米又接手承包了一套民房。这套民房的主人叫“陶水宝”，他的家不在郑小米所在村，而是相邻的一个村的。他不认识郑小米本人，但仔细考察过他承包建造的民房，觉得无论是做工还是质量上，在整个镇里都堪称一流的，于是特意托人请郑小米承包。
郑小米去陶水宝家的第一天，就带上了那张精心设计的样图。待一切谈得差不多的时候，郑小米开始以乡村建筑师的口吻，不断数落目前镇上民房的缺陷。他说，你们看看，全镇这么多民房，都像火柴盒似的，要多呆板就有多呆板，几乎没一幢新型一点的。
陶水宝是看中郑小米的手艺才找他的，现在自然要露出一种附和的姿态来，他竭力跟他保持着相同的意见，一迭声地说，郑师傅说的有道理，郑师傅说的有道理，我在镇里走来走去，确实没看到有新型一点的。
郑小米就趁机信誓旦旦地说，这样的局面应该要改变一下了，假设我们的民房再这样造下去，以后我们的子孙一定会笑话我们。现在都快实现四个现代化了，可我们的民房还像原始社会的。
陶水宝连连点着头，表示绝对地认同。
郑小米见状，便取出了那张样图来。但他没有立即给陶水宝看，而是手里拿着滔滔不绝地显耀，水宝叔，不瞒你说，我虽然只是做泥水匠的，但跟镇里的那些泥水匠绝然不同。我业余是在学建筑的，全世界有名的建筑大师的图纸，我基本上都研究过。
这点我们相信，这点我们相信。陶水宝信服地说。
郑小米这才将那张样图摊开在陶水宝面前，甚是自豪地说，水宝叔，你看看，这就是我精心设计的。你看是不是跟别的民房不一样？
陶水宝睁大眼睛端详，那样图上面画的房子，确实是他没在镇上看到过的，但他有次去城里时见识过一次。为了讨郑小米的欢心，以后为自己造房用心些，陶水宝满口称赞道，郑师傅的房子设计得确实很好，确实很好。
这时，郑小米得意地开口了，如果水宝叔看着满意，你家的新房，我可以照这张样图造。材料和造钱都差不多的。
陶水宝一听，吓了一跳，连忙说，郑师傅设计的房子好是好，只是，只是……我们的意思我家的房子还是照一般的样子造好了。
郑小米在后来承包建房的过程中，几乎都向每家推荐过自己的样图，但让郑小米深感失望的是，没有一家认为郑小米设计的房子是差的，但也没有一家希望自己家的房照它那样造的。郑小米精心设计的样图一直得不到实施，他作为一名乡村建筑师的名份自然也就悬而未决。
那段日子，郑小米生活得很不如意，他想要成为一名乡村建筑师真难！但转而一想，如果想成为乡村建筑师很容易的话，那么镇上所有的泥水匠都成为乡村建筑师了。郑小米这样鼓励着自己，重新充满了成为乡村建筑师的信心，他依然坚持不懈地游说要造房的人家，期盼他们参照他的样图建造一幢新型的民房。
这次，郑乐天来叫郑小米承包建房了。
对于郑乐天这个家伙，我不得不在这里唠叨几句。郑乐天今年五十多岁，从外表看没什么特别的，但个性非常的犟，凡是他坚持了的事，你很难说服他息手。
郑乐天家要求建房，使郑小米看到了事情的转机。这倒不是说，郑乐天会同意造那种新型的房，关键是郑乐天的儿子是郑晓东。
郑晓东跟郑小花是同学，郑小花考上了大学，他考不上学做油漆匠。但郑晓东压根儿不承认是一名油漆匠，他养着披肩的长发，总在外人面前标榜自己是乡村画家。郑小米当初宣称要当“乡村建筑师”而非“建筑师”，其“乡村”两字就照搬郑晓东的。
当然，这不足于让郑小米看到转机，让郑小米真正意识到希望闪烁的是，他了解到郑晓东一直迷恋着郑小花，这让郑小米觉得大有文章可做。
按理说，照郑乐天家这样的家境，本来早该建造新房了。但因郑乐天盼着儿子考上大学，以后去城市安居乐业，所以一直拖着没造。如今儿子高考落榜，彻头彻尾成了农村人，郑乐天就只得寻思着造房。由于这房纯粹为儿子建造，具体的方案由郑晓东来决定。
郑小米走进郑晓东的卧室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张不堪入目的油画，其中有一部分画的就是郑小花。郑小米之所以咬定是郑小花，倒不是说郑晓东画得像，而是那些人像的左颊上一律有黑痣。郑小米就根据这一点推断出来的，因为自己妹妹的左颊上就有一颗黑痣。
郑小米跟郑晓东的那次交谈，没有像跟其他人家那样缠枝盘节的，他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郑晓东扫了一眼样图说，我家不信基督教的。
郑小米说，我没说你家信基督教呀。
可这图里的房怎么看起来像教堂似的？郑晓东皱着眉头说。
郑小米见郑晓东这样说，心里很不高兴，但又不好发作，只是强调道，这样图我给我家小花看过，她特喜欢，说要是能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那该有多么幸福！
郑晓东说，是真的？小花真这样说？
郑小米掩饰地咳了一声，说，这怎么可能有假？！
第一部分：谁打瘸了村支书家的狗乡村建筑师（3）
我是在郑晓东接纳郑小米意见当天，携带着自己的女友曾玲玲回家的。我的女友曾玲玲是越剧演员，越剧是我们当地的地方戏，深受我们乡亲的关注和热爱，我的邻居曾无数次在电视上领略过她的风采。这次，当我带着她首次在村里露面，整个小村几乎沸腾了。他们不无羡慕地说，洁清这家伙真有能耐！
这样的夸词对于别人也许只是一听而过，但在郑小米的心头划下了深深的印痕。当时的郑小米因手艺出色，深受农村女孩的青睐，在他二十三岁那年，家里已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女孩是邻村会计家的女儿，虽然人长得挺水灵的，但按郑小米的话说，比起曾玲玲来只是豆腐渣。特别是当郑小米面对曾玲玲时，他更是感到了无以名状的失落。
我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友，会给郑小米带来这样的情绪，我只是记得自己刚踏进门的那刻，郑小米就拿着那张样图找上门来。他首先感谢我帮他买了书籍，说那些书籍对他的帮助不可估量，随后便急不可待地展出那张样图，手忙脚乱地在上面指指点点，向我和曾玲玲显示他的奇思妙想。他说，这将是使他真正成为乡村建筑师的第一步。
我其实对他的样图毫无兴趣，但我还是装模作样地认真聆听，并且故作仔细地进行端详，我看到那上面有一幢稀奇古怪的建筑，分上下两层构造，底层外围呈多边形，上层呈圆锥形。那样子有点类似于教堂，但也不完全相像，更确切地说像是童话里的城堡。我很难相信，这样的房子能在乡村存在，但见郑小米兴味盎然的样子，我轻易不好扫他的兴，只是冷静地问了句，有人家要造吗？
郑小米立刻回答说有。
我问是谁家。
郑小米欣喜地说，晓东家。
我说，不会吧？乐天叔会同意造这样的房子？
郑小米赶忙纠正说，不是乐天叔同意的，是晓东同意的。
我问，那乐天叔不会不知道吧？
郑小米答，目前他还不知道。
我说要是他知道了，还会同意你们继续造吗？
郑小米笑了，说，我跟晓东商量好了，等他走了后才造。
我问，乐天叔能走到哪里去？
郑小米告诉我，晓东说了，他的一个姨婆快死了，等她一死他爹肯定要去奔丧，那个时候我们就开始造了。
我便不响了，暗想，当这幢房子造好后，乐天不反天才怪呢。到时看你怎么收场。
后来，郑小米走了。
旁边的曾玲玲问我郑小米是干什么的？
我说，他是造房子的。
造房子？
是的，就是泥水匠。
曾玲玲惊诧地说，那他怎么搞出这么一幢怪里怪气的东西来？
我就把郑小米临走时留给我的名片亮给她看，上面印着：乡村建筑师——郑小米。
曾玲玲见后“扑哧”一声笑了，她说，这个人真好玩。如果在城里，肯定是一个行为艺术家。
第一部分：谁打瘸了村支书家的狗乡村建筑师（4）
郑乐天的那个姨果真死了，他心急火撩地奔丧去。临走，郑乐天关照郑晓东，晓东，这房子以后是你住的，你自己多留意点儿。
郑晓东说，我知道了。
郑乐天又说，不过由郑小米承包我放心，他不是那种做事不负责的人。
郑晓东就说，那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郑乐天走后第二天，郑小米就吩咐手下人开始造房。当他要求他们照样图造时，那些泥水匠全都愣住了，他们说，这样的房子，我们可没有造过。
郑小米说，这不用担心，这房子是我设计的，哪些地方不懂有我在，我会告诉你们怎么造的。
那些泥水匠又忧心忡忡地说，这房子造好了，主人家不会不算钱给我们吧？
哪里会呢！郑小米说，我这是征得主人家同意的，要不，我怎么敢叫你们造呀。
那些泥水匠就不好说什么了，由郑小米指挥着造起来。他们想，反正以后主人家不肯给钱，他们就找郑小米要。他是包工头，这房子是他要这样造的。
新房底层的稚形刚呈现出来，便在整个小村轰动了。村里的人都围拢来看，他们说这造的是什么呀。郑小米就拿着那张样图，在村里人的面前晃来晃去地说，这是由我设计的中国最新型的民房。
村里人问，你不是做泥水匠的吗？怎么开始设计房子了？
洁清以前不是在印染厂当水洗工的呀，现在人家不也成了青年作家了？郑小米反问道。
村里人说洁清已经写了好多年文章了，只是我们不知道他在写。
郑小米就从家里取出了那些书籍，一本本地翻给那些围观者看，我研究这些外国著名建筑物已经好多年了，你们什么时候知道过了？
村里人说，可人家电视上都播过了，说他是青年作家。
郑小米笑了，那还不是因为他出了一本书吗？我这次把自己设计的这幢房造好，到时电视台来拍一拍，我就是乡村建筑师了。
村里人就不吱声了，他们想，郑小米说得也是，这年头怪事多，有些话还真不好说。但也有一些不信郑小米，暗里怂恿郑乐天的老婆，你们就这样由着他的性子造？你们不怕造出来的房子不好住？
郑乐天老婆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人，自从嫁给乐天后从来没有事情作过主，这次听村里人这样怂恿自己，便开始犹豫不决起来，她夜里问儿子郑晓乐，你说这样造行吗？
郑晓东想起了郑小米告诉他的郑小花的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说，应该行呀，人家小米多少也做了八年泥水匠，又不是第一次造房子。
郑乐天老婆又说，可他这次给我们造的跟以前的不一样呀。
郑晓东安慰她说，不一样也没关系呀，只要到时有人喜欢住就可以了。他没明说喜欢住的人是郑小花。
郑乐天老婆还是拿不定注意，就趁郑晓东不在的时候，给郑乐天的那个姨家打了电话，将这里的情况反馈给了郑乐天。
看到那幢差不多造好底层的房子，郑乐天的脸便一下子黑了。他高声说，小米呀，你这造的是什么呀？
郑小米解释说，这是我精心设计的民房。说着，他掏出随身带着的样图给郑乐天看。
郑乐天懒得瞅一眼，只是非常不乐意地说，小米呀，你自己设计的房子，可以给自己家造呀，我家没要求你造这样的。
郑小米说，我也是因为自己家已造好了新房，才把这幢最新式的房子给你家造的。随后又说，乐天叔，你也许不知道，为了设计这幢新式的民房，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
郑乐天不想回答郑小米的问题，他只是瞪着那幢还在加高的房子，心里憋闷得厉害。他想，这是什么回事呀？这哪像是民房呀！
正在这时，郑晓东过来了。他奇怪地问，爹，你怎么这样快回来了？
郑乐天恼火地说，我不回来还行吗？叫你留意点儿留意点儿，你留意到哪儿去了？
郑晓东明知故问，爹，你这是什么回事呀？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回事？郑乐天冲着郑晓东吼。
郑晓东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继而满不在乎地说，你不会是说我们的新房吧？
郑乐天说，不是说新房，你说还能说什么？
郑晓东佯装生气了，人家小米好歹也做了八年泥水匠了，而且业余还在研究建筑学。我们就不能信他一次吗？
为了佐证郑晓东的观点，旁边的郑小米举了举随带的建筑书。
郑乐天还想发表一下不满，郑晓东截住他的话继续说，你不是说这房归我住的吗？既然现在已经这样造了，就让郑小米把他完全造好，不造好你怎么知道这房不好住的呀？！
郑小米在旁边附和，乐天叔，再怎么着，你也要让我将房造好对不对？晓东说得没错，房没造好，怎么知道不能住人呢？
郑乐天想想也有道理，抽起闷烟不作声了。
新房就按原先的方案接着往上造，越往上面造郑乐天就越觉得不对劲，他想这上层怎么成圆锥形了呀？他又忍不住了，跟郑小米提意见，小米呀，这房底层多几个墙面，我也就认了，可上层怎么变圆的了？
郑小米摊开样图，向郑乐天指点着，乐天叔，我这样设计是思考过的，你看好了，这上层造成圆锥形的，首先的好处是不易积水。
郑乐天摇着头，忧心忡忡地说，可我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房子。我活五十多年了，走过不少地方，可就是没看到过有这样造法的。
郑小米说，那是因为你没去过外国，外国的房子很多就是这样造的。为了证明他的说法的可信，他将随身带的一些建筑书翻开来，指着一幢同样也是圆顶的房子，沾沾自喜地对郑乐天说，乐天叔，你自己看，我不是骗你吧？人家很早以前就这样造了。
郑乐天说不过郑小米，只好由着郑小米的方案造。他想，等造好了住不了人，到时跟你这小子算账。
第一部分：谁打瘸了村支书家的狗乡村建筑师（5）
郑乐天家的新房，是在国庆节期间竣工的。竣工的那天，围观的人特别多，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这造的是什么呀，能住人吗？这不是在玩吧？
郑乐天听着那些人的讪笑，再看看眼前这幢怪物，肺都差一点气炸了。他对郑小米说，小米，现在房子造好了，你自己说这能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