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伊斯-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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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拒绝享受的人一样,有严格的规定;她玩的方法,令人看起来等于是在不让自己玩,不过,不是违背天性地强忍着不玩,因为这种不合情理的敬上帝的办法,上帝是不赞成的,因此,我们说她不让自己玩,是说她玩得有节制,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对各种娱乐活动加以适当的调配,而不致让人玩得过度,感到腻味。她认为,一切只满足感官的享受而不是生活必需的事情,一旦成了习惯,就立刻会改变人的天性,就会变成一种需要而不是娱乐了,这样,不仅给自己套上一条锁链,而且还让自己失去了一种享受。但是,如果处处都顺着人的欲望去做,那就不是在使欲望得到满足,而是在使之消失。即使是最小的娱乐活动,她也要克制二十次想玩的欲望,才让自己玩一次。这个心灵纯朴的人,就是用这个办法保持她玩的劲头的:她的兴味始终不衰,无须用什么不合理的办法会刺激它;我经常看见她津津有味地玩在他人看来是毫无乐趣可言的小孩子的游戏。
在这方面,她还抱有一个更高的目的,那就是:自己始终要作自己的主人,使自己的欲望服从自己的意志,按规矩行事。这是一个使自己生活愉快的新方法,因为,我们只有对那些即使失去了也不要紧的东西,才能真正无忧无虑地享受。真正的幸福之所以属于智者,是因为智者乃人类当中最不怕命运会使他失去什么东西的人。
在她事事都有节制的表现中,使我感到最奇怪的是:她节制的理由,同那些贪图享受的人之主张放浪形骸的理由是一样的。“的确,人生是短促的,”她说道,“因此,在生命结束以前,我们要巧妙地作出安排,尽可能充分地使用我们的生命。如果抱着宁可一年不玩,也要在一天当中尽量玩个够的想法的话,那是很不好的;想百分之百地满足我们的欲望,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没有考虑到这样做的后果是:我们的事业没有到头,而我们的精力已经用尽;我们人还在,而我们枯竭的心早已死去。我发现那些有纵情享受的浅见的人,对享乐的机会次次都不放过,反而把所有的机会都通通失去,经常在玩得正高兴的时候露出厌倦的样子,结果什么也没有玩好。他们以为那样是节约时间,其实是浪费时间;正如吝啬的人在该花钱的时候不花,结果花费的钱财反而更多。我的做法与他们相反,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掌握是宁严毋松。有时候,一种游戏正是由于它使我玩得太高兴,我反而中途停止,过一段时间再玩,这样,就等于是玩了两次。然而,我始终保持头脑的清醒,我宁可让人家说我心性不定,也不愿意让我受一时的兴致的支配。”
这个家庭的甜蜜生活和有益的娱乐活动,就是按这些原则安排的。朱莉很讲究美食;在各种家务活儿当中,她特别关心厨房的工作。桌上的菜通常是极丰富的,不过,虽极丰富,但花钱并不太多;他们虽贪口腹,但不特别考究,吃的菜都是普普通通的,但品种却很齐全;烹调的方法虽简单,但做工很细致。所有一切只是为了讲究排场才吃的东西,凡是要别人说好才算好的东西,凡是因稀罕难买故此价钱昂贵和令人艳羡的名菜,他们是从来不吃的。他们的菜做得很精致,也有所选择;每天少做几样,把东西攒起来,以后吃一顿像节日吃的饭,这样,吃起来更香,而且也不用多花钱。你是否知道他们调制得那么清淡的菜,究竟是些什么菜吗?是很稀罕的野味吗?是海里的鱼吗?是外国食品吗?他们吃的东西,比这些东西还好;他们吃的东西是:本地产的蔬菜、我们花园里生长的野菜、按一定方法烹调的湖鱼、我们山区制作的奶制品和按德国方式制作的糕点,此外,还有他们自己猎获的野味;我所看到的特殊的东酉,就是这些;桌上摆的就是这些东酉;在欢乐的日子,让我们大开胃口吃个够的,就是这些东西。餐具很朴素,都是乡下人用的东西,但很干净,也很好看。进餐的时候,大家欢欢喜喜,很有兴致;有了快乐的心情和食欲,一顿饭吃起来便很有滋味。反之,尽管餐桌上摆着金色器皿,围坐在它们周围,如果没有东西吃,也会饿死的;用插有鲜花的漂亮的水晶瓶当餐后点心,那是不能吃的;虽有这些东西,并不等于就有了佳肴。这个家庭的人都知道:供眼睛观赏的东西,是不能用来填饱肚子的。不过,他们也注意于把饭菜做得漂漂亮亮,十分好看,让人多多地吃,但又不吃得过饱,痛痛快快地喝,但又不喝得头晕;一顿饭吃很长时间也不觉得厌烦,而且饭罢之后也没有倒胃口的感觉。
在二楼上,有一个小餐厅;它和一楼平时吃饭的餐厅不同。这个特别的餐厅位置在二楼的拐角处,两边都阳光充足。它一边朝向花园;在花园那边,从树林望去可以看见日内瓦湖;在另一边,可以看见一个种葡萄的大山坡,葡萄园里已开始呈现出两个月后即将丰收的好景象。这个餐厅很小,但陈设雅致,令人看起来很舒服。朱莉在这里为她的父亲、她的丈夫、她的表妹、我和她本人举行小小的宴会,有时还让孩子们参加。当她吩咐摆餐具的时候,人们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因此,德·沃尔玛先生戏称这个餐厅是“阿波罗厅”,不过,这个餐厅和鲁居鲁斯①的餐厅一样,在宾客的挑选方面,也像挑选菜肴那样,十分严格。一般的客人,是不让进这个餐厅的;陌生人来的时候,也是不在这里吃饭的。这里是不让他人擅自进入的、信任、友谊和自由活动的清净地。在这里同桌进餐的人都是知心人;这样的聚会,是彼此交心的聚会,只有决心彼此永不分离的人才能在这里聚会。绅士,丰盛的宴席在等待着你;你的第一餐饭,将在这个餐厅里吃。
①鲁居鲁斯(约公元前—一七一五六年),罗马将军,以生活豪华奢侈著称。
开头,我也没有得到这个荣幸,只是在从多尔贝夫人家回来以后,我才被请进阿波罗厅的。他们对我的招待,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感谢的话要补充的了。不过,这顿晚饭使我产生了其他的想法。在进餐的时候,除了亲密、愉快和如同一家人似的自由自在的感觉以外,我还感到一种我从未经历过的乐趣。我感觉到非常自由,虽然主人没有告诉我可以自由;我觉得,我们比从前更加互相了解了。仆人们离开餐厅以后,我心里就不再感到拘束了。这时候,在朱莉的要求下,我又恢复了已经戒掉多年的饮酒的习惯,餐后和我的主人一起喝纯葡萄酒。
这顿饭,我吃得很高兴,我非常希望以后顿顿如此。“我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餐厅,”我对德·沃尔玛夫人说,“你们为什么不每天三餐都在这里吃呢?”“你看,”她回答道,“它多么漂亮!把这个餐厅用坏了,不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吗?”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不符合她的性格,所以不能不怀疑她还有什么想法藏在心里没有说。“你为什么不经常在你周围也像在这里一样,做出使人感到方便和舒适的安排,把仆人遣开,让主人更自由地交谈呢?”“这是因为那样一来就太好了,老是那样惬意,就必然生腻了,一感到腻味,就反而令人难受了。”用不着她更多的解释,我就可以想象得出她的思路。我认为,使欢乐的事始终津津有味的艺术是:乐得有节制,不过度。
我发现她在穿着方面比过去更注意了。人们责备她的唯一缺点是:她不注意打扮。这个骄傲的女人有她的理由,而且不让我有任何借口对她妄加猜测。她不让我猜测,那是办不到的;她的魅力太大了,所以我觉得它不是天然的;我下定决心要找出她不注意打扮而又那么好看的原因何在;要是她在头上挽一个髻,我就要指责她想卖弄风骚。今天,她的影响力一点也没有减少,但她不愿意使用,因此,要是我没有发现她这层新的用意的话,我也许会认为她之所以这么讲究打扮,别无他意,只不过使自己像一个美人而已。开头几天,我真是弄错了,没有去细想她的穿着和我初到那天(那天她根本未料到我会到的)为什么没有什么不同,我还以为她是为了我才那样特意打扮的哩。在德·沃尔玛先生不在此间的时候,我明白过来。从他离家的第二天起,她那种百看不厌的漂亮样子不见了,也看不到她从前令我心醉的那种楚楚动人的朴素样子;她穿扮得很淡雅,让人一看就会动心,不能不表示尊敬,她美好的面貌显得非常端庄。我们可以说,她雍容大方的仪态,给她美丽的姿色披上了一层面纱。这并不是说她的风度和举止言谈一点变化都没有;她心情的稳定和行为的天真,绝不是装出来的;只要善于利用妇女们天生的才能,改用不同的打扮方法,改变一下发型,改穿另外一种颜色的衣服,有时候就能改变我们的感情和思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对我们心中的审美观产生影响。在她等她丈夫回来那一天,她又毫不掩饰地打扮得那么俊俏,处处显示出她天生的美;在她走出化妆室的时候,真使人看入了迷;我发现,她不是不知道应当去掉那些珠光宝气的首饰,而用最简朴的饰物来打扮。在看穿了她这样打扮的目的以后,我心里很生气,我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地说:“她在和我相恋的时候,为什么不这样打扮呢?”
这个家庭的女主人的穿着和打扮方面的这种做法,也影响了她家中的一切:她的丈夫、孩子、仆人、马、房屋、花园和家具,无不可以打扮和装点得很美,不过,他们不愿意这么做。如果说美的表现,不在于某些东西之富,而在于一切都要井然有序,各部分要协调,能反映设计人的意图的统一,那么,这个家庭的确可以说是很美的①。就我来说,我至少是觉得:到一个人数虽然不多但共享天伦之乐的普普通通的人家去参观,比到一座乱糟糟的王宫去参观,有意义得多;住在王宫里的人,个个都想整垮别人,浑水摸鱼。治理得有条不紊的家,是一个让人看起来感到很愉快的统一的整体;而在王宫里,各种各样的东西乱凑在一起,它们之间的联系完全是表面现象。乍一看,你以为处处都很美妙;再仔细观瞧,你马上就明白是看错了。
①我认为,这是无可争辩的。一座大宫殿的美,美在它的建筑物成对称;乱七八糟地挤在一起的一大群房屋,是一点也不美的。一个着清一色的军装的军队,那是很美的,而站在一旁观看的群众,那是一点也不美的,尽管群众之中也许没有一个人的平民服装比士兵穿的军装价钱便宜。总之,真正的美,要在总体上使人感到秩序井然。在所有一切可以想象得到的景象中,最美的是大自然的景象。——作者注
如果根据自然的印象行事,我觉得,要做到鄙弃豪华与奢侈的事物,人们用不着刻意求俭,只需具有审美的能力就行了。对称和整齐,那是谁看了都喜欢的。舒适和愉快的样子,是必然会打动渴望舒适和愉快生活的人的心的。讲究虚荣的排场,对秩序和快乐毫无助益,其目的完全是为了炫耀于人;在一旁观看的人的心里,怎么能对讲究排场的人产生好感呢?是出于爱好吗?朴素的事物岂不比华而不实的事物好一百倍?是图舒服吗?还有什么东西比只是为了摆阔气而用的东西更令人难受的①?是显示自己有气魄吗?然而效果却恰恰相反。当我看见有人想修建一座大厦时,我心里马上就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他还能把这座大厦修建得更大些吗?那位有五十个仆人的人,为什么不用一百个仆人?那套漂亮的银餐具,为什么不换成一套金的?他把他的马车涂成金色,还能把他的墙涂成金色吗?能把墙涂成金色,还能不能把屋顶也涂成金色?那个想修一座高塔的人,最好是把它修得与天一般高,否则他把培无论修得多高也是白费劲,因为他修到某个高度就停止,那就表明他没有再往上修高的能力,渺小的和爱虚荣的人啊!你把你的能力表现给我看,然后我才告诉你:你究竟可怜在什么地方。
①一个家庭里的人的窃窃私语,不断打扰主人的宁静;对那么多眼尖的人,任何事情也是瞒不住的。他的债主借钱给他去养一大帮追随他的人。他的家尽管是那样豪华,但他还是要到一间小屋子里去睡,才睡得舒服,他养的猴子有时候还比他住得好呢。他何时进餐,那得听他的厨师的安排,而不管他的肚子饿不饿;他外出的时候,他的性命就要听他的马的摆布;他沿途要遇到数不清的麻烦和障碍;他急于赶到某地,但他不知道利用他的两条腿。施洛美在等他,但路上到处是烂泥,衣服上的黄金饰物太重,因此连步行十步也困难。不过,他虽耽误了和情人幽会的时间,但路上的行人使他得到了满足:人人都看到他有一大群仆人跟随,都对他表示羡慕,都高声说:这是某某老爷。——作者注
相反,一个家庭中的安排,如果不受舆论的左右,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真正的用途,合乎真正的自然的需要,则这个家庭所呈现的景象,不仅为理智所赞许,而且使眼睛和心都感到满意,因为生活在其中的人是很舒服的,能自己满足自己的需要,无自己的能力不足之感。这么美好的图画是不会使人产生忧虑的。我敢说,凡是理智正常的人,如果连续不断地观赏一个国王的宫廷和宫中豪华的摆设一个小时,是没有一个不感到心情忧郁,并对人类的命运感到惋惜的。而这座房屋的样子和居住在其中的人的简朴而有规律的生活方式,使观看的人的心暗自喜悦,而且愈看愈着迷。性格恬静的人,人数虽不多,但由共同的需要和互相关心而团结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齐心协力地工作。每个人按自己在家中的地位,都可得到满足其需要的东西,谁也没有非分之想;大家对这个家都非常依恋,好像都想在这里呆一辈子似的。他们唯一的抱负是: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发号施令的人很有分寸,而服从命令的人都很热情。在他们之间,工作的分配非常平等,没有一个人对自己所分的工作有过怨言。谁也没有对他人所分的工作产生过嫉妒心;大家都认识到:只有增加共同的财富,才能增加个人的财富。两位主人也认为,只有他们周围的人都幸福,他们才幸福。这里的东西,不需要添加什么,也不必减少什么。凡是需用的东西,这里一样也不缺;而不需用的东西,则一样也没有。所以,这里看不到的东西,谁也不想要;而这里看得到的东西,有多少就是多少,谁也不会说:“为什么不多增加一点?”如果真要在这里再添什么饰带、绘画、珠光宝气的东西或金银器皿,那马上就会大杀风景的。大家看到需要的东西是这么丰富,而又没有一样是多余的,所以每个人都认为:如果某样东西没有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不需要;如果需要的话,那一定会大量供应的。看见他们继续不断地把东西拿出去周济穷人,我不能不说:“这个家已经容纳不下它所有的财富了。”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富足。
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保持这种富有的样子时,我感到大吃一惊。“你们这样做,会破产的,”我对德·沃尔玛先生和夫人说,“用这么一点收人来应付这么多开销,那是不行的。”他们觉得好笑,并向我解释说,他们家里的财产并没有减少,只要多方节约,就不仅不会破产,而且还可使收入有所增加。“我们家庭富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