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洛伊斯-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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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十八　致朱莉

　　我收下了你的馈赠；我没有来向你道别就启程了；现在已到了离你很远的地方了：你喜欢用这种暴君的做法来对待我吗？我对你是够服从的了吧？

　　我不能够和你谈这次旅行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此行。二十法里①，我走了三天。我和你之间的距离每增加一步，我就觉得我的躯体和我的灵魂愈相脱离，心中有一种死亡即将来临的预感。我本想给你描写我所看到的情形，但这个计划落了空！我所看到的，除了你以外，就没有别人；除了朱莉以外，我就没有其他的人可以向你描绘。我刚才感受到的一阵一阵的激动心情，已使我的心思分散，无法集中；我总觉得；我人在这里，心却不在这里；我的神智迷迷糊糊，几乎无力去探问道路，继续前进，因此现在才到锡昂，而没有绕道韦威。



　　①指古法里，每一古法里约等于四公里。

　　我用这个秘密的办法逃避了你的严格规定，既能见到你，而又没有违抗你的命令。是的，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不管你的办法多么高明，你也无法使我和你完全分离。在我被流放这段期间，我人是走了，但我的心却依然留在你身边。它无拘无束地出现在你的眼前，在你的嘴唇上亲吻，在你的胸中游荡，接触到你的一切美的地方；它像一股薄薄的烟雾，到处弥漫，结果，我反而比从前更加快乐：表面上我是按你的心意去做，但实际上我早已把你的命令置诸脑后了。

　　我在这里有几个人需要去拜访，有几件事情需要处理，我感到麻烦的就是这些。我现在虽很孤独，但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在孤独中，我可以集中心思想你；你人在哪里，我的心就跟到哪里。成天有事做，那反倒不好，因为，事情一忙，我的头脑就清醒了，就感到难受了。我要不顾一切地马上得到自由，在我认为是这个国家最美之地的荒原上随心所欲地到处漫游。既然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干脆就远远躲开，单独一个人在世界上生活好了。



　　书信十九　致朱莉

　　除了你的命令以外，便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我滞留在这里；我在这里待五天，就足够办我的事情，而且时间还有富余，即使碰到什么我本心不想做而又非做不可的事情，我的时间也是足够的。因此，除非你存心折磨我，否则，你就再也没有任何借口使我远远地离开你。

　　我对我前一封信的下落如何，非常担心；它是我一到这里就写好交邮局寄出的；信封上的地址是完全照你给我的地址抄写的；我给你的地址，也是写得很详细的，如果你写了回信的话，我早就该收到了。然而，你的回信久等不至；我昏乱的头脑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重大的原因使它至今还没有寄到。啊，我的朱莉！有许多预料不到的灾难可以在一个星期之内彻底切断我们亲密的联系！当我想到使我幸福的办法只有一个，而使我痛苦的办法却有千百个时，我的心就感到不寒而栗①。朱莉，你把我忘记了吗？唉！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其他的痛苦，我可以忍受，但一想到这个痛苦，我全身就瘫软无力了。



　　①有人也许会说，改正文字上的错误，是出版者的责任。是的，对认真改正这类错误的出版者来说，这个话是对的；是的，对可以修改其笔调但又不打乱和破坏其内容的著作来说，是应当这样做的；是的，如果人们笔下确有把握，不致于在修改作者错误的同时，自己又出错误，那当然可以修改。不过，即使是改正了，请问：硬要一个瑞士人说起话来像一个法兰西学院院士，又有什么好处呢？——作者注

　　我知道，我的担心没有什么依据，是容易消除的。我离你的距离愈远，我痛苦的感觉便愈增加，而且，好像我这些痛苦还不足以把我的身体搞垮似的，我的心中又产生了一种前途茫茫，难以预料之感，结果，使我忧心仲忡，十分不安。开始，我不安的心情还不太严重。我匆匆启程，再加上旅途劳顿，因此我有一段时间也忘掉了我的烦恼，然而在寂静孤独的时候，烦恼又重新涌现在我的心头。啊！我奋力战斗；一把锋利的剑刺进了我的胸膛；这个痛苦，我在受伤之后很久，才感觉到。

　　我多次在小说中看到，有些情人在心上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就空发牢骚；对于这样的情人，我觉得十分可笑。唉！我过去真未曾想过：万一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将使我难过到什么程度！今天我认识到：一个心灵平静的人是多么不理解人的感情；他之取笑他从未经历过的感情，实在是出于无知。你看我是不是无知？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能使人感到安慰和愉快的话才能减轻我远离你身边所感到的痛苦，何况一想到我是按你的命令而远离你，就更难用什么甜蜜的语言来安慰我了。你使我感到的痛苦，没有命运给我带来的痛苦大。如果可以用我的痛苦来使你感到高兴的话，我当然愿意忍受。用我的痛苦来换取你的高兴，是值得的；我对你的心非常了解，我不相信你会无动于衷地忍心看我受此痛苦。

　　如果你要考验我，那我没有什么话可说；你为了要弄清楚我是不是坚贞，有没有耐心，对你是不是顺从，一句话，是不是配享你给我带来的幸福，你这样做，当然是对的。上帝啊！如果你真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就不该因为受这一点儿苦，发那么大的牢骚。啊！我真不该发那么大的牢骚；现在，为了使我在心中产生一种甜蜜的期望，你就尽量想一些可使我感到痛苦，但能获得相应的奖赏的办法来考验我吧。



　　书信二十　朱莉来信

　　我同时收到你两封信。你在第二封信上说，你对第一封信的下落感到担心；从这一点看，我认为，如果你想得太多的话，理智将跟不上想象的速度，结果只好让你的想象单独发展，使你愈想愈多。你以为你一到锡昂，就有一个邮差专门在那里等你寄信吗？你以为你的信一到这里，就马上送到我手中吗？我的回信也不会有耽误吗？我的俊友，情况不是这样的。你的两封信是同时寄到的，因为邮班每星期只有一次①，所以第一封信和第二封信是同一个邮班发出的。投递信件，也需要一些时间，我委托的人，也要等一些时候才能秘密把信交给我，加之邮差并不是在到这里之后第二天就返回的，因此，仔细一算，即使寄信的时间选得好，那也要一个星期我们才能彼此收到回信。我之所以详细解释这一点，是为了使你今后不要再那么着急。你抱怨你的命运不好，还说我不把你记在心上，可是你看，我是多么周到地作出安排，保证我们的信准能寄到，免得你心里焦急不安。现在，我让你自己判断，谁做事最仔细。



　　①现在有两次了。——作者注

　　不要再叫苦了，我的好友；你倒是应当与我一起分享我在相隔八个月之后又重新看到最善良的父亲的快乐！他已于星期四傍晚回到家里；从这个令人高兴的时刻起，我心里只想着他①。在世界上除了生养我的父母以外，你是我最喜爱的人，你为什么要写信来和我争吵，伤我的心，破坏我们家人团聚的快乐呢？你要我的心不断地想你；不过，请你告诉我，一个女孩子，如果火热的爱情能使她忘掉天伦的快乐，情人的诉怨能使她对她父亲的爱无动于衷，这样一个天性败坏的女孩子，你爱不爱？你不爱的。我的尊贵的朋友，不要再用不公正的责难来毒化如此温暖的感情在我心中产生的天真的快乐了。你这样一个非常温存和重感情的人，难道一点也想象不到，一个女儿在她父亲温暖的怀抱里，感到他的心愉快地贴近女儿的心跳动时，她是多么快乐吗？唉！人的心有时候会分给两个人的，它逃不过天性的支配；这一点，你相不相信？

　　这时候，我只想到我是他的女儿。



　　①从前文看，她这句话，言不由衷。——作者注

　　不过，不要以为我忘记了你。我怎能忘记我所爱的人呢？不会忘记的；比较强烈的感受只经历一会儿就会过去的，是不可能因此就使其他的感受消失的。我看见你走了，我心里并不是一点也不难过的；我看见你回来，心里也不是一点也不高兴的。但是—…·你也应当像我这样有耐心；既然是应当这样做，你也就不要问是什么原因了。请你放心，一有可能，我就会尽快叫你回来的；你要知道：对离开情人一事没完没了地抱怨的人，并不是因远离情人而最感痛苦的人。



　　书信二十一　致朱莉

　　收到了这封渴望已久的信，我的心是多么激动啊！我一直在邮局等信；邮包刚一打开，我就马上报我的名字，问有没有我的信。我一个劲儿地催问；当听到他们说我有一封信时，我全身震动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要他们马上把信给我。我终于收到你的信了。朱莉，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纤细的手写的字！我的手颤抖着，伸出去接这封珍贵的信。我真想把信上笔体秀丽的字吻一千次。啊，一个胆小的情人做事是很谨慎的！我不敢把信放到嘴上，也不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把它拆开。我赶快悄悄走开，我两腿发颤，心情愈来愈激动，差一点儿走错了路。我在第一个拐弯处把信拆开，我急匆匆地一口气把它看完。当我看到你描写你拥抱你尊敬的父亲是多么快乐时，我流下了眼泪；人们看着我；我走进一条小街，以免让人家瞧见；我分享你依偎在你父亲身边的快乐，我欣喜若狂地真想拥抱我还没有见过面的幸福的父亲。此时，我心中回想起我的父亲，当我想到他可敬的样子时，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我的学力有限，知道的东西不多，可爱的姑娘，你能跟我学什么呢？唉！反倒是我应当向你学习，学习一个心灵仁慈的人行事处处善良和诚实，啊，尤其要向你学习，只有你身上才有的美德、爱情和天性的完美的统一。圣洁的爱情在你的心中有它适当的地位；你的心思很细，在细小的事情上也可看出你对人的深厚感情，因此，为了控制我自己的心，我认为，陈了我的行动要完全听从你的安排以外，还必须让我的感情以你的感情为转移。

　　然而，请你注意，你的情况和我的情况毕竟不同！我指的不是地位和财产的不同，因为地位和财产的不同，可以用荣誉和爱情来弥补；我们之间不同的是：你周围有你亲爱的人，而他们也很疼爱你；你慈祥的父亲和母亲关心你，把你看作他们唯一的希望，你的表妹和你友谊甚笃，形影不离；全家的人都以你为荣，全城的人都以看见你诞生在他们当中而感到骄傲：大家都爱你所爱，乐你所乐。你的心大部分让血亲和友谊之情占领，只剩下很小一部分留给爱情了。可是我，唉，朱莉！我到处漂泊，没有家庭，几乎连长久居住的地方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只有爱情能弥补我所缺少的这一切。因此，请你不要吃惊：虽说你的心最细，而最值得爱情的，还是我的心；虽说我处处不如你，但我毕竟夺得了爱情的奖品。

　　你不要担心，我对你是不会有什么怨言的。我没有任何怨言；我衷心祝你快乐，因为你的快乐本身是纯洁的，于你有益的。我在心中对你的快乐勾画了一幅非常动人的情景，我在离你很远的地方也分享到了你的乐趣；我自己虽没有什么值得快乐的事，但我可以从你的快乐中得到快乐。不管你要我远远地离开你的理由是什么，我都表示赞同；因为，即使我有异议，我也不能不按你根据你的理由而提出的办法去做，在这种情况下，我有什么必要非弄清那些理由不可呢？对我来说，保持沉默，一句话不说，是不是比远远地离开你更好些呢？啊，朱莉，你要经常记住：你的心要管住两个人的身，而你的心所选中的人，永远是忠实于你的。

　　最坚固的纽带，

　　是我们的事业，而不是机缘的撮合。

　　因此，我现在什么话也不说了；在你宣布结束我的流放之前，我将尽量在还可游览瓦勒山区的时候，到那里去游览，以减轻我心中的烦恼。我发现，这个鲜为人知的地区值得一看，只要有善于观赏风景的人去观赏，就会发现它处处有值得称赞的美。我将写几篇使你读起来很有趣味的游记。要使一个漂亮的女人感到高兴，就要对可爱的和风雅的人们进行详细的描绘；啊！我的朱莉，我非常清楚，你心中想观看的，是一幅反映乐天知命的和浑厚朴实的人民的画图。



　　书信二十二　朱莉来信

　　你的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因此，大家的话题谈的都是你。你对我的论点虽不以为然，但我的父亲对它却感到惊异，他对我在音乐和绘画方面取得的进步也很赞赏①；我母亲感到非常吃惊的是，你所说的那些坏话都说准了②：我的父亲除了觉得那首颂诗写得粗糙以外，对我的其他技能还是非常满意的。



　　①在我看来，老师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二十岁的聪明人。是的，朱莉称赞他说三十岁的人也没有他这么博学。——作者注

　　②这些话出现在给她母亲的一封信中。话中的意思含含糊糊，因此，那封信没有收录在本书里。——作者注

　　当然，这些技能不是无师自通的；我要说出我的老师的名字，并详细列举了他教我的课程（只有一门课程没有列举）。他回忆说，他以前在旅途中见过你几次；看来，他对你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后来，他又问了一下你的财产情况，有人告诉他说，你的财产不多；他还问了你的为人，大家都说你为人很诚实。这“诚实”二字，在一个绅士听起来，意思很不明确，因此引起了一些疑问，而且人们愈解释，他愈怀疑。当他知道你不是贵族的时候，他就问每月给你多少薪水。我的母亲说，给薪水的事，根本不能提；我母亲还说，事情恰恰相反，你曾一再把她给你的理当收下的东西全都退回了；不过，你这种据傲的做法，使我母亲也产生了自尊心：欠一个平民的钱，用什么办法还呢？大家决定给你一笔钱，如果你不收的话，尽管你有本事（他们都一致认为你有本事）他们也要辞退休。我的朋友，关于我的尊敬的老师的一次谈话的大致情况，就是这些；在这次谈话中，我这个做学生的，心情是很不平静的，我认为，应当把情况赶快告诉你，使你有个思想准备。你拿定主意之后，请务必告诉我，因为，这件事情应由你来处理，我没有权力办这类事情。

　　我对你在山区旅游的情况，深感忧虑，其原因，倒不是因为在旅途中没有什么好玩的，也不是因为我觉得你看到的那些事情没有什么意思，而是我担心你旅途劳累，身体受不了。再说，时已入冬，说不定哪一天山上到处都会被大雪覆盖，因此，我觉得你身体疲劳倒不要紧，而主要是怕你冻得难受。如果你在什么地方病倒了，我将于心不安。我的好朋友，你快回到离我近的地方。现在还不宜回到韦威，但我希望你住在一个不那么艰昔的地方，我们可以更方便地互通消息。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好，我让你选择。尽量不让这里的人知道你的住址；行动要注意，但不要做得太神秘。这一点，我就不多讲了。我相信你做事是很细心的，而我做事，是比你更加谨慎的。

　　再见，我的朋友，这封信就写到这里。为了给你写信，我是多么提心吊胆，这一点，你是知道的。此外，我还要告诉你：我的父亲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