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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双城记1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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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叫而弄得面部歪扭,由于兽性的兴奋和睡眠不足瞪得眼睛骨碌碌转。两个暴徒不断地摇着,粘结的头发时而甩下来遮在眼睛上,时而甩回去挂在后脑上。几个妇女把酒递到他们嘴边,让他们喝。血在洒落,酒在洒落,磨刀石的火花在洒落,形成了一片血与火的气氛。放眼看去,那群人没有—个不是满身血污。他们脱光了上衣,你推我挤,往磨刀石靠近。他们四肢和身上满是淋漓的血迹和脏污;他们穿着的破布烂衫也沾满了血污。男人们像妖怪一样挂满了抢来的女用花边、丝绸和彩带,那些东西也浸渍了浓浓的血污。他们带来磨利的战斧、短刀、刺刀、战刀也全都有殷红的血。有些砍缺了的大刀是用条条薄绡和撕碎的衣服缠在持刀人手腕上的,材料虽不同,却都露出同一种殷红。使用武器的狂人把武器从大片的火花中抢过来便往街上冲时,同样的殷红也在他们疯狂的眼里出现———那种眼睛任何一个还没有变成野兽的人见了都恨不得一枪瞄准,把它消灭,即使少活二十年也情愿,
  这一切都是在转瞬之间看见的,有如快被淹死或处在别的生死关头的入所看到的世界—一如果那世界存在的话。两人离开了窗口,医生在他的朋友死灰色的脸上寻求答案。
  “他们在处死囚犯,”罗瑞先生低声说,四面瞥着关紧的屋子。“如果你对你的话有把握,如果你的确有你自认为具有的那种力量——我相信你是有的——把你自己介绍给这些魔鬼吧!让他们带你去拉福斯。也许来不及了,这我不知道,但再也不能耽搁。”
  曼内特医生捏了捏他的手,没顾得戴上帽子就冲了出去。罗瑞先生重新关好百叶窗时,他已到了院子里。
  他那飘拂的白发,引人注目的面庞和把武器像水一样向两边分开的满不在乎的自信很快就让他进入到磨刀石周围的入群正中。活动暂时停顿,他匆匆地低声说起话来,声音隐约,听不真切,罗瑞先生随即看见他被包围了起来,站在二十个男人的行列正中,这些人肩靠着肩,手扶着肩把他簇拥了出去。人群高叫着“巴士底囚徒万岁!到拉福斯营救巴士底囚徒的亲人!让巴士底囚徒到前面去!到拉福斯营救囚徒埃佛瑞蒙德!”一千条喉咙叫喊着响应。
  他心惊胆战地关上了百叶窗和玻璃窗,拉上了窗帘,然后匆匆跑去告诉露西,她的父亲得到了人民的帮助,已去寻找她的丈夫去了,同时却发现露西的女儿和普洛丝小姐已跟她在一起。很久以后,当他夜静更深坐在那几望着她们时,才想起自己并未因她们的出现而惊讶。
  这时露西已摸住他的手昏倒在他的脚下。普洛丝小姐已把孩子放在他的床上,自己的头也渐渐垂到美丽的孩子枕旁。啊,那可怜的妻子痛哭着度过的漫漫长夜呀!啊,她的父亲一去不归、音讯杳无的漫漫长夜呀!
  黑暗中的大门门铃又两度响起,人群又冲了进来,磨刀石再次旋转,再次发出兹兹之声。“什么事?”露西害怕了,叫道。“别作声!士兵也在这儿磨刀,”罗瑞先生说,“这地方现在是国家财产,是当作武库之类的东西用的,亲爱的。”
  一共来了两次,但第二次磨得没有力气,而且断断续续,接着便天亮了,他从攥着他的手中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一个人正从磨刀石旁的路面上茫然地四面窥后。那人满身血迹,仿佛是从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重伤士兵。不久,这位精疲力竭的杀人者便在朦胧的曙光中看到了大人的一辆马车,并向那华丽的交通工具走去。他钻进车里,把自己关了起来,在那精美的车垫上休息去了。
  罗瑞先生再次望向窗外时,地球这大磨刀石已经转动,太阳已在院里映出一片血红。那小磨刀石却还孤零零地站在清晨静谧的空气里,猩红一片一—那猩红却不是太阳染成的,太阳也带不走。






第三章 阴影

  业务时间一到,在罗瑞先生办惯业务的心里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之一就是:他无权让一个在押的外逃分子的妻子停留在台尔森银行的屋檐下,给公司带来危险。为了露西和她的孩子他可以拿自己的生命、财产和安全去冒险,但由他负责的巨大公司却不属于他,对待业务责任他一向是个严格的办事人员。
  最初他想过德伐日,想再找到那家酒店,跟老板商量在这座疯狂状态下的城市里安排一个最安全的住所。但是那令他想起德伐日的念头同时也否定了他:德伐日住在骚乱最严重的地区,无疑在那儿很有影响,跟危险活动的关系很深。
  快正午了,医生还没有回来。每一分钟的耽误都可能给台尔森银行带来危险。罗瑞先生只好跟露西商量。她说她父亲曾说过要在银行大厦附近租赁一个短期住处。这不但不会影响业务,对查尔斯也是好的,因为即使他被释放出来,也还没有离开巴黎的希望。罗瑞先生便出去找住处。他在一条小街的高层楼上找到了一套合适的住房。那楼靠着一个萧条的广场,广场周围高楼的百叶窗全都关闭,说明住户早走光了。
  他立即把露西、孩子和普洛丝小姐搬到那里住下,尽可能为她们提供了舒适的条件——比自己的条件好多了。他把杰瑞—一他那脑袋很能挨几下——留给她们看门,自己便回去了。他为她们又是着急又是痛苦,日子过得极其缓慢沉重。
  日子好难挨,一天终于过去,银行下班了。他又回到前一天晚上那屋里思考着往下的步骤。这时他听见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人已来到他面前。那人目光犀利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愿为你效劳,”罗瑞先生说,“你认识我么?”
  这人身体结实,深色鬈发,年纪在四十五至五十。因为想得到回答,来人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也不曾加重语气:
  “你认识我么?”
  “我在别的地方见过你。”
  “也许是在我的酒店里。”
  罗瑞先生很感兴趣,也很激动。罗瑞先生说:“你是曼内特先生打发来的么?”
  “是的,是他打发来的。”
  “他怎么说?他带来了什么消息?”
  德伐日把一张打开的纸条递到他急迫的手里,那是医生的笔迹:
  “查尔斯安然无恙。我尚难安全离此。已蒙批准让送信人给查尔斯之妻带去一便条。请让此人见地。”
  纸条上的地址是拉福斯,时间是一小时前。
  “跟我到他妻子的住地去一趟,好吗?”罗瑞先生大声读了条子,高高兴兴放下心来说。
  “好的,”德伐日回答。
  德伐日的回答奇特而机械,可是罗瑞先生几乎没注意到。他戴上帽子,两人便下楼进了院子。院子里有两个妇女,一个在打毛线。
  “德伐日太太,肯定是:”罗瑞先生说,约莫十七年前他离开她时她几乎是同样的姿态。
  “是她,”她的丈夫说。
  “太太也跟我们一起去么?”罗瑞先生见她也跟着走,问道。
  “是的。让她来认认面孔,认认人。为了他们的安全。”
  罗瑞先生开始注意到了德伐日的生硬态度,便怀疑地望了他一下,然后带路前进。两个女入都跟了上来。另一个女人是复仇女神。
  一行人尽快穿过了途中的街道,走上了新居的楼梯,被杰瑞放进门去。他们看见露西一个人在哭。她一得到罗瑞先生带给她的有关她丈夫的消息便高兴得发了狂,攥住交给她条子的手不放——她却没想到那只手晚上对她的丈夫干过些什么,若是有机会又有可能对他干什么。
  “最亲爱的—一鼓起勇气来。我一切如常。你约父亲对我的周围很有影响。不能回信。为我吻我们的孩子。”
  寥寥数语,再也没有了。但收信人已是喜出望外。她离开了德伐日转向他的太太,吻了吻一只干着编织活儿的手。那是一种热情的、挚爱的、感谢的女性动作,但那手却毫无反应——它只冷冷地、沉重地垂了下去,又开始编织起来。
  在和那手的接触中有某种东西很令露西扫兴。她正要把字条往胸衣里放,却怔住了,两手停在了脖子边,惶恐地望着德伐日太太——那个女人正冷漠地、无动于衷地瞪着她那抬起的眉头。
  “亲爱的,”罗瑞先生急忙解释,“街道上常常出事,虽然未必会波及到你,但德伐日太太却想见见她在这种情况下可以保护的人,跟她认识一下一—到时才能认得人,我相信是这样,”罗瑞先生说。他说着这些安慰的话,却也在犹豫,因为三个人的生硬表情给他的印象越来越深。“我说得对吧,德伐日公民?”
  德伐日阴沉地望了望他的妻子,只哼了一声表示默认,却没说话。
  “你最好把可爱的孩子和我们的好普洛丝都留在这儿,露西,”罗瑞先生竭力从口气和态度上进行安慰地说,“我们的好普洛丝是个英国小姐,不懂法语,德伐日。”
  这位小姐有个根深蒂固的信念:她比任何外国人强;她这信念也绝不会因任何苦难和危险而改变。此刻她抱着膀子出来了,用英语向她第一个瞧见的人复仇女神说,“晤,没问题,冒失鬼!但愿你身体还不错!”她对德伐日太太则咳嗽了一声——那是不列颠式的,可那两位谁都没大注意。
  “那是他的孩子么?”德伐日太太说,第一次停下编织,用编织针像命运的手指一样指着小露西。
  “是的,太太,”罗瑞先生回答,“这是我们可怕的囚徒的唯一爱女。”,
  德伐日太太和她的伙伴的影子落到了孩子身上,似乎咄咄逼人、阴森可怕,吓得她的母亲本能地跪倒在她身边的地上,把她搂在怀里。于是德伐日太太和她伙伴的阴影似乎又咄咄逼人、阴森可怕地落到母女俩身上。
  “够了,当家的,”德伐日太太说。“我见到她们了,可以走了。”
  但是她那勉强控制的神态中却已露出了隐约不明的威胁,虽只是些蛛丝马迹,却也使露西警觉起来。她伸出一只哀求的手拉住德伐日太太的衣服:
  “你会善待我可怜的丈夫吧!你不会伤害他吧!如果可能,你会帮助我见到他吧?”
  “在这儿你的丈夫跟我无关,”德伐日太太完全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回答道,“在这儿跟我有关的是你父亲的女儿。”
  “那就请为了我怜悯我的丈夫,也为了我孩子怜悯他!我要合拢双手祈求你的怜悯。你们几个人里我们最害怕的就是你。”
  德伐日太太把这话当作一种赞扬,望了望她的丈夫。一直在不安地啃着拇指指甲望着她的德伐日立即板起面孔露出严厉的样子。
  “你丈夫在那封短信里说了些什么?”德伐日太太瞪了她一眼,笑着说,“影响,他说了有关影响的话么?”
  “我的父亲对我丈夫周围的人有影响,”露西匆勿从胸衣里取出信来,惊惶的眼睛望着提问题的人,没有看着信。
  “他的影响肯定能放他出来的!”德伐日太太说。“那就让那影响发挥作用吧!”
  “作为妻子和母亲,”露西极其真诚地说,“我乞求你怜悯我,不要使用你的影响反对我无辜的丈夫。用它去帮助他吧!啊,大姐,请想一想我吧,作为妻子和母亲!”
  德伐日太太一如平时冷冷地望了望乞求者,转身对复仇女神说:
  “自从我们跟这孩子一样大以来—一甚至还没有她那么大以来,我们见过的妻子和母亲还少么?我们就没有想到过她们么?我们不是还常常见到她们的丈夫和父亲被关到监牢里,不能跟她们见面么?我们不是一辈子都在看见自己的姐妹们受苦么?看见自己受苦,孩子受苦,没有钱,没有穿的,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受痛苦,受压迫,受轻贱么?”
  “我们就没见过别的东西,”复仇女神回答。
  “我们受了多年的苦,”德伐日太太的眼睛重新回到了露面身上,“现在你想想看!个把妻子和母亲的苦对我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她又继续打起毛线走了出去。复仇女神跟着她。德伐日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他关上了门。
  “勇气,亲爱的露西,”罗瑞扶她起来说。“勇气,勇气!到目前为止我们的一切还算顺利一一比最近许多不幸的人不知要强多少倍。振作起来,要感谢上帝!”
  “我希望,我并非不感谢上帝!但那可怕的女人似乎给我和我所有的希望笼上了阴影。”
  “废话,废话!”罗瑞先生说,“你那小小的勇敢的胸怀里哪儿来的这种悲观失望呢!一道阴影,那算得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露西。”
  尽管他这样说,德伐日夫妇的态度也留给了他一个阴影,他在心里的隐秘之处也十分着急。






第四章 风暴中的平静

  曼内特医生直到离开之后的第四天早上才回来。他把那段可伯的时间内发生的许多事都对露西成功地保了密,许久之后她才听说一千一百个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少已被群众杀死。这场恐怖勾当让四个白天和四个夜晚阴云密布。她周围的空气也都充满了被害者的血腥味。她只听说有人进攻了监狱,所有政治犯都遭到危险,有些人被群众抓出去杀死了。
  医生要求罗瑞先生严格保密(其理由他其实不用细讲),然后告诉他说,人群把他带过了一个屠杀的现场,来到了拉福斯监狱。他在监狱里看到一个自封的法庭开庭。囚犯一个个分别被押了上来,由法庭迅速下命令集体处死或是开释.也有少数几例又被送回了牢房。他被引路的人送到了法庭上,自报了姓名和职业,又说曾在巴士底狱受到没经过审判的秘密监禁达十八年之久。审判官席里有一个人站了起来证明他所说的是事实,那人就是德伐日。
  他看了桌上的花名册,肯定了他的女婿还存活着的囚犯名单里,于是苦苦请求审判官们——他们有的睡着了、有的醒着、有的满身血污、有的干净、有的清醒、有的醉了——保全他的性命、给他自由。由于他是已被推翻的制度的引人注目的受害者,他们对他表现了慷慨而疯狂的欢迎,而且同意立即把查尔斯·达尔内带到这个无法无天的法庭审讯。达尔内差不多快被释放时,有利于他的潮流似乎受到了某种没有解释的阻挡(医生没弄明白),于是秘密开了个小会,交换了几句话。然后坐在主席座位的人便通知曼内特医生,囚犯还须扣押,但因为医生的缘故,要作安全扣押,不受侵犯。随即一声令下,囚犯又被带走,关进了监牢。医生于是强烈要求批准他留下,以便保证他的女婿不至因恶意或偶然被交给暴民。(暴民们在大门外要求杀人的叫嚣曾多次淹没了审判的发言)他得到了批准,便留在了流血的大厅里,直到危险过去。
  他决定对他在那儿所见到的景象,包括仓促进餐和睡眠在内,只字不提。囚徒们被砍成几块时人们那疯狂的残忍令他吃惊,可同样令他吃惊的还有囚犯得救时人们那疯狂的快乐。他说有一个囚犯获得释放,来到了街上,却叫一个野蛮人误伤,挨了一长矛。有人求医生去给那人裹伤,医生从同一道大门走了出去,却发现伤者躺在一群撒马利亚人手臂上,而撒马利亚人却坐在被他们杀死了的人的尸堆上。在这场恶梦里这群人以光怪陆离的前后矛盾的态度帮助了医生,以最和善温柔的关心照顾了伤号,为伤号做了一个担架,而且小心翼翼地把他抬离了现场,然后又抓起武器投入了一场屠杀。那屠杀非常可怕,医生甩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却还是在中途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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