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斯舅舅(上)〔法〕巴尔扎克-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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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无路可走的事。 布朗大夫自然去对博比诺伯爵表示感谢;但这位政治家的医生是大名鼎鼎的皮昂松,本想求个差事做的布朗大夫马上清楚他是决不可能到这个人家做事的。博比诺伯爵是最有影响力的部长之一,是一只有力的大手在内阁会议桌的绿毯上摆弄了十六年的十四五张主牌之一,可怜的大夫为取得这位人物的保护着实炫耀了一阵之后,又重新回到了玛莱区,在小布尔乔亚家穷人混碗饭吃,另外还担了个检验死亡的差事,每年有一千两百法郎的报酬。布朗大夫当年在医院做实习医生时相当出色,后来自己开业,也很慎重,有不少经验。 再者,他手下死了人,也不会闹得沸沸扬扬;因此,他尽可以在无足轻重的生命身上研究各种疾病。 不难想象,他内心里有多少积怨。 他本来就长着一副长长的脸孔,很是忧心忡忡,有时的表情更吓人,就像是一张黄色的羊皮纸上画着一双达尔杜弗模样的发红的眼睛,那神气和阿尔西斯特一样乖戾。 论医术,他觉得自己与大名鼎鼎的皮昂松一样棒,可感到被一只铁手囚禁在一个没有出头之日的圈子里,据此,大家便可想象得出他该会是怎样的举止、神态与目光!布朗大夫不可能不跟皮昂松进行相比,最幸运的日子,他每天也仅有十法郎的收入。 可皮昂松可以得五六百法郎!对民主的各种仇恨,这不就全可以理解了吗?再说,这个遭受压迫的野心家没有任何可以指责自己的地方。 他也曾想过发财,发明了一种和莫里松丸差不多的通便丸。 他把这项发明给了原来在医院一起做实习医生,后当了药剂师的同学去开发,但药剂师迷上了滑稽喜剧院的一个并不走红的女戏子,最后搞得倾家荡产,而通便丸的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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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利证写的是这个药剂师的名字,于是这一伟大的发明肥了他继承人的腰包。老同学高飞远走,去了黄金之国墨西哥,走时又拿走了可怜虫布朗一千法郎。 为了得到一些补偿,布朗大夫到女戏子那里去讨钱,可被她当作了放高利贷的。 自从治好了老佩勒洛特的病有了那么点好运气之后,有钱的主顾再也没上过他的家门。 布朗靠着他那两条腿,在玛莱区到处跑,就像一只瘦猫,跑上二十次,才得到两个苏到四十个苏不等的诊费。 对他来说,给大钱的主顾,那真就是神鸟,就如尘世间所说的“白乌鸦”。
没有案子的年轻律师,没有病人的年轻医生,在巴黎城,最绝望的就是这两种人,他们苦不堪言,一切都憋在心里,身穿线缝都已发白的黑衣黑裤,使人想起盖在顶楼上的镀锌铁皮,身上的缎子背心磨得发亮,头上的帽子珍贵得如宝贝,戴的是旧手套,穿的是平布衬衣。 这是一首悲惨的诗歌,就好比如巴黎裁判所的监狱一样恐怖阴森。 其他人也有穷的,如诗人,艺术家,演员,音乐家,可他们有着艺术家天生的乐观,有着天才人物那种放荡不羁,无忧无虑,及至我行我素的天性,所以穷归穷,倒也开心!但是对那两种穿着黑裤黑衣,靠两条腿走路的人来说,一切都是疮伤,人生给他们展示的,只是丑恶的一面,经受了初出道时的种种屈辱以后,他们脸上现出了阴沉、挑衅的表情,目光里迸射出郁结已久的野心和仇恨,就像是一场潜伏的大火,突然窜起的火苗。 当两个老同学二十年后不期而遇,有钱的会躲开穷困潦倒的同学,会不认识他,会为命运之神在他们之间挖掘的鸿沟感到惊异。 一个人是踩着步步高升的彩云或驾着财运亨通的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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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游人生;另一个人则是在巴黎城下的污水沟里爬行,遍体鳞伤。 见了布朗大夫那身外套与背心而避开的老同学,真不知道有多少!
在茜博太太那出生命垂危的喜剧里,布朗大夫为何搭配那么出色,现在很容易明白了。 形形色色的贪欲与野心,都是可以感觉到的。 见女门房身上的器官没有丝毫损伤,脉搏跳动均匀,四肢活动自如,喊叫起来声音高得吓人,大夫马上就明白,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死到临头,准是有所图谋。如果这假装的重病很快治愈,肯定会让他在居民区里轰动一阵,于是,他把茜博太太所谓的内伤说得更严重,要不是及时抢救,就没命了,总之,他给女门房开了所谓的药,做了一次神奇的手术,终于妙手回春。 他在戴斯甫朗的偏方宝典中找了一个怪方,用到茜博太太身上,很谦逊地说这次手术成功全靠那位伟大的外科医生,自称是仿效了他的做法。 巴黎所有初出道的人都是这么大胆。 一切都可用作他们往台上爬的梯子。但是,任何东西都会用坏,就是梯子也不例外,所以不论是哪一行,那些初闯天下的人都不明白哪种木头做梯子最结实。 有的时候,巴黎人对别人轰动根本就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搭台搭厌了,会和宠惯的孩子一样闹脾气,不再需要什么偶像;或者,说句真话,一般没有什么才子让巴黎人着迷。矿脉中可以开采出天才,可也有贫乏的时候;这时,巴黎人就会抗议,不总是乐意为平庸之才贴金,把他们当作偶像来崇拜。茜博太太像平素那样风风火火地闯进门去,正碰上医生与他老母亲在桌上吃饭,吃的是所有生菜中最便宜的野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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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当餐后点心用的只有一小尖角布里奶酪,旁边放着一小盘“四叫化子”干果,只见里面有很多葡萄干的碎渣,还有一盘极差的苹果。“母亲,您不用走。”医生按着布朗太太的胳膊说,“是茜博太太,我和您提起过的。”
“太太好;先生好。”茜博太太说,一边往医生指给她的椅子上坐。“噢!
这位就是您母亲大人?
有位这么有才的儿子,真有福气!太太,您儿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他将我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
布朗寡妇听见茜博太太这么赞美她儿子,觉得她非常可爱。“我是来告诉您,我亲爱的布朗先生,这话就我们之间讲讲,可怜的邦斯先生情况很糟,我一定和您谈谈他的事……”
“到客厅去。”布朗大夫说道,一边向茜博太太指了指女佣人,这手势的意思已够明显了。来到客厅,茜博太太就一五一十地谈起了她跟那对榛子钳相处的情况,又把她借钱的事美化了一番,说她十年来为邦斯与施穆克帮了很多大忙。 听她的意思,好象没有她慈母一般的照顾,那两个老人早就不在人世了,她装出一副慈善天使的模样,抹着眼泪说了一大堆谎话,还真把老布朗太太的心都说动了。“您明白,我亲爱的先生,”她最后说道,“万一邦斯先生死了,他究竟对我有什么安排,不论如何得弄清楚;我并不希望他死,因为您知道,照顾这两个好人,就是我的生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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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他们中哪一位不在了,我还会照料另一位。 我呀,天生就好做别人的母亲。 假如没有人让我照顾,让我当孩子待,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要是布朗先生乐意,请给我帮个忙,我感激不尽,我想要先生与邦斯先生谈谈我的事。我的天!一千法郎的年金,是不是太多了,您看呢?这等于是为施穆克先生要的……咱们那位可爱的病人和我说过的,他一定会把我托付给那个可怜的德国人,看来施穆克就是他的继承人……可是用法语连个意思都讲不明白的人,能希望吗?再说他朋友一死,他一定很伤心,会回到德国去的……“
“我亲爱的茜博太太,”大夫变得严肃起来,说道,“这类事情和医生没关系。 要是他们知道我跟病人立遗嘱的事情有牵扯,就会禁止我干这一行。 法律是不容许医生接受病人遗产的……”
“多迂的法律!
把给我的遗产分给您,谁阻止得了我?“茜博太太立刻回答说。”还有。“大夫说,”我是当医生的,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和邦斯先生谈他死的事。首先,他还没有病到这个危险地步;其次,我要是跟他谈这件事,会让他受刺激,病得更重了,造成生命危险……“
“可是我实话直说,我劝过他把后事料理好,他也没有病得更重……”茜博太太嚷叫起来,“他对这事已习惯了!
……
别担心什么。“
“再也不要和我提这事了,我亲爱的茜博太太!
……这不关医生的事,由公证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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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亲爱的布朗先生,如果邦斯先生主动问起他的情况,问您该不该先做些准备,您是否愿告诉他,把后事全料理好对他恢复健康是件大好事?……然后,您顺便再和他提一提我……”
“噢!要是他和我谈遗嘱的事,我决不阻拦他。”布朗大夫说。“噢,这就对了!茜博太太叫,”我到这里来,是要感谢您对我的照料。“
她把一个装着三块金币的小纸包塞到大夫手里,补充说道,“我现在只能表示这点意思。啊,我如果有钱,您也会有的,您就是来到人间的好上帝……——太太,您这个儿子是个天使!”
茜博太太站起身,布朗太太客套地给她行了礼,大夫把她送到楼梯平台。 在平台上,这个下等阶层的恶婆麦克白忽然脑中一闪,仿佛受到了魔鬼的点拨:她心领神会,觉得医生一定会做她的同谋,因为她的病是装的,可诊费他却收下了。“我的好布朗先生,”她对大夫说,“我不慎受伤,您给我治好了病,怎么您会不愿意为我说几句话,让我不再过穷日子?……”
医生感到自己已经让魔鬼抓住了头发,难以挣脱那血红的、无情的魔爪。 他害怕为这点小事失去诚实的本份,赶忙以一个同样邪恶的念头来对付茜博太太的鬼主意。“听我说,我亲爱的茜博太太,”他又让茜博太太回到屋里,将她带到诊室,说道,“我在区政府的位置,是靠您才得到,我欠您的情,我现在就还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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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后平分吧。”她坚决地说。“分什么?”大夫问道。“遗产。”女门房答道。“您不理解我。”大夫摆出一副瓦勒里乌斯。 普布里科拉式的样子,说道,“我们不要再谈这事了。 我有个中学同学,他聪明极了,我俩关系很亲密,因为生活中相互的运气差不多。 我在大学读医学时,他学法律;后我在医院做实习医生,他在诉讼代理人古杜尔先生那儿干些抄写的事情。 他父亲是个鞋匠,我父亲是个专做裤子的裁缝。 他四周没有多少人对他有特别的好感,他当然也就得不到多少资本;因为说到底,资本是靠好感才能得到的。 后来,他只有到外省的芒特盘了一个事务所……可外省人很不理解巴黎人的聪明才智,总找我朋友的碴子。”
“那些坏蛋!”茜博太太骂道。“是的,”大夫继续说,“他们全串通一气对付我朋友,故意找事,好像都是我朋友的错,逼得他又盘掉了事务所;检察官出面解决这事,可这位法官是当地人,肯定为当地人说话。 我可怜的朋友名叫弗莱齐埃,逃到我们区落了脚,他比我还穷,比我穿得还破,住得和我也差不多;他是个律师,可最终只能在违警法庭与治安法庭为人出庭辩护。 他家就在珍珠街,离这儿很近。 您到九号去,登上四楼,在楼梯平台可以见到一块四方的小红山羊皮招牌,上面印着几个金字:弗莱齐埃先生事务所。 弗莱齐埃专门为我们区的工人、门房和所有穷人办理一些诉讼案子,收费也便宜。 他是老实人,我用不着和您细说,凭他的本事,要是个小人,进出早就有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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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迎送了。今晚我去看我朋友弗莱齐埃。您明就到他家去;他认识商警洛夏尔先生,治安法庭的执达史塔巴洛先生,治安法官维代尔先生与公证人特洛尼翁先生。 他在居民区那些最受尊敬的吃公务饭的人当中已经有些名声了。 假如他接了您的事,要是您能把他推给邦斯先生做顾问,那您看着吧,他一定会像您自己一样替您办事。只是千万不要像对我这样,提一些伤害他自尊心的折衷做法。 他有才有智,你们会配合好的,对于怎么答谢他,我做你们的中间人……“
茜博太太不怀好意地看了大夫一眼。“老坦普尔街开针线铺的弗洛利蒙太太上回和她朋友闹遗产,是不是帮她解决困难的那一位,那位吃法律饭的?
……“
“是他。”大夫回答说。“真可怕,”茜博太太叫道,“人家为她争到了两千法郎的年金,向她求婚,她居然不答应,据说,她只给了他一打荷兰布衬衣,两打手帕,反正送了那么一包东西,她以为就算还了情!”
“我亲爱的茜博太太,”大夫说,“那包衣服值一千法郎,弗莱齐埃那时在居民区刚起步,还真用得着。 再说,账上记的诉讼费,她二话没说全付了……这个案子给弗莱齐埃招来了不少别的案子,他现在可忙了,不过,他和我一样,凡是我们的主顾,都一样对待……”
“这世上吃苦的尽是好人!”女门房说,“那再见了,谢谢,我的好布朗先生。”
一个单身汉送命的悲剧,或者说可怕的喜剧,在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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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命运的力量把这个单身汉抛进一帮贪婪无比的家伙手中,他们拥在他的病床前,各怀鬼胎,一个是嗜画如命的家伙;一个是贪得无厌的弗莱齐埃老爷,看到他潜藏在窟中的样子,准会叫你浑身发抖;还有一个是欲壑难填的奥弗涅人,为了弄到资本,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哪怕犯罪也不在意。 上面所说的这一部分可以说是这出喜剧的开场白,剧中人物,到此全已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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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一个靠法律活的
词语的贬值是风格的种种怪象之一,要说明清楚,恐怕得写几本书。 您若给一个诉讼代理人写信,称呼他“home
de
loi“
,那是对他的不敬,其程度不亚于在给一个专门做殖民地食品生意的大商人的信中,称对方“某某杂货商先生”。
这些处世之道的奥妙所在,上流社会的人理应是精通的,因为他们的本领也就在这儿,可他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不知道“homedeletres”
的称呼是对一个作者最狠毒的侮辱,要说明词语的生命和死亡,“monsieur”
(先生)
一词是最好的例子。“monsieur”的意思是“monseigneur”
,从前是很了不起的称呼,可现在人人都称“mosieur”
,只是把“monsieur”
中的“sieur”改作“sire”之后,专用于称呼国王。 实际上,“mesire”一词不过是“monsieur”的替代词和同义词,可要是有人偶然在讣告中使用一下,马上就会招致共和党报纸的大肆攻击。 推事、法官、法学家、审判员、律师、司法助理、诉讼代理人,法律顾问、执达员、诉讼经纪人与辩护人等是司法或干法律这一行的不同类别。 其中最低的两级叫做“办案的”与“吃法律饭的”。
“办案的”又俗称为公差,因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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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办个案子之外,主要是协助执达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