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2期-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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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突然发现,它的眼角又皱起了一些鱼尾纹。
他原本已经又一次举起鞭子,这时突然停住了。
就在这时,黑七的屁股慢慢塌下去,接着将身体猛地一缩,又用力向前一蹿。它的用意显而易见,是想故伎重演再一次从辕套里钻出去。但马杰已接受了上一次的教训,事先早有防备,他将黑七牢牢地在辕套里拴死了。如此一来事情也就更加严重。黑七拉着车原本是绷紧气力的,这时稍一松劲,泥车立刻就顺着岸坡开始向下溜去,而且越溜越快。待黑七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从辕套里钻出去,再想将车控制住为时已晚。这辆装满湿泥的手推车拖着黑七一直向下冲去,接着又猛地一颠,便裹挟着马杰一起翻下沟底。马杰的两手仍然紧紧抓住手推车的把手。他只觉天旋地转,很快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向一边。就在他被泥土埋起来的最后一瞬,看到黑七一直滚下来,被沉重的泥车砸在了下面。
马杰这一次险些丢了性命。他从泥里被挖出来时,耳朵鼻子和嘴里都塞满了泥浆,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杨质检立刻指挥大家拉过一根胶皮管,接到一台抽水泵上用力朝他冲了一阵。直到将他冲出本来面目,又狠狠打出几个喷嚏,吐出一些泥沙,才终于喘过气来。
但是,黑七却没有这样走运。它的一条前腿被砸断了。
工地的杨质检亲自用一台拖拉机将马杰和黑七送回村来。北高村的知青集体户是在村口,所以杨质检没有进村,直接就将马杰和黑七拉来集体户。马杰送走杨质检,回到集体户的院子时,突然发现黑七又站在了门口那面墙壁的前面,正冲着墙上的那张驴皮呆呆地发愣。它的两个耳朵软耷耷地垂下来,鼻孔里发出突噜突噜的喘息声。那条伤腿还不时地往上抬一抬,似乎想触摸一下墙上的那张驴皮。但这驴皮实在挂得太高了,它触摸不到。它的眼里似乎蒙了一层雾气,接着就有一些像泪水一样的浑浊液体流淌出来。马杰走到它跟前,抓住缰绳用力拽了拽,想把它从这张驴皮的前面拉开。他觉得它这样看着这张驴皮让人很不舒服。但他使劲拉了几下,却没有拉动。黑七仍然执著地朝墙上看着,四个蹄子像是钉在了地上。马杰用缰绳朝它脸上狠狠地抽打了一下。
黑七突然回过头,盯住马杰。
马杰与它的眼神碰到一起,不禁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胡子书记和大莲队长带着几个村干部来到集体户。他们正在村里开会,研究秋收的事,听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胡子书记先询问了一下马杰和黑七的伤势。马杰说自己倒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肺里呛了一些泥水,还有些咳嗽,身上和腿上也被砸了几处,并没有伤到筋骨。但贫协主任很快发现,黑七的问题却很严重。贫协主任将它的那条伤腿搬起来看了看,发现已断成三截,于是摇摇头说,这畜生废了,以后没啥用了。
胡子书记还有些不死心,看了看贫协主任。
要不要……再牵去公社兽医站看一看?
大莲队长也说,牲畜的事,最好慎重。
马杰却在一边说,不用看了,没用了。
没用了?大莲队长问。
没用了。马杰说。
胡子书记和大莲队长商议一阵,又跟几个村干部碰了一下。
然后,胡子书记就点点头说,好吧,看来杀是一定要杀了。
大莲队长说,喂一喂也好,秋天正是牲畜上膘的时候。
胡子书记看一眼马杰说,等喂得肥一些,还是由你来杀吧。
就在这时,谁都没有注意,站在旁边的黑七慢慢抬起头,朝胡子书记和大莲队长这边看了看,又用力瞥一眼马杰和贫协主任,然后转过身,就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了一些传奇色彩。
马杰对我说,这件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那时已是初冬季节。田里的粮食收到场上,都已用苇席一垛一垛地囤起来。马杰因为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就被派到场上守夜。就在这一天的下午,村里刚刚作出决定,第二天上午,要由马杰动手杀掉黑七。尽管马杰一再向村里提出,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杀黑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恐怕自己还没有这样的气力。但胡子书记的理由似乎更加充分。胡子书记说首先,当初黑六就是由马杰杀的,而且事实证明,他这种砍头的方法也很好,不仅可以使牲畜少受痛苦,浑身的血一下被放出来,肉也更加好吃。再有,胡子书记说,让马杰来杀黑七应该也最合适,黑七这段时间没少跟马杰找麻烦,起初大家还怀疑,是不是马杰对村里有什么意见才故意在黑七的身上出气,但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么回事,而且经公社的杨质检证实,这一次在工地上,黑七还差一点就要了马杰的命,所以,胡子书记说,让马杰杀黑七也正好可以出一出心头的闷气。胡子书记最后又说,还有一点也很重要,村里人都不愿动手杀牲口,这马杰应该是知道的,所以让他来杀也算是为村里做了一件好事,大家的心里都有数,自然是很感激的。
马杰听胡子书记这样一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在出事的这天夜里,天很阴,到后半夜时还飘起了细碎的雪花。马杰像往常一样,先去四周巡视了一遭,看一看没有什么事,就在场边点起一堆火,然后掏出一瓶地瓜烧酒独自喝起来。这时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远处的田野里偶尔传来土獾或黄鼬的叫声。马杰一边喝着酒,忽然想起彩凤,心里不免有些伤感。据大莲队长说,彩凤的姨家是在关外,她的姨已在那边给她找了一个对象,而且很快就要结婚了。马杰想,他和彩凤也许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面了。于是他又想到了黑七。他觉得他和彩凤的事弄成今天这样完全是黑七造成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黑七不过是一头驴,它为什么会对自己怀有如此刻骨的仇恨。
马杰正在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笃笃声。
这声音时断时续,又非常的清晰,似乎越来越近。
他慢慢回过头,朝黑暗里看了看,就看到了黑七。
黑七显然是啃开缰绳溜出来的。它的一条前腿仍然高高地抬起来,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像在跳一种舞蹈。这时,它走到马杰的面前,歪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马杰借着火光突然发现,它的眼角又皱起了一些鱼尾纹。它的脸已明显地胖起来,因此这些鱼尾纹看上去就更像了一种很怪异的笑纹。马杰慢慢站起来,也盯住它看着。就这样对视了一阵,黑七就慢慢转过身,不慌不忙地朝着附近一间堆放工具的土屋走过去。在那间土屋的门口放着两只巨大的油桶,里边装满农机用的柴油。黑七走到一只油桶跟前,低下头去用力顶了一下,又顶了一下。就在这时,马杰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刻朝那边扑过去。但是已经晚了,那只油桶被顶得晃了几晃,咕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里边的柴油立刻汹涌而出。接着,黑七做出了一个更令人吃惊而且不解的举动,它慢慢躺下去,在那流淌的柴油里滚了几下。它身上的皮毛虽然短却很蓬松,这样一滚那些柴油立刻就被吸进去。它又滚了一阵,用力站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朝马杰走过来。它的那条前腿仍然高高地抬着,似乎在挥舞着一只拳头。马杰突然明白了,立刻转身朝场边跑去。在那边堆放着两垛秫秸,秫秸垛的旁边就是一囤一囤的粮食。但黑七的动作却比马杰更快,尽管它瘸着一条腿,看上去仍然异常的灵活,它只在那堆火上一跃而过,身上就立刻燃烧起来。接着,它一扭头就猛地朝马杰直冲过来。马杰向后倒退了两步,转身朝着粮垛相反的方向跑去。事后他对胡子书记和大莲队长说,他这样跑当然是想将黑七引开,因为他已明白了它的企图,他绝不能让它的阴谋得逞,更不能眼看着贫下中农辛苦一年的劳动果实付之一炬。但是,他却告诉我,他当时这样跑其实是慌不择路,倘若他再跑慢一点浑身燃烧的黑七就会朝他撞过来,那样他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在那天夜里,马杰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着。黑七则跟在后面紧迫不舍。黑七身上的火焰越烧越旺,几乎将村外的田野映得通亮。直到马杰在村外绕了一圈,又跑回知青集体户,黑七追到门口终于无法再跑了。这时它的身上已着起了熊熊大火,皮下的油脂咝咝流淌着,使耀眼的火焰一直升腾到半空。它就那样站在知青集体户的门外,睁大两眼瞪着惊魂未定的马杰。那条伤腿仍在一下一下地用力挥动着……
天亮时,雪已越下越大。清新的空气里弥漫起:一股肉香。但这香味有些奇怪,隐隐地含着一些焦煳,似乎还混有一些柴油的气味。北高村的人们寻着这气味来到村外,赫然看到了黑七。这时的黑七仍站在大雪里,身上只剩了一具灰褐色的骨架。这骨架还在冒着一缕缕坚硬的青烟,看上去如;同金属的一般,就那样硬挺挺地站立在雪地里。
2005年12月27日定稿
温柔手
荆 歌
小镇上,哪怕是有人摔了一跤,也会是一件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事。有人家结婚,当然更是大事了。何况新娘子还是阿芬。
如果小镇也有一份报纸,那么这一天,阿芬和罗全力结婚的消息,会登上头版头条。
关于阿芬和罗全力,可议论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许多人都说得出阿芬的年龄。说她比罗全力要小六七岁。到底是小六岁还是七岁,分成了两派意见。有一派说是六岁。这一派振振有辞,说亲眼看过阿芬的身份证。“那么罗全力的身份证呢,你也亲眼见过?”六岁派被这么一问,就有点儿站不住脚了。于是七岁派发起猛攻,指出:无论是阿芬的父母,还是罗全力家里,都不会允许两者相差六岁这样的事实存在。男女年龄相差六岁,怎么可以般配呢?犯了“六冲”,这是常识,结婚以后,先是鸡飞狗跳,最后是鸡飞蛋打,一定是这样的!双方家族,都还不至于糊涂到允许两个相差六岁的年轻人结婚吧!
七岁派显然获胜了。他们让六岁派感到惭愧,哑口无言。
六岁派的阵营迅速被瓦解了。这些人退出六岁派阵营之后,又换了一副行家面孔,重新振作起来。他们(更多的是她们)不再谈论一对即将在今晚举行婚宴的新人的年龄,改而议论他们私人生活中的其他一些内容。这些内容十分丰富广泛,包括双方的长相、人品、职业、家庭、历史,以及阅历。甚至还有他们身体的秘密。
黄家新的老婆就说,阿芬的肚脐左侧,有一块长得很像蝴蝶的胎记。她怎么会知道呢?她差一点儿说露了嘴。因为这一秘密,其实是早些时候她的老公黄家新告诉她的。说是告诉,其实是迫于无奈的交代。前年,镇上出了黄家新搞了阿芬的传闻。黄家新的老婆就和老公大吵大闹,要喝农药。黄家新不得不低头认错,写了一份检讨书,这才基本子息了老婆的愤怒。黄家新虽然文化不高,但很会煽情。他写完检讨书,还亲自对着老婆朗读。他老婆被打动了。他还没有读完,她就决定原谅他了。她把一切过错都推到阿芬身上。都是那个妖精,插足她的婚姻,充当可耻的第三者。是夜,黄家新的老婆逼着黄家新讲他与阿芬乱搞的细节。黄家新起初不肯讲。但在老婆的强烈要求下,他满足了她。他说了一些阿芬在床上的表现。他还顺便告诉她,阿芬的肚脐眼边上,有一块胎记十分漂亮,极像是一只蝴蝶。
当着众人的面,黄家新的老婆这么一说,立刻就后悔了。她发现,人们的眼睛,都紧盯着她。而且目光里都含着一种嘲讽。仿佛大家众口一词地对她说:是吗?原来如此啊!阿芬肚皮上的蝴蝶胎记,你当然知道了,那还不是你家黄家新告诉你的嘛!
黄家新的老婆很机灵,她迅速摆脱了困窘,声明道,阿芬肚皮上的蝴蝶胎记,是她上次在澡堂里碰见阿芬时亲眼看见的。她当时简直惊呆了,想不到阿芬脸长得漂亮,身上还有这么好看的胎记。
“她的x一定更漂亮厂有人在角落里这么说。大家开心地笑了。不知大家笑的是这句令人想入非非的话呢,还是笑黄家新的老婆此地无银三百两。
阿芬不到二十岁,就离开这个小镇到广东去打工了。打工的几年中,她挣了不少钱。每月都给家里寄钱。她寄钱的消息,什么时候寄回来了,寄了多少了,都由邮电所的职工毛玲珍负责向社会发布。因此阿芬这些年在广州的踪迹,小镇人基本都清楚。她先是在佛山,后转移到了汕尾,最后还在江门奋斗了几年。江门这个地名,小镇人以前根本不知。因为阿芬从那里汇过钱回家,所以大家知道了。是阿芬提高了江门的知名度。江门这两个字,在吴语的发音里,与肛门是完全一样的。大家一开始听毛玲珍说,阿芬现在在江门发展,大家都很奇怪。在肛门发展,什么意思?毛玲珍解释说,是江苏的江,不是屁眼。江门是广东的一个地名,大家觉得很不可思议。
阿芬家里用阿芬挣来的钱盖起了一幢二层楼。有人评价说,这楼在我们镇上虽然了不得,但这楼要是放到大城市,就更不得了!这就是别墅啊!议论随着小楼的崛起而纷纷。阿芬在那边到底做什么生意啊?怎么就能挣那么多钱啊?要是人人到了那边都能挣大钱,那我们家阿萍为什么不去呢?你们家阿娇也别念书了,退了学也过去投奔阿芬吧!
后来有观察家指出,阿芬在广东,多半是做小姐。年轻姑娘没文化没技术,也没有靠山,凭什么挣大钱?只有凭身体。像阿芬这样的,年轻的身体就是她的本钱啊。
这话很快就传到阿芬家人的耳朵里。阿芬娘能干,是个女强人,在小镇上活了这么多年,嘴巴上从来没有吃过亏。大家都说阿芬可能像她妈。如果阿芬娘年轻的时候,不是文化大革命,而是改革开放的年头,像阿芬一样出去闯世界,说不定会比阿芬都混得好。挣钱更多,寄回家更多,能盖三层楼。阿芬娘四处盘查,顺藤摸瓜,终于了解到,关于阿芬做小姐的谣言,是从剃头店宋师傅那儿传出来的。她便挽起衣袖,冲到剃头店兴师问罪。她把唾沫吐到宋师傅脸上,让他一定要把牙齿排排齐,学会说人话。宋师傅开始还想抵赖,他舞动着手上的剃刀,劝阿芬娘不要影响他工作。阿芬娘来者不善,命令宋师傅把手上的凶器放下,免得她来个乌龟摔在石头上——硬碰硬。同时警告他,她手上有证人,并且证人都表示,愿意随时出来证明,谣言是从宋师傅的狗嘴里最早吐出来的。阿芬娘指出,今天她一个人来剃头店,只是先来给他放个风,让他做好准备。她警告说,等她第二次来,可就没这么便宜了,“打断你一条狗腿,都不算稀奇!”她威胁说。
这宋师傅秃头,络腮胡子,身高将近一米八,形容粗悍,极像是沙和尚,却是一个十分胆小的人。陪唐僧西天取经肯定不能胜任。他被阿芬娘这么一吓,竟然吓出病来。发了一个礼拜高烧,之后四肢就变得一天到晚发抖。剃头都剃不成了。人家顾客看他捏着剃刀的手一刻不停地抖,哪里还敢让他刮脸?他确实是被吓坏了。他随时都担心阿芬娘雇人卸他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有人就劝他,你既然怕成这样,何不买些礼物,到阿芬家里,做回矮人,赔个不是,事情不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