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6年第2期-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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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芬挺着个大肚子,风度翩翩地进了派出所。派出所外面,于是掀起了新一波的围观热潮。他们在外面议论纷纷,吵吵嚷嚷。声浪冲进派出所,一浪高过一浪。钱所长希望能够从容地审问阿芬,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于是下令将大门外的围观人群驱散。但是围观的人们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驱散,他们对审讯阿芬的关心,甚至超过了爱自己的生命。最后,警察不得不使用警棍,对付那些坚持不从派出所门口撤离的人们。甚至逮捕了两名有袭警嫌疑的人。
“你终于落到我手上了!”钱所长对阿芬的审讯,是以这么一句话开头的。黄家新在“女人花”里嫖了盐城妹,令钱所长兴奋不已。他以为,这下是有足够的理由使阿芬就范了!
阿芬腆了个大肚子进来,肚子之大,让钱所长感到吃惊。他一时间甚至都担心,她会不会在他面前突然肚子大痛,把孩子生下来。
接下来呢?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办呢?是啊,她是落到了他的手上,但是,他又能拿她怎么样呢?她的肚子在他看来,是巨大,大得不能再大了,一阵风吹过来,都会瓜熟蒂落。他不希望她在派出所里把孩子生下来。
“那不关我的事!”她说。
她很冷静,她清晰地阐述了她的立场:她从来都不主张她的店里有小姐,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直到如今,都坚定的认为,她的店是清白的。她所以把她的美容店定位为只为女士服务,就是为了避免有这种嫌疑。现在店里不幸出了黄家新事件,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那是盐城妹个人的事,跟“女人花”没有任何关系。她没有指使盐城妹这么做,更没有收台费。他们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乘她举行婚礼之机,偷偷干出了这下流的勾当。在她撞见之后,立刻辞退了那名犯规的职工。无论从哪一点看,她阿芬都不应该为此事件负责。她希望钱所长能明鉴,不要存心找她的茬。
钱所长很生气,他认为阿芬这一次绝对是落到他手上了,而她居然还说他是在找茬。他气得很想拍一下桌子,以壮所长的声威。但阿芬的超级大肚子让他有所顾虑。他看似粗鲁,其实是一个很心细,同时也很讲究忌讳的人。他生怕她一吃惊,肚子里的孩子就会像鸡蛋从母鸡的屁眼里掉下来一样,突然当着他的面生出来。
因此他是压制着自己的怒火,而宣布了要对她处以罚款的决定的。
他尽可能语气委婉地告诉她,按理说,她容留卖淫,是要被拘留的。有黄家新作证,她没有理由抵赖。必要的话,他还将派民警前往盐城,得到盐城妹的口供。他希望她端正态度,配合公安执法,老实交出罚款,“否则,你要知道,”他软中带硬地说,“我也不是好惹的!”
阿芬被叫去派出所之后,安徽妹十分着急。她打了很多遍阿芬的手机,都是无人接听。她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她,一定是把她身上的东西都搜走了。会不会打她?而她是一个大肚子呀,她快要生了呀,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罗全力的手机关机,安徽妹就去中学找他。但他不在学校。罗全力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对安徽妹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们告诉她,罗全力今天一天都没在学校,他的课也私下里跟别的老师对调了。“出了什么事了?”他们问她。他们端过罗全力的椅子,让她坐下。有人还用罗全力的茶杯,取了罗全力的茶叶,给她沏了茶。安徽妹表示,她不能坐在这里喝茶,因为情况紧急,她必须马上去救人。老师们于是获悉,阿芬被抓进派出所里去了。“什么事?什么事?”他们问安徽妹。
在无法找到罗全力的情况下,安徽妹孤胆前往派出所,打听阿芬的最新情况。得知必须交了一定数额的罚款之后才能放人,她赶到银行,取出自己全部的积蓄,第二次去了派出所。
安徽妹拿着她的积蓄,要求派出所放人。因为阿芬始终拒绝交罚款,钱所长觉得非常窝火,但又实在拿她没办法。钱所长与阿芬,两不相让,正僵持着。现在安徽妹拿了两千块钱来,看起来是来救阿芬,更是为钱所长解围。钱所长兴奋得手都有点抖,亲自接过两千块钱,沾着唾沫点了两遍,才把钱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去。他点钱的时候,安徽妹一直不安地站着。她看他点得仔细,心里非常紧张,她担心钱会少了一张,虽然她也点过不止一遍了,知道钱不会少。但她还是怕他点下来发现少了。直到他把钱放进抽屉,她才松了一口气。
安徽妹站在那里,显得很紧张。钱所长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他这么看她,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好像他的眼睛,是带了刺的,看到她哪里,就刺痛了她哪里。她于是怯怯地,几近哀求地说:“钱也交了,快把阿芬姐放了吧!”
钱所长站起来,哈哈大笑,说:“好吧好吧,走吧走吧。”
阿芬和安徽妹两个相见,都淌下了眼泪。两个人走出派出所,拉起了手,哭得更凶了。因为有许多看好看的人,阿芬止住哭,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又去替安徽妹擦。她轻轻地对她说:“不要哭了,不要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
两个人回到“女人花”,抱在一起痛哭。
哭了一个段落,阿芬拿出两千块钱,塞到安徽妹的手里,她流着泪,对安徽妹说:“好妹妹,谢谢你去救我。虽然说,你不拿这两千块去,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没有做犯法的事,他们不该罚我。但你的好心我知道,我阿芬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你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好了,我阿芬一定会尽力帮你。我要是穷得只有一个馒头,就掰半个给你好妹妹吃!”
安徽妹的眼泪,又唰唰地淌下来了。
阿芬把安徽妹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阿芬的手,风一样在安徽妹的头发上吹过,一阵阵吹过,那么温柔。她的手像水草一样柔软,那么漂亮。安徽妹哭得更加伤心了,她哭得像个孩子。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躺在妈妈的怀里,放肆地哭。而这时候的阿芬,也像是一个真正的母亲,她的心里,荡漾着母性。她抱着安徽妹,仿佛真是抱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当妈妈的是多么心疼呀!“好了好了,傻丫头,别哭了!”她劝慰她。
一个伤心的人儿,最听不得的,就是安慰爱抚的话。这些柔软的话语,只会让她的眼泪流得更欢。
阿芬被莫名其妙地罚了两千元后,钱所长打过两次电话来,说是要请阿芬吃饭。阿芬冷冷地说:“我又不是镇上的领导,也不是企业家,我只是开个小店混口饭吃,怎么敢吃钱所长的饭!也没有这个福气。”她知道这个不怀好意的东西,对她还是贼心不死。有一天,钱所长亲自到“女人花”来了。他听阿芬的录音机里放着梅艳芳的《女人花》,表示他也喜欢这首歌,还说他凡去唱卡拉OK,总要点这首歌唱。他坐在那里,竟然摇头晃脑跟着录音机里哼唱了起来。他唱得很难听,音都不准。阿芬在肚子里暗好笑。唱了几声,他突然问起了盐城妹。他说他以前好像在镇上见过这个小姑娘,好像皮肤很黑,但他现在想不起她的模样来了。他暗示阿芬,其实可以把盐城妹再请回来。他声调怪怪地说:“人家小姑娘出来挣钱也不容易,在你店里做得好好的,你让她下岗。听说你还打了她一记耳光。”阿芬起先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以为他喝得多了,因为他一进来,她就闻到了一股酒气。后来听他提到黄家新,她明白了,这个钱骨头(她们私下里都把他叫做“钱骨头”)是罚款罚出劲头来了,他就是要“女人花”变成鸡窝,他恨不得天天能罚到款。阿芬猜得不错,他后来更加露骨地对她说,他可以保护她,“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他说。
阿芬明确地对他讲,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她只想好好做生意,做正经生意,混一口饭吃。她给钱所长倒了一杯水,说:“叫你老婆来我这里做做美容吧,作成我一点生意倒是好的。”
不久阿芬就生了。她生了个女儿。孩子生得不太顺利,脐带绕颈,生不下来。最后还是剖腹产了。阿芬在广东的时候听说,现在许多女人都愿意剖腹产,因为自然生会让阴道松弛。但紧不紧又有什么关系呢?阿芬想,只有男人才在乎紧不紧。她从未与罗全力讨论过这方面的问题。出了手术室,她决定有机会要对罗全力说,告诉他自己生了孩子,阴道还跟以前一样紧,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感到高兴。
阿芬开了刀,刚出院,伤口还没有痊愈,罗全力就要和她过夫妻生活。阿芬说,孩子才生下来没几天,你怎么就要啊!
罗全力说,反正又不是从那里生出来的。
阿芬说,可是我还没有好咽,碰一碰都痛的啊!
她觉得他不光应该体谅她,而且应该心疼她。虽然刀口不长,只是横着的一个小小的切口,但毕竟是在肚子上开了一刀啊,用手轻轻地摸着没有事,但如果按得略重一些,就很痛的。男人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照顾女人啊!
她听到了罗全力的叹息。他躺在一边,叹息了一声。她知道,他的叹息,不仅仅是表示无奈,也包含了不满和抗议。“又不是我不肯,实在是不行啊!”她温柔地扳住他的肩膀,说,“过几天就好了,好吗?”
他拿开了她的手。他显然是生气了。
她感到委屈。但她不想让他生气,她贴近他的耳朵,告诉他,女人生孩子剖腹产,有一个天大的好处,那就是阴道还像从前一样紧。“你喜欢吗?你喜欢紧,是不是?”
他转过身来,摸住她的屁股,说,你这么说,我更难受了!
她把手伸进他的短裤,抓住了他的早已硬邦邦的东西。她温柔地替他一推一拉,她看到他把眼睛闭起来了,嘴里也发出孩子般的呜呜的声音。她看着这个沉浸在快乐中的男人,自己的丈夫,觉得他实在挺像是一个孩子,一个任性的孩子。
她的新生的女儿,此刻正躺在一边的小床上,她包在小抱裙里,就像一件精致的礼物。她是一个乖孩子,一个好带的孩子,她既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这样的小小孩子,睡着了是不是也做梦呢?她会做些什么梦呢?她没有一点儿人生经验,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子,天空白云,河流山川,房子道路,桌子椅子,她都没见过。她甚至不知道人长得是什么样的,她辨认不出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那么,她还会做梦吗?她的梦里会有些什么呢?
阿芬的手停了下来。罗全力的眼睛睁开了。他不满地看着她,他眼睛里,有疑惑,更多的则是责备。自从认识他以来,她一直都怕他这样的眼光。她不喜欢他生气,生怕他不高兴。她一直都尽量让他高兴。
她替他脱掉了短裤,然后跪在他面前,替他重新开始了。她右手的动作越来越快,同时,左手非常温柔地抚摸他的身体,胸、肚子和腿。他不光喉咙口孩子般地呜呜,身体也快乐地扭动起来。她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她感到自己很下贱,她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像一个小姐!
完事之后,他满足地睡在她的身后,腹部紧贴着她的身体,手搂着她的腰,脸钻在她的一头散发里。她感到很安全,被丈夫这样抱着搂着,着着实实地贴着,她的内心安静得不得了。她仿佛还听到了女儿的呼吸声,她睡在一旁的小床上,轻轻地呼吸着,吐出幽幽的奶香。阿芬感到很幸福。这种幸福的感觉,像高潮一样袭来,让她的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她的泪淌出来了,源源不断,从脸上淌到枕头上,被绵软的枕头吸收。在黑夜里放肆流泪的感觉真好!
有了女儿,阿芬的心里,就经常有这种幸福的感觉。夜里睡在床上,看看边上打着呼噜的丈夫,看看婴儿床上天使一般的女儿,她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这种感觉,是她在当上母亲之前所没有的。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这就是母性吧。母性是天生的,但只有当女人成为真正的母亲之后,母性才会花香一样散发出采,让人闻到,让人陶醉。在阿芬看来,她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儿,罗全力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这两个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她看他们,是横看竖看都顺眼,看了心里舒服。当然还有一个安徽妹。安徽妹虽然是个外来妹,但自从她拿了两千块钱去派出所赎她之后,她就把她看作自己的亲妹妹了。她一个打工妹,能有多少钱呀?为了救她,安徽妹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阿芬因此更加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连手底下的员工都对她这么好。她已经给安徽妹加了两次工资,还给她买过一条牛仔裤,安徽妹脚上的那双百丽皮鞋,也是阿芬送给她的。这双百丽皮鞋,阿芬其实很喜欢,第一次和罗全力两个人去县城,她穿的就是这双鞋。只不过,这双鞋的尺码稍微小了一点,穿着它走路走多了,就会脚痛,阿芬很少穿它。安徽妹的脚正好比阿芬小一点点,阿芬就把皮鞋送给了安徽妹。她还在留意,哪里有好一点的小伙子,就要把安徽妹介绍给他。安徽妹虽然不是太漂亮,但她皮肤蛮白,胖胖的很可爱,人又聪明伶俐,应该能够嫁一个好一点的人。
阿芬不是一个对生活有过高要求的人,她懂得知足,懂得感恩。她虽然没有什么正经的宗教信仰,但她经常感恩。感激冥冥中的神,在帮助她,保护她,支持她,爱她,给她爱,给她平安,给她踏实的生活,她要是还不知足,不懂得珍惜,那么好运就会离开她。
令阿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得了性病。对于这种病,她可一点都不陌生。她在广东打工的时候,好几个要好的姐妹,做过小姐的,都中过镖。是什么样的症状,她清楚得很。起先只是阴部瘙痒,不适,她并没有引起注意。后来突然她想到了这个,心里惊恐得不得了。她褪下裤子,弯腰低头,稍微研究一下,就肯定自己是得了淋病了。她觉得头都晕了,心别别别跳。她的性病从何而来,她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她的好丈夫罗全力带给她的。一个只跟丈夫做爱的女人,是如何得了性病的,这个答案难找吗?
这天夜里,谁也不知道阿芬流了多少眼泪。后半夜她起来给女儿换尿布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头,比尿布还要湿。她把枕头从床上拿掉,提起来的时候,似乎看到它在滴水。躺着没有枕头了,感觉床就不平了,身体始终像是朝着头部方向倾斜。因此眼泪,也似乎是往额头上淌。阿淌啊,淌过头顶,濡湿了她的一头长发,然后又把床单濡湿了。
阿芬有一个礼拜不理罗全力。罗全力似乎也无所谓,他既不生气,也不问一问阿芬为什么不理他。他该干啥干啥。除了上班,就是到游戏房玩。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阿芬更加伤心。她的脑子里,有过各式各样的念头。她也不想治自己的病了,干脆等罗全力睡着了,一刀把他的喉咙切了算了。或者用剪刀将他的骚卵头剪掉!或者呢,放一把火,大家同归于尽算了。但是看到花骨朵一样的女儿,她就心软了。她要是死了,女儿怎么办?一个人没做母亲的时候不觉得,一旦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世界上最放不下的事情,就是儿女。死有时候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死的时候,无从托孤,那才是叫人五内俱焚的。阿芬设想,如果自己死了,女儿跟着罗全力过,她是绝对不能放心的。他一定会再娶。弄进来一个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