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28-现代小说译丛(第一集):周氏兄弟合译文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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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的确很满足了，他真心的高声的笑，舞蹈他的手和脚。
他使客室很热闹，他的影投在白的墙壁上，正似一只双胡蝶。
老姑娘伸着颈子，略略倾侧着伊的头，很好奇的看那弃儿。伊急速的喘气，在伊脸上还可以看出一点恐怖来？但是那开着的嘴唇上已经现出甜美的微笑。
芬加，淑耳加和提安加见了这异常的情景，很诧异，便叫喊起来，各各用了特别的声音，又围着伏折诃伐奔跳。
“淑耳加，去！芬加，睡着！提安加，不要吵闹！”姑娘叫着，将狗赶走了。
我很感谢的看伊。伊现在帮助他了。我便决心将这铁锻成。……
“伏折诃伐，将那小孩给我！——小同乡，来呵！”我说，伸着两手。
“是呵，自然就去！”女人答说，“那么你可以使他离开我么？”
伊将“我”字说得很有力，仿佛伊是生他养他的人，而且似乎他是伊的独有的产业。这略略使我生气。
“安心罢，不要怕什么！不要使他单攻击我，我于他是没有什么危害的！给我罢，我再说。……”
我将小孩拿在手里。他很惊异的庄重的看我，好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小天使。
“姑母，你看这美丽的小孩！”我说，走近君士但左姑娘。“他怎样的周围观看！聪明的小孩！他怎样大！抱他，姑母，我请求你！不要害怕！——不幸的，不幸的孤儿呵！”我说，很慈爱的将小孩紧紧的抱住。
在那老姑娘的脸上，分明现出很感动的争斗来。伊的两颊有时红了。有时苍白了。垂下的两手又显出柔弱与忍从的状态。
《现代小说译丛》 第二部分我的姑母（4）
我侧身向伊。我的嘴接近伊的左耳，他此刻还没有工夫变成苍白。我低声说：——
“姑母，你将不再掷他出去罢！你将救这个人类，——未来的人。……你将抱他在心口上，将教育他。你将知道母性的甜味，你将充实你的空虚的生活。……你将不吝惜给他养料，抚爱与微笑。……你将以处女而为母亲。……你将履行女人的定命。……”
伊将头靠着我的臂膀，用一只手遮了眼睛，低声哭了。淑耳加，芬加与提安加忽然觉醒，便狂吠起来，那小孩害怕，也哭了。姑娘仰起脸来，因为哭过还是湿的，然而很安静。伊说道：——
“伏折诃伐，你将狗带到厨房里去。小孩害怕呢。……”
我差不多想跪在伊的前面了。我充满着希望，便固执着说：——
“姑母，请抱他，抱他！你只要一次，抱他到你心口上，你就会知道，这是怎样的甜美呵！”
“但是我怕呢，友利呵。”伊低声说。“我的手抖着。……我不曾……小孩……”
“姑母，你请坐了！我将他放在你膝上。……”
伊依了我的话。我引伊到那很高的大椅子上，仿佛是一个忏悔座。我拿了刚才巴夫支亚垫了睡着的布，将小孩包好，放在伊的膝上。伊想举他起来，但手势很拙笨，伏折诃伐见了，气忿忿的耸起伊的肩膀。
“阿！……有这样的抱小孩的人么？这边抱在腋下！是这样！又用了那只手……抱在腰下！是这样！”
伊说着，引导了君士但左姑娘的柔细的手，姑娘微微的笑，脸上红得如蔷薇花一般。
“今天好！”医生的高大的声音这样说。他是邻居，又是君士但左姑娘的大崇拜者，但是他总不能同伊的几只狗讲和。
“这是怎的？”他很和气的说。“世界的末日么？我没有看见菲伦加，也不看见披夫加，（他每次总是更换他们的名字。）而且我的女士臂上抱着小孩儿，仿佛圣母模样。……”
伊微微的笑，也不伸出手去给他，因为伊不知道抽出那一面的手，比较的没有危险，——腋下的手，还是腰下的呢。
“阿哈！”医生搓他的手接着说。“这情景倒有点诱惑我，去跪在这马槽的前面注三，像圣诞节歌里的牛或驴子。……你从那里得到这美人儿呢？”
“神所赐的！”君士但左姑娘用了甜美柔软的声音说。
我起来告别。伊弯身将前额向我，我很恭敬的在额上亲了吻。伊低声说道：——
注三此指《路加福音》所说耶稣降生，卧在马槽内的故事。
“将你的亚怒耳加放在我这里，你不要在那里用工作弄坏了自己，不要赶紧。……”
科诺布涅支加（Marji Konopnicka 1846）是现代波兰的女诗人，但伊也做小说。诃勒温斯奇在《波兰文学史略》里说，“近代波兰诗界里的大人物是亚斯尼克（Adam Asnyk）。……但这是马理亚科诺布涅支加，波兰最大的女诗人，在诗人的竖琴上添了一枝新弦：便是现代意义的“平民。”从伊的伟大的材能，产生出许多富美的各式的文学作品。最近的一书，名《在巴西的巴尔折耳先生》，是一篇平民的史诗，正如密支该微支（Mickiewicz）的《泰达思君》（Pan Tadeusz）是贵族的史诗一般。这不但是文学上的一个界牌，而且是民众教化上的边境的标柱；他表明国民已经超出阶级精神之上，容纳平民到全灵堂里去了。”
凯拉舍克著《斯拉夫文学史》第二卷云，“科诺布涅支加在许多地方，是哲学的，对于古典世界有著特爱的一个确实的勇敢的人物。……伊是女子的苦楚和哀愁的诗人。伊的功绩，是在以民族的全灵堂——饶富其民众。伊以叙述移住民生活的，尚未完成的史诗《在巴西的巴尔折耳先生》引起颇大的惊异。……至于故事，则该尔支的旅行记载，尤其是抱了对于南斯拉夫的特爱而作的。但伊也识得诺曼的海岸。诗人之外又为动人的故事家；也做文学的论说和美文，虽然多是主观的，而构思叙述却都颇为奇特。”
这一篇小说，从世界语《波兰文选》译出。虽然没有女诗人的那种特色，但别有一种殊胜的地方，为别人所不能及。这便是描写独身女人的感情的变化。那种细腻优美的描写，带着一点轻妙而且有情的滑稽，的确是女性的特长，不是一般男性文人所能容易学到的。我以为在这一点上，女小说家的独有的价值差不多就可以确定了。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五日记。
《现代小说译丛》 第二部分犹太人（1）
犹太人
波兰式曼斯奇著
这在……年；但年代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说这事的出现，是在耶库支克，十一月初，在我到霜雪的首府的一两个月之后，就够了。
列氏酒精温度表已经降到冰点下三十五度。我正恐怖着想念我的耳朵和鼻子的将来的命运，他们才从波兰来到这里，已经屡次很热烈的反抗了强迫的气候驯服，现在却又要他们去长时的试验了。这试验的原因，就因为我们的植民的一分子，彼得库尔布，诨名排尔谛伽（意义是笨汉）的，在两日之前，死在医院里了，今天一早我们将去给他尽我们最后的职务：便是埋藏他衰耗的身体在冰硬的土地里。
我只还等候一个知人，是应许告诉我埋葬的时间的。我等了不久，他就到了，我极仔细的抱好了我的耳朵和鼻子，和他们一同到医院去。
这医院在那镇外。
在院子里，去别的屋宇略远之处，有一间小屋——这便是死骸室。
便在这房间里，躺着排尔谛伽的驱壳。开了门，我们进去，里面的全景，使我们一小队起了一种悲凉的感触。我们大约是十人，或者更多几个；大家都不觉面面相觑了：我们见自己正对着一个冰冷的裸露的实体，是并不遮一些假象的布片的……
在这小屋中，看不见一个桌子和一个椅子，所有的只是被霜刷遍了的墙壁、在铺满雪花的地面上，躺着一个一样雪白的，伸开而且长大的，盖着一枚罩布的死尸，向空中翘着那冻结的胡子。这正是排尔谛伽。
死尸是骇人之硬了。我们将他移向门口近些光，使他容易装进预备好的棺材里去。
我在白昼的光中，一见除去积雪之后的排尔谛伽的面貌，是使我永永不能忘记的了。那严厉的容貌上，印着奇异而且难以言传的苦痛；在圆睁的眼里，大的眼珠怨恨似的远望着肃杀的霜雪的天空。
我们中的一人，见那死人的面貌很使我感动了，便对我说，“那人，——他是一个好人，他永远是壮健而且耐劳；他常给穷苦人做庇荫和支柱。但他很固执，像库尔布家的一切人们一样：他到他的最后还相信他总能回到那莱夫（邻近他家的一条河）去。直至临死之前，他才知道永不能到那里的了。”
其时这化石的躯壳已经放在棺中了，并且安在小小的单马的耶库支橇上。于是那裁缝的妻子V——是一个富于宗教经验的人——代行牧师的职务。伊唱起“Ave Maril”来，我们都用了断续的声调附和着。此后，这行列便向葬地走动了。
我们很快的走；这冰冻正严冽，勒令我们匆忙。我们终于到葬地了。各人都掷一把冰冻的泥土在灵柩上。……随后是锄头的熟练的几下，……一刻之后，只有一个小小的新造的土堆，来证明排尔谛伽先前曾经生存在这地上的事实了。然而这见证也不能久存，——不过只是几个月。春天一到，日光来融解他，冢便要塌陷下去，和其余的地面一样平坦，野草便生在上面。一年两年之后，这回送葬的人们也将死亡，或者迸散在广大的世界上。即使生身的母亲来寻访他，伊也不复能在这地上发见一点痕迹了。但是，的确没有人来寻这已死的人，便是狗也不再问他了。
排尔谛伽曾经知道这情形，我们也知道：于是我们默默的走散，各自回家去了。
葬后的次日，霜雪更其严冽了我所住的一条狭小的街道中。看不见对面的屋宇，因为雪花的烟雾密密的布在地上，如云一般了。太阳已不能穿通这烟雾；虽然那街中并无一个生物，但因为空气遇着严寒，成了极厚的凝结，我便接连的听到裂雪的金属声，墙壁和地面在霜雪中破裂的尖利声，和悲叹似的耶库支人的歌声，耶库支的冰冻显然到了，他将最可怕的北极的寒冷作为儿戏的事。他使人生死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恐惧，使生物各自觉得完全的孱弱。他们虽然蹲下，将身子缩作一团，如可怜的小野兽，被一群壮大善咬的猛犬所窘迫，但他早已明白，那是完全无济的，这不可感动的仇敌迟早总是胜利的了。
《现代小说译丛》 第二部分犹太人（2）
排尔谛伽的影象连续的现到我的心中来，似乎他还活着。我对着已经开手的草稿，坐了一小时，但是不能往下做；我手中的笔也落下了，而且我的乱暴的思想远远的飞过雪境和冰霜地上去了。我硬想唤起我的理性来，而竟枉然，我又叠连几十次反复了医生的忠告，也枉然了。数周间以来，我对于这病，这怀乡病颇能抵御得住，但现在却觉得全被克服而且没有精力了。向往故乡的渴望，吞齧了我，而且毫不悯恤的消蚀了我了。
我先前屡次不能抗拒那诱惑的梦想；我今日却竟能做到么？这诱惑比平时更强，而我却比平时更弱了。
去罢雪和霜，去罢耶库支克的现实！我掷了笔，在菸草的云雾的环绕中，我放纵那狂热的空想去了。
这恶作剧的当真带了我去了！
我的思想迅速的飞向辽远的西方去，过了林和野，过了山和河，过了无数的邦国和城市，展布那真实的幻景在我面前：维司都拉河畔是我本国的平原，没有艰难和人间的辛苦，充满着美丽与调和。我的嘴不能宣扬，我的笔也不能写出这幻美！
我看那些黄金的田野，那绿玉的草地，那对我喃喃的说些过去时代的古老的森林。
我听那波动的谷穗的沙沙的音响；有异的歌人在林里的歌吟；傲然的抵抗着风暴的大槲树的密语。
我酩酊了那些香味，是来从香木林中，和那开花的田野的，装成闺秀一样清新的深蓝的野菊，和春天最甘香的美——天真烂熳的堇花。
……我的各个神经都觉着我故乡空气的爱抚，……我感到日光的启发生命的功能；虽然外面的冰霜轧轧的响得更其猛烈，在玻璃窗外露着牙向我更加威吓，而我脉中的血流得更加活泼，我的头热起来了，被了咒禁似的，我看且听，我无所见，也无所闻于我自己周围是怎样的情形了。……
我并没有见闻，那门怎么推开了，而且进来了什么人；我更没有留心蒸汽的环晕，那是每开一次门，必有许多拥进房间里，全笼罩了进来的人的。我并不觉得寒冷：他闯进人的居处，带着一种强横的，故意的态度。其实，我并没有见闻，一直到蓦地觉得有一个人到我的近旁。我还未看出他来，却无心的发了一句耶库支的常用的问讯：
“Toch nado？”（什么？）
答话道：“先生，这是我，是一个卖杂化的。”
我抬眼看了。他虽然穿的是牛鹿的皮革。我立刻知道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小市镇中模范的波兰的犹太人。倘有人在罗西支或沙尔那克地方见过这样的一个人，那一见便能认识，无论他穿着耶库支或巴太戈尼亚的服饰。我一见便知道他。并且已经说过，我当时还是半意识的，几乎全是机械的发了一句问讯，而这犹太人站在我面前，却并不十分急剧的搅乱我的梦想；所以这对比也还没有十分的高低。其实我却很愉快。我带着一种愉快，凝视那熟知的容貌。这时候犹太人的出现，似乎非常自然，因为我的思想和感情这时正在我的故乡了，——在我们的市镇和小村里，正住着若干相像的犹太人呢！他所说的几句波兰话，在我的耳朵听了，也很愉快。我很和气的看着他，一半却还在梦境里。
这犹太人静立了片时，忽然回转身，退到门口，急忙的脱下各样的衣服来。
其时我才清醒了，知道我还没有回答他。那我的伶俐的乡人，误会了我的沉默，预备将他的货物陈列给我看了。我赶忙给他解释这错误。
我急忙叫道：“朋友，神呵！你做什么？我不要买东西；我不缺东西用。不要无益的拿出你的货物来，去罢，上帝祝福你！”
《现代小说译丛》 第二部分犹太人（3）
那犹太人便不解开他的货物了，默想了一会，走近我面前，背后拖着那半解的陀凯，（巴音博士世界语译本注云，Docha是冬天的外衣，用二皮做成，一前一后。普通用鹿皮，贫人则用半皮为之。）并且用了破裂的声音，急速的杂乱的说：
“对了；我知道你不要买什么东西。先生，我在这里长久了，很长久……我在昨天以前，并不知道你已经来了。你是从华骚来的，不是么？昨天他们才对我说，你到这里已经四个多月了。我不曾早知道，这是怎样可惜的事呵！我便应该早已来过了。我今天寻你足有一点钟，先生；我一直走到镇的尽头，——并且，寒冷又这样的刺人，——结鬼拿了去！……先生，倘你应许我，——我不多烦扰你的，……只有几句话！……”
“你有什么央我的事么？”
“我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