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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252-我在不寻常年代的特别经历-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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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还很自然地忆起了在联合国的初次会见。赵先生说:“当时给我印象极深刻的,是代表团的男士一律中山装,女士都着两用衫,而颜色则几乎是一样的灰色,谁和谁都难以区分。”章含之闻之莞尔:“咳,您就别提这个啦。”    
    周恩来批示:由新华社邀请赵浩生以记者身份回国访问/一路走去,就像阅读了一遍中国的革命史    
    尼克松的访华、中国恢复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使冷战的坚冰渐渐解冻。回中国,对赵浩生来说,也就不再是一个梦,他开始为申请回国而忙碌。    
    1973年春季,对“文革”中的中国,是个颇不寻常的时刻;在赵浩生的人生中,也具有非凡的意义。他从驻加拿大的中国大使馆,拿到了回国的签证。但当时他并不知道,他归国之梦的实现,是他在重庆作记者采访时就几度接触、因而分外敬重的周恩来批准的。周恩来亲自作出指示:由新华社邀请赵浩生以记者身份回国访问。    
    赵浩生终于在与祖国阔别四分之一个世纪后踏上了归程,“我带着满腔的兴奋,满头的白发,跟和我结婚20年但还没有进过赵家门儿的老伴儿”。    
    当年,赵浩生是在民不聊生、国家前途迷乱的背景下扶槎去国的;所以尽管此际中国尚处在十年浩劫之中,但与25年前的记忆之间,的确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特别是对一个渴望还家的海外赤子来说,祖国母亲的怀抱,是那样的温馨如怡。    
    从走过深港间的罗湖桥那一刻,赵浩生就怀着新奇与激动,睁大眼睛,贪婪地捕捉跃入眼帘的每一道风景,“差不多想把这锦绣河山吃下去。”    
    由深圳而广州,这里虽堪称辛亥革命、国共合作、北伐战争的策源地,但赵浩生却是第一次光临。他站在镇海楼上,眺望越秀山、珠江桥、黄花岗、农民运动讲习所,他感觉到钟灵毓秀和爱国志士之间的脉络。    
    由广州而韶山、长沙,赵浩生参观了一代伟人毛泽东诞生和青少年时生活的地方。那傍山偎塘的故居、那葱茏的岳麓山、那萋萋的橘子洲,赵浩生在这山川草木人文地理中探索,是什么因素启发了毛泽东的革命理念。    
    这一路走去,“就像读了一遍中国的革命史。”    
    列车继续北行,终于停靠在距赵浩生故乡息县仅70里的信阳火车站。在抗战胜利后,赵浩生曾回过一次息县,他还清晰地记得战乱之后,饿殍载途、哀鸿遍野的当年情景,而此刻眼前的一切,与昔日的记忆形同霄壤,我们还是来看看由他自己记录的内心感受吧:    
    “火车在信阳车站停下来的时候,我刚走出来,就听见有人又哭又叫着:‘大哥,大哥……’接着就看见一个背着旅行袋的人跑过来,我虽然不认识他的脸,但是我知道,一定是我的小弟弟更生,我离开家的时候,他才9岁。我也叫着他的名字跑过去。我们兄弟见面了。我介绍太太跟他认识,三个人都激动地哭起来,火车上的乘客和车站上的人看见这个场面都在替我们高兴的不得了。    
    从信阳到息县,我记得以前要两天,而且路上还有土匪,现在有了挺直的柏油路,两边儿都是大树,我们坐汽车只用了两个半钟头。    
    快到的时候,我弟弟指着远远的一片电灯光告诉我:‘你看,那就是息县!’我没有想到息县有了电灯,28年前我离开的时候,我们点的是豆油灯啊!    
    我弟弟又指着公路两边儿的一大片的房子,告诉我这是水泥工厂、化肥工厂、麻袋工厂。‘工厂’这两个字当我在息县念小学的时候,只是在教科书里介绍上海、天津时的插图里看见过,今天息县竟然有了这么多工厂,实在是想不到的事。    
    息县县城也完全变了。以前,我们住的都是土坯麦草房子,现在到处都可以看到水泥、红砖的楼房。    
    当然,最令我们高兴的,就是跟我们70多岁的老母亲见面的一刹那,28年不见,我只叫了一声‘妈’,除了流泪以外,我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老人家虽然老了,但精神很好,介绍我太太跟她见面的时候,我们要给她磕个头,她拉着我们说:‘这是新中国,不兴这个老规矩了。’    
    我的三个弟弟、弟媳妇、侄子、侄女,所有的亲戚都见面了,我们在一起吃团圆饭,听亲戚们说这20多年的变化的时候,我问母亲:‘我们是不是做梦?’她老人家说:‘这不是在做梦,这比做梦还要好啊!’”    
    “比做梦还要好”,这就是赵浩生去国28年回归后对故乡、故国的总体印象。    
    目睹毛泽东之后中国舵手的风采/今泉智惠问赵浩生:我能否藏在桌子底下聆听高论/一不留神,成了“黑画事件”的肇事者之一    
    重返桑梓后,赵浩生随即登上前往新中国首都北京的列车。    
    从赵浩生记事起,北京一直被称作北平。她在赵浩生的心目中,绝非一个仅具单纯地理概念的词汇,而是有着巨大向心力的文化归属,是闻之肃然不释诱惑。    
    虽说他从未身临其境得睹这数朝古都的风貌,但在他的脑海里却是那样的熟悉:未名湖畔的遗世砖塔,清华园内的滟潋荷塘,卧佛寺周的霜濡红叶,紫禁城头的金辉兽吻……他已感受过不知多少遍了。


《我在不寻常年代的特别经历》 第一部分赵浩生:历史舞台前的特殊看客(10)

    那是因为在他还是同学少年之际,就热衷于文学,而他成长时期所景仰的一代文学大师,几乎没有一个不曾在北平淹留,不曾将北平诉诸妙文。那心灵的牵引,曾驱使他壮着胆子向平素敬畏的父亲,提出到北平求学的请求。不料,父亲顿时拉长了脸,厉声吼道:“不行!”他转过身,不敢再出一语,可母亲却看清了从他眼眶中溢出的泪滴。翌日,母亲悄悄地告诉赵浩生:“你爸爸难过得一宿没睡,家里供不起你到北平读书呵!”就这样,到北平成了埋在赵浩生心底的奢侈的梦。    
    他没有想到,他竟在去国25年、自己已过知天命的年纪,终于置足“心实仰之”的梦中境地。他将现实的北京,同他心中的北平,一一加以匹配参比,既似曾相识,又备觉新鲜,更引发无限感慨:    
    “循着历史的足迹走出故宫,步入那广阔宏伟、举世无匹的天安门广场,它的宏伟,代表着中国人的胸襟、豪情和气魄,任何人都会被这伟大的气氛所吞没。当你仰望广场中心那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想到30年前从天安门城楼上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宣言:‘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你,不论是外籍华人、海外华侨、港澳同胞,都激动得热泪滚滚。”    
    在周恩来的安排下,赵浩生到京不久就参加了一个盛大的国宴,那是宴请越南劳动党第一书籍黎笋和越南政府总理范文同。就在这次宴会上,以新闻记者身份来访、始终关注着中国大陆时局的赵浩生,第一次目睹了毛泽东之后把握中国航向的舵手。    
    “当我们在等待着黎笋和范文同入座的时候,那位曾是中共党内‘修正主义路线’第二号代表、被打倒并销声匿迹数年、似乎政治生命已告结束的人,悄然走进了宴会大厅,他就是邓小平。”    
    这样一位人物的复出,明显地预示着中国当时的政局出现了或即将出现某些变异,当时世界所有关注政治的眼睛,都不会对这悄然而又意味深长的邓氏复出澹然视之。    
    据说,毛泽东对文化大革命的最初设计,就是一年开张;两年看眉目,定下基础;三年收尾,可事态发展失去了控制。但不管怎么说,到了1972年,中国的时局比之前数年,确有几分松动。一些在“文革”地震中被压倒的人,陆续复出,我想曾是《中央日报》记者、又入了美国国籍的赵浩生能重返大陆,也不会不与这种氛围相关。也是因了这重氛围,赵浩生采访吴作人、李可染等文化名人的要求,立即得到了满足。    
    得知吴、李欣然接受采访,赵浩生喜不自胜。早在抗战时期的成都,赵浩生就见过吴作人,并为其画艺所倾倒。他还记得吴作人头戴蓝色贝雷帽,身着棕色西服,那潇洒倜傥风度给赵浩生的印象,“和他的作品一样深刻”。可以说,与吴的对话,他期盼了数十年了。    
    景慕中国文学艺术的东方文化学者今泉智惠,闻知吴、李两位国画圣手同意接受赵浩生采访,也十分欣喜,她也想一瞻两位久负盛名的画家的风采,聆听高谈阔论,她带着几分调侃地对赵浩生说:“你们交谈的时候,可否允许我藏在桌子底下?”    
    在言及国画艺术时,他们不可避免地说起一代宗师齐白石。“文革”期间,这位画艺超凡脱俗的画坛巨擘,已被污浆浊水泼溅得不成样子。特别是有文化革命旗手之称的江青对齐大张挞伐后,人们更对公允评价齐白石噤若寒蝉。    
    然而出于艺术家的良知,对艺术的真诚,以及当时无拘无束的谈话气氛,吴、李两人直言不讳、实事求是地肯定了齐白石的变革精神和严谨的画风在国画艺术发展中的历史地位,并对齐朴实、正义的人格美德,表示了赞许。    
    通过吴、李的交谈,赵浩生才知道外间流传的许多对齐白石的毁誉之辞是污蔑不实的,但吴、李当时并没告诉他,这些多是由江青散布的。作为一个正直的多年从事新闻的人,赵浩生感到有责任以他掌握的真实事实,通过传媒正视听。    
    接着,两位画家又忘情地谈论起各自的艺术观点,由他们各自的经历、休养、艺术思想的变异,到艺术的差别与个性;现实的真、美同艺术的真、美……所言无不与当时盛行的单调而贫瘠的江氏文艺定律大异其趣。    
    还沉浸在重返大陆喜悦中的赵浩生,显然对稍显宽松气氛背后的险恶顾忌不足,他毫无顾忌地将自人为是精彩纷呈的谈话变为文字,刊诸海外报章。这些文字,引来不少人的惊喜,却也招致一部分人的恼怒。“没想到我在一不留神之间,成了后来‘黑画事件’的肇事者之一。”赵先生在讲述罢难忘的采访时说道。    
    赵浩生为何这样说呢?原来从1972年始,中国的外交战略取得了一系列的成功,外事往来渐趋频繁。北京饭店新楼就是在此北京下兴建的,周恩来即以外交需要为名,将一些指明画家,如吴作人、李可染等,从下放地调回北京,提供较为安定的环境,让他们挥毫泼墨。一批人们久违了的山水风光花鸟新画作,被装点布置在外宾下榻、活动的场所。这不禁使一批中断创作的艺术巨匠重新拿起了笔,使肃杀的文苑,绽露了几点红绿,还为更多的文化人复出,埋下伏笔。    
    曾经是“文革”首当其冲的人物,在国务院宾馆的掩护下,重新开始艺术创作,引起了江青等人的敌视,姚文元阴阳怪气地说:“有人又在搞花鸟鱼虫了。”可犹豫周恩来的声望和拓展外交的形势,未能随即掀起风浪。    
    当赵浩生的文章发表,他们感到抓到了把柄。说吴、李同赵浩生的谈话,是为齐白石、为“文艺黑线”翻案,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还将当时黄永玉的《猫头鹰》、宗其香的《虎》、黄胄的《毛驴》、李可染的《山水》、李苦禅的《残荷》穿凿附会,指称其间发泄了对文化大革命的强烈不满,并引出“他们为什么能到国务院宾馆作画”的质问,把火烧向周恩来,此即耸动一时的“黑画事件”。    
    “这件事我开始并不知道,后来一些消息灵通的人警告我说:你的文章得罪了大陆的某些重要人物啦。我琢磨了好久,还不知此话从何说起。但我确实因这警告对踏足大陆分外谨慎了。1975年末,母亲去世消息传来,我踟蹰良久,才决定回家为她送殡。”    
    “半客半主的红娘”/尼克松的“登月计划”/“即使有人称我为假公济私,我也不否认”    
    52天的故国神游,赵浩生说:“假若大家也要我用一句话来说明我的感想,我的回答,就是我母亲说的:‘比做梦还要好!’”    
    他对在故国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去感受,去体味,去赞美,他的那些真实可信、又充满激情的文章发往世界各地,使多年被外界和自身所封闭的中国掀开了窗幕的一角。有多少像赵浩生这样被隔绝了20多年的游子,读了他的文章,引发了积蓄在心的思乡狂潮,把多年所受的反共宣传和恐共心理一股脑抛掉,逐渐走上认同祖国,回归大陆的归程。”    
    返回美国,赵浩生忙碌了起来,他向许多在美国的华侨和美国人讲述他此次行程的观感,他的演说和漫谈,被冠以《中国归来答客难》题目,在报刊发表,并为《参考消息》连载。    
    在美国生活了20余年的赵浩生,对美中敌对的错误选择及其遗患,有着切身的感受。在中国人眼里,美国政府支持蒋介石打内战,在中国周边如朝鲜、越南燃起战火,把第七舰队开进了台湾海峡,是标准的“战争贩子”;而在美国人眼里,中国则是没有民主自由的“专制国家”,中国人都单调刻板、冷酷无情、不可捉摸,是可怕的“黄祸”之源。    
    为打破两个民族的误解,赵浩生说他愿作一个“半客半主的红娘”,架设起相互间了解的桥梁。经他穿针引线,在他归国寻访的第二年,便促成了“耶鲁大学教授访华团”的中国之行。


《我在不寻常年代的特别经历》 第一部分赵浩生:历史舞台前的特殊看客(11)

    由15位专业各异的教授组成的“耶鲁大学教授访华团”,除了赵浩生外,都是第一次进入中国。他们沿着广州…杭州…上海…西安…延安…北京…广州路线,在中国走访了21天。    
    赵浩生在这次回访中,又和母亲及三个弟弟见了一面,并同他渴望拜会的费孝通、吴文藻、谢冰心,分别进行了长时间的单独晤谈。他心满意足,“即使有人称我为假公济私,我也不加否认。”    
    但收获更大的,还是那14位第一次踏如中国领土的美国教授。中国对美国来说,是太陌生、太神秘了,以致当尼克松秘密访华时,美国人称之为实施了一次“登月计划”。当他们的亲身感受与习惯了的宣传大异其趣时,更勾起了对这既古老又年轻的国度的浓厚兴趣。    
    一位美术史教授,被西安半坡村遗址博物馆的展览吸引,舍弃了其他参观,独自在那里逗留了一个下午;在延安,教授们对将陕北黄土高原营造成丰产梯田啧啧称奇;一位女教授,与女翻译聊到兴奋处,搂在一起大笑时,突然想到曾于传媒上看到“革命女同志”是“铁面无情、不苟言笑”的宣传,又忆起有些旅行社“访华须知”关于中国人不喜欢在大庭广众场合有亲热举动,更不能触及对方身体的特别警告,笑得更欢了。    
    教授们返回美国后,每个人都写了一篇报告,并乐此不疲地开演讲会、写文章,向美国民众揭示以往被竹幕遮蔽着的真实的中国。当赵浩生给他们打电话,询问是否从旅行引起的“中国热”中清醒过来时,他们竟回答说:“我不要清醒过来!”    
    马歇尔对周恩来的礼貌,分明地超过了对国民党的代表/熊向晖受邓颖超之托,给赵浩生打了个很长的电话/“我是吃他们的奶长大的。”    
    赵浩生第三次来华,是泪水流得最多的一次。母亲突然去世,他为奔丧而来。孰知刚刚料理罢母亲的后事,又传来周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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