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新注聊斋志异(中)-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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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后因称死亡为“怛化”。
'8'偈(j
ì计):梵语“偈陀”的简称,佛经中的颂词,和尚坐化时所作之
偈,多是悟道之语。
'9'“■(xiāo消)然”二句:谓自身本是超然世外的僧人,却无缘无
故地堕入世俗尘网之中。■然,自然超脱的样子。《庄子·大宗师》:”■
然而往,■然而来而已矣。”《释文》:“向(秀)云:■然,自然无心而
自尔之谓。”老衲,僧人自称。业尘,指尘世、世间。
'10'“妄向”二句:谓堕入尘俗就象到滚油锅中避热一样,岂能使自己
脱离世俗这茫茫苦海。镬汤,滚油。镬,锅。大海,即苦海。佛教谓人间烦
恼,苦深如海。翻身,从困苦中得到解脱。
'11'“功名”二句:谓在尘世所追求的功名富贵,不过象戏场中被人戏
耍的木偶。娇妻爱子,最终也不过是一堆枯骨而已。傀儡,木偶人。
'12'“只有”二句:谓逃脱尘世无以报答君主和双亲的恩情,只有生生
世世求佛庇佑他们了。君亲,指君主、父母。生生,犹言生生世世。佛教指
轮回。庾信《陕州弘农五张寺经藏碑》:“盖闻如来说法,万万恒沙,菩萨
转轮,生主世界。”能仁,释伽牟尼佛。参见《翻译名义集·道别三身》。
邵士梅
邵进士,名士梅'1',济宁人。初授登州教授'2',有二老秀才投刺,睹
其名,似甚熟识;凝思良久,忽悟前身。便问斋夫'3':“某生居某村否?”
又言其丰范'4',一一吻合。俄两生人,执手倾语,欢若平生。谈次,问高东
海况。二生曰:“狱死二十余年矣,今一子尚存。此乡中细民'5',何以见知?”
邵笑云:“我旧戚也。”先是,高东海紊无赖;然性豪爽,轻财好义。有负
租而鬻女者'6',倾囊代赎之。私一媪,媪坐隐盗,官捕甚急,逃匿高家。官
知之,收高,备极■掠,终不服,寻死狱中。其死之日,即邵生辰。后邵至
某村,恤其妻子,远近皆知其异。此高少宰言之'7',即高公子冀良同年也'8'。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邵士梅:字峰晖,山东济宁(今济宁市)人,顺治十五年(1658)进
士。王士■《池北偶谈》、陆次山《邵士梅传》均载其生平,并详述与其妻
三世为夫妇的迷信传闻。
'2'登州:府名,明清时洽所在今山东蓬莱县。教授:明清府学学官。
'3'斋夫:学舍杂役。斋:书舍。
'4'丰范:容貌风度。
'5'细民:犹小民。
'6'负租:欠租。
'7'高少宰:指高珩(1612—1697),字念东,山东淄川(今淄博市淄川
区)人,崇祯年间进士。仕清为秘书院检讨,历官至礼部右侍郎、吏部左右
侍郎、刑部侍郎。著有《荒政考略》、《栖云阁诗文集》。少宰,明清对吏
部侍郎的别称。生平详《淄川县志》、《碑传集》四三。
'8'高公子冀良:即高之驹,字冀良,高珩长子。顺天甲午科(1654)举
人,辛丑(1661)成进士,曾任贵州平越县知县。生平详《淄川县志》。
顾生
江南顾生'1',客稷下'2',眼暴肿,昼夜呻吟,罔所医药。十余日,痛
少减。乃合眼时'3',辄睹巨宅:凡四五进,门皆洞辟'4';最深处有人往来,
但遥睹不可细认。一日,方凝神注之,忽觉身入宅中,三历门户,绝无人迹。
有南北厅事'5',内以红毡贴地。略窥之,见满屋婴儿,坐者、卧者、膝行者,
不可数计。愕疑间,一人自舍后出,见之曰:“小王子谓有远客在门,果然。”
便邀之。顾不敢入,强之乃入,问:“此何所?”曰:“九王世子居。世子
疟疾新瘥,今日亲宾作贺,先生有缘也。”言未已,有奔至者,督促速行。
俄至一处,雕榭朱栏,一殿北向,凡九楹。历阶而升,则客已满座。见
一少年北面坐,知是王子,便伏堂下。满堂尽起。王子曳顾东向坐。酒既行,
鼓乐暴作,诸妓升堂,演“华封祝”'6'。才过三折'7',逆旅主人及仆唤进
午餐,就床头频呼之。耳闻甚真,心恐王子知,遂托更衣而出。仰视日中夕,
则见仆立床前,始悟未离旅邸。心欲急返,因遣仆阖扉去。甫交睫,见宫舍
依然,急循故道而入。路经前婴儿处,并无婴儿,有数十媪蓬首驼背,坐卧
其中。望见顾,出恶声曰:“谁家无赖子,来此窥伺!”顾惊惧,不敢置辨,
疾趋后庭,升殿即坐。见王子颔下添髭尺余矣。见顾,笑问:“何往?剧本
过七折矣。”因以巨觥示罚。移时曲终,又呈■目'8'。顾点“彭祖娶妇'9'”。
妓即以椰瓢行酒,可容五斗许。顾离席辞曰:“臣目疾,不敢过醉。”王子
曰:“君患目,有太医在此,便合诊视。”东座一客,即离坐来,两指启双
眦,以玉簪点白膏如脂,嘱合目少睡。王子命侍儿导入复室,令卧;卧片时,
觉床帐香软,因而熟眠。居无何,忽闻鸣钲■聒'10',即复惊醒。疑是优戏
未毕;开目视之,则旅舍中狗舐油铛也,然目疾若失。再闭眼,一无所睹矣。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江南,省名,清顺治二年(1645)置,治所在江宁府(今江苏南京市)。
康熙六年(1667)分置为江苏。安徽两省。后仍称这两省为江南。
'2'稷下:战国齐国都城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临淄区)城的稷门,此指济
南府城,即今山东济南市,蒲松龄诗有《稷下吟》可证。
'3'乃:才。
'4'洞辟:敞开。
'5'厅事:官府的办公处所。
'6'华封祝:即“华封三祝”。华封人祝帝尧长寿、富有、多子,后人因
称“华封三祝”。见《庄子·天地》。此似指剧名,未详。
'7'折:元杂剧剧本结构的一个段落。折是音乐单元,即每析用一个宫调
的若干曲子联成一个整套,一韵到底,同时它也是故事发展的自然段落。
'8'■(chū出)目:犹言戏单。杂剧一折即一■。
'9'彭祖:传说为颛顼帝之后。姓■名铿,尧将其封于彭城。寿七百(或
云八百)岁。因其道可祖,故称之为彭祖。
'10'鸣钲(zhēng争)■(hu
áng皇)聒:谓锣鼓乱响。钲,锣,■聒,
谓钟鼓之声聒耳。■:■■,钟鼓之音。
陈锡九
陈锡九,邳人'1'。父子言,邑名士。富室周某,仰其声望,订为婚姻。
陈累举不第,家业萧条,游学于秦'2',数年无信。周阴有悔心。以少女适王
孝廉为继室;王聘仪丰盛,仆马甚都'3'。以此愈憎锡九贫,坚意绝昏'4';
问女,女不从。怒,以恶服饰遣归锡九。日不举火,周全不顾恤。一日,使
佣媪以■饷女'5',入门向母曰:“主人使某视小姑姑饿死否。”女恐母惭,
强笑以乱其词。因出■中肴饵,列母前。媪止之曰:“无须尔!自小姑入人
家,何曾交换出一杯温凉水?吾家物,料姥姥亦无颜啖■得。”母大恚,声
色俱变。媪不服,恶语相侵。纷纭间,锡九自外入,讯知大怒,撮毛批颊,
挞逐出门而去,次日,周来逆女,女不肯归;明日又来,增其人数,众口呶
呶,如将寻斗。母强劝女去。女潜然拜母,登车而去。过数日,又使人来逼
索离婚书,母强锡九与之。惟望子言归,以图别处。周家有人自西安来,知
子言已死,陈母哀愤成疾而卒。
锡九哀迫中,尚望妻归;久而渺然,悲愤益切。薄田数亩,鬻治葬具。
葬毕,乞食赴秦,以求父骨。至西安,遍访居人。或言数年前有书生死于逆
旅,葬之东郊,今家已没,锡九无策,惟朝丐市廛,暮宿野寺,冀有知者。
会晚经丛葬处,有数人遮道,逼索饭价。锡九曰:“我异乡人,乞食城郭,
何处少人饭价?”共怒,■之仆地,以埋儿败絮塞其口。力尽声嘶,渐就危
殆。忽共惊曰:“何处官府至矣!”释手寂然。俄有车马至,便问:“卧者
何人?”即有数人抉至车下。车中人曰:“是吾儿也。孽鬼何敢尔!可悉缚
来,勿致漏脱。”锡九觉有人去其塞,少定,细认,真其父也。大哭曰:“儿
为父骨良苦。今固尚在人间耶!”父曰:“我非人,太行总管也'6'。此来亦
为吾儿。”锡九哭益哀,父慰谕之。锡九泣述岳家离婚。父曰:“无忧,今
新妇亦在母所。母念儿甚,可暂一往。”遂与同车,驰如风雨。移时,至一
官署,下车入重门,则母在焉。锡九痛欲绝,父止之。锡九啜泣听命。见妻
在母侧,问母曰:“儿妇在此,得毋亦泉下耶?”母曰:“非也,是汝父接
来,待汝归家,当便送去。”锡九曰:“儿侍父母,不愿归矣。”母曰:“辛
苦跋涉而来,为父骨耳。汝不归,初志为何也?况汝孝行已达天帝,赐汝金
万斤,夫妻享受正远,何言不归?”锡九垂泣。父数数促行'7',锡九哭失声。
父怒曰:“汝不行耶!”锡九惧,收声,始询葬所。父挽之曰:“子行,我
告之:去丛葬处百余步,有子母白榆是也。”挽之甚急,竟不遑别母,门外
有健仆,捉马待之。既超乘'8',父嘱曰:“日所宿处,有少资斧,可速办装
归,向岳索妇;不得妇,勿休也。”锡九诺而行。马绝驶'9',鸡鸣至西安。
仆扶下,方将拜致父母,而人马已杳。寻至旧宿处,倚壁假寐,以侍天明。
坐处有拳石碍股;晓而视之,白金也。市棺赁舆,寻双榆下,得父骨而归。
合厝既毕,家徒四壁。幸里中怜其孝,共饭之。将往索妇,自度不能用武,
与族兄十九往。及门,门者绝之。十九素无赖,出梧秽亵。周使人劝锡九归,
愿即送女去,锡九还。
初,女之归也,周对之骂婿及母,女不语,但向壁零涕'10'。陈母死,
亦不使闻。得离书,掷向女曰:“陈家出汝矣'11'!”女曰:“我不曾悍逆,
何为出我?”欲归质其故,又禁闭之。后锡九如西安,遂造凶讣,以绝女志。
此信一播,遂有杜中翰来议姻'12',竟许之。亲迎有日,女始知,遂泣不食,
以被韬面'13',气如游丝。周正无法,忽闻锡九至,发语不逊,意料女必死,
遂异归锡九,意将待女死以泄其愤。锡九归,而送女者已至;犹恐锡九见其
病而不内,甫入门,委之而去。邻里代忧,共谋异还;锡九不听,扶置榻上,
而气已绝。始大恐。正遑迫间,周子率数人持械入,门窗尽毁。锡九逃匿,
苦搜之。乡人尽为不平;十九纠十余人锐身急难,周子兄弟皆被夷伤'14',
始鼠窜而去。周益怒,讼于官,捕锡九、十九等。锡九将行,以女尸嘱邻媪。
忽闻榻上若息,近视之,秋波微动矣;少时,已能转侧。大喜,诣官自陈。
宰怒周讼诬。周惧,啖以重赂,始得免。
锡九归,夫妻相见,悲喜交并。先是,女绝食奄卧,自矢必死。忽有人
捉起曰:“我陈家人也,速从我去,夫妻可以相见;不然,无及矣!”不觉
身已出门,两人扶登肩舆。顷刻至官廨,见翁姑具在'15',问:“此何所?”
母曰:“不必问,容当送汝归。”一日,见锡九至,甚喜。一见遽别,心颇
疑怪。翁不知何事,恒数日不归。昨夕忽归,曰:“我在武夷'16',迟归二
日。难为保儿矣。可速送儿归去。”遂以舆马送女。忽见家门,遂如梦醒,女
与锡九共述曩事,相与惊喜。从此夫妻相聚,但朝夕无以自给。
锡九于村中设童蒙帐'17',兼自攻苦,每私语曰:“父言天赐黄金,今
四堵空空,岂训读所能发迹耶'18'?”一日,自塾中归,遇二人,问之曰:
“君陈某耶?”锡九曰:“然。”二人即出铁索絷之。锡九不解其故。少间,
村人毕集,共诘之,始知郡盗所牵。众怜其冤,醵钱赂役'19',途中得无苦。
至郡见太守'20',历述家世。太守愕然曰:“此名士之子,温文尔雅,乌能
作贼!”命脱缧绁,取盗严梏之,始烘为周某贿嘱。锡九又诉翁婿反面之由,
太守更怒,立刻拘提。即延锡九至署'21',与论世好,盖太守旧邳宰韩公之
子,即子言受业问人也。赠灯火之费以百金'22';又以二骡代步,使不时趋
郡,以课文艺'23'。转于各上官游扬其孝'24',自总制而下'25',皆有馈遗。
锡九乘骡而归,夫妻慰甚。一日,妻母哭至,见女伏地不起。女骇问之,始
知周已被械在狱矣。女哀哭自咎,但欲觅死。锡九不得已,诣郡为之缓颊'26'。
太守释令自赎,罚谷一百石,批赐孝子陈锡九。放归,出仓粟,杂糠秕而辇
运之。锡九谓女曰:“尔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矣。乌知我必受之,而琐琐杂
糠■耶'27'?”因笑却之。
锡九家虽小有,而垣墙陋蔽。一夜,群盗入。仆觉,大号,止窃两骡而
去。后半年馀,锡九夜读,闻挝门声,问之寂然。呼仆起视,则门一启,两
骡跃入,乃向所亡也。直奔杨下,咻咻汗喘。烛之,各负革囊;解视,则白
镪满中。大异,不知其所自来。后闻是夜大盗劫周,盈装出,适防兵追急,
委其捆载而去。骡认故主,径奔至家。周自狱中归,刑创犹剧;又遭盗劫,
大病而死。女夜梦父囚系而至,曰:“吾生平所为,悔已无及。今受冥谴'28',
非若翁莫能解脱,为我代求婿,致一函焉。”醒而呜泣。诘之,具以告。锡
九久欲一诣太行,即日遂发。既至,备牲物酪祝之,即露宿其处,冀有所见,
终夜无异,遂归,周死,母子逾贫,仰给于次婿。王孝廉考补县尹'29',以
墨败'30',举家徙沈阳'31',益无所归。锡九时顾恤之。
异史氏曰:“善莫大于孝,鬼神通之,理固宜然。使为尚德之达人也者,
即终贫,犹将取之,乌论后此之必昌哉?或以膝下之娇女,付诸颁白之臾
'32',而扬扬曰'33':‘某贵官,吾东床也'34'。’呜呼!宛宛婴婴者如故,
而金龟婿以谕葬归,其惨已甚矣;而况以少妇从军乎'35'?”
据《聊斋志异》铸雪斋抄本
【注释】
'1'邳(pī或
p
éi丕或陪):州名,治所在今江苏邳县境内。
'2'秦:地名,指今陕西省。
'3'都:华美。
'4'昏:古“婚”字。
'5'以■(kē柯)饱女:以酒食赠女。■,此指食盒。饷,赠送。
'6'太行总管:此指冥官。太行,山名,在今河北、山西交界处。
'7'数数:犹屡屡、一再。
'8'超乘:此谓跳上坐骑。
'9'绝驶:飞奔。
'10'但: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偶”。
'11'出:休弃。
'12'中翰:清代内阁中书之称,也称“内翰”。
'13'韬面:蒙面。韬,藏。
'14'夷伤:创伤。
'15'翁姑:此据二十四卷抄本,原作“公姑”下文“翁不知何事”,亦
据二十四卷抄本。
'16'武夷:山名,在今福建崇安县西南。
'17'设童蒙帐:即做启蒙教师。童蒙,蒙昧无知的儿童。
'18'训读:讲解诵读,谓教小几识字读书。发迹:此据二十四卷抄本,
原作”发积”。
'19'醵钱:凑钱。醵,聚合。
'20'太守:明清指称知府。
'21'延:请。
'22'灯火之费:学习费用的委婉说法。
'23'文艺:此指八股文。详《陆判》注。
'24'游扬:传扬其事迹。
'25'总制:总督。总督别称制府、制军、制台。
'26'缓颊:此谓说情。
'27'糠■(h
é核):谷糠及米屑。|,通“|”、“|”,米麦的粗屑。
'28'冥谴:阴世的责罚。
'29'县尹:即县令、知县。*
'30'墨:贪墨,贪污受贿。
'31'沈阳,即今辽宁沈阳市。
'32'颁白之叟:须发花自的老翁。颁白,通作“斑白”,也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