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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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眉绿眼的时候,他到处杀人放火和让人喝洗脚水,我们知道他是一个英雄;他浑身挂满了刀枪,他嘴里喷射出的全是对世界不平的火焰;但是当这个人已经不是男人而在同性关系时代变成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可就不像过去的男人那样可爱了。「她」的刀枪可就不是对着外部世界而开始对着「她」自己丈夫一个人了。这个洗脚水可就不是泼向邪恶的世界而是让「她」丈夫喝下去了。当「她」浑身血淋淋地醒来时,「她」浑身可就挂满毒刺而不是刀枪了。它嘴里吐出的可就不是过去夜里的小舌头而成了一闪一闪的红的和绿的蜈蚣信子──在蜘蛛红的和蓝的探照灯之下。当我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导演的这一切就好象一个孩子看着自己的游戏没法收场一个政治家看着自己发动的运动现在潮照着自己涌来的时候,我在那里悔恨自己当初的大意,小麻子看着自己毛茸茸的黑腿却在那里惊心动魄地哈哈大笑了。我想上前──当然也是胆战心惊了──支叙旧,就是不说我们刚刚还是夫妻,在我们已经过去的久远的岁月里──不管是在瘟疫之中,还是在大清王朝,我们曾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呀。我们都是叱咤风云的英雄而不是草鸡我们之间虽有分岐但是我们的社会理想和人生一愿望却大体一致呢。麻脸姑娘,我们和好吧。一切都是我的不对和无知。但这时的小麻子早已不是过去的小麻子了。「她」既不是过去的小麻子,也不是刚刚过去的麻脸姑娘了,他和「她」已经获得了新生,就像我过去三个阶段的变化一样,现在「它」就是一条蜈蚣。在一条蜈蚣面前,再说过去的一切可就真的成了扯淡和废话了。蜈蚣已经六亲不认和不记从前了。它只是慢悠悠地说:
「再给我打一盆洗脚水。」
你说我怎么办?亲爱的人,当我从电话里听你说这一切的时候,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和可以让我像蜈蚣一样获得新生,但是当我面临我的现实而不是你的现实的时候,我已经被降伏了剪了翅吓破了胆和心里早已经崩溃了。产生这一切的心理原因就在于这一切并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而都是你自己导演造成的。你当然也明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但你可知道结束一个自己造成的垃圾场比建筑一幢新house还要难呀。你不能像在世界上其它地方一样抽身而走,这是你最大的难处。何况你还要投鼠忌器呢。这个时候你也只能像当年的瞎鹿一样,把一切自己不能解决的难题的解决希望寄托在到打麦场上等待邮递员送来阵亡的好消息和一天一天等着他出车祸。你多么想一下子就把他扔到矿山粉碎机里,听到他肉和骨头的「咔吧」「咔吧」声啊。这个时候你才明白了什么叫恨之入骨。但是你的每一天,不还得跟它呆在一起和对面不相识还得装出亲热的样子吗?不然你又得渴洗脚水了。
一句话说得我好生伤心。
你在电话的那头潸然泪下。于是我也就甘心情愿和甘拜下风地给蜈蚣端上来洗脚水。你占上风我在下风,让你动不动就说我说的一切都是屁话好了吧?虽然我和你都知道还是你在上风放了一屁。但令我没有想到令人发指的是,在我给你洗完脚和擦完脚之后,你又不动声色或是面带微笑地说:
「把这盆洗脚水再给我喝下去。」
这是对于两次耳趄子的模仿了。喝还是不喝,就像活着还是死去一样摆在我的面前。清晨我走在一缕一缕阳光的大森林里,我边走边像一个王子一样思索着:
「活着还是死去?」
「喝还是不喝?」
我感到了进退两难和到了人生的岐路。虽然我知道这个事情还不到最后的结局还不知最后是一个什么结果和到底谁笑到最后呢。我唤醒了蜈蚣和喂大了蜘蛛,它们马上就对我反咬一口和倒打一耙,但是它们想没想到到了世界上吊日的时候,我对这些昔日折磨和统治我的心我心里对它们无限发怯和甘拜下风的人,到头来收拾和处理起它们来竟是那么平静呢?竟是那么不胆寒和下得去心和下得去手呢?我平静得就像我过去埋人的时候宰了一只鸡──虽然我也知道这种做法和心情是一种倒退,但有的时候为了前进和跳跃后退几步也是合情合理和理所当然的,甚至说起来这简直是杀鸡用了牛刀──当我又一次重温旧梦的时候,鸡是人间一道菜,杀了你也别怪,我的心情说起来是这么轻松。就像我的老朋友猪蛋下手杀一只猪一样。我将来会平静地处理你。看着你那个时候吃惊──他怎么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呢?他怎么竟敢这样呢?但他就是这样平静和胆大妄为了──接着就是乞求的目光,这个时候该你来叙旧了吧?但我的心还是平静得一点不软微笑着该怎么处理仍怎么处理一点也不加快或者放慢处理的步伐和节奏──这个时候我的面带微笑才有点寒意和才是笑到最后呢。就好象当你导演蜈蚣和蜘蛛的时候,你不知道这个导演的最后结局是什么一样。怎么到头来导演到自己头上了呢?怎么就引火烧身和玩火自焚了呢?就好象你端来一盆洗脚水并不知道这不是事情的结束只是到了事情的一半接着它还会让你把洗过脚的水喝下去一样。当我们处在事情的进程之中,我们就以为事情结束了;我们哪里知道世界的演进变化永远是不停的呀。就像它们以为让我喝了洗脚水就到了事情的结局,谁知道这还是事情的一个环节,最后还有我对他们的平静的处理在那里等着呢。问题是到了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就有些担心这平静的处理也不是事情的最后结局呢?事情的最后结局和不变的结果到底在哪里等着我们呢?虽然我们明明知道这结局和结果是不存在的,但是我们还是在那里苦苦地追寻。当然当你在森林里转悠和思考着把洗脚水喝了还是泼了的时候,你还没有想那么远──伟人也有失误和近视的时候,你甚至连事物的中段也没想到,你停留和苦恼的,只是事情的开始:活着或是死去,喝了还是泼了。当然这开始的结局我们大家都知道:你乖乖地喝了。你们的孬舅,也是在人房檐下不得不低头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呀,过去一个时代的风云英雄,在埋人和办人时代说埋谁就埋谁说办谁就办谁,过去都是让别人喝我的洗脚水,现在到了同性关系、谜语和文雅我自以为这就是我的时代里,竟接连不断喝下了一个麻脸和一条毒蜈蚣浸泡过无数毛爪子的两盆洗脚水。在喝的时候,我还做出大人不计小人过能曲能伸是条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风度,一下子和一口气把它喝得干干净净。喝过之后,还故作潇洒地用自己的袄袖擦了擦流到胡子上和沾到胡子上的尿液──不是让我喝吗?既喝我就给你喝个干净。喝过洗脚水和尿液,虽然我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但我以为事情起码要在这里停顿一下,驻扎一下,休息一下,休整一下,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毒蜈蚣还有连续作战的作风,它并不休息,它紧接着还有节目上演呢。这就让我着慌和措手不及了。本来以为宴会到此为止了,我们已经站起来戴我们的白手套和要穿我们的大衣了,谁知道主人又上来两道大菜;本来我们以为音乐到此结束了,我们都已经开始鼓掌了,谁知道音乐停顿一下,接着又开始演奏了。这个时候我们是重新坐到宴会的桌前呢还是继续穿我们的大衣呢?我们是把掌鼓下去呢还是尴尬地把手停在空中接着再听音乐呢?我们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和脸上有些发烧了。当我喝完水和液用袄袖擦过胡嘴和下巴的时候,在我就要转身和出去的时候,当我胃里就要犯呕和就要作吐的时候,我以为就是有加演的节目,不过也就是它会洋洋自得地问我胃里为什么作呕,对答我在心里早已准备好了──到时候我准备说:
「并不是刚才的脚水和尿液作怪,而是我昨天吃的点心还在里面作酸呢。」
这样的回答和回顾不能说不英雄和不精彩,但是蜈蚣并没有这样问呢。它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出其不意地说:
「你不是说现在到了一个谜语的时代吗?你不是在我过去做姑娘的时候给我出了三个谜语刚才教我们表演的时候又扇了我们两个耳趄子吗?寒流来了,对吧?感谢你的指教──那么现在我以同样的方式给老师也出一个谜语:刚才我让你喝了两盆洗脚水,打一谜,现在你把它给我猜出来!」
我瞠目结舌。我不知所措。当我给别人出谜语看惯的是别人的尴尬,现在这尴尬就双重地落到了我身上。在这个重新开始的绿光和蓝光变幻的房间里,我从一个出谜语的人,变成了一个猜谜语的人。就好象资产阶级吃不惯街头餐馆的杂碎汤一样,就好象统治者听不惯小牢子在狱中过道的喊叫一样,但是当你看到餐馆飞舞的苍蝇和狱中高压线上的月亮的时候,你才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已经沦落街头已经下了台和进了监狱了。就像过去总是让别人喝洗脚水现在你终于开始喝别人的洗脚水一样,你对这一切变化想都没想到,你哪里知道它的谜底呢?这时你看到麻蜈蚣得意地晃着腰间的刀子、环佩和满串的钥匙说:
「怎么样,像我以前在打麦场一样猜不出来吧?像我和蜘蛛猜不出后娘巴掌一样猜不出来吧?谁都有聪明和谁都有胡涂的时候,关键是看出谜语的主动权掌握在谁手里!既然你也猜不出来,我就像你刚才告诉我谜底一样现在我也告诉你──这个谜底是:任你奸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脚水──洗脚水仍然是后娘!」
这个时候就像当初在打麦场上温柔和顺的麻脸姑娘猜不出灯笼和「滋拉」、弄不清蚊子到底落到哪里我最后把谜底告诉「她」,刚才导演它们的时候它们猜不出后娘的巴掌我又得意洋洋地扇了它们一耳趄子一样,这个时候挨巴掌和对后娘感到无奈的就不是它们而是我了。我一下就成了麻脸姑娘和蜘蛛,麻脸姑娘和蜘蛛可就成了我了。这个时候灯光已经照到了蜘蛛身上。蜈蚣该休息了,蜘蛛该登场了。两个蜘蛛在那里兴奋异常,大大的特写映出了它们嘬嘴和倒腾后腿的动作。接着就看到了它们大大的红红的四周往外翻中间往里陷鼓鼓的像吹起来的发面窝窝一样的肚脐。我们看着两个肚脐在那里随着音乐整齐地跳舞,说往左边挪动几下,两个都往左边挪动几下,说往右边挪动几下,就整齐地往右边挪动几下;它们是多么地和谐呀,它们是多么地入乡随俗和符合故乡和村西土岗上和粪堆上的水土和脉搏跳动的旋律呀,它们理所当然地得到了电视机下观众的一片喝彩而不是喝洗脚水的声音。虽然我们明明知道它们有些哗众取宠和挑逗观众,但是当我们处在猜谜和等着别人给你谜底的位置上,你的一切否定和披露,不都成了不合时宜甚至是一种嫉妒、不平和愤怒了吗?这个时候你最好是缄默不言。这个时候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认命。大不了你在心里说上两声看你能跳到几时和看你能跳到最后解一解心头之恨罢了。何况,肚脐正在得意忘形的风头上,它们哪里能顾忌你的想法?它们想到的是,现在舞台和灯光是我的,老孬就在我们手里,我们不能让老孬轻易地过这一关呢。我们还要和麻蜈蚣比赛一下,看谁在老孬身上用的功夫深呢。但等它们跳完舞,表演完肚脐序曲之后,我们接着再看它们的节目和题意──虽然我们也看得惊心动魄,不知道这故事一步步向何发展,但等看了结局之后,我们再回过头来思考,它们在狠毒之中,毕竟还有些做作和不顾一切地直奔主题呢。还是有些违背艺术规律呢。它们虽然是我的学生也就是敌人,但在这一点上,我对它们的作业和填空还有些不太满意呢。还要让我给你们再留一遍作业吗?作业一开始是个新本头两页认真到了第三页第四页就开始潦草和不认真了吗?就可以倒插笔和不顾相同加数了吗?就可以蒙混过关和把一切困难都留给老师了吗?对一对得数就完了就不管计算的过程了吗?连方程序和竖式都不要了吗?舞蹈之后接着就要吐丝和结束这一切了吗?不觉得有些囫囵吞枣和过于匆忙吗?就算你们占了主动,对被动这样匆匆忙忙处理不恰恰反映了你们的心虚和不自信吗?就不能像将来最后结局中我处理起你们来那样按部就班、平静、平常和冷静吗?怎么你们在胜利的时候,也有些做贼心虚和知道天下不稳呢?虽然你们在理智上不知道,但是你们在行动上和潜意识中,你们对你们将来的结局,还是有所预感吧?还是有些慌乱吧?你们不是一个稳操胜券的表情。虽然当时我和你们一样有些慌乱,但是当时我处于被动的位置被动的慌乱和你们主动的慌乱就好象被动的自信和主动的自信一样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这个时候我的慌乱反倒反映了一种自信,你们的自信反倒反映了一种慌乱。丝吐得还是有些乱吧?从房梁上飘下来的丝都搅到一块和搅成一团了吧?本来我们在灯光和阳光的照耀下看着这一匹一匹的丝应该是纹丝不乱和一波一波下来的,是应该映出五颜六色和折射出时代光芒的,是应该反映出主旋律而不是边缘人生和角落烂铁和乱麻的,但是我们怎么反倒在这里看出了角落的杂乱和嗅出阳光照不到的霉味呢?怎么我们一下就到了旧社会呢?别的蜘蛛结网是在黑暗和角落里,难道你们也是这样和这样的一般的蜘蛛吗?虽然我死而无憾在你们慌乱和低能的折射下我的形象将显得更加高大──我的过去和历史,当我主动的时候,现在回过头来看它们就更加折射出它们的光彩,但是我现在就这样被动地被你们这两个窝囊废在肮脏的角落一网打尽,我心里还是有些窝囊和有悖于我当初教你们和导演你们的初衷呢。时代就这样到了低潮了吗?谜语时代就这样气数已尽了吗?虽然我们看着这网杂而又脏,但是我们就像进了屠宰场的无助的牛一样,机器虽然老了,刀口已经豁了,但是我们还是被你们毫不讲究地推了进去──街头饭馆的厚颜无耻和毫不讲究,更加增添了我们的不幸──现在还是被你们的破网毫无讲究地给缠绕进去。破灯笼被绕了进去。玉米饼子被绕了进去──隔夜的玉米饼子,已经有些发黑发硬了呀。蚊子被绕了进去。后娘的巴掌也被绕了进去。最后连我也被绕了进去。这是一个多么脏又多么破和多么让你感到龌龊的破网呀。这就是它们的本色和做法。这个时候灯光再一次地打在了我的身上。这个时候的刘老孬是多么地无奈和尴尬呀。为了排遣自己的这点尴尬和无奈,就好象一个过去的体面人现在被一根绳索勒成了一只鸡一样──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刘老孬只好象欧洲人一样向我们和对着镜头耸了耸肩和摊了摊手──这是老孬过去从来不用的动作。过去当秘书长的时候,到了再困难再危的时刻,为了保持民族气节,他从来不用耸肩和摊手,事到如今倒是被一个毒蜈蚣和两个蜘蛛弄得没了办法也只好这样做了。这真是让英雄气短和英雄落泪的时刻。我知道这时在电视下看我,我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了。我已经又一次不是我了。我们眼看着一个新生的谜语时代刚冒出一个苗头就要被毁灭了。戏刚刚开场就要吹「呜哇」了,太阳刚从东方升起,西边的乌云就压上来了──谁知道哪一片云彩有雨呢?天下马上又是一片黑暗了。曲终人散,舞台上和舞台下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这个时候我一个人抱着头坐在了我唱对戏和聪明过的台前。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戏台前的碎纸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