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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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指的一种嘲讽和不屑吗?六指不揭他的锅盖还好一些,我心里充满了自卑、自责和觉得活着就是多余,现在他一揭锅盖倒让我陡然增强了信心于是就和他平等了。你也不过如此呀。看来把好话说到前头总是让我们失望呀。但是六指竟是那样地浑然不觉,仍是那么投入、深情、全力以赴和旁若无人。他抱着那只小泥猴亲呀亲的,浑身上下都亲遍了,最后他浑身弄得成了一个泥人和小猴也没有什么分别了,但是看上去他还没有亲够呢。而且,看上去也不全是表演呀。表演怎么能那么投入呢?此情此景你要对他有什么怀疑,倒是你要怀疑自己是一种嫉妒了。这时我们只能把理由归结到他在过去的历史上离恋爱和关系毕竟是太远了,是不是现在有一种要把本捞回来和要将过去的岁月补偿回来的心理呢?是一种一天要当两天过的样子。有那么一种急切和冲动。──但是,猴子跳出来没有错误,你亲也没有错误,投入也没有错误──唯一和最大的错误就是,你虽然做了这一切,但我们并不承认你。我们有我们的规则。你把我们排除的小猴拣了起来,现在又想混到我们人堆里滥竽充数──这时恬不知耻的就不是我们了。一下我像猴子翻跟头一样长高了,身子骨又像刚才的石人一样坚固了。敌人所犯的错误,会使我们的形象增长和地位稳固。当我们是两个人的时候我一败涂地,现在有了三个人我倒站稳了脚跟。为了这个,不管我们的运动和大伙包括我本人在别的场合是不是承认这只小猴都难说,但是在这独特的场合和此情此景之下,我还是感谢这只来历不明的小泥猴。你一下让我恢复了历史感。就好象一个牵牵扯扯和唠里唠叨的女人使我们一下陷入网里当我们无力挣扎的时候我们也就平静地看着蓝蓝的天空一样。感谢你,朋友,让我看到了蓝蓝的天。但这时六指还没有完呢。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自顾自地对小猴深入呢。他甚至对小猴的不耐烦和嘬牙花子都没有反应。当然他把我这样一个局外人及刚才我们之间的深仇大恨更是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在他面前,我一下倒是成了局外、圈外和例外了。一下子倒是没我什么事了。既然这样,当初你还唤醒我这石头对我进行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干什么?为什么在赶集路上要把我拉到半道呢?为什么爬了半天高又把梯子给抽走了呢?现在你让我是进还是退呢?是回到石头还是回到狗呢?是接着给你做检查还是一下就开始重新看不起你呢?我把握不准呢六指叔叔。当我再一次喊他的时候──由于他的忘情和目标转移让我熬了过去──怎么我的喊声也没有引起他丝毫的记忆呢?他怎么一下就要淹没在现实里而拋弃了所有的历史呢?──这不和你刚才的理论要背道而驰了吗?你刚才还一把把我推到历史的深渊让我不能自拔呢。──我们的六指叔叔,这时还不管不顾地在那里嗫嚅着絮叨呢:
「我的猴儿,我的亲亲,你是我透过多少人才找到的一个可心呢?不要以为我是一个不胡思乱想的人,不要以为行为上和身体上给我排出了圈外和例外我的内心也就在圈外和例外了。倒是越是这样,我比你们的要求和追随还要强烈和凶猛呢。我一天一天走在山路上想什么呢?是什么支撑着我从这一山走到那一山从这一天走到第二天呢?也就是这些强烈和凶猛的念头罢了。不然我不早就灰了心蔫了脑袋也成了小刘儿一样的石头了吗?念头和信心,是我和小刘儿最大的区别。我是人死心不死,而他是人还没死心早已经死了。哀莫大于心死。什么是行尸走肉呢?这就是行尸走肉了。当我没有女人的时候,这种生机勃勃让我拉动了黄河;当我没有男人的时候,我哪一天不把村里所有的男人过一遍呢?他们在我的脑海里还走着模特的步子呢。但是我透过一个个的他,还是没有寻找到他。但到了生灵关系就不一样了。我终于有我的小猴了。我承认它比起别的动物来是小一些,瘦了一些,呆了一些和痴了一些更接近人一些因此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要丢弃它是因为它跟过去没有什么区别──但你们丢弃的东西我就不能拣起来么?我非要以你们的标准为标准么?这里有一个前提是,当我按着你们的标准生活的时候,这个标准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我落得两手空空;当我不按你们的标准生活的时候,我什么都有了泥猴有了当然我自己也就有了。真是踏破铁鞋没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还明告诉你们,这只猴子就是在你们散场之后的粪堆前捡到的。泥猴已经被你们摔得奄奄一息。等你们人去楼空的时候,我照它脸上喷了一口水,接着就把它背回了家。当天晚上我们就拜堂成亲。说起这一点泥猴对我还有意见呢,说我还处在恢复和养伤的阶段,你说拜堂就拜堂,说成亲就成亲,落得直到现在,我对夜晚还有恐惧症呢?──说得彻底一些,这不是乘人之危吗?但具体到我身上,理论就不是这样了。亲爱的泥猴,我对你的寻找,早已饱含着深情;我不是因为找不到别人才只好找你,一切就凑合了──当然我这话既是对泥猴说的,也是对你们说的,我不是找不上别的生灵才找泥猴──是因为我看到它,就想起了过去的温暖的异性关系的时光,在郊区一个温暖的夜晚,一个叫柿饼脸的姑娘;或是茫茫无垠的雪地里,走着一个穿著红棉袄扎着绿头巾的故乡少女。同性关系时代不是拋弃了我吗?我一下就越过了你跳跃到了生灵关系的时光。我是从柿饼脸一下到泥猴的。说起来这中间有多么大的空间地带呀。让人感到悲哀的是,当历史像故乡的田野一样出现这么大的空白地带的时候,你们竟没发现就是发现了也熟视无睹,任一个人──而这个人竟是掌握你们脑袋的大师六指──像当年拉动黄河一样拉动了两块历史──心灵的缝隙才慢慢弥合。──这才是我寻找小猴这场壮举的唯一原因。说起来也有些后怕呀,幸亏猴子被你们排除到圈外,如果泥猴没有被你们排除、排斥和扔到粪堆旁的话,我不就永远没有指望了吗?幸好我们出现了分道扬镳,才有了现在光明的结局。剃头挑子还是原来的剃头挑子,但是现在的剃头挑子里有了小猴。我再担起这样的剃头挑子,感觉就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就厚重和有希望得多了。当你白天担着担子挑着它你可知道晚上它就是一场温柔呢,这不就有盼头和生活希望了吗?白天盼望着夜晚,太阳盼望着月亮。也许有人会问,既然这只小猴这么让我心爱,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让它见天日还对大伙掖着藏着直到今天才给你第一次透露信息呢?──当然我也不是故意要选择你,你也不要为此有什么激动,这从刚才小猴在挑子里呼呼大睡你就看出来我们没有什么准备──纯粹就是一种偶然,我觉得到了揭盖子的时候就揭了无非这个时候你正好在眼前和在身边罢了。我是冲着猴儿而不是冲着小刘儿这点你懂吗?(我赶忙点了点头。)──那也不过是因为我过于心爱才不愿示人而要金屋藏娇罢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猴儿就不是当初的猴儿你们丢弃的猴儿而是一个全新的猴儿独特的猴儿因为它已经成为我六指的猴儿──猴儿,你也算是一个有造化的。一般的猴儿不能参与生灵关系我是理解的,但是这个猴儿就像我以前不能入圈是一个例外和圈外一样现在让它入圈倒应该是一个例外和圈外了──是它使我再一次拉动黄河。同时,过去看着是猴儿,但我在锅里和筒里煮了和蒸了这么长时间,让它整天像吃减肥药一样喝着我的剃头水和洗脚水,瘟头瘟脑跟了我这么多天,它就已经不是猴儿了。它怎么还能是只猴儿呢?说它是鸡是鸭是狗是羊都可以,但就是不是一只猴儿。接着他指猴为鸭地逼着我问:
「你说,它到底是只猴儿还是一只鸭子?」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我们刚才的从属关系并没有改变,并没有因为猴儿的出现和我内心的剧烈活动而在本质上增添或减少什么。并不因为我看得起他或看不起他能改变和触动我们的本来就规定好的从属地位和主次关系。一开始的规定是多么地重要呀。要把开始的规定改变过来是需要几代人的艰苦努力呢。把握开始比发动一场变动和革命要划算得多。看起来我还是年轻呀;看起来还是六指有经验呀。说来说去还是我上了他的当吃了他的阴谋而我对他没有任何制约。不管我内心是怎么想和怎么变化的。一开始写检查就永远要写下去,一开始对别人发号施令就永远发号施令。主仆、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不只管几十年,就是几十年之后我们见到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呢。一切都大势已去了。一切都已经规定好了。刚才六指见到泥猴有些忘情,我趁空活跃了一下思想自由了一下空气,我以为自己已经钻出牢笼和飞向了自由的蓝天,我在空中已经展开了翅膀和俯瞰了城廓,我已经视六指和泥猴如粪土,但就在这个时候,我身上和腿上被绑的绳索还是被人拉动了,主人并没有忘记我身上的绳索──在我早已经忘记的时候。这时你终于清醒了,展开的翅膀又耷拉下来,你从九霄云外一下就跌落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六指张着黑色的翅膀,一下就遮住了你的身影。他在指鹿为马地指着一只猴儿问你:
「这是一只猴儿还是一只鸭子?」
这个时候你默默地流泪了。你为这严酷事实的回返和倒春寒的来临不为别人而为自己痛心疾首。你一下缩短着时间就回到了从前。时间并没有给你改变什么。你又回到了写检查的无边的苦海和麻烦之中。而面对这一切你还得明白,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而你的对方没有责任。你又战战兢兢和哆哆嗦嗦了。你的回答早已被别人料到而没有任何新鲜和出奇之处。面对一只猴儿,你战战兢兢和哆哆嗦嗦地答:
「它是一只鸭子!」
随着这声回答,六指在故乡的地位一下就奠定了和牢固了。过去他在九天之下苦苦探索一无所得,现在他一下就冒了尖、蹿了红、超越现实到了九天之上。六指在生灵关系方兴未艾的时节,一下就抱住一只貌似猴子的鸭子。本来是鸭子倒还没有什么,关键是它只是一种貌似而还像一只猴子。这种四不像像庙宇上的兽头一样,就开始显示它多重的力量──不像单纯的牛羊那么薄弱──屹立在世界的东方──搞生灵关系你不但可以变成刘邦和佛祖,还可以变成四不像。甚至人们把刚刚规定的不许搞猴子的规定也给忘记了。六指倒是一下就挣破牢笼飞向了蓝天。六指现在倒是可以浮想联翩了。六指一下就成了新闻人物。我知道,六指现在的得意之日,就是我更加倒霉之时。我就该去写出更加深刻的检查挖出更大的思想根源不但挖以前也得挖刚刚过去的那一段自己为什么要蹿上蓝天。我从九天之上一下就跌落到了九天之下,接着和马上就又要下地狱了。我已经找好了纸和笔,我已经做好了再一次被他清醒之后的滔滔不绝批一个体无完肤……但令我惊奇和再一次超出我意料的是──六指也有高明的地方呀,于是他把猴子变成鸭子也就不奇怪了──他向我摆了摆手和摇了摇头,他说:
「你现在先不要做这个,这个等我忙完专门给你留时间再做还来得及〈──听到这里,我一方面为了将来的延伸而感到一种阴雨连绵的无望,一方面我也有拖过一天是一天的苟且偷生的侥幸〉,我现在考虑的还不是你,我现在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要做的,就是当我在生灵关系中又掀起了一个高潮和在这个高潮中又成为新闻人物时,我该怎么应付媒体的采访和镜头呢。你先帮我练一下这个更为必要。现在我们就收拾工具,现在我们就收拾渔具,我们马上一块到麦田里去钓鱼。虽然我们做了一些成绩,但是我们还是要做出一种悠闲的样子嘛。我们一边钓鱼,你一边帮我提些问题让我练习一下回答──这不比让你在这里写检查和挖思想根源对你更好一些吗?」
我一边点头,一边感激地说:
「当然,那是当然!」)
10、收拾河山待猪蛋
「历史老人总是突然出现。」
野猪叔叔也就是猪蛋叔叔对我说。
猪蛋叔叔浑身披挂着武装带。
「你们以为当年把我轰出故乡不准我参加同性关系和生灵关系我就成了局外人了?你们以为把我轰出去我在世界上永远就成了被动一切命运都得听你们安排了?错了。往往局外人就是掘墓人呢──世界上还有这样一层道理在等着你们。你们以为我在外边四处流浪只是到傍晚的时刻才对着故乡悲惨地嚎叫两嗓子就是走投无路的体现?当然,这样的时候有,但那是因为我特别孤独和想念我的过去而不是故乡才做出的。我嚎叫面对的不是你们和故乡,虽然我是对着你们的麦田和山岗,但在我心里,我面对的却是我的过去。过去我在故乡是多么地如鱼得水呀。我掌管着这里的一切,我想和谁玩就和谁玩,我今天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想吃谁家的小枣就吃谁家的小枣。现在我一个人在田野上跑来跑去不准我进故乡的圈子怎不让我悲伤和发呆呢?但你们如果认为我整天就是生活在悲伤和回忆之中那也大错特错了。考察一下我的历史,我猪蛋是那种只为悲伤活着而胸无大志的人吗?我猪蛋是胸无点墨不在心中给自己留一个退步和辗转空间的人吗?虽然我日日嚎叫,但那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你们看罢了。就让你们看着猪蛋是这样胸无大志的人甚至他也活不了几天和蹦达不了几时吧──一下你们不就放松警惕了吗?一下你们倒是沉浸在歌舞升平的日下而忘记长远的历史了。你们就不把自己的将来交给我和到头来由我来收拾你们的山河了吗?我嚎叫之后就不嚎叫了。我表面粗野和悲伤之后就开始退到野林子里后屁股蹲在一个木桩子上点着松明子在那里挑灯夜读或是挑灯夜战。读些什么书?读些收拾故乡和故人的书。读一下书,捋一把自己的猪胡子,心中就更加明亮和对未来充满信心。这时你们在干什么呢?你们却浑浑噩噩昏天黑地一个个脑袋里都进了水。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已经由同性关系发展到生灵关系了。我冷眼旁观,知道你们越是这样,你们的末日就越是要加速来临。寒星在天上眨眼,夜露已经下来了。我读书读到五更鸡叫,披着锦袍走到林子之外看着夜色中的村庄和你们。在世界上的同一时刻,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同时在搞不同的关系呢?这也是我思考的一个重大问题。收拾你们的时刻已经为时不远了。我攥自己的拳头,把关节和骨头攥得『咔吧咔吧』地响。我的剑还没有出鞘。我的真面目不但是现在就是过去我和你们在一起的几千年的历史中你们也没有发现。原来历史的锲子和契机把我留到了这里。原来我还可以有一番大的作为和由此改变历史的进程。中枢啊,你该转折了。为了这个,我感谢生活。我生得恰逢其时。我把生命到了最后。我感谢你们把我逐出了故乡让我躲到了山野于是就躲过了与你们同归于尽接着我倒成了收拾你们的一个工具了。我就是一个历史的工具,又怎么了?但我也知道目前还不到时候呀,我还没有到拔剑和披挂武装带的时候。我还得忍耐、忍受、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就是你忍无可忍也得这样忍着。你到了第二天的傍晚还得装成一头浑身泥水和长满虱子的野猪,好象这个时候你才是忍无可忍对着村庄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