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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1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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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出场了。他是谁呢?他既不是过去的老曹和老袁,也不是后来的孬舅和猪蛋、牛蝇.随人和横行.无道,而是我们过去的欧洲教授刘全玉。通过这个主持人的变化,我们就知道故乡所达到的文明和文化的程度了。掌声立刻四起。接着使我们感到惊诧惊诧了一阵就感到这么做更是给我们的现在拔份的是,过去在欧洲生活的刘全玉,一上课就穿西装,现在当我们一个个以他为榜样穿上西装的时候,在这么正规和划时代地要总结过去和开拓未来的时刻,他倒是扬弃了西装,开始穿上了民国时代的长袍。他的随员小刘儿,也跟他一样穿著一身伙计和跟包的短打扮。刘教授脸上没架眼镜,小刘儿眼上倒架着一只蚂蚱腿圆眼镜。看着他们平淡无奇的随意我们想,他们可真是平易近人,他们把没有特点和毫无特点当成了开创一个新特点的起点。他们把这种毫不引人注意当成了自己暴发之后和成名之后的最高境界。他们还是一个普通人。他们一下子就代表了我们。当我们纷纷疲惫地穿起西装的时候,他们倒是在前边和台上回到了民国甚至是前清,这不能不令我们感到一阵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这是一副醒脑剂呀。连过去经常主持会议的老曹老袁老猪老孬老牛老横他们,也都心服口服地因为一个西服和长衫的区别而承认刘教授确实比他们当年要高出一筹。他们说: 
  「到底到了一个以学术和理性统治我们故乡的新时代了。」 
  「今后我们对待故乡就是一个纯学术和纯学问的问题了。」 
  接着又都为自己过去的肤浅寻找理由和寻找心理平衡: 
  「那不是在戏中嘛。」 
  「不是没赶上一个从容的时代嘛。」 
  「没有从容的环境哪有从容的态度呢?」 
  「如果是现在这种气氛和环境,如果等大家都穿上西装和戴上了领带,谁不会自己去穿长衫呢?非人力也,时代使之然,我们那时候让大家穿西装还很困难呢。」 
  「那时候不是还没有度过暴发的阶段吗?」 
  「那个时候还没有现代怎么能谈到和从何谈后现代呢?」 
  掌声立即四起。这个时候刘全玉教授开始往下大家的掌声了。小刘儿这个时候倒是知趣,没有跟着刘教授一块往下压,就戴着圆眼镜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大家。一戴眼镜和没戴眼镜世界呈现在面前就是不一样呀。刘教授这时指了指大家的西装: 
  「大家也可以除去嘛。除去就要自在和方便一些。我们,」这时刘教授没有忘记带上和挂上小刘儿,「──都是一些粗人,不懂礼貌,穿著长衫和短打扮就出来了。这证明什么?──不一定非要证明民国和前清,恰恰证明我们现在是和平盛世嘛。就好象军人开会都脱掉军装一样。既然这样,你们也可以除掉它们嘛;除掉他们也给我们减轻一些思想负担。!」 
  看着刘全玉这么智能和风趣,牛屋里又响起一阵笑声和掌声。一件粗而长衫,就把台上台下的人扯平了,这会议的开场还不好吗?小刘儿也在那里欣慰地跟着人拍巴掌。听到刘全玉的号召,大家果然纷纷地除掉一部分西装。有的连领带也都除掉了,把长袖衬衫卷起来当短袖衬衫穿。当然也有一部分不除的,还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以显示自己与人的不同和逆潮流而动的精神。这点过去时代遗留下来的自尊心和表现欲我们也可以理解,于是刘全玉和小刘儿倒是为这个又鼓起掌来。台上台下的掌声就响成了一片。牛屋已经装上了空调。在兹兹的空调声中,大家不觉得冷也不觉着热,穿长衫也好,穿短袖衬衫也好,穿西服打着领带也好,温度都合适。大家好象一下回到了二八月可以乱穿衣的季节从穿衣的环境上就可以看出大家到了一个百家争鸣和百花齐放的时代,大家一下都有了各得其所随心所欲而不是千篇一律无所适从的心情。这不就是疲惫之后最好的休息吗?大家这样坐在一起,不就可以畅所欲言和各抒已见了吗?──与此相适应的是,会议上安排的饮料也百花齐放,既有中国茶,又有西洋酒;既有中国的萝卜水,又有欧洲的苦咖啡。谁想喝什么就喝什么。中国茶里还有绿茶、红茶、花茶和一喝就顺气的花生秧茶。小路满头大汗地一托盘一托盘地往上端。小路倒是穿著一排扣子扣到脖子领的洁白的侍者服。这更衬托出大家的随便。俺姥爷刘全玉像民国时代在故乡当村长时一样体贴下属──那时他和小路一块到乡里去缴田赋,小路掉着屁股推着载满田赋的独轮车,俺姥爷走在旁边用草帽给自己扇凉,俺姥爷边扇边问: 
  「累吗小路?」 
小路一边掉着屁股推车,一边满头大汗地说:「不累,不累,一车粮食,可不能说累。」 
这时俺姥爷也关切地问一趟一趟端盘子的小路:  「累吗小路?」 
  小路显然也比以前进步和有文化多了,见主人问话,立即像标准的丽丽玛莲的侍者一样,收住急速的步子和屁股,立在俺姥爷面前答: 
  「不累,不累,端几趟盘子,可不能说累。这比当年咱爷俩在大太阳底儿下推车好多了。」 
  刘教授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小路笑容满面地又钻到人缝里端盘子去了。我们就是在这样轻松的气氛和人文环境中召开我们的学术讨论会的。见大家思想都放松了,茶也喝够了,俺姥爷清了清嗓子,又文雅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花生秧茶──,本来他是欧洲人,应该喝苦咖啡,但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入乡随俗,或者用他的话说是为了寻根,就端起了盘中的花生秧茶────,不慌不忙地吹了吹浮在上面的埂节,喝了一口,然后才开始讲话。蜂窝一样的牛屋马上就安静下来。这和过去在戏中的毫无秩序和乌烟瘴气可大为不同。那个时候各人有各人的思想,各人有各人的角色,各人有各人的个性,各人有各人的阴谋,要么是万炮轰鸣,要么是万马齐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听你的?看似一统天下,其实思想混乱,最后都弄得人戏不分了;现在好了,我们到了一个文雅和学术的新时代,大家都心平气和地忘掉了自己过去的角色一刀子割断了过去的历史恢复到我们本来的身份和面目。于是一切都简单了。一切都有秩序和大家都有教养了。大家勺子碰杯子的声音都格外清脆。等清脆响亮的杯子声一点一点落到地上,刘教授才说: 
  「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感动的年代呀。说恢复本来面目一下子就恢复了。说割断历史一下子就割断了。说让大家从戏里和过去的泥潭里拔出来大家一下就拔出来了。我在这里不是要借恭维大家达到什么目的──我没这个必要,恭维和巴结群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是有话直说和实事求是──我要说的是,我们能毫无思想负担地走入这样一个新时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别说从历史和过去中把人拔出来,你就是从泥土中拔出一个萝卜看看,不还要拔出萝卜带出泥吗?更别说从过去了。但是在一个重大的历史转折关头,说让大家从历史中拔出,大家马上就义无反顾地给拔出来了。一刀就割断了历史。大家一下都有了一个恢复当然也就有了一人新我。了不起呀同志们。不是什么人群和社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把大家召集到一块开会。总得总结一下吧。我们总不能稀里胡涂地结束我们的过去和开辟我们的未来吧。正是我们要割断历史,所以我们才来讨论和反思历史呢。讨论清楚之后,我们走出去这个牛屋就和刚才我们走进这个牛屋彻底不一样了。虽然我们走进牛屋的时候也割断了历史,但不管怎么说──我不是否定大家,刚才的评价依然有效──,那毕竟还是盲目的情感的而不是清醒的和理智的,是看着别人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不能排除有随大流的拉大车的现象。于是我们就有召开一个从理智上解决问题和割断历史的理论研讨会的必要。为了我们今后的发展,为了我们未来的道路,为了适应我们故乡学术新时代对我们的要求,我们就有必要理智地检讨一下我们的过去。过去就更加不能让它稀里胡涂地过去。太阳是出来了。我们是恶梦中醒来了。我们从梦中醒来虽然有些累,但是我们就是为了尽快地忘掉这个梦,我们才坐在床沿上思考和反思一下梦中的情境呢。看似我们在床边傻坐着,其实我们在动心思呢──我们故乡怎么会有傻坐着的人呢?我们故乡连一个傻坐着的人都没有。牛根来了吗?(这时牛根在下边因为主持人点了自己的名把自己格外突出出来而激动所以粗着嗓子答应了一声:「来了。」看,牛根都来了。过去大家都说牛根傻,把它变成了一条狗;现在看,他也不傻嘛。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我们每个人心中要割断历史的决心是多么地毅然、彻底和统一呀。把酒倒到杯里大家喝一口,把菜端上来大家尝一筷子,过去我们扮演过的那一段生活,现在我们再沉浸其中仔细回味一下──过去的两卷到底是怎么样呢?大家每个人都在里面生活过,每个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编剧小刘儿就坐在我的身边,(这时小刘儿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向大家鞠了一躬,)大家可以对他和他的前两卷品头论足。当我们专心扮演我们角色的时候我们无暇他顾,现在当我们空闲下来了对他和他的前两卷就可以品头论足了。我们可以不对作者和读者负责,但是我们还得对自己负责呢;我们可以不对自己负责,我们还得对历史负责呢──一会儿就让小路把书发给大家。评价不评价也代表着我们割断不割断呢。虽然我们不懂艺术,但是我们的历史眼光总比作者要深远一些吧?小刘儿大家还不清楚吗?评价他及他的作品我们每个人的能力都绰绰有余。需要慎重的地方仅仅是:因为里面牵涉着我们大家和我们自己,说话倒要留一个余地哩。同时,因为我们人多嘴杂,在这个学术的新时代,我们还要克服一下过去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毛病──这也是小刘儿在前两卷中的毛病了,大家发言的时间不能过长。我们在提倡一种倾向的时候,也得防止另一种倾向的出现。这是一个学术和清明的新时代,它就要和过去纷乱和纷争的纷至沓来的乌烟瘴气的时代有所不同。我们为了割断历史而回顾历史,但回顾历史的时候我们也不能出现偏差,一下走到死胡同里和烂泥潭里。譬如,我们之间过去的恩恩怨怨和是是非非就有很多,当我们回顾这些恩怨的时候,大家就不能一下子陷到里面和纠缠到里头不能自拔。那样反倒割不断历史了──这时回顾倒不如不回顾了。我知道大家都是有决断的人,我也知道大家都是细腻的人。你的每一次呼吸,都还响在我的心头──但是这个呼吸就不要纠缠了。说一个生命活着的大概就行了。说一下对前两卷的总体评价──肯定或是否定──就行了。我相信大家都不是那种得理不让人的人,都不是揪住历史不放和得寸进尺的人。就算有什么不妥,我们也会富有风度和教养地一笑了之。我们对历史还不能原谅吗?我们能原谅的前提是:我们就是不原谅它不照样已经发生了吗?亡羊补牢,已经晚矣,我们还是原谅它吧。我倒不是要在这里搞历史虚无主义和冲着小刘儿是我外甥来袒护他,而是完全冲着历史和我们自己──别因为我们回顾历史,耽误我们对未来的向往。如果我们把这种大度和教养量化一下是一个什么样子呢?具体到发言上给每个人规定多少时间呢?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要说──这样判断的前提是谁会对自己的历史满意呢?谁会对别人对自己历史的描画满足呢?总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吧。总是挂一漏万吧。我们思想的纷纭和复杂总是千头万绪,但落到纸上又能有几分呢?最好的历史和记载也许不是写出的那部分正好是遗漏的那些关节呢。一切都是差强人意──我知道每个人都会对这些描画不满意,不满意是正常的,满意那才是见鬼了呢。自己对自己可能满意,但对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往往不满意。想一想在日常生活中你的周围,有没有一个和你没有过节的人呢?没有。周围的亲人们,都在给你制造痛苦。那么我们只好对小刘儿和历史采取大而化之的态度这时我们还有什么话说?──我们的话就可以简略和扼要了。量化起来就是:我们每一个人只对历史说一句话好不好?用一句话就可以评价一段历史和一本书了──这也是我们学术新时代的一个特点呢。现在就用这个特点在我们的新时代打头一炮吧。思想能够统一吗?现在可以开始了吗?谁先来带个头呢?就不要让我一一点名了。谁已经准备好了,谁就站起来发言吧!」 
  刘全玉教授说完──他倒不是一句话说完,又文雅地喝了一口花生秧茶,开始用目光打量和寻找目标。但这个时候我们却感到来自刘教授的压力。谁来带头呢?一切从何说起呢?说话起来容易,真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我们却感到为难。本来气氛不是挺好和挺热烈的吗?把大家集合起来不就是让我们评述历史和我们过去的自己吗?不让我们评价历史和我们自己的时候我们感到有满肚子话要说,真到让我们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和历史和自己面对面的时候,我们又感到有些含糊。你不拿我们儿时的照片我们对自己的童年还回忆得一清二楚──怎么倒腾着小腿在麦田里飞跑,真把我们儿时的发黄的照片发到我们手中时,我们对发黄的照片上的那个不懂事的儿童却发生了犹豫:这真的是我吗?这时你让我对照片上的儿童进行评价而且只能说一句话,我就感到辛酸难言了。──你不限制我说话我想说几句就说几句我想说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说不定我还有话可说,说不定我说着说着就说出彩儿来和说出幽默感来了,但你一句的限制需要我有多么大的概括和涵盖能力这个时候我倒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话多好说话少倒是不好说由于抓不住事物的本质和头绪我在庞大和复杂的事物面前倒是无从下嘴于是嘴里就打磕绊了。我在这儿童面前感到气馁。我在这就要由我说出来的一句话面前感到无所适从。谁能用一句话概括自己儿时的一举一动呢?何况这还不是儿童而是一个已经长大的成人,他要对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负责。何况我们又走过了那么多不同和相同的历史阶段。我们从异性关系到同性关系,又从同性关系到生灵关系,蹚过一道河翻过一架山又到了灵生关系,事情的头绪这么多如同一堆马粪堆搅到了一起──你让我从何说起呢?我们不愿意再看到我们过去的纸浆,虽然我们也看到坐在刘教授旁边的他的外甥那个制造和编造我们历史的小刘儿在台上看着我们一个个都说不说话和面面相觑那个可怜的孩子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把我们的尴尬和无处下嘴看成了我们的成熟和沉思,看成我们憋着一口气就是不吐出来这口气不是永远不吐出来而是为了让它憋得更大更足将来像吹足的汽球一样一下让它爆炸了。可怜的孩子把这种沉默看成了一种马上就要到来的爆炸。不是在沉默中消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本来我们也就是消亡,他给看成了爆发。他是书写我们历史的人呀,这个没割小揽子的人儿。本来别人都是割了揽子才能写出好文章,才能写出激愤之作,司马迁愤而着《史记》,现在倒是我们被割了揽子他倒还留着,他怎么能书写好我们呢?恐怕在他小小的心中,也存着这样的心理障碍呢。他冒出了一头一头的汗。他以为末日的审判已经提前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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