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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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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到来的是劈头盖脸的倾盆大雨。每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总是希望把他们的秘密尽量多地成吨地带走,但是我们已经到了学术时代,我们马上要上吊和狂欢,我们不把我们的阴暗、秘密暴露出来晒干晾净颗粒归仓卸下我们打麦场的负担,我们怎么能轻松地上路呢?──当年我们为什么要到打麦场上等着邮递员送来儿女们阵亡的消息呢?过去我们不明白,现在死到临头我们捎带着连这一点也明白了,那里原来正是我们的心底和心地。于是连过去或将来的历史上为什么打麦场上会出现骚动、骚乱、骚扰、骚人和暴风骤雨我们也不感到奇怪了。──不卸掉这一切,我们走得怎么能踏实和安心呢?我们死都不会瞑目。春风习习的打麦场,我们之间饱含着仇恨和深情。你是我们一个永久的话题。当我们人人之间做了交接走后,接着面对的就是你了。一说起你来,我们就像遇到饱满成熟的过期女人一样,可就老房子着火没个救了。一开了头可就收不了场了。一开始还是涓涓细流,后来可就形成瀑布和黄河大合唱了。大家都鼻涕流水的,把牛屋哄成了一个「嗡嗡」的大蜂窝。这时大家又把打麦场当成了身边任何一个人,抓住对方的手就说「对不起」。一个千秋架的屋子里大家都在相互检讨和说「对不起」,就像一个田野或是广场上的人都在做着同一个动作一样看起来也够恐怖和惨人的。我们集体的恐怖和疹人不在于这么多人同时在上吊和自杀,而在于同时在说「对不起。」就好象一个久病的老人临终时对床前的亲人说「对不起」一样。世界,对不起了,原谅我们这些无知的孩子吧!这时离清晨的八点一刻是越来越近了。这时间就是我们玫瑰彻底开放要将绳套套在自己脖子里然后一脚把凳子踢开的时间。我们看到大家的嘴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了。大家都想用一个简单的概念彻底洗刷自已的一生。──但是,一片「嗡嗡」声中,已经没有人和时间再来听你对这么大的生前事做出什么解释了──细枝末节我们可以听一听,洪钟大吕我们反倒不关心了。死到临头,就没人关心这些在我们生前看起来是至关重要的历史了。大事变成了小事,小事这时倒演变成大事了,这是我们在生前和在死前的区别。过去的大事是群众的和整体的,而现在上吊的不是群众和整体这样一个概念而是一个个生动的鲜活的生命的个体,这个时候就得允许我们不关心那些大事一会了,大事这个时候成了无足轻重的鸡毛,洪钟大吕成了无声无息的破铜烂铁倒是在我们人生中的日常小事和柔情似水的那点温情,那些痛彻个人骨髓的爱和恨,过去在生前说不出口和不可与外人言的阴暗角落的胡思乱想,现在倒演变成了临死前的最扯人心肺的神经。不把它们说清楚我们就过不去这一关,我们就是当个鬼儿心里也不踏实。历史的大事都见鬼和去球吧,我们现在该清理和清洗一下我们个人的私事和脏衣服了。给我们一点个人的时间吧。我们在临死之前不准备交待什么历史大事和国家和民族应该怎么办,我们不准备再给你们留什么遗志,你们今后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马上要去了,你们和我何干我又和你们何干?能和平交接就和平交接,不能和平交接就腥风血雨呗,现在我们关心的仅仅是那些过去没有理顺和掏通的小肚鸡肠和弯弯绕,就说些家长里短和过去的恩恩怨怨和是是非非。小刘儿一把抓住了冯.大美眼,卡尔.莫勒丽一把抓住了俺孬舅(我操,真到这时,我们才知道他们两个原来还有一腿,这个不但我们没想到小刘儿不是也没有想到吗?他只知道要抓冯.大美眼,他可知道莫勒丽要抓孬舅呢?孬舅原来也没闲着。)白石头一把抓住了牛根(这是同性关系时代的事了),女地包天一把抓住了黑歌星呵丝.温布尔,横行.无道一把抓住了猪蛋,猪蛋一把抓住了沈姓小寡妇……牛屋里的上吊架一下就乱了套。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我们生前没发现的隐秘,虽然这些人就生活在我们的身边。我们过去没发现倒没有什么,小刘儿作为一个编剧没有发现可不就歪曲了我们的人生和历史了吗?我们在讨论小刘儿前两卷、开场、过门和小段的时候,我们只是觉得他写得一切都不到位和有些错榫,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他错在哪里和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死到临头,我们终于明白了。原来世上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他描写的一切怎么能不表面和肤浅呢?我们的历史和人生比他料想得要复杂得多,他尽其全力,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也不能描述我们的复杂之万一──到了终场我们还是一群被误会的人和一片被误会的土地。我们的思绪和想法就像天上的流云或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城头,我们思绪翻滚变幻莫测千头万绪稍纵即逝,而小刘儿也不过仅仅抓住了我们的一鳞半爪而且还是浮在面上的最肤浅和最没价值的一层。浮在海面的冰山仅仅是十分之三,下边行进的却是十分之七呢。现在小刘儿不但没抓住十分之七,连面上的十分之三也没有抓住,抓到手里的十分之一,还仅仅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冰渣和浮到海面上的一层粪沫。我们已经完了。我们注定让小刘儿给毁了。过去我们看着前两卷也很别扭,但为什么别扭我们就像在打麦场上闹起风潮却不知道我们和决策者的别扭在哪里一样,现在死到临头就像我们在打麦场上听到了「行动」一样我们终于清醒了和马上就知道了。小刘儿,你就像当时的决策者和喊「行动」者一样害得我们好苦。全是你的阴差阳错弄得我们的感情七零八落,你以为我们抓的是那双手,但死到临头为什么抓的是这双手而不是那双手我们心里还含糊着呢。我们一起给弄错了。这才是最大的历史误会和历史大事呢。比较起这个来,一个「行动」又算个球呀。我们重视的不是那扇巨翅,我们重视的是这双抓错了反映着日常细腻情感的手。由此也可以看出,我们生前的日常生活和感情生活是多么地委屈和憋屈呀,是多么地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和顾全大局呀。这种日常生活中的沉默比打麦场上的骚乱还要艰难和伟大得多。振臂一呼是容易的,但在敌军铁蹄的占领下还要笑语欢声地活下去就不那么容易了。死是容易的,活着就不容易了。我们只知道孬舅撇下大妗娶二妗,谁知道在他情感的深处,还憋着和藏着一个爱割男人揽子的人呢?一开始我们看着吃惊,觉得这不可能,不可以,不是这么回事,历史不是这么写成的,但是我们将心比心死到临头我们一下也就想通了。他们也是惺惺惜惺惺和英雄所见略同吧。现在我们也来一个大撤把,我们也熬一个八宝粥。表面看一切都乱套了,大家的嘴唇都在不停地翻动,其实在我们心里更加井井有条。我们在生活中处处充满了张冠李戴和阴差阳错,临死之前在八点一刻之前我们还不把它说个清楚和明白吗?当初我不是那样的。当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做的是一个正面动作,出现的却是反面效果。当时我没有一把抓住你的手而抓住了她的手纯粹是受着舞台剧本的限制。我在庙会上不是迷失方向了吗?我不是在那里蹲着吃了二两驴钱吗?虽然我日常生活中跟她在一起,其实我心里一直惦念的是你。我的心不在这里。我虽然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但是我还是生活在另一个地方……当我们手里捧着自己的玫瑰说着这些鬼话的时候,一开始我们感动得泪流满面,但说着说着,我们自己也感到好笑。现在我们不还在人间吗?我们不是还没有上吊吗?不是还没有到八点一刻吗?我们怎么提前说起鬼话了呢?我们生前的话没有一句是由衷的,临死之前还要把这习气带到鬼身上吗?世界上最大的是天地,比天地大的是我们的内心。上吊绳能吊死我们的身,可什么能收拢我们的心呢?漫无边际的心海呀,哪里给你找一个不再憋屈的容器呢?等我们不再是人而成了鬼魂之后,我们能不能在鬼海里不再像小刘儿在草丛和花丛中那样处处迷失方向呢?虽然现在的秋千架对于我们就像慈湖对于小刘儿一样,我们心里一下就明白了我们的归宿,但是我们迷乱的神经,面对着我们的亲人,却说出上半句人话而忘记下半句鬼话了。我们只能像一些悲痛欲绝的人一样说些: 
  「那时候我……」 
  「老孬,你好……」 
  「寡妇亲亲的,你可让我,……」 
  半吐半含的话了。于是它就更加难以表达我们当年的误会、误解、误差、误用和我们临死前的明白了。我们想重新开始,我们想再一次白天、白菜、白糖、白酒和白手起家,但是一切都晚了。八点一刻就要到了。我们眼里含着悔恨和遗憾的泪。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决不这么过──如果说一片纷乱中还有什么共同点的话,这就是我们的共同心声。但接着又使我们感到疑惑的是:当我们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们生前抓错了手现在临死前终于抓对了要把我们阴差阳错的话说出来,我们突然又后怕地想:我们现在抓对了的手是不是就真的抓对了或者根本上也没有抓对无非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就把这似是而非当成了一个明白这不也是一厢情愿和生前没有什么区别了吗?这不也踏入和生前一样的误区了吗?我们更深一层的喋喋不休和说个没完其实还不在刚才的第二层而是第三层呀;我们就是说到第三层,还有没有第四层和第五层在等着你呢?是不是还要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呢?死前对生前的担心竟是这么无穷和无底,虽然我们已经嘴干舌燥死到临头还是不放心。我们对世界的担心和恐惧,并不因为我们的离去而对这个世界减少分毫,恐怕这也就是我们无穷无尽死而不僵的根本原因了。复杂的既不是洪钟大吕也不是柔情似水,我们以为到了柔情似水就是火车的终点了,八点一刻才知道,火车还在中途和刚刚开出站台一点呢。我们寻找和捕捉的蝉、蚂蚱、飞舞的蝴蝶和艺术的终点,你写了前两卷,硬是一点没有涉及,连捕风捉影都没有和连一个屁味都没让我们闻着,可不就让我们两手空空和心里也空空吗?当我们临死之前想自己把这空白和空空给填补上去,但是我们发现这空白和空空竟是这么大和这么深,是怎么喋喋不休也填不满的沟壑和深渊,我们就感到彻底的失望了。我们的喋喋不休,也不过是一种亡羊补牢而已。小刘儿给我们留得空档太大了。我们抓住一个手还不是一个手,我们说了东还惦着西,我们打了狗还惦着鸡,这个时候我们倒是物极必反地对这一切都厌了和烦了,这个时候我们倒是和小刘儿统一起来了。去他的。我们不说了。我们也不管了。 
  「八点一刻快点到吧。」 
  这个时候大家反倒平静了。当一切都折腾不出来和感到绝望的时候,我们也觉得小刘儿的企盼有些道理──小刘儿个盼八点一刻是为了早一点解脱他的困境,我们企盼八点一刻是因为我们对世界的彻底失望。刚才我们觉得时间还不够用呢,现在我们就盼着快一点结束吧。刚才我们和小刘儿还有分歧呢,现在就殊途同归了。本来我们想在临死之前说个明白,经过实践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不总结不清理稀里胡涂地去上吊心里反倒轻松一些,当我们想卸下所有的负担干干净净和轻轻松松地上路,麻烦的线团倒越滚越大。一开始我们坐在太阳底下姑嫂扯着线头还有说有笑这还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临死前打发时间的事由和缘起,我们想着这些和倒着往事我们就忘了即将到来的临头大祸,但是当我们发觉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毛线蛋不是越扯越少而是越倒越多的时候,这时太阳的暖洋洋不但没有使我们心头更加平静反倒加重了我们的烦躁和燥热,我们头上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为的汗珠,我们越来越对过去历史的庞大感到承受不住我们马上就要被压垮了马上就要爆炸了我们每个人都成了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这个时候我们如果不想把别人当然首先是自己炸一个面目全非而还想保持一个体面的尸首上路的话,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在爆炸之前去赶紧上吊。当我们无力解脱的时候,我们可以让事情和自己一起死。死过一段时间,当我们身为鬼儿回头来看这个事情的时候,也许生前的一切困难和烦恼,都不过是一段插曲和一个玩笑罢了──过去为此烦恼不安过不去这一关只好上吊的想法也不过是一段必不可少的笑话。不这样到了老年还有什么可回忆和反刍的东西呢?当我们来到牛屋将要被吊在牛栏杆上的时候。谢谢这最后一条出路。上吊是我们唯一的体面的出路。为了这个,我们还得感谢小刘儿呢。虽然他把我们的生前弄得阴差阳错和面目全非,前两卷成了一派胡言,但是到了事情结局的时候,他还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出路。虽然我们不能把这看成是他的有意安排是一个智者早已料到的智能,但是这种瞎猫碰个死老鼠的结果对于我们却殊途同归还是符合大局和我们的身份的。不然我们可就暴尸野外和成了一堆碎片了。孩子,刚才我们错怪了你了。为了你的阴差阳错,现在我们给你发一个勋章吧。你是唯一一个带着勋章走上绞架和断头台的人。这时嗡嗡嘤嘤和嘁嘁喳喳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原来以为人们没有个说够的时候,现在看还是有说够的时候。这个时候就听天由命和服从纪律了。人们开始手脚麻利和步调一致地检查自己的绳索、圈套和保险套了。每个人都拉一下面前的绳索,看它能否承受得住自己的重量和过去的苦难和灾难。马上就要解决了,马上就要解放了,我们说不清楚,但绳套能够说得清楚;我们越说越多,但绳套一下就把它千条归一了。绳套呀,我们的亲人,你能够承受得住我们过去的负担、重量和这千吨愁吗?当我们真上了这架子,你载不动这千吨和千年愁又怎么办呢?当然,没有一个绳套是经不动我们的。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倒是相对于架子来讲,我们还显得有些轻飘呢。就好象我们还生活在异性关系的时代,我们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瘦小低矮的女人在一起,我们担心他们夜里肯定要出岔子,但是到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还是看到他们满面笑容地走出了家门。这时我们是多么地失望呀。架子和绳套是没有问题的,反过来应该担心的倒是我们哩。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觉出了自己的分量,但绳套和秋千架看着我们,不过是夕阳和晚风中的一团棉花罢了。我们对自己还是太重视了。可笑的是我们自己而不是别人。想到这里我们不禁又产生出了愤怒。天地是我们的天地,故乡是我们的故乡,我们一辈子没有重视自己,都把自己交给了小刘儿,小刘儿爱怎么编纂就怎么编纂,我们几辈子都活得窝窝囊囊和憋憋屈屈,看在前两卷中给我们写成了什么样子,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是那样吗?我们一上舞台就是别人的人了,现在死到临头,我们重视一次自己又怎么了?哪怕让历史和绳索去嘲笑我们呢。我们生前被你们捉弄和嘲笑得还少吗?既然这样,死到临头我们再把这矫情和可笑往极致里边发展一下说不定还物极必反呢。想到这里我们就放下心来。我们从容大度,我们还是不担心自己,我们还是担心秋千架和绳套。我们刚才不是检查了一遍吗?现在我们得再检查一遍。我们不慌不忙和从容镇定。这种气氛和心态,就给六指的出现和表演提供了一个前所末有的舞台──真是国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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