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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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让头发乌云翻滚和让眉毛变红和眼睛变绿吗?如果是那样,我就服气你。可惜你还不会,错过了那个年头;你怎么知道那个年头就不后现代呢?也许你们只是我们的简单重复呢?任你奸似鬼,喝了老爹的洗脚水。你们跟我,还得学些年头呢!你们离上专机的日子,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呢!空姐的手,你们可望而不可及,我六指点却已经把它牢牢抓在了怀中,你又奈何?我明白你的美梦,但我还是要正告你,你这美梦也做得太早了。你的狼子野心和司马昭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和路人皆知。我劝你还是收了和死了这条心,这对你本人的提高和成长,要好得多呢!捣你的大粪去吧!……」
六指愤怒地瞪着他的徒弟们。把几个瘌痢头弄得面面相觑,纷纷像鸡叨米一样点着头说:
「师傅,放心,我们服气你,我们安心捣我们的大粪!
六指大获全胜,十分得意。正因为得意,乐极生悲,突然又双手掩面,潸然泪下。又把他的徒弟们吓了一跳,说:
「师傅,我们刚才不是说了,我们不抢你的班,不造你的反,不说你的坏话,不打你的小报告,不写你的匿名信,只要你还活着,就不让你上专机的地位受到威胁,给你实行终身制,这成了吧?你就不要伤心,再挤那点猫尿给我们看了!」
六指说:
「这次伤心,不是因为那个,我是突然又想起了当年大槐树下我的老情人,想起了我的柿饼脸。如果柿饼姑娘现在还活着,看我现在混得如此风光,还不知怎么高兴呢!我与她之间,肯定也不存在那些不能沟通的障碍;她的老杂毛爹,肯定也不会再阻挠我们的婚事。说不定我们现在正在拜花堂或是洞房花烛夜呢!你想,那是一个什么感觉?」
瘌痢头徒弟劝他:
「师傅,空姐的手都抓上了,别再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我们就不信,现代的空姐,不比古时的一个穷山村的柿饼脸要好。一个柴禾妞,她的腰有空姐细吗?腿有空姐嫩吗?脸上抹润肤露肚上刺荷花吗?你就别得便宜卖乖了。你要这样,我们夜里一个个扳枪睡觉,我们又该怎么样呢?你是哭自己呢,还是气我们呢?你的动机,我们倒是要怀疑了!……」
六指破涕为笑,说:
「我承认,我一高兴,有些得意忘形,头绪有些乱了。你们说的也对,天涯何处无芳草,有了空姐,还提那个柿饼脸干什么。再这样,我也觉得有些矫情了。就这样吧,不提她也罢!」
于是,不再提柿饼脸,六指又高兴起来。当然,在与小麻子的接触中,六指也有些恐惧。恐惧不是恐惧小麻子,小麻子这样牛气的大人物,是不会跟一个剃头匠下人计较什么;相反,他对六指倒十分和蔼甚至十分尊敬,他看不起的是那些也跟他一样牛气、因为这些人的牛气使他的牛气受到些阻挡不能光芒四射的那帮家伙。如影帝瞎鹿,如秘书长孬舅。这些人他看不起。他们也能牛气吗?他们如能牛气,全中国全世界人民不是都可以牛气了吗?所以他说:瞎鹿不算什么,刘老孬也不算什么。但他不会说六指不算什么。六指苦恼的不是这个,恐惧的也不是这个。他苦恼的是每当一月一次被专机接到白地毯上,他正在那里快乐和风光地给小麻子染头染眉染眼、忙里偷闲喝麦爹利和拿破仑时,想着须臾之后,仍得被专机送到故乡的田头上去捣大粪。专机给他带来了风光,专机又把这种风光给送了回去。他苦恼小麻子为什么不多长几个头,长30个,一月30天,一天一个;到了月末,一切再从头来,那就每天占住了手,不用再回去捣大粪。他一边在快乐,一边在苦恼;一边在染眉,一边在恐惧大粪。就好象情人相见很快乐,但想着事情过后马上就要分手在床上引起的苦恼和恐惧一样;一边苦恼和一边恐惧,一边做床上的事情这事情肯定是做不好的一样,终于,有一天,六指一边给小麻子染头,一边恐惧染头之后接着还要捣他的大粪,想着想着乱了,就把小麻子的宝贵的贵族之头,弄成了一堆大粪。大粪里长满了没沤断的杂草、铁丝、废塑料袋和玻璃瓶碴子,里面还爬满了蚯蚓、屎克螂和过冬的泥鳅。这种情况是六指没有想到的。六指清醒过来,可真有了另一种对小麻子的发慌和恐惧,他对着镜子中的小麻子慌乱地说:
「麻子,我不是有意的……」
没想到六指好福气,再一次因祸得福,他无意中理的这个新式发型,小麻子十分满意。他看着镜子中的头型,我的天,红眉绿眼再配上这种一头的直冲云霄的杂草、铁丝和类似监狱墙上扎的玻璃碴子,里面还乱爬着蚯蚓、屎克螂和泥鳅,这是多么地抽象和后现代啊。六指,都说你古典,你创造了一种崭新的现代的艺术哩。我应该给你发奖金哩。我是关心和支持艺术的哩。你说你是无意的,这宁肯把这看成是你的一种谦虚和美德。任何好的、大的、成功的和新的艺术创造,大多都是无意的。有意就不是创造了。就有工匠气了,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你这种头型,就是无意创造的典范。无意创造好。我给它起一个名字吧。它的名字就叫「一头鸡毛」,假借另一个牛气的人写的一篇作品的名字。这篇作品我是喜欢的。这篇艺术作品也是无意的创造。听说孬舅呀瞎鹿呀也喜欢这篇作品,虽然在其它方面我看不起这些人,但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倒与他们相通。好的作品是没有阶级性的。好的作品倒是有性的──使我怀疑的仅仅是,这篇也被他们经常挂在嘴上的作品他们真的看懂了吗?我的这点看法你同意吗?我起的这个名字你高兴吗?六指还在那里哆哆嗦嗦地流汗,对这因祸得福的转折没有适应过来,只是「嘿嘿」笑两声,不知所云。小麻子拍着自己的脑袋说:
「我敢预料,这么全新的艺术创造,这么全新的艺术创造又戴在我小麻子头上,也算这作者和艺术的福气。只要我一走出家门,骑着毛驴在街上转一圈,这种头型,马上就会在五大洲四大洋传播开来,风行起来。这点你信不信?」
六指又汗流浃背地「嘿嘿」笑笑。果然,这个六指无意中创造的「一头鸡毛」型头型,经小麻子这么一戴,马上在世界风行开来。许多像小麻子这样的大款、贵族、上层人物,都开始理小麻子这种头型。没有铁丝找铁丝,没有蚯蚓找蚯蚓。捡到篮子里就是菜,捉来就放到自己头发里。一时风行得似乎谁不理这种发型,谁就不是贵族一样。它成了贵族身份的标志和进贵族俱乐部的通行证。一些贵族对此还有发展,不但在头发里藏蚯蚓、屎克螂和泥鳅,而且开始往里藏毒蛇。人在街上走,头发里突然站立起一只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吐出一尺多长的游丝般的血红的舌信子,又转瞬即逝,一切都不见了,人仍在街上走,其景象也蔚为壮观。有时几个贵族在街上走,相互不注意,大家的蛇突然都站起来,都吐蛇信子,几条蛇信子碰到一起,晴空中便响起一个霹雳。最后这成了社会一景。过去的富家子弟在一起斗蛐蛐,现在在一起斗蛇信子。霹雳声些起彼伏。哪里有霹雳声,哪里就有富家子弟。最后弄得土壤里、粪堆里、草丛里的蚯蚓、屎克螂、泥鳅、毒蛇都不见了。蚯蚓毒蛇哪里寻?一头鸡毛见高低。那些如我一般的假大款、假贵族、假上层人物,那些大款和贵族的倾慕者和边缘人物,附庸风雅的可怜虫,这时也都蜂拥而起,纷纷效仿;连一些过去把腼腆、羞涩、犹抱琵琶半遮面当作一种风格和风骚的深闺淑女,也剃掉了自己的直达屁股蛋的大辫子或风吹扬柳般的披肩发──孔子说:头发是女人的旗帜;这时也顾不得了,开始横不抡地剃成这种「一头鸡毛」的发型。蚯蚓和毒蛇是找不到了,只好找些苍蝇和臭虫往里边放。苍蝇和臭虫虽然没有蚯蚓和毒蛇那样的直立和蛇信子,但它们也有蚯蚓和毒蛇所没有的优势,它们可以在铁丝和杂草上面飞舞,低吟浅唱;它们唱的歌曲,也很快在市民中间和街头巷尾流传开来。大家都哼着同样的歌曲在街上走,相见心领神会地一笑,倒也自成一景,在「一头鸡毛」中是另一种风格。一时间,一个世界都是这种发型,大家头顶这种发型,也跟小麻子一样染成红眉绿眼,似乎大家都成了大清王朝时代小麻子的红眉绿眼新军,手持大哥大,骑着自己的或借来的毛驴在街上和路上、村庄和田野上、桥头和河边走,熙熙攘攘,南来北往,远处传来集市的温暖的嘈杂声,近处吐着蛇信子,响着霹雳,阳春三月,不慌不忙,这真是一幅祥和年代的清明上河图呀。在清明上河的时候,作为它的缔造者剃头匠六指,这时就真的不是以前的六指了。这成了六指事业的巅峰。到处有人请六指作报告,谈突破世界纪录的体会。六指三月没有捣大粪。他田中的大粪,都理所当然地分给他的徒弟们捣了。他在台上讲,他当时设计和创造这种发型时,如何苦恼三月,突破不了;最后在一天早晨,鸡窝里的公鸡一叫,灵感突然来了。当然,对于任何人来讲,灵感都不会平白无故地产生,幸运之神和公鸡不会平白无故地光顾任何人。在这之前,他已做了许多努力和积累,跑了许多图书馆,查了许多资料,参考了许多头型,包括许多外星人的发型──他有许多外星人朋友,平日你们常人看不见,我与他们常梦中相会。我是一个追求艺术的人,我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积累和灵感,就是这样一个辩证关系。有了这样一个辩证做前提,我的这次爆发和出道就不奇怪了。一些人还在那里嫉妒,平时不努力,这时嫉妒管什么用呢?设计这种头型之时,后来的霹雳枪和低吟浅唱都考虑到了。为了这次爆发和曝光,他喝了以下几种药物:青春壮阳剂,六指补阴剂,花猫吃奶剂和六亲不认剂。接着六指在电视上做了许多广告,这些药物也在社会上风行。六指挣了不少广告出场费。一直到他的这种发型过时了,被人拋弃了,小麻子又有新的追求和喜好,社会上又流行起与「一地鸡毛」发型截然相反的新的人头样式时,六指才风光够了无可奈何地从白地毯和电视上退下来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乡。有一次我在家乡红红绿绿的鸡狗中碰到已经落魄的六指,六指眼泪涟涟地抖着双手对我说:
「真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哪。风光一场,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落下,还是得捣大粪。」
我劝他: 「你总是落下不少广告费。」
六指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倒是。」
但接着更加悲哀地哀鸣一声:
「虽落下几个臭钱,但再也过不上贵族的生活了,再也没有专机接我了,再也踏不上白地毯了。钱说明什么呢?整天在田里捣大粪,有几个臭钱,又到哪里花销呢?两手空空看着大饭店是一种悲哀,有钱在小山村里花不出去,不是更大的悲哀吗?不是得了便宜卖乖,我是一个艺人,生性不注重钱,不注重物质,向往和追求的,还是一种精神生活;哪怕没有一分钱,整天有专机和白地毯,我也过得充实、有希望和有奔头;现在被精神拋弃了,只守着物质,再没有专机降落,再没有『一头鸡毛』和蛇信子,再没有霹雳和低吟浅唱,再没有报告会和蜂拥而至的采访;过去过惯了那种生活,现在一下子不见了,连根拔除了,你知道这种名人失落之后的痛苦吗?那就如同放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漫漫长夜;你不是还有几个臭钱吗?那就如同漫漫长夜,让你搂着一个冰凉的女人模型睡觉;只有形式,没有内容,不是更急煞人也!整日捣着大粪,受着精神煎熬,前边没有一点希望和光明,如同被人封在了冰下。前几天延津县报的记者采访我──看看,现在轮到县报小记采访我,如放到以前,谁能理会这些上不得台盘的小毛贼呢?他们连什么是专机和白地毯都不知道,多让人费劲!过去采访我的是什么人?都是花枝招展的世界名记;现在一个县报记者采访我,就好象在抬举我;而且不是正常采访,是属于旧闻新编一种。不是问我的平生本事和胸中志向,而是打问我落魄之后的失落心情如何──这成了我现在唯一的新闻由头,过去的旧闻还得由这个由头带出来。在人房檐下,怎敢不低头?这时你要一牛气,连个县报记者也没有了。再也不敢动不动就说累,今天心情不好,你问的问题我无可奉告了,现在是问什么答什么,就像在课堂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采访完之后,这个小记又伸手向我要钱,说不给红包,就不在报上给我披露这条消息;并说你不是说你有钱吗?赞助一下我们贫困的新闻事业,又有什么不好?就好象我拿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一样。贤侄,我说过这一番话,你就知道我现在混到了什么模样!……」
说着,双手掩面,啼哭起来。
不过当时我因为同性关系问题和家园问题、孬舅的电传问题、小毛驴问题、我的认识、检查和出路问题去找小麻子时,六指的这种「一头鸡毛」头型,还正处在鼎盛时期。在小麻子的私人办公室里,在白色的地毯和转动的大虎皮椅上,小麻子正由六指编染这种时髦的发型。六指这时已经抖落过去的拘谨和哆嗦,变得自然大方和游刃有余。像庖丁解牛,像猪蛋杀猪,像仙女织锦,一副大家气派和名人派头,在那里操作。也许已经知道我因为丽晶时代广场和同性关系问题的处理在孬舅面前失宠,因而贵族和名人的地位有些动摇,看我进来,小麻子还与我点了点头,他倒对我带答不理;当然,由于我对自己的地位也不自信,出于落魄、不伸展和自卑,我当时倒宁愿把他理解成工作正在手上,正在进行艺术创造,顾不得招呼尘世上的我们,倒是我气馁地主动与他点了点头;令我不能原谅的是,所以到他后来落魄我也没有对他进行过多安慰的是,他见我与他点头,他仍牛气地理也不理,瞪着大牛眼怀疑地看着我,似乎我对他有什么目的和要求似的,可见当时六指牛气成什么样子。这能说明他的深刻吗?恰恰说明他的肤浅,花不开想花落时,今日葬花是亲亲,明日葬人知是谁?所以后来他翻车落伍,被艺术和人生、历史和社会潮流拋弃,落得个晚境凄凉,也就不奇怪了。当时他正往小麻子头上放一条金边红线的响尾蛇,倒是这蛇看不下去,主动与我微笑了一下,令我心里得到不少安慰。但接着让我尴尬的是,这蛇看我与它会心,马上与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一条长长的舌信子,隔着一丈远,「嗖」地一下吐到了我的前额上;我头上没有响尾蛇与它响霹雳,将这舌信子阻挡到半空中,像没有「爱国者」导弹在空中拦截「飞毛腿」一样,所以一道红光到了眼前,落地开花,把我吓了一跳。小麻子见状,哈哈大笑。蛇觉得自己玩得好,获得了主人的欢心,也卖弄地笑了。这时连六指也憋不住劲,何况他看到小麻子都笑了,自己也暂时放下加入贵族圈子所端的架子,跟着「嘻嘻」笑了两声。见大家都笑了,我心窝里虽然还「扑咚扑咚」在那里跳,但我宁肯以为这是一个善良的玩笑,而不是几个贵族合伙来捉弄一个圈子之外或被开除圈子的可怜虫,不拿下层劳动人民的自尊、人格和面子当回事。我擦着头上吓出的一层汗说: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只是今天突然,才被吓了一跳。」
这时自己也「嘿嘿」笑了两声。小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