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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2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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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有时主要矛盾没有解决,次要矛盾倒像柳树的枝条一样开始疯长接着就盖过了主要矛盾呢。白石头坐在故乡的瓜棚下──你这时返乡时就没有姥娘了──看了这封来信之后,头上出了一头不明不白的汗。他在那里摇着头喃喃自语地说: 
  「上封信是写偏了。」 
  「是我耽误了上海的酒吧。」 
  …… 
  于是纯粹因为一个面包渣的讨论和酒吧的耽误,白石头突然也对世界悲观和重新恐惧起来,他甚至想:我哪里也不去了,我不再离开故乡了,我就在这瓜棚之下像瓜儿一样花开花落的老去也没什么──我不思再生了。我不愿再见到你们了。──这时他倒像30年前面对自己的指头出血一样,突然有了一种少年时代的敏感和自怜,流出了30年来第一次清澈之泪──已经中年的人了,突然流出了少年时代的清澈的泪──不再那么浑浊和昏黄,又让开始发胖的白石头产生了一种惊喜。──于是他并没有万念俱灰。 
  1969年秋天在瓜田里看瓜的是老得舅舅。老得舅舅圆圆的大脑袋,走路一撒一撒的脚步。你是从他身上,第一次知道村里的成年人夏天或秋天穿裤头里面是没有衬裤的──一次你和老得舅舅一同爬树,当他爬到你头顶的时候,你无意之中往上看了一眼,你就看到了他大裤衩子里的一切,这时你一下感到眼晕就好象你看到一个老婆婆第一次当着你的面不以为意地换裤子你才发现老婆婆裤子里面什么也没穿你看到这一切感到眼晕一样──大人的世界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呀,就是隔了一层裤和隔了一层纸呀。于是白石头到了成年和晚年,一直还保持着晚上睡觉脱得精光的习惯也就不奇怪了。老得舅舅看上去是如此木讷,耷拉着大脑袋,拖拉着脚步在瓜地里游荡,但他动不动也说出一个惊人当然也是十分拙劣的谜语呢。一次他突然说: 
  一个小棍一挓长 
  一下插到你两片上 
  …… 
  是什么?让我们这群小捣子猜了半天。匪夷所思。最后还是他告诉了我们: 
  「说是一根香烟可以,说是别的也可以。」 
  老得舅舅,由这当年你给我们出的谜语,我们就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成为一地面瓜了。──并且,在1969年秋天的瓜棚里,除了这首拙劣的谜语,别的你竟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记忆──这才是让我们悲哀的呢。但就是这样,你还对我们摆起过架子呢。当西瓜已经成熟的时候,当我已经会骑自行车已经到三矿去接过煤车已经给五矿打过电话于是我就认为自己在村里已经成了一个头面人物不能再让麻六嫂在瓜地边割草的时候偷偷摸摸塞给我一个瓜蛋子然后我一溜小跑地藏起来如果过去我是那样的话还情有可原现在再这么做就有失身份了我应该推开麻六嫂的手大摇大摆地走进瓜棚在光天化日之下让老得舅舅给我打开一个西瓜让西瓜露出鲜红的瓤和饱满的籽的时候──不但我这么认为。所有的小捣子们特别是那些因为往五矿打电话反对过我现在实践证明是反对错了的人后来我没有跟他们计较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想找一个机会来证明他们已经改正错误要换一种眼光重新看我的时候,他们也觉得如果他们仍让麻六嫂夹带私货还情有可原,如果我再跟他们搅在一起不有些分别不但使我失面子使他们也感到不好意思──大家一致的意见就是让我第一次在世界上开始光明正大地证明我们的身份──你对世界已经掌握得够多的了──会在柏油路上骑自行车,到三矿接过煤车,往五矿打过电话──就好象一些成年领袖兼职过多让人气不平一样,你随便把哪个职位让给我们,我们都能好吃好喝一辈子了;你随便把哪一个历史事件加到我们身上,都会让我们理直气壮和大摇大摆,何况你集了这么多职务、历史事件和功绩于一身呢?你还是普通的捣子和白石头吗?不是了,你超拔我们已经有些日子了;放开你的脚步,拋弃我们这些肮脏和贴着地面低飞的鸡,离开偷偷摸摸夹藏私带的麻六嫂,去到广阔的天空中翱翔吧,去做一次少年得志和有志不在年高的的雄鹰吧。别人是走向风雪和战场,而你仅仅是走向一个瓜田和老得。老得你还不了解吗?不就是那个木讷和笨拙得连谜语都出不好的人吗?就是吃柿子,这也是世界上一个最软的柿子了。──于是我们的白石头,在1969年的秋天,也就上了这些小捣子们的当开始大摇大摆地走向瓜田和老得舅舅。──谁知结果证明你被12年后得了癌症的老得舅舅当头打了一棒。为了这一棒,白石头差点永世不得翻身。这时白石头才看出了小捣子们的恶毒,也才明白看上去木讷愚笨的老得舅舅,在历史的关键时候竟也露出了大智大勇。从此老得舅舅也成了一个让白石头感到恐惧的人──你也是让白石头对这个世界感到恐惧的罪魁祸首之一呢。当白石头已经患了恐惧症之后,当白石头已经开始恐惧的不是事件而是恐惧本身的时候──如果仅仅是这样还好一些呢,这时白石头恐惧的已经不是恐惧本身而是给恐惧找不到替身和附在物的时候,他怎么能不万念俱灰呢?──一场风雪,就使我们的白石头的恐惧开始没有限度和目标,就变得无边无际和没有尽头,就成了一片迷雾让你在生活中失去方向。你恐惧的不是事件的爆发或恐惧的本身,而是在没有恐惧的时候你更加恐惧开始对这恐惧有所期盼。所有的事件和恐惧、所有的到来和时间都演化成一种恐惧的概念。为了这个概念你奋斗不已,但是你永远不知道这个概念是什么。你永远不能像抽刀断水和拿刀砍人一样将这一切给了结。──当你无能为力的时候,你还盼着这个恐惧总有一天会自行消退和自然消亡这时你也就失去锁链还原了自由,其实当这个恐惧和你自己选定的附着物真的消灭和消亡的时候,你恐怕也就一下失去重心就像地球失去重心只能在太空中不停地飘荡一样,那时你的恐惧可真要漫无边际和无所不在了。现在你的无所不在不是已经失去重心发展了吗?你见到每一个人都要观察他的脸色,你见到每一个物体都要考察它放得是不是位置,如果一个人的脸色不符常情,你就要担心半天,如果一个物体你觉得它放错位置,你就要在那里重新摆放半天半天之中不是左了就是右了你一下也不知道这物体本来应该摆放成什么样子,你既随着固定的人和固定的位置不停地摇摆,同时当别人已经固定了和暂时不摇摆了你的心还在那里继续晃运动呢。活着还是死去,原谅还是不原谅,什么时候来,是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来的是万千种头绪中的哪一丝和哪一缕,你整天闷着头在缜密周详地考虑的就是这个。它占了你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你对世界的揣想和假设、你对世界的摆放和摇摆已经超过了你对世界和人生的度过。这也就是你写这部作品的假设性前提和对世界重新摆放的根本原因。你的一举一动,你的一针一线,你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你的缜密和敏感的心。就这样小时候你还试图充大呢,就这样1969年你还大摇大摆和理直气壮地走向老得舅舅呢。于是老得舅舅给了你当头一棒也就不奇怪了。老得舅舅看着你大摇大摆地走来,说不定他在那里倒有些奇怪呢。他偏着头惶惑地看着你。直到看清支撑你大摇大摆的原来是眼中和身体里的恐惧,他才放心了。想: 
  「这恐惧不是我造成的。」 
  「我对他恐惧的造成没有责任。」 
  「原来这恐惧并不是对我而来。」 
  「他走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西瓜。」 
  「他的虚张声势让我感到奇怪。」 
  「他的装腔作势让我感到愤怒。」 
  「我感到这个小鸡巴孩所做的一切对我是一种挑战。」 
  「我感到这个小鸡巴孩所做的一切对我是一种污辱。」 
  …… 
  于是当白石头走到瓜田的中央走到了老得舅舅的面前,极力用平静的口吻谈判的口吻甚至是漫不经心和理所当然因此就带来了一些成年人的玩笑的口吻就像是买一碗杂碎接着要添汤一样地在那里说: 
  「不过了,再给添一碗汤。」 
  「老得舅舅,瓜已经熟了。为什么不杀瓜呢?」 
  老得舅舅这时就胸有成竹和毫不惊慌了──甚至还有些鄙夷,也开始用平静的口吻谈判的口吻漫不经心的口吻当然也是成年人的玩笑的口吻用炒菜的勺子挡住了伸来的汤碗: 
  「还是别添了,你不过,我还要过呢?」 
  「瓜还没有熟,怎么能杀瓜呢?」 
  马上给了白石头一个反问。30年后,当白石头一股脑都把自己和所有的小捣子没有成为英雄而进城当了民工的责任推给了已经得癌症去世有口也讲不清的老得舅舅,一次想起往事和身前身后事,又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 
  「从小遇到的是一个老得,你让我们怎么成为雄鹰呢?」 
  「一个阿拉伯汉子塞给英雄的是左轮手枪,而老得舅舅告诉我们的是西瓜没熟。哪差哪儿了!」 
  云云。让明智者和明戏者听了一笑。──就是小的时候塞给你一个导弹,到头来你还会是这个德行。西瓜的不熟,也是你造成的。倒是他对老得舅舅的横加指责和漫画化的批评──久而久之,也是隔墙有耳和太阳有耳──越过960万平方公里传到了老得舅舅的儿子大椿树表哥耳朵里,大椿树表哥不干了。一次白石头在草青青来幼鹿鸣的时节又回故乡的时候,就被大椿树表哥堵到了村头粪堆旁。大椿树认真地说: 
  「哥哥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倒是弄得白石头在那里一楞:「没有哇。」 
  大椿树: 「这就对了。打小在一起,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那年你往五矿打电话,我还是赞成和拥护你的。」 
  白石头想了想说:  「那是。那是。」 
  大椿树:  「既然我没得罪你,你怎么总是背后说俺爹呢?」 
  白石头又一楞:  「没有哇。」 
  大椿树接着就举出一串名字──以后交友也得注意呀──都说他亲耳听到过白石头在喃喃自语的时候内容有涉及到老得舅舅的──说得最多的是王朔、童忠贵和管谟业。而且都是不让他吃西瓜的。甚至都传到了美国。说着说着大椿树就有些着急了:西瓜没熟就是没熟,一个没熟的西瓜,还要放到几十年后再打开吗?吃了这西瓜你就成为雄鹰了?不吃这西瓜俺爹就误了你一生?一切都是俺爹的责任所有的屎盆子都要扣到俺爹的头上吗?一些人到底是怎样对待教育的?有多少中小学生失学和在危房里上课而你们还在大吃大喝贪污腐化顿顿吃肉丸和三陪过后尽开颜……当然说着说着大椿树也像喃喃自语的白石头一样有些不着边际和抓不住重点了。看来到底是同龄人呀,大家都提前患上老年痴呆症了。最后还是白石头听着听着,首先松了一口气,才主动替大椿树把话题拉了回来──不然两个人同时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最后两个人就永远不能相交了;趁着大家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白石头还是以大局为重地把它拉了回来,还是拉了大椿树一把和向他提了个醒。于是在那里拍着大椿树的膝盖说: 
  「原来是为了这个,原来主要是说老得舅不让我吃西瓜的事,而我几十年后还趁着老得舅舅先走了一步在那里搞秋后算账──是不是主要说的是这个?如果是的话,我们就放下教育先说西瓜。西瓜都弄不通,何谈教育?」 
  这时倒是大椿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想了想自己的中心意思和现实不高兴的主要原因,接着又生气了:西瓜和教育,怎么没有联系呢?几十后过去了,为了一个西瓜还背后说俺爹──这是不是缺乏教育的表现?你是不是这样说的?大家传的是不是事实?白石头这时又松了一口气,开始对生活全部买单,将嘴贴到大椿树的耳朵上说: 
  「是事实,是这样说过──还是老弟我年记大了,自已也不知道整天都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可能涉及到老得舅舅了。如果因此伤害了老得舅舅的亡灵和你的感情的话,我马上向你们父子道歉,保证今后不说就是了──不经你提醒我不明白,一经你提醒我也想通了,事情已经过去30年了,再说还有什么用?再说也回不到1944年或是1969年了,我们也拿不到左轮手枪了,说也是白说,不但伤害了老得舅,自己想想也空对伤心──就是不为老得舅,纯粹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今后也不说了。你就放心吧。同时我还要告诉你,我说老得舅的时候,并不是单说他的坏话他因为一个西瓜就把我们变成一地面瓜和将下一代引到哪里去的不好的一面,同时我还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过他不少好话呢你们怎么就不传呢?──从王朔到管谟业再到你──你现在秋后算账怎么只给我大斗进小斗出算不好的一面怎么就忘了算好的一面呢?我还表扬过他的人品呢,我还说过他是一个木讷的人是一个忠厚的人是一个勤勤恳恳和任劳任怨的人脑袋圆得也像西瓜──自从告别了老得舅,再没有见过一个脑袋像他那么圆的人!……」 
  本来白石头不自作聪明地说他表扬过老得舅舅,只承认他背后攻击过老得舅舅在那里检讨一番也就完了──过去说的,承认;今后怎么办?改正;但是白石头自作聪明地又在那里加上了一段表扬,大椿树马上又生气了──这次不是生气过去的谣传而是生气现行的对老得舅舅的评价。大椿树说: 
  「你如果背后不这么评价俺爹的品质我不生气,你这么评价俺爹就可见你背后把俺爹毁成什么样子了──可知你这样对俺爹的表扬,比声讨西瓜还歪曲俺爹和让他的后代生气呢。你把俺爹看成什么人了?你以为他就是一个木讷的老实疙瘩?你跟他接触的也就是那么表面的几次,也就是你大摇大摆的时候不让你吃西瓜,我夜夜睡在他身边,你知道他梦里呓里都说些什么?」 
  白石头一楞: 「都说些什么?」 
  大椿树: 
  「说的都是杀人放火的事。说的都是你前三卷里写的那些不着腔调和云里雾里的事。你以为你已经很聪明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趁俺爹不在的时候在那里重现和抄袭俺爹罢了。」 
  这倒让白石头大吃一惊。不管大椿树是什么目的吧,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吧,不管他出于什么动机是不是胡说八道纯粹为了在气概上压倒对方于是就不择手段吧,但他一下子还是抓住了问题的实质打到了白石头的痛处,一下就把白石头逼到了墙角。白石头张张嘴没有话说,再张张嘴还是没有话说,于是只好对世界和老得表扬的错误也如数买单。于是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 
  「看来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今后说不得老得。今后说不得老得。」 
  「既不能怪左轮手枪,也不能怪老得。」  「关键还是怪自己。」 
  「老得还是好老得。老得也不该负这个历史责任。」 
  这时大椿树倒在那里高兴了,说: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于是从此,在白石头心中,因为过去的老得,大椿树的地位也一下提高了,也开始成了让白石头感到恐惧的一部份。白石头又在那里自言自语和喃喃自语地说: 
  「一切也不怪大椿树,一切也不怪大椿树!」 
  当以后朋友们问起白石头认不认识老得和大椿树的时候,白石头一方面感到心有余悸,另一方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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