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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2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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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我们都只能顾住我们自己 
  …… 
  当然真是这样也就好了,问题是30年后我们对王喜加表哥复杂和深奥的内心还是放心不下──我们一定要找到那复杂和深奥的迷团──这时我们又成了面对面包渣的白石头了。亲人,说是放得下,还是放不下;你们能放下,我们放不下──这就是我们和你们的区别,这就是芸芸众生和高高在上者的区别。你们对于一种当时是只顾当时,你们都是把当时做好了再说将来,我们嘴上能在当时先顾住自己再说,但是我们对未来和问题的底蕴──如果我们不知道还好一些,一知道就成为我们担心、担忧和恐惧的开始──我们还是放心不下做不到先顾住自己毫无负担地把当时先做好再说──现在我们放心不下和想追寻的就是:既然王喜加表哥在当时的日常撇下了我们。那么他在当时和日常都在思考些什么高邈深远的事情和问题呢?你从来没有将我们放到心上,那你心里放的到底是什么呢?──当然这个时候我们又觉出自己当年的肤浅和短视──30年前该弄清这一切的时候,我们对这一切毫无察觉;30年后想弄清这一切的时候,一切又时过境迁我们的王喜加表哥也已经老了和患了老年痴呆症了。对于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人,如果你去追寻他似水流年的生活细节还好一些,这些外在的东西还有据可依,现在你要追寻他30年前飘忽不定的思考和感觉,就像捕捉30年前的一朵流云一样比登天还难。想法固然都附在物质上,但是一种物质发生物理变化能折射出多种想法,何况他看着这物质他的心并不一定在这个物质上呢;如果他是一个平常的人我们还可以将心比心,他几十年高高在上最后就成了生活中的一个符号和象征,现在你到飘忽不定的符号和象征中去追寻他流云一样的思想的足音──不是足迹──,得出来的一切怎么能会不是一种猜想和假设呢?──你还是没有找到回家的路。──王喜加表哥,你给我们出了一个大难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已经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笑眯眯的仍对我们不管不顾的你,还是没有百年之前不断对我们进行具体的血泪提醒的老梁爷爷显得亲切和平易近人啊。老梁爷爷,当你青春年少的时候,你是一个上马杀人的土匪,当你成为老年的蚂蚱时,你还原成一个下马买盐的老汉,你怎么能料到你的将要和你平起平坐的后人会是一个笑眯眯的蒸不烂的煮不熟的铜豌豆呢?──你能开创一个村庄,但你不能预料你的后人──伟人很难料到自己的继承者是一个什么东西,恐怕也是一个世界性的规律吧。──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刘老坡舅舅在过了三十里坡针对自己的黑棉袄说出的那句真情实感的话: 
  到了这种时候,我只能顾住我自己 
  是一种多么精辟和深刻的见解呀。──王喜加表哥,当时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和飘忽些什么呢?30年后你已经不是支书,村里换成另外一个和你截然不同的人当村长,一次我从都市回到村里──刚刚受到女兔唇信的打击,我们各怀心事心事又截然不同,当我向你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倒是喃喃自语地在我面前发表了一句言论。但是──当时我只顾听着这话看它对于解决我和女兔唇的危机是不是能有启发──当一个人陷入绝境的时候,任何人发出的信息都是他如获至宝的救命稻草──我就是忘了当时针对你这些看起来也并不怎么痴呆嘛的言论再对你本人进行一些分析和调理。你当时行走和思考的语言主要有: 
  「想来想去,手里也没有几张好牌。」 
  这话说得是多么地好呀。当时我寻找女兔唇信中的芥蒂也是这样。而且还不单是自己手中没有好牌的问题,别人手中的牌整个牌的形式和庄家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但我从你的话中突然明白,原来我们所处的世界,也是可以用一个牌局来观照的──30年后另一个自以为伟大的朋友常常告诫我们:你总不能没有一个观照;大象和鼹鼠是近亲,不知鼹鼠,何论大象?说的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你们在世界上并不认识,但是你们在对世界的认识上殊途同归。就像我们对于黑棉袄的认识最后和刘老坡殊途同归一样──当我们回到童年的故地,虽然我们知道曾有一片领域和感情丢在了那里,但是我们还是任它在那里自生自灭无功夫打捞──因为我们只能顾住匆匆忙忙的现在──当我们需要宁静的时候,我们就回到了过去;当我们需要匆忙的时候,我们就回到了现在──刘老坡舅舅披着自己的黑棉袄在冷风中对别人说:「事到如今,我只能顾住我自己。」──事到如今,我们只能顾住今天不管过去,我们只能顾活不顾死。没有观照就没有进步,没有对比就没有高低,不临山不知山高,不临水不知水渊,不深入王喜加就不知道王喜加想的是什么──可当你临到王喜加的时候,你为顾住女兔唇脑子中哪里还有王喜加呢?──本来你通过老年的王喜加还可以顺滕摸瓜寻觅出30年前他脑子里飘乎的到底是什么──虽然一切有可能失真,就像我们任何人说起过去的青春往事难免有些夸张和创造的成分,但是你毕竟还能摸出一个大概和模糊的方向──往事和飘乎虽然失真,但是他此时此刻的表演总是真实的吧?──但是这样一个模糊的机会,也被你因为女兔唇近在咫尺地给放过去了。你明明听到了他关照世界的话,但你当时没功夫和心思深入他话的语境和延伸的神经,现在当你想深入的时候,那话的口吻、气氛和语境因为时过境迁也无从打捞了──那话的本身对于现在也已经成了往事在你重提它的时候也会出现创造和夸张了。这时我们对王喜加飘乎的考察就有了双重的误会和偏差。我们似乎摸着了王喜加,但我们摸着的是王喜加双重的影子,就好象我们和一个人在一起呆的时间长了,我们摸着他的腿,就跟摸着自己的腿差不多,我们在意识上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但我们在理智上还明明要说他是我们的亲人一样。──想来想去,手里没有几张好牌。──现在我们能够拋开女兔唇了──我们接到了上帝的电话──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又是多么地对不起王喜加表哥,本来你和女兔唇不相识,却因为白石头的个人烦恼让你跟着吃了挂落──当他听着你的话想起女兔唇的时候,其实他在内心已经把你给出卖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年你当支书高高在上的时候整天与我们耳鬃厮磨而你的心从来不在我们中间也是完全应该的──30年后我们才跟你打了一个平手或许30年后白石头这样做也是心灵感应地受到了你当年的启发?──30年后白石头面前也是人来人往啊,但是他面对着我们也像面对着你一样他的心并不在这里和中国而在巴黎;他的心并不在我们身上而在女兔唇身上,这才有了面包渣和芥蒂的苦恼呢。──为了这个,白石头甚至有些洋洋自得起来,原来他和30年前的王喜加表哥一样,也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苦恼证明着伟大。纠缠证明着智能。──但是,当你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你知道你的心在巴黎,那么当王喜加表哥当年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他的心又在哪里他的飘乎又是什么呢?对女兔唇的苦恼因为上帝的电话你已经得到了解决显得一身轻,现在让你深入王喜加你到哪里去找另一个上帝呢?还会出现一个意外吗?──这时意外果然就出现了,又一次解白石头于倒悬和水深火热之中。焦头烂额之日,就是奇迹出现人间之时──白石头过后又得便宜卖乖地说。但是这次来的不是上帝,而是也已经患了老年痴呆症的脏兮兮的小刘儿。──说起来他也是我的前辈呀,当我在村里找不着人说话郁闷和忧郁得都想自杀的时候,我只能把他看成一个远方来的朋友听他在那里瞎唠唠了──对他的接纳和爱护表明着我对他的更大厌恶──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高处不胜寒地豁然开朗地理解了当年的王喜加。重新寻找王喜加当年的飘乎──而且影子是双重──并不是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小刘儿所能胜任的,但是正因为他的痴呆和固执,他的喃喃自语和胡言乱语就对我有了启发。疯子一样的思维,就需要疯子一样的人来把电话接通。我们的讨论马上就进入了正题。听了我对情况的陈述之后,小刘儿把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马上斩钉截铁地说: 
  「我知道当年的王喜加表哥在想什么了。」 
  我问:  「想什么?」 
  小刘儿:  「既然他说到了手中的牌,那么他肯定在想着一个牌局。」 
  这话等于没说。我一下就泄气了。谁都知道他在想着一个牌局,但是这个牌局意味着什么,才是问题的关键呢。──这时小刘儿也发现了自己回答的匆忙和肤浅,又在那里努力思索。突然又是一阵激动,把着我的手说: 
  「既然说打牌不是想牌,那么肯定就是想一个人──就像你想巴黎不是想巴黎而是想女兔唇一样。」 
  我问: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小刘儿:  「你刚才在文字中已经联系到了老梁爷爷,我觉得也在道理,那么就一定是想老梁爷爷吧。」 
  这话也等于没说。你只看到了他和老梁爷爷的相同,你却没有看到他和老梁爷爷的不同呢。我已经准备把小刘儿送回去让他上山放羊了──这时小刘儿也是急病乱投医,也是饥不择食和慌不择路,又在那里努力挣扎着崩出一句: 
  「既然不是老梁爷爷,那他就一定是在想着当时的世界伟人了──再无法出其右了!」 
  这样的回答,却让我吃了一惊。但也让我豁然开朗呢。是不是在想着当时的伟人呢?他们倒都是些高处不胜寒的人。就像他跟老梁爷爷一样。但接着我又想,虽然都是高处不胜寒,但是一个村里的高处,比起当时的世界,毕竟有天壤之别呀。他跟伟人又不在一起生活──虽然生活在同一个时代──这是和老梁爷爷的不同──但是他跟伟人连一根烟的交情都没有,想有什么用呢?伟人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宴会,也不会带上他呀。想也是白想。想一回两回可能,但是整天沉浸其中,想得多了,他自己怕也觉得没有意思了吧?于是我兴奋过后,又断然将小刘儿的结论给否定了──甚至因为刚才的一时上当还对他有些气愤呢。但他还在那里极力挣扎和挽回呢──他头脑里出现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也不容易──: 
  「正是因为白想,他才在那里不断地想呢。近在咫尺的东西谁也不会想──这也是他拋弃我们的原因,偏是那些吃不着和摸不见的东西才在那里抓耳挠腮呢。伟人当然一辈子不会想起我们的故乡还有一个王喜加,但正因为这样,他才想着伟人呢。」  我刚要插话,他又找到旁证说: 
  「当时的1969年的小姑娘,哪一个人心里不想伟人呢?──有多少人叫艾伟人。」 
  那么当时王喜加想什么呢?他又不是小姑娘……他有那么大的提前量吗?这是他孤独的原因和根蒂吗?这就是他和我们格格不入在面包渣里存在的芥蒂吗?于是他就只好做出爱护和关怀我们的样子开始整天看戏和喝酒了吗?看我在那里心动和动心了,小刘儿自以为得计,又在那里苦口婆心地继续给我做工作: 
  「看他当时的屋里,到处贴满了伟人像!」 
  这我倒有些不同意──看小刘儿在那里那么兴头,我也夹带私贷想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于是做出从动心状态收回来的样子,故意视而不见开始不咸不淡地说: 
  「这不说明什么老前辈,1969年,谁家不是贴满了伟人像呢!」 
  小刘儿还在那里不甘心: 
  「如果让我操作这一章的话,我就顺着这条路挖下去!总不能老写那些太阳花嫂和接煤车之类!」 
  我马上就有些不高兴了: 
  「我不还写过面瓜与口号和春夏秋冬吗?为什么事事非从大处着手和大处着眼呢?历史告诉我们和未来,有时倒恰恰相反,小的才能代表大的大的倒是不能代表小的就好象是具体才能体现一般一般怎么去体现具体呢?──这才是世界的本相这样入手才能更接近事物的本质、具象和漂浮呢。」 
  当然接着话就对不下去了。像我们历次会面一样,一开始是兴冲冲而来,最后是不欢而散。但当小刘儿像鬼影一样在我面前退去和隐去之后,我重新思量小刘儿刚才的话,身上又出了一身冷汗:也许小刘儿说得有些道理?──但五分钟以后,就像和女兔唇通信的芥蒂一开始想着是面包渣,后来想着想着就成了米粒、菜帮和菜叶一样,又开始对这想法有些含糊、模糊和不自信了。王喜加表哥,当年你脑子里倒底漂浮些什么呢?──30年后就成了我们脑子中的漂浮。当时你在村庄里虽然身在高处,你的一举一动和一言一行都对我们和1969年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但是你总不至于想中国向何处去吧?这是你对我们和村庄不投入的原因吗?你看戏的时候神采飞扬,后来你喝酒的时候是那么投入次次喝得酩酊大醉──你宁愿沉浸在醉乡也不愿清醒时分看到的仍是我们──也许这个时候你才流露出一点真情?你醉眼里满目凶光──一点没有平日对我们的亲切和微笑──你乜斜着眼睛趔趄着脚步就从村庄里穿过──30年后我们能够想象这时在你晃动的对影成三人的目光里,村庄算一个什么东西,我们算一些什么东西,电线杆算一个什么东西,日月树木和粪坑又算一个什么东西──那么当你真情流露的此时此刻,什么在你心里才算一个东西呢?──1969年的王喜加表哥,当你喝醉了酒时你的醉态是那样可爱,你平日滔滔不绝,但一喝醉酒就开始一言不发;走着走着,又突然一个人抱着头在那里像Mu牛一样「呜呜」痛哭──你抱头痛哭的地方毫无选择──从你对地方的毫无选择上也暴露出对我们的毫不在意──土岗上,粪堆里,杂草里和打麦场上,或者是任意人家的土坑上,你说哭就哭──哭着哭着又突然一言不发,横楞着那凶狠的醉眼警惕地看着我们。──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沉浸在醉乡而把我们和故乡拋在一边。当时我们虽然为这种情形而伤心但是我们还自我安慰没话找话地排遣自己的尴尬呢: 
  「这是他喝醉了。」 
  「谁没有喝醉的时候呢?」 
  「等他酒醒了就好了。」 
  「他酒醒时对我们好着呢。」 
  「平时他见了谁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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