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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2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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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捡到了手中。为此几个孩子还产生了纠纷,金枝小姨说这布袋是她首先看到的──为了这个,二姥爷还有些不高兴呢。布袋拾到家里,姥娘先是在那里埋怨俺娘: 
  「拾到家里一个布袋干什么?拾到布袋是气!」  但等打开布袋一看,全家人都傻了眼。因为布袋里「哗啦哗啦」滚出来三百块现大洋──这么多大洋,俺家从来没见过。过去请土匪洗劫吴金发,也只花了二百大洋。到了晚上,一家人关起门来不说话。姥爷第一次抽起了旱烟。抽完一袋,就在门框上「啪啪」地磕烟袋。月牙偏西了,他终于看着俺姥娘的脸色开口说: 
  「我的意思,这布袋钱咱不能要,还不知是哪个卖买号的人丢的呢。如果丢了钱找不回来,老婆埋怨他(这个时候姥爷有些设身处地了),他一下想不开上了吊,咱不就作孽了吗?」 
  觉悟就是这样一个觉悟,这和当时由谁统治着中国和对我们进行什么教育没有关系。姥娘也说: 
  「这布袋钱咱先不要动──等有人来找,咱就还给人家。」 
  第二天,村里的村丁老狗老舅就领着牛市屯的一个粮食贩子到了我们家。是他到百里之外的焦作府也就是几十年后我骑着自行车去接煤车的三矿所在地去粜粮食,回来的路上一不小心让钱捎子从马车上滑落下来。当他看着自己完好无缺的布袋和钱时,哽咽一声,泪就下来了。看来昨天夜里他真受老婆埋怨来着。接着从布袋里掏出30块大洋,一定要让姥爷收下。这时俺姥爷和俺姥娘都被一种崇高笼罩着──其实要了也就要了,要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照俺二姥爷的话说,我们家就是傻孙,「换了我,一个子都不会给他!」──但俺姥爷和姥娘一把将粮食贩子的手打了回去: 
  「这叫什么话,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吗?」 
  「要是我们丢了钱让你捡着,你还给我们打折扣吗?」 
  粮食贩子接受了我们的好意,又将钱放回了布袋。这时看了看拾布袋的俺娘说: 
  「如果这是一个男孩子呢,我就要跟他拜一个朋儿,但她是一个女孩子,回头我就给她扯一身衣裳吧!」 
  两天以后,又亲自给俺娘送来两匹在集上扯的花布。但这还不是事情的结束呢。一年之后,俺姥爷去赶集,又在集市上碰到了他。──俺姥爷回来给俺姥娘说──「那先生」戴着一顶礼帽,穿著长衫,手里提着一根文明棍,当他看到长着山羊胡子的俺姥爷,一把就抓住了他。接着拉俺姥爷到了一个牛肉摊,让肉贩子切了一大方通红的牛肉,像给俺娘看「黄皮疮」的中医塞给俺姥爷一捆大葱一样,塞到了俺姥爷怀里。──接着「那先生」对牛肉贩子说: 
  「记到我账上──以后什么时候见到这大爷,什么时候替我给他塞牛肉!」 
  那牛肉贩子点头哈腰地说: 
  「张先生,您尽管放心!」 
  ──一个集市上的人都看俺姥爷。这时牛肉就不是牛肉了。牛肉──一年前的三百块大洋──让我们家族挣足了在当时和历史流传上的地位。──但这样感人的情节,老胖娘舅在剧中只字不提──恐怕他只是把它当成生活中一件普通的好人好事了吧?──他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细节对于塑造我们家族的意义──或者明知意义更要压低我们在剧中的分量好衬托他匆忙的出场。为了表达对老胖娘舅的不满,我们在家族的重新回忆中倒是更屡屡提起。 
  「1948年,你娘割草时拾到一个布袋……」 
  这是俺姥娘在世前的口气。俺姥娘去世之后,娘做的好事娘本人不好主动提起,我们在乘凉的时候往往会主动地说: 
  「1948年,咱娘割草时拾了一个布袋……」  6.俺娘当年出嫁的细节,也让老胖娘舅给忽略了──也让俺娘感到愤怒。出嫁之前,俺娘拿着定礼钱到集上扯新衣和置嫁妆──在这个集市上,俺娘和俺姥娘产生过一次思想冲突──如果温情不是戏剧,冲突还不是吗?──当俺娘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和俺姥娘产生分歧时,都会习惯性地倒退到当年,旧事重提那次在集上扯新衣和置嫁妆──俺娘往往会说,当年你姥娘跟我到集上去置嫁妆,置完回来对你大妗说:跟她到集上置了一趟嫁妆,也没说请我吃点什么。俺娘这时往往会说: 
  「钱装到你口袋里,你不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吗?还用我说:『娘,我给你买点什么吧?』」 
  ……等等。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姥娘当年做的虽然有些不对,但是几十年后我们揣想,当时的俺娘,恐怕也有自大和自私的地方──这是她通过自己出嫁换得的第一笔属于自己的钱。钱虽然放到俺姥娘口袋里,但是你不主动开口,姥娘怎么好自己首先开口要吃的呢?俺姥娘是那样的为人吗?──她老人家倒是跟你一头汗水和尘土地在集市上钻来钻去和讨价还价。──如果俺姥娘当时那样做了,过后你又要说: 
  「当年我出嫁的钱,她还拿出来买嘴吃。」 
  但是这样的矛盾冲突和心理较量──语言、动作、眼神、变化,能给剧中的演员提供多么大的发挥余地呀,环境是熙熙攘攘和人来人往的集市──再一次被老胖娘舅删得一乾二净。──这能不说是这场话剧的硬伤吗? 
  …… 
  三.对于戏剧能起作用的情节还不仅包括前边那些被老胖娘舅粗糙和删节的当年发生的种种现实,而且还应包括由于前边剧情引起的多年之后的袅袅余音和荡动的余波──虽然这时候你已经自杀了──虽然这些余音和余波在当年的历史中老胖娘舅压根就没有经历,但是我们在重新排练的时候也要一并加上。──让你得罪我们的得不偿失,你虽然得罪我们的是当年,现在我们对你反击和报复的时候却要加上你的身后──虽然你会在地上高声喊冤,但是我们就是要让你死后也不得安宁──这些因为你不知道所以被你忽略的经典细节还有──这时俺娘已经是50多岁的女人了,姥娘已经有八九十岁了──: 
  1.1978年,白石头和他的弟弟都已经上大学了。他娘中午到地里剜菜养鸡给哥俩儿攒学费。中午的日头是那么毒,他娘在舞台上剜得大汗淋漓。 
  2.1980年他娘到重庆去看正在那里上学的白石头的二弟。一千多公里既有旱路,又有水路。旱路火车上买的是站票,水路轮船上买的是五等舱。到了重庆一站一站找到学校,在学校门口倒正好撞到二弟。住了几天往回走,二弟将她送到码头。汽笛「呜──」地一声长鸣,娘在船上,儿在码头。好多年之后娘还说: 
  「『呜──』地一声船开了,我看到俺儿一个人站在码头上。我的泪『刷刷』地就下来了──我使劲向着码头喊: 
  『大肚(白石头二弟的乳名),回去吧。』……」 
  其实大肚一点也听不见。当他娘在院子里作为一个经典节目屡屡提起的时候,所有的听众一次次都受到感动──一次次都不说话。这时他娘往往又说: 
  「回到家好多天,我都后悔去看俺儿。不看俺儿俺儿还好一些,看了俺儿俺儿不就更想家了?」 
  3.他娘到重庆去看儿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贪图便宜买处理东西。她当时用粮票换回来七蓝子货物:有柑桔、有芦柑、有皮蛋、有豆瓣酱……还有两领凉席和四把小竹椅。叙述到这里,她倒有些不好意思: 
  「船走到江津,让人上岸喘气,这时天快黑了,集快散了,东西要处理了,于是一下子就买了这么多。」 
  问题是她怎么将这些东西从水路和旱路给弄回来的呢?他娘现在还说──这时叙述的意思已经发生了转折,开始用这件往事来怀念她的母亲了──她说: 
  「当时我浑身挂满大蓝小蓝回来──一进家门,你姥娘就心疼地说,『哎哟,一个人身上挂的东西能装一架子车──还不知俺妮儿在路上怎么受罪呢!』」 
  这时凉风习习,大家都不再说什么。 
  4.他娘在怀念她的母亲的时候往往还会说:1992年,他们家已经从村庄搬到了县城,这时他娘在县城一个糕点厂上班。从他们家到糕点厂有一个大陡坡。这时他娘说: 
  「当时俺娘已经92岁了。她怕我遇到下雨天在那陡坡滑倒,就天天一个人拿着一把小铲子到那陡坡去铲土。一个月下来,她硬是把那陡坡给铲平了。当时觉着没有什么,现在一没了俺娘,我再上班看到那陡坡,就干哆嗦嘴说不出话──这还是俺娘给我铲的坡呢。」 
  …… 
  这时大家也不说什么了。 
  5.…… 
  6.…… 
  7.…… 
  8.…… 
  如果接着说下去,这样的情节还有20多个。──现在就可以看出,当年老胖娘舅导演的那场威武雄壮的话剧──虽然也不乏创新和有许多精彩之处,在舞台上和社会上大获成功──但是它在我们的家族中却是失败的──遭到了我们全体唾弃。用虎背熊腰的俺三弟的话说,那就是: 
  「老胖,幸好我没有跟你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不然我立马就去把你个丫挺的!」

9、村庄违背誓言
1969年,16岁的牛顺香从我们村庄出嫁。牛顺香是我异性舅舅牛文海的小女儿。──你平和亲切的口吻让那些孤傲的朋友也心平气和起来。正因为是你的朋友,他与你在心理上就有了一段抵牾和较量的过程。但你平和亲切故意站到低处仰视他的态度,使孤傲的他也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就还原了他的心平气和──这时你不但征服了一个朋友也同时征服了一个世界,你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人的魅力──这种魅力不知不觉在你身上发展得那么全面。从你的举止到你的笑容,从你走路的步态和到你停下来抱肩而站的样子。──当然这一切跟牛文海和他女儿牛顺香出嫁没有任何关系,但是白石头啊,你的魅力却开始贯穿在叙述他们的口气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也是一个阴谋家呀。──牛文海日常憨厚的笑容,他那焦黑的皮肤,在生活中像蚂蚁一样锲而不舍的精神,就像你在卡拉奇机场见到棕色皮肤的搬运工──一切都搬运完了,行李全部给你装上汽车了,这时叉撒着手在那里等着你付给他小费,焦黑的皮肤下含有憨厚的期待,你在开走的汽车上还能看到正在转身的他们,这时你才感到憨厚也能让人感动。这时你就想起了村里的牛文海舅舅。牛文海舅舅大约1.75米的个头,瘦黑,憨厚──当然,如果仅仅是憨厚,他就完全是机场的搬运工了虽然你的憨厚让我们感动但是转眼之间我们就把你给忘记了我们对于憨厚的认同也只是闪念之间其实憨厚在我们的生活中是没有什么位置的──憨厚在人生和历史上不起作用。它仅仅是我们在富丽堂皇的大厅──燥热的天气里,大厅的温度为什么调得这么阴冷呢?──搞过一切阴谋诡计和见不得人的男盗女娼的勾当之后,临上飞机之前对日常情绪的一种补充、调剂和关照罢了。看,40多度的高温下,焦黑的搬运工是多么地憨厚。但是我们转眼之间就把他们给忘记了。我们对与我们命运相同的人有着一种天然的排斥。这时我们的牛文海舅舅的憨厚就显示出与这种憨厚的不同。1969年,他在日常的憨厚之外,突然有了一次爆发性的突破,这种爆发接着竟在村庄里引起了连锁反应,引起了一场村庄违背诺言的集体行动,这时憨厚就不仅是憨厚了,就使牛文海舅舅一下从成千上万的憨厚之中脱颖而出──甚至映衬得他以前的憨厚也是一种风采了。虽然这一切并不是牛文海舅舅有意为之──也许是憨厚之中的反常,甚至是瞎猫撞上个死老鼠──我们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如同那位孤傲的朋友了──所以后来牛文海舅舅说了一句特别不憨厚的话:朋友还是认识得越少越好呀──但是历史在那偶然的一剎那已经把他给超拔出来推到了历史的前台,这时牛文海就不是牛文海了,你的这种评价也就没有根据了;这时他的黑瘦就不仅仅是黑瘦黑瘦也开始具有历史意义了。他的一举一动都成了白石头重新考察村庄的历史标本。憨厚老实的牛文海,这时也和白石头一样成了阴谋家。憨厚成了他可爱的外表和画皮。而牛文海在1969年做出的爆发性举动却仅仅是:在他临死之前,他给就要出嫁的16岁的女儿牛顺香交待道: 
  在你出嫁的时候,请记着戴上避孕环 
  后来引起的连锁反应──当牛顺香遵守这个遗嘱带上避孕环出嫁三个月之后,我们做得比牛文海还要过分,干脆连这样一个带着避孕环的女儿也不放走了。于是引起了我们村庄和另一个村庄的集体械斗──那规模是多么地壮观呀。成千上万的人,手里拿着日常劳动的工具──棍、棒、锹、杈、铲、枺⒄ ⒏⒗纭Ⅰ铩似鸨朔怀鸷薜仄疵成保蚬刹煌南恃逄於穑蛑植煌那樾魍ü庖患逍卸餐玫搅朔⑿埂4逦鳎常埃澳兜淖诙急惶て搅恕4逦鞯暮铀急幌恃澈炝恕S谑撬谖颐堑拇遄涂戳肆硪桓錾羁痰牧钊舜痰幕疤狻N颐堑纳拖恃芎鸵桓隼妨鞔幕疤饬翟谝黄穑彩刮颐堑暮蟠铀锘缎拦奈璋 6鴴伋稣饬狄吆驮赐返娜耍故堑蹦旰┖窨砂呐N暮!U庖彩抢啡梦颐歉械揭馔獾牡胤健N颐堑募逍卸职阉孪鹊脑ぱ愿窕恕K筒辉偈瞧掌胀ㄍǖ陌嵩斯ざ汲晌颐堑木窳煨洹C挥兴颐腔辜涣搜亍6饬煨涞纳羁淘ぜ踩梦颐钦鄯河屑父龊┖竦陌嵩斯ぃ芄辉ぜ剑保端甑呐橐龊罄吹牟恍夷兀烤褪悄阋丫ぜ讲恍遥钟屑父瞿芨恍业呐赋鲆惶酴ぉぢ裣漏ぉけ;ぷ约旱姆椒ê头誓兀磕蔷褪牵骸
  在你出嫁的时候,请你戴上避孕环 
  …… 
  1969年的牛顺香我还是比较熟悉的。1969年我已经到了怜香惜玉的年龄。看着村里的表姐们一个个出嫁,我常常有一种少年的莫名伤心。本来她们在与我相处的时候,她们都是些毫不懂事的丫头片子,怎么在一天之内──当她们被蒙上盖头布的时,她们就变得那么成熟和羞涩了呢?──这时她们就不是她们了。她们一下就与我拉开了距离。由于这种距离的突然感,我甚至对她们还有些惧怕呢。这种已经到来的分别,还让我鸟语惊心甚至是痛不欲生呢。过去我们在一起拾麦或搂草的时候,因为一块烤白薯或是一穗烤玉米我没有让她吃,我们之间还产生过龌龊和下作;现在她要出嫁了,剩下我一个人躺在过去的麦茬地里,我真有些追悔莫及。也许就要出嫁的她们已经忘记和想不起这一切,但是剩下一个1969年的11岁的孤独少年我,却在那里瞻前思后和万箭穿心呢。有时想着想着又感到委屈,委屈还不仅是因为一个白薯或是玉米,而是开始由具体的往事上升到虚无。时间是多么地无渺。空间是多么地巨大。一切是多么地深不可测。未来是多么地不可预料和把握。十七八岁的如花似玉的表姐们,你们说出嫁就出嫁了,剩下的白薯地、玉米和我还依旧如故,空间还是原来的空间,但时间已经发生了变化;当你单独面对你自己时,你的憋闷和委屈油然而生,你不知不觉眼中就流出了泪感到满腔的委屈都无处诉说。少女的皮肤能吹弹得破,少年的心也是能回荡得酸的呀。你用镰刀拼命刈着桑柳趟子和庄稼头。然后你整整三天不理人不与任何人说话。家里的亲人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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