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故乡面和花朵-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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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梳着丫髻斗着墙头草的孩子抱下了毛驴。我们卸下了盔甲和刀枪,我们放出了手中的鸽也就是心中的歌,我们举起了圣女女地包天用托盘托到我们每个人面前的一杯杯香槟。她后边跟着杂毛狗牛根哥哥,正在用嘴给我们一瓶瓶起香槟塞子呢。它见了我,像老朋友一样对我眨了眨眼,这倒把我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又在提醒我请柬的事呢?但当我看到桌上的臭鸡蛋,摸一摸我身下俺姥爷坚实的大腿,我也就放心和不在乎牛根了。有臭鸡蛋和俺姥爷在,你牛根能奈我何?我倒对它冷笑了两声,弄得它倒是有些不知所措。我们的新郎新娘女兔唇和莫勒丽,现在跳起了同性关系婚礼上的非男非女的肚皮舞。跳着跳着,就像哥萨克一样,跳到了摆着臭鸡蛋的俺姥爷的桌上。接着从一个桌上,跳到了另一个桌上;从一个人的面前,跳到了另一个人的面前。「她们」过了一道沟,又翻过了一架山。虽然「她们」现在都变得慈眉善目,虽然现在不是异性关系时代而是同性关系时代,女兔唇的指甲已经修剪过不像以前那么尖锐了,莫勒丽过去操刀一快的腰刀早已经解甲归田那里已经换成一块玉佩了,但想起她们的英雄当年,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乡亲就像我对牛根哥哥这条狗不放心一样,他们对她们还是怀有戒心。当莫勒丽和女兔唇跳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也就是她们了)还是赶紧捂着自己的下裆和赶紧护住自己的心脏──其混乱和小心的程度,比在异性关系社会还严重──异性关系社会见她们就捂下裆和心脏的只是男人,现在非男非女了,大家说捂全都捂上了。但大家又都是些要面子的人呀,捂过之后,他们又阿谀着脸对桌上的女兔唇和莫勒丽说:
「我们不是怕你们割下裆和挖心才去捂身,社会变了,你们不会重操旧业──当然有些人在新社会也是应该挖割的(譬如讲,这个时候的俺爹,就又提到了我的名字),我们这么做过去的动作,主要是为了给你们现在的舞蹈作伴奏!」
女兔唇和莫勒丽倒是微微一笑,没有拿我们的捂裆和回归当回事。接着就弄假成真──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大家的捂裆,就真的由杂乱无章的防护,变成整齐划一的伴奏了。当女兔唇和莫勒丽跳到一个舞点上,大家就不约而同地同时捂一下心脏和拍一下下裆,「啪、啪、啪、啪」的声音,就和刚才穿村而过的队伍和娶亲的30头毛驴的步伐一样整齐。在这种伴奏的鼓舞下,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不知天高地厚──人家不割你的小东西和挖你的小心脏也就罢了,你还在那里主动往虎口里探什么头呢?但我生来就是人来疯,一看大家这么安全,一看世界这么平静,一看任是怎么闹也没事,一看两位姑姑手上果真没有利指和杀人的刀,我也是得寸进尺,一下把人家的婚礼,当成了自己的婚礼;本来安心地在你姥爷坚实的大腿坐着多好──现在一下就兴奋和不知好歹地跳到桌子上,甚至开始不尊重在我面前的名卡和臭鸡蛋,竟把臭鸡蛋顶在自己的鼻尖上,让它在鼻尖上滴溜溜乱转──这时全场一阵欢呼,婚礼就达到了高潮。──我是多么地忘乎所以呀,我是多么地淋漓尽致呀,我是多么地不知疲倦和不把世界放在眼里呀,世界就在我的脚下,没人敢对我动刀子、利剑、斧子和给脖领子里放蝎里虎子。跳它个天高地厚,跳它个地久天长,跳它个大汗淋漓和下边的毛发都湿漉漉的,接着就可以直接入洞房了。多么地庆幸和不让你感到后怕呀,我终于搭上这趟末班车,我终于也成了同性关系中的一员而没有留在那个世界上;我和女兔唇和莫勒丽都得救了现在成了朋友;孬舅和袁哨,脏人韩和郭老三,小蛤蟆和白石头,本来你们都在我的身边,怎么一觉醒来,你们一个个都不见了,就留下我一个人身在荒原?我的心在哪里?我的心在荒原。看似我和你们喋喋不休,其实我的心一直在哭泣。直到一声锣响,我睁眼一看,接着可就发慌、晕菜、两腿打软和腿肚子转筋了,我可就想哭想叫想反悔也没有机会了:婚礼的棚子已经拆掉了,院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桌子上推着狼藉的杯盘,满地的废纸和树叶,被秋风「哗啦啦」地刮起。原来我是一个人在桌子上跳独舞呢。观众早已经走光了。俺姥爷也不见了。我头上的臭鸡蛋已经不翼而飞。新婚的主人女兔唇和莫勒丽,这时正架着膀子微笑着看我呢。「她们」的腰里,已经又挎上了腰刀;「她们」的手上,已经又长出了锋利的指甲。我的身子一下就瘫软到地上。我认矬行吧?我不是人好吧(就别说是男人或是女人了或是不男不女了)?我刚才错了行吗?我是孑孓和绢好吗?民间藏满了高人,我不该在台子上乱跳;水中藏满了水怪,我不该在水面上吐泡;天上都是飞碟和UFO,我不该乱开飞机;我刚才的认识和出发点都有些自大和不识相,我今后不这么充大行了吧?──和世界的关系我今后负责调整好和摆正确就是了。你们都是宽宏大量的人,你们不会因为我一时的不懂事和不着调就不让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回家去找他姥爷吧?你们饶了我行吗?你们放了我好吧?你们让我出这个院子可以吗?──这个时候我已经是鼻一把泪一把了,我一边说着,还一边狡猾地挪着自己的软身子向院子门口蹭。但当我快挪到门口的时候,我发现我算计半天,还是彻底上了人家的当;那条大狼狗牛根哥哥,正蹲在门口伸着舌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呢。我一下就昏了过去。临昏之前我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叫着:
「姥爷……」
俺牛根哥哥走在前边,我走在它的身后,我们脖子里一人挂着一个铃铛,随着脚步起伏,「叮当」「叮当」在河堤的秋风里作响。跑在前边的是一条大花狗,跑在后边的是一只小黑狗。两只狗走着嗅着,走走停停,突然扬起脖子和后腿,在一棵小柳树下撒了一泡尿。它多像当年我和俺孬舅给曹丞相送兔子的情形,孬舅挑一个大挑子,我挑一个小挑子,兔子在我们的担子上喘气,我们一前一后,在刚刚下过雨的土路上,走得怡然自得。曹丞相就要出巡,新婚的主人不知去向──「她们」又到哪里寻欢作乐去了呢?家里就剩下我和牛根哥哥了,我们就可以轻松地到河堤上遛腿了──人们的繁忙对于我们并不是坏事,人们的争斗恰恰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空间;过去我们还是把困难的一面和可怕的一面想得太深,许多恶化、恶劣、艰难和困苦首先是我们想象出来的,然后我们一步步向它靠近;情况果然糟了,我们松了一口气;情况好转了,我们反倒不放心。就好象当年女兔唇对牛根哥哥的打骂和掏心一样,打过骂过,家里反倒安静了;突然有一天不打不骂,牛根哥哥倒要坐卧不安。怎么时辰还不到呢?怎么老朋友还不来呢?今天怎么就不按时上班和按时做功课了呢?不掏心了,俺牛根哥哥的心倒是比掏了还更发空;有了心了,这个时候倒是觉得自己更加没心──这样下去,俺的牛根哥哥就坚持不了多一会了。这个时候俺的牛根哥哥倒要跪在地上求着女兔唇:
「姐姐,快点打我骂我,快点挖我和掏我。看在我们夫妻多年的份上,救救我!」
最后事情颠倒成:女兔唇顺心了,对牛根哥哥每天的打骂就正常;一切顺心和看着牛根哥哥心烦,她会歇斯底里地说:
「你要还在这里闹,我就晚上不掏你的心!」
牛根哥哥立即就老实了,包括最后牛根哥哥的变狗,据说也并不是女兔唇对牛根哥哥的虐待而是俺牛根哥哥自己哭着喊着才办到变狗的签证和让他上了狗的飞机。原来没变狗觉得狗的世界肯定是一片地狱,谁知真成了狗才知道变狗也有变狗的好处,狗也有狗的空闲、空白和偌大的空档呢──牛根哥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赶紧有所领悟地点了点头。现在我们不是一前一后在河堤上走得悠然自得吗?哪一个人见我们和闻到我们清脆的铃声而不说一句「好一对幸福的狗」呢?原来以为牛根哥哥让我和它一样变狗是因为它自己在狗的世界里寂寞所以临死要拉个垫背的,是对我的迫害、负心和忘恩负义,谁知变成了狗才知道这是俺的牛根哥哥见我在人间罪孽深重,才出了这一招对我进行挽救、教育和对落水的狗拉了一把。所以这时大狗在前边走得理直气壮,小狗在后边走得满怀感激和小心翼翼;时不时要抬起头,看一看大狗的脸色。大狗在女兔唇和新婿面前就像小狗一样,但是到了小狗面前,它就有些大狗的模样了。就像俺爹到了丽丽玛莲像一个瘪三,但一到了他熟悉的环境和他的家里,就马上有了派头、风度和爹的样子了。走着走着,大狗将手放到背后,学着人的样子在那里直立起来:小狗还四只小腿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得得」跑着。大狗问:
「你过去两条腿走路,现在改四条腿,你觉得是两条腿走着好呢还是四条腿走着好呢?」
这个问题能难住我吗?我立即就想回答「当然还是咱们狗的四条腿走得安稳」,但当我看到大狗这时又还原成人的样子两条腿走路,我脑子马上转了一个弯,满脸堆着笑说:
「都好,都好!」
大狗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 「知道为什么把你变成狗吗?」
这个我还能不知道吗?我马上答: 「是牛根哥哥对我的挽救和对我的不计前嫌。」
这时大狗摇了摇头,接着叹了一口气,又用左前爪摸了摸我的头:
「还是年轻啊,问题一想就想当然于是就肤浅了,再想想。」
这时我倒有些想不明白。这样想还肤浅吗?即你把我变成狗我不抱怨反过来在那里感恩戴德还肤浅吗?那怎么才叫深刻呢?于是噘嘴有些不高兴。大狗看我这么笨,念我刚加入狗的队伍不长,「噗嗤」一声笑了,不再刁难我,直接把答案告诉了我:
「时代不同,看问题的方法就不能相同呀,还是得古为今用和洋为中用呀。我过去变狗的时候,你这么看也许是对的;但现在你变狗的时候,你再这么看,就落后时代和要被时代拋弃了。在新的环境下,就要把问题提到新的高度来认识。为什么我要极力把你变成狗呢?纯粹是为了让你和我做伴和让你享受人所没有的空闲、闲在和自由吗?过去这么看也许是对的,但在现今的情况下再这么看就肤浅了就降低了它的意义和价值喽,就辜负了我老人家的一片苦心和曲解了我的一番深意喽。你怎么就不能把它放到一种大的人文背景下去考察呢?现在我们的大环境是什么?我们已经在搞同性关系而不是异性关系。从这个意义出发,过去异性关系时变狗就没有什么意义,无非是享受一点人所没有的空闲和时间;到了同性关系就不一样了,事情就有了质的变化和质的飞跃呢──这时我把你变狗,就不仅是为了享受一点自由和空间而是为了我们更好地更加有利地搞同性关系。狗比人搞性关系还要有更加优越的物质基础呢。想想狗的位置吧!」
说完,张大着眼睛看着小狗。小狗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怪自己刚才眼圈子太小,目光太浅,没有跟上时代。当它扭身瞧了瞧自己的后身和往前打量一下大狗的后身,一切就全明白了。这个时候的笑逐颜开就不是理论上的理解和故意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激动了。这时就有一种进入圈子的自在和对大狗的感激。也是为了给自己解嘲。「得得」往前跑几步,向大狗伸出一个狗爪子,大狗也大度地响应他一狗爪子,两人默契地相互打了一下──也算是抚掌而笑。笑过之后,小狗又突然想起什么;当小狗站到新的制高点用自己的脑子思索时,倒是提出了一个大狗也没有考虑和思量的问题:
「牛根哥哥,你说的一切都很好,我过去以为你很痛苦,原来你狗日的整天过得很幸福。我以为把我变狗是为了害我,谁知道是为了给我自由;我以为把我变狗是为了自由,谁知道到头来是为了同性。照此推论,在当初仅仅为了自由的人文环境下,一下把你首先变成狗的女兔唇也不是为了迫害你而是为了救你亲你和爱你,我在感激你的时候,首先还得感激她;没有她哪里有你,没有你哪里有我?没有当初的自由,哪有现在的同性关系?对女兔唇我是放心的。但现在情况也不仅仅是这样呢。你让我现在变狗为了同性关系,我现在搞同性关系在哪里?还不是在哥哥你的身边吗?我身边的人文环境变了,你身边的人文环境不是也变了吗?你身边还单是一个女兔唇吗?现在不是又多了一个莫勒丽吗?我们可以对女兔唇放心,我们对莫勒丽呢?她是不是也那么让人放心呢?你能为女兔唇打保票是因为你们是多年的夫妻经过了社会实践,现在莫勒丽和以前的你一样和女兔唇结了婚,由她取代了你过去的位置,你和女兔唇中间开始隔着一个人,哪么你能为这个人也打保票吗?如果你能为她打保票我们皆大欢喜,如果你不能打保票我建议你还是先考试一下我们目前的处境。过去她在异性关系时动不动就操刀一快,现在到了同性关系她放没放下屠刀呢?过去大家的生理位置在人的中间藏着她都能够利索地操刀,现在我们狗的位置暴露在身后不是就更利于人家的操作吗?大的方面你都考虑到了,这点小的技术方面的问题你留意了没有呢?现在变狗我倒是不怕了因为已经变过来了怕也没用,狗的种种好处和在特殊历史时期的优势令我欢欣鼓舞,现在令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会不会仍像异性关系时一样,在狗窝里一觉醒来,我后边已经被突然袭击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了呢?我们在婚礼上已经看到,每当莫勒丽跳肚皮舞到了一个人面前,这个人赶忙去捂住自己的下裆。变狗四只腿着地当然好处多,但是当你两条腿时还可以用手保护下裆当你成狗以后可就没这个条件了因为我们的前腿是够不着我们的后裆呢!……」
我滔滔不绝和洋洋自得地对大狗说。这个问题大狗还真没有考虑过。我说完以后,它也吃惊地愣在那里,接着就用前爪去擦头上的汗。
「我倒忘了『她』。」
它自言自语地说。接着也是矫枉过正,已经开始对今后的日子发愁:
「这么说,我把你变成了狗,倒不是在爱护你而是在迫害你了。」
当然这时他也不怀好意地又看了我一眼,过去他一直没找到为把我变成狗而对它自己有利的理由而在那里发愁──当一个事情总是有利于别人而一点不利于自己,也让这个人心里不平衡呢,别人办好事还图个表扬呢,我图个什么呢?过去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现在出来一个莫勒丽对小刘儿或小狗形成了威胁在客观上对自己就形成了优势,这个心理平衡点就找到了;万一出现了阉割问题,大狗也比小狗跑得快呀;有一个小狗落到后面暂时占住了莫勒丽的手,我还可以逃得更远一点再苟延残喘一会嘛。想到这里,大狗从这个潜在的麻烦中倒是得到一点安慰。但接着大狗也感到害怕了,等莫勒丽阉过了小狗之后呢?不接着还要轮到自己吗?跟小狗比自己是占了便宜,但是在莫勒丽面前,自己不就成了五十步笑百步吗?这时它又感到对小狗的幸灾乐祸有些肤浅,说到底俩人还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知道有一个危险悬到头上,却不知这个危险什么时候掉下来,大狗又在那里出了冷汗和在那里嗦嗦发抖,接着比小狗还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