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2-穿越时空二十年,对话王朔: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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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灯光一宿没灭,天亮时分,头昏眼花,金星直冒,他想走到窗口透口气,已经累得不行了,推开窗,看到的不是清晨的街景,全是曼娜扭动的胴体在空中飞舞,他几乎晕厥。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大嘴的神情都恍恍惚惚的,下午第一节不巧还是语文课,上下眼皮不知怎么老是要搭在一起,他死活撑着。身材发福的女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正在抑扬顿挫讲解《论语》中的“宰予昼寝”,说宰予自习课睡着了,孔老二很光火,破口大骂,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大嘴迷迷糊糊间,心里还琢磨怎么这么不凑巧,《论语》也跟我过不去,这不是暗嘲我嘛!居然有这样的内容。他想得死活撑着,用两只手在课桌上支撑着下巴,再往下撑了会儿,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轻松很轻松,再看讲台,语文老师不知啥时候竟然变成了曼娜,她也在那里给大家讲论语,讲着讲着,她甩了下头发,天!居然在那里一件一件地脱衣物。这时,天色很暗,窗外好像下雨了,雨好大,大嘴扭头看去,惊呆了,居然不是雨,而是浴室的水龙头在哗哗地放水,听到这水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似乎正在起反应。他看见曼娜从讲台上向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他的心狂跳不已,他的心理暗示告诉自己右边可能是张床,他情不自禁地向床上倒过去。
一声女生尖叫,把大嘴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他睁开了眼睛,惊恐地发现全班级的人都正看着自己,而他正侧躺在他的女同桌怀里。女同桌一声尖叫,狂推开他,站起来,捂着脸,晃着小辫子扭着小腿就跑出去了。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发现曼娜不见了,语文老师胖胖的满是皱纹的脸向他凑过来。
教室里发出巨大的震动声和惊愕的嘘声。远点的同学都站了起来,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看。
他的耳廓里全是嗡嗡的轰鸣,里面他听见男生们是一阵阵唏嘘的哄笑声,女生们是愤怒的嘤嘤的谴责声,流氓,流氓,好像她们自己遭了一劫似的。他知道自己闯祸了,上课睡觉倒也算了居然还倒在女同学的怀里去了。他心里一阵慌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接着,教导主任盖世太保板着脸、面无人色的走进来,他穿着“的确良”的白衬衫,最上面的一粒扣子紧紧地扣着;一双布鞋,那步伐一丝不乱,铿锵有力。窗外好像还站着一个穿警服的,据说此人是人民路的保卫科长,教导主任的朋友,常来学校玩,尽管他的出现可能只是凑巧,但是那显眼的上白下蓝的警服,那顶白色镶蓝牙线的警帽领口这里还佩着一对红领章,看得人心也乱了,大嘴顿时很惊慌,立马有点四肢瘫软的感觉。
教务主任双目炯炯,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厉声问道:“李红兵,你要干什么?放着阳光大道你不走,偏要走阴沟小道,乾坤朗朗,居然上课睡大觉,还敢对女同学耍流氓了,你这是读得哪门子书啊?” 。他声如洪钟,乾坤朗朗的“朗朗” 两字说得很重,宛如重锤一样打来,而耍流氓的“耍”字咬音很长,突现其严重性。教室里一下子寂静地个人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有个男生的脖子伸得几乎要跨过走廊了,他突然扭头喝了一声,坐好!
大嘴吓得浑身酥软,手臂一个劲地筛糠,突然大嚎起来:“老师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盖世太保主要抓学生风纪,学生早恋之类的碰到他手里“非死即伤”,而像这种上课“耍流氓”的事情好像还是头回遇到,更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大嘴平时没有事情的时候,在厕所撞见他都心里发毛,现在有事,更是如见阎王亲手磨刀。
他站在大嘴面前大声训斥了两句,觉得不解恨,突然怒不可恶,一把把放在大嘴课桌上的一摞书拿起来往空中一抛,“不好好学习,就回家去!想耍流氓?有我在,你没门!给学校抹黑!”
哪知道他这一抛,就有六七张上海第十七毛巾厂的信纸鹅毛大雪一样飘出来,飘啊飘,缓缓落地,大嘴的世界一片漆黑,心跳到嗓子眼了!他想,这下全完了。
边上有位女同学献殷勤,顺手接住一张,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低头一看,哇!地就叫了出来。脸涨得通红,手像碰到烫手山芋一样,把纸头扔在地上。
盖世太保也注意到了,也顺手捡了一张,正巧是第一张,页眉上赫然用蓝墨水反复描画的题目──《少女之心》。他脸色也变了,“好啊!好-啊!李红兵,你还看黄色手抄本,少女之心,这样禁书中的禁书?难怪上课还对女同学耍流氓,这下,你真的完蛋了!”
“完蛋”两个字,似乎形成了连绵的回音,接着像重磅炸弹一样在大嘴的心头爆炸了。
盖世太保说着,他把其余几张都捡起来,走到教室外,交给那白衣蓝裤的保卫科长说:“李科长,你看这事怎么办?”
李科长本来在外面,似乎要急着回家,本并不想过问此事,现在事情发生了质的变化,他只好现身了,他想得比教导主任有点专业精神,他眼睛盯着大嘴,问:“知道这是什么吗?毒草啊!现在国家正在扫除精神污染,你还顶风做案?就这几张啦?”
大嘴低着头拼命地挠头皮,眼睛低得碰到桌子:“没了。”
“真的没有了嘛?知道抗拒和抵赖的后果嘛?!”
“知道。不抵赖不抵赖。”大嘴混沌之中,心想自己抄的那几张锁在自己家里的抽屉里了,别人也不知道,这几张反正不是自己的。
李科长问:“从哪抄来的?”
大嘴想,得抵赖到底,“不是我抄的。”
“人家没有问是不是你抄的。别抵赖了?这玩意到底哪来的?”教导主任在旁边怒吼起来。
“真的不是我抄的,是别人给我看的。”
“谁给的?”
大嘴脑子几乎转也没有转,就觉得自己挺不住了,立马招供了“同案犯”:“人民路上的大头,也是我们学校毕业出去的。”他一点点都没有革命同志的义气和以及“打死我都不说”的不屈气概。甚至还推卸责任地,划清革命界线地说,全是大头他给我的!他甚至还想有立功的表现,于是他还补充了一句,大头说他还抄了七遍哩!
班级里许多人都认得大头,哄地一声响,嗡嗡了几声。有人不知道大头是谁,一个女生很蔑视地说,就是高年级的一个“阿飞”,啥事也不干,就在街上晃。
李科长轻蔑地哼了一声,接着大手一挥,班级里面马上安静下来,他问“他是抄了七遍?你知道他是从哪里抄的?”
大嘴想将功赎罪,想了好一阵,但是最后因实在不知道,只好挤出一句“我不知道。”
李科长冷冷地说,大头?就是那个打群架,号称威震人民路的小痞子?总是吹嘘他自己双节棍天下第一,前两月还刚被人家给揍了下后脑门子。没想到还干这种事?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旁边的盖世太保似乎很激动,用手指用力戳了戳大嘴的脑袋,你知道你这有多严重吗?前两年,人民路上有一个“毛胡子”就是因为抄了八本《少女之心》换钱花,被抓起来枪毙了!
“枪毙!”两个字,他说的十分用力,这声音像在李大嘴的小脑袋上方打了一个霹雳一样,惹得他耳朵里一阵轰鸣。
保卫科长扭头对教导主任说,事情比较复杂,这里问不方便,我们先把他带下去,也好做个笔录。
盖世太保马上附和性地说,对,带走!
一听说要“带走”,大嘴身体软得像一摊泥,瘫软下来,恨自己以前看英雄传记的时候的勇敢劲头,全都烟消云散了。全然不顾全体自己在全体同班同学心目中的形象和一丁点的自尊了,他赖在地上,嘶喊道,老师放了我吧,不要“带走”我,我下次不了,接着眼泪和鼻涕都流下来,像溪水河流一样流进自己的嘴巴里。
教导主任眼睛一瞪,起来!跟我们走!伸手就来拉大嘴,大嘴赖在地上,死活不起来,口里喊道:老师,我不了!我不了!!
同学们很惊诧地看着这一幕,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有鄙视的,有厌恶的,有平时没发现今天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好奇的,有庆幸自己没有像大嘴那样堕落的。
这时,一个女同学惊叫起来,报告老师,李红兵他尿裤子了!
大家纷纷扭头探身到后面去看,教室里面出现一阵更大骚动和声响。
教导主任盖世太保不为所动,拖着他的手就往外面硬拽,大嘴撑着赖蹲在地上,口里狂讨饶:老师不了,老师下次不了!结果整个身体是斜四十五度,被硬生生地拖出去,宛如叛变革命的叛徒被八路拖出去枪毙一样,地上出现一条湿漉漉的印子,像刚刚用湿的拖把拖过地板一样,直通向门外。
被拖向门口的时候,大嘴已经觉得自己灵魂出壳,一切都远遁了,恍惚间他瞥了眼教师,同学们都坐得奇形怪状的,好像是在午门看斩首,只有一个女生默默地注视着他,甚至有点含情脉脉的,又有点暂时的眉眼不乐,再一看,居然就是曼娜,一头乌发瀑布般泄下,往下,脖子白嫩,再往下,居然上身没有穿衣物,天哪!李大嘴发现自己可能是完了,幻觉中再无法摆脱曼娜。他忽然痛恨起这个精神污染的东西来了。
学校保卫科的门外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精神污染一定要铲除!如剑高悬,严肃而冰冷,让他激灵醒来。
这一时刻,李大嘴就发现自己从小学的革命英雄主义教育全白学了,发现自己的灵魂深处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敌份子。换了在抗日时期,一定作了汉奸或是卖国贼;国共内战期间,自己一定是个叛徒。因为,保卫科长还没有发问呢,大嘴就一五一十倒起了豆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大头如何把手抄本给他,如何在阳台上讲得津津有味,如何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听得保卫科长和教导主任一个劲的摇头,保卫科长拿着一管塑料圆珠笔,在一个土黄色的工作手册记着,不时插问一个细节。末了,问大嘴,还有其它情况吗?
李大嘴挠着自己小小的脑袋,像要立头等功一样拼命地琢磨,突然,像牛顿发现万有引力一样,大叫道,对了,大头还对我说,其中好几句话,是他自己晚上边抄边添上去的,还说这叫对原著的创作。真是“刮”不知耻。(大嘴一直不知道那个字应作“恬”)。
保卫科长和教导主任盖世太保面面相觑了一番,保卫科长说,说完了的话,就来按一个手印,你的检举很重要,我已经给派出所挂过电话了,他们马上就到大头家,去带大头。他们一直没有抓大头的证据,这下你倒帮了忙。
大嘴死活也不肯按,盖世太保就拉住他的手,把他的食指用力在红色印泥上蘸了一下,往本子上按去。
这时候,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小屋子里的人。
大嘴扭头一看,是妈妈。
原来到了晚上,李大嘴的妈看儿子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来,就找到学校来了。盖世太保看到有家长来了,只好缓和一下,简单介绍了情况。
大嘴妈妈是大学本科学历,那年头特牛的学历,这让她干啥都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她听了后,慢慢地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着急。教导主任原本以为他妈会先怒斥一番李大嘴,没有想到,大嘴的妈平静得就像清早的湖泊一样,淡淡地说,都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他们懂个啥,我们家里没有教育好,还是回家好好管教吧,这事再追下去,弄得一辈子抬不起头,也怪可怜的,再说了,闹出去,说学校里有这么多黄色手抄本,你们当老师当领导的,也不光彩,年年的先进单位也没有了,你们说是吗?
保卫科长早就想回家吃饭抱老婆去了,他趁机有了台阶下,说,你儿子年龄小,只是看黄色手抄本,问题虽然严重,但校规处罚即可,今天太晚了,先带回去吧,要加紧教育啊!不能再放任自流了,搞不好长大要挨花生米的。看过《一江春水向东流》吗?里面的张忠良一上来也不是根正苗红啊,后来就被环境腐蚀了。要警惕啊。大头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已经满16岁了,而且是传播黄色读物、制作黄色读物,背后说不定还有一张黑色的手在操纵,属于违法行为了,我们派出所的同事已经去他家拿人了,这事会在人民路派出所立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顿了一下,又从脑子里收罗了半天,又冒出个词:多行不义,必自毙!
最后,盖世太保对保卫科长说,大嘴坦白交代得不错,就让他先跟他妈回去吧,明后天在处罚。手抄本先没收,我先代表学校保管两天,过两天等大头那里的也搜到了,就一起交上去。
月亮已经升到半空了,大嘴的妈妈拽着大嘴的胳臂终于走出人民中学,说,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啊,看起手抄本来了啊。你爸正好出差去参加全国食堂工作经验交流了,不在上海,否则他不用皮带抽死你。
大嘴嘘了口气,扭头去看学校保卫科,发现盖世太保没有下班的迹象,抱着几页手抄本,急吼吼穿过法式教学楼走廊,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跑。接着,他把门一关,似乎很着急地要学习啥东西。
大嘴看见妈妈有点羞愧,但毕竟更大的羞愧在于自己做了为人不齿的事情,彻底丧失气节出卖了大头。另外,他今天学校里的事情很丢脸,特别是裤子湿了那一刻,在女生面前完全没有形象可言了,以后还怎么去学校混。天又很晚了,没进食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里面像装了个咕咕叫的芦花鸡,整个人垂头丧气的。
此时,人民路的车流已经少很多了,夜渐渐安静下来,路过的一些窗口里面电视机在闪动,还有收音机在咿咿呀呀地唱沪剧。
妈妈停下来,在一家烟纸店给大嘴买了个老式的鸡蛋面包,揭了面包纸,里面便黄澄澄地往外淌油。大嘴张开嘴啊呜就是一大口,这一刻,他突然听见黑夜中传来警车的一声长鸣,几乎是一下子刺破了黑夜渐渐堆起的睡意。
他和妈妈都朝着警笛的方向扭过头去,一辆三轮拖斗的警车突突沿着人民路开来,车上一个树起的警灯旋转着刺眼的蓝光红光,像插着一把利剑。他看到大头坐在拖斗的前面位置上,旁边和后面各坐着一个穿白警服的警察。大头硬生生地扭着头看着街景,脖子挺着,很倔强的样子。
大头和妈妈都惊呆了,大头知道自己当了叛徒,出卖了朋友。不觉低下了头,才咬了一口的鸡蛋面包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像是很害羞被大嘴这样的人吃到肚子里去。在那车驶近的时候,大头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很丢人地拽起了妈妈的衣襟,想躲到妈妈的身后去,他想,大头完了,大头被自己害死了,可能要枪毙掉了。
大头很英雄,像太平天国的义士上刑场一样,坐在车上一颠颠地驶过。大嘴的眼睛没有敢对视他,但大头似乎看到了大嘴的妈妈和大嘴。大嘴听见大头的喉咙好像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居然五音不全地唱起了歌:“爱要真诚,不能分享; 哦——对你说声抱歉……”
大嘴知道那是大陆第一个唱爱情流行歌曲的歌手张行最红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