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2-穿越时空二十年,对话王朔: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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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奔向下一个项目下一个投资下一个客户而去。
其他人都是视挣钱为谋生,上班为痛苦之事,赵大明没有,他渐渐已到心无杂念的境界。对挣钱对工作已经迷恋到了一种信仰的程度,充满了理想主义色彩。这可能是最贴切的形容了。他把他的工作看作是事业,不单单是工作;除了工作和挣钱,他没有任何其他业余生活;甚至连女朋友都没有时间交,也没有兴趣交。
大嘴曾经有一段时间决心以赵大明为榜样,日以继夜的工作,他累的时候他就想,大明同志还在工作呢。他甚至想刺客一样,打算于深夜去赵大明的窗口,拍一张赵大明挑灯夜战的照片,放大100寸在公司里挂着,好激励自己勤奋挣钱以忘我;
每次他工作累了,他都会想起赵大明比自己还累;每次他加班晚了,他都会想起赵大明比自己工作得还要晚,说不准才刚开始呢;每次他被客户拒绝了骂了,他都会想起赵大明一定堆着笑脸勇敢地把脸凑上去;“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到了大嘴这里变成了“苦不苦,想想大明不算苦”。
他学习赵大明的计划,只坚持了2个月,就崩溃了。
像国民党反动派溃败时发出的感慨一样,共军太狡猾太勤奋,国军的不行。
后来他还是改学公共汽车售票员李素丽了:岗位变,为人民服务思想不变!多想想为人民服务的事情吧。
这就是铁人赵大明,有信仰的人赵大明,金钱时代的偶像赵大明。
机器人赵大明。
大嘴心想,这样的人介绍给蔓娜,估计比较安全。
他介绍蔓娜给赵大明认得的时候,大明正好来营业部看盘子,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盯着K线图问大嘴几个技术性问题。末了,才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蔓娜,说,好的,有空就来我这里一起看盘子好了。
蔓娜显得怏怏不乐,觉得自己这样被人怠慢好没有面子。
大嘴正好被王总叫去给客户转资金户头,就说,你们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赵大明正在给蔓娜倒水,眼睛殷情地上下打量着她。她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办公桌的后面,身体微微向后面仰着。
大嘴心里骂了一句,上当!这小子不会是“假铁人三项”吧?!
《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一部分第12章
和蔓娜交往半年后的一天,他下班后打算回家,去看看老爹老娘。
人民路开了很多网吧,有一间小门面的,也有一间大的像超市的,里面总是络绎不绝的人。
这些网吧往往是二十四小时的,无论任何时候路过,里面总是灯火通明,键盘声、枪战声声声如耳,联线打CS(反恐精英游戏)的坐成一排,任何时间都会有人在吃饭,有人在睡觉,有人在战斗。这种超旺的人气,这让人容易产生幻觉,觉得网吧里面即将诞生伟大的人物,像赵大明之流都不在话下了,啥“铁人三项”?!
不是吗?
这网吧里,人才荟萃啊!任何一人出马,都能枪挑赵大明于马下。不论是清晨,中午,还是深夜,他们都用疲惫无神的双眼仔细注视着屏幕,仿佛创作中的马克思或者夜晚奋笔疾书的鲁迅,施瓦辛格扮演的液体金属机器人死了他们都死不了,马克思挺不住了他们都挺的住,埃塞俄比亚的难民觉得饿了他们都不饿,沙漠的非洲黑人酋长渴了他们也不会渴,他们是精神力量的体现。红军长征是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最后到延安而得天下,铁人赵大明是依靠“铁人三项” 的顽强意志而赚大钱,而网吧里面的人个个似乎都能够出其左右,成就一番大事业,他们发扬的“四不怕”精神,即不怕困,不怕冷,不怕饿,不怕脏,比红军还多两个“不怕”!所谓“不怕困”,就是网吧里的英雄是你上班路过窗口的时候他们在玩,你下班回来了他们在玩,等你夜里醒来散布,他们仍然在玩,显然是等你睡了他依旧在玩。 二是“不怕冷”,就是你穿着羽绒服还是觉得冷气袭人,他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还把袖子挽起来,最难得是他们还总是满面红光;三是“不怕饿”,整整24小时了,这期间你吃了三顿饭一顿夜宵,一瓶啤酒,5个茶叶蛋,一份蛋炒饭,但是他什么都没吃,却比你还精神。 四是“不怕脏”,即屏幕旁边的桌子上有一个装方便面的碗,里面有两厘米厚的剩下的汤,已经同烟灰、烟头和成泥了,你看一眼都会把隔夜饭吐出来,而他却还心安理得的往里吐痰。
大嘴停在一个网吧门口,发呆,想未来或许有高手出自网吧的锻炼,或许能够灭了赵大明。就像明朝大奸相严嵩靠青词发家,权倾一时,但最后却玩不过另一个青词高手徐阶,被灭了的故事一样。大嘴莫名其妙地由赵大明想到严嵩,潜意识里为何这样不喜欢赵大明了呢,他心里责怪自己。
这时,他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网吧里面走出来,是大头。
他劈手推开门,险些撞在大嘴身上,大头看到了大嘴说,来找儿子的,没见着到他回来,就来附近的网吧展开地毯式搜寻。现在网吧多得像莫高窟的石窟一样,一台电脑就是一窟,一窟又一窟,太难找了。他叹了口气。
大嘴给大头点上只烟,两个人站在人民路的路口,无语,发着呆。
路上都是匆匆忙忙往家赶的人,天有些凉了,近晚街上会起一阵淡淡的青雾,把世界罩在里面,那感觉真的很忧郁。
大嘴说,算了,孩子也不能管得太死了,毕竟是孩子啊,我们小时候,不也差不多,你整天逃课,还给我看手抄本呢。
大头说,儿子不要连我都不如啊。
两个人没有啥说的,站在网吧门口,又抽了根烟,天慢慢地暗淡下去,城市被灯火慢慢地点亮起来。
大头突然说,还记得我上次对你讲的吗?空下来到我婚介所来,来给我“婚托”吧。
大嘴没有说什么,看了他一眼,随手把手上的烟头扔在马路上。
《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一部分第13章
上班依然“打混”,眼皮老是要粘在一块。他漫不经心地翻一本张朝阳创办搜狐的书,扉页写着:一个伟大的新时代要来临了。
他对着交易大厅打了个大哈欠。
收工时才四点不到,阳光已经快要全部退出窗外去了。
他把书一扔,突然想起,蔓娜这两天都没有来看盘。她通常是先来他这里报道一下,然后去二楼大户室,和赵大明一起看盘子,通常一看就是大半天。有时候,赵大明公司忙不来这里,她也就休息两天。
他好像也挺适应的,反正赵大明和蔓娜像一个单位的同事一样。
当然,有时候他心里也翻滚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
闲来无事,他翻抽屉玩,里面掉出一张复印纸来,嗬!是他第一次搂住蔓娜时,复印机复印出的那张纸,翻看起来。他看着碳粉颜色的蔓娜的腰,他用指尖轻轻触摸了一下纸上她的腰,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心潮狂涌的傍晚,心里一跳。
这时有手在后面拍了一下他,他吓了一大跳!
他回头,看到一张柔媚的脸浸在最后一点日光的余晖中,一抹少少的刘海荡在眼睛和睫毛上,说不出的动人,就仿佛是当年那手抄本里的女主角跳了出来一样,婷婷地站在他的面前。
这很让他产生幻觉,觉得这一切都像是真的。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迷糊。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面前的姑娘的?是谁看上谁?自己是喜欢面前这个叫蔓娜的姑娘,还是书中的那个?是喜欢书中的曼娜的胴体上水珠下淌的感觉,还是喜欢眼前这个有上海姑娘的全部优缺点?是书上的他让他心跳得要蹦出来的那个夜晚让他再也无法忘却,还是自己第一次跟踪眼前这个姑娘的那个晚上,那个弄堂里,那件暗蓝格子的短裙绷得有些紧,臀部像浑圆的瓷器给他性的美好?是书中的曼娜给他臆想的空间,还是眼前的她给了他全部过去自己成长中的怀念?
他张大嘴,说,我正想你今天怎么没来看盘?
他忽然发现她的神情有点特别,于是慢慢站起来,追问了句,你怎么啦?
她表情有点懒洋洋,似乎没有听到大嘴的问题,她自顾自问,赵大明许久没有来证券公司了,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大嘴站在办公桌旁,拨赵大明的手机,没有人接听。
他放下话筒。看到她好像还要他拨。
于是,他接着拨,还是没有人接听。
蔓娜突然莫名地变得很生气,说,走,陪我逛街去!!
《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一部分第14章
她大步走在淮海路,他跟也跟不上。
他知道她喜欢这里的一切,她高兴时难过时,都在这条街上挥洒情绪。
她毫不掩饰她喜欢疾驰而过的奥迪TT跑车,喜欢路易•;威登喜欢巴黎春天百货,喜欢肤浅的时尚和别人口里称赞的时髦,并也大声地说讨厌助动车给城市带来的烟雾。她对逛街和SHOPPING的兴趣之浓,实在是大嘴无能了解的另外一个世界的事物,像人类对月球一样,永不知其深处的秘密。
看到漂亮的橱窗,她猫一样的双眼会变得很有光泽而且柔和,总让大嘴想到,牛顿被苹果砸到发现万有引力的那个瞬间,或者是爱迪生发明并点亮世界上第一个灯泡时的眼神。
在他们来往的这一年内,大嘴主要业务是陪她操练淮海路,这是大嘴最头疼的。因为人一多,他头就晕,像晕船晕车一样,他晕街;另外和街上的多数男人一样,阮囊羞涩。
淮海路上全部都是花钱不要命的人。男人眼中的亡命之徒之街,可不?一件五千块钱的布料上衣,转眼就能出售。
好在有个同样晕街的同事告诉大嘴陪女友逛淮海路四字口诀“兜、瞅、轧、换”,如地雷战地道战或者毛主席最高指示一般管用。
四字诀为:
路过所有的店,他都鼓励她进去看一看、兜一兜,他则站在门口像给她放哨,像影片《霓虹灯下的哨兵》一样,这就是“兜”。
他站在门口那么无聊怎么办,没关系,可以瞅过街美女,宛如过江之鲫,又如过眼烟云一样的,无限的变化多姿,这就叫“瞅”。
第三诀为“轧”,凡是人多的地方,他都建议她“轧过去”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何物如此引人关注?这是一场消耗体力的活,半天下来,她一定很累了。
最后一诀为最高策略,即前三诀都不能把她累趴下,撤离购物现场的话,就启动“换”策略。即陪她买一双跟很高很不稳的鞋子,并说穿上身姿绰约,回头率上升13个百分点,而且还要让她立马换上,并让她换上后再继续逛街,继续推行前三诀。保证这种鞋一旦换穿在脚上,通常会在半程的时候,女人便支撑不住败下阵去,说太累了,回去吧。
于是男人雀跃解放,涕泗纵横。
然而今天大嘴好像很不幸,他四诀用尽,蔓娜仍然坚定地昂首走在前面,而且今天她好像不太爱说话。她走得那么坚定那么快,像走在祖国的康庄大道上一样,常常落下大嘴半个身子,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拎着塑料袋跟在后面,宛如被双枪老太婆活捉后的叛徒浦志高。
两个人一直从淮海路走回人民路。
在重庆路路口,她突然停住,扭头等大嘴。
大嘴紧走两步,也站在那里。
他觉得她的眼睛看在他身上,似乎又没有在他身上,这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真正拥有过她,在这人民路上的瞬间。
他伸出手,揽住她。
她眼睛随意地看着街景,突然一字一字地说,今晚我回你家吧。
《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一部分第15章
早晨大嘴从被窝里面钻出脑袋,外面的太阳从窗帘缝里明晃晃地射进来,他揉了揉眼睛,发现蔓娜已经不再了。
他从枕头上拣起一根头发,是根棕色的短发,放在刚直的太阳的照耀下,显得那么有光泽,那么柔软。
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花香。
大嘴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知道自己看不清楚这个蔓娜,她时而理性时而情绪,时而物欲时而感性,时而容易驾驭,时而桀骜不驯。尽管他们已经能够往床上一滚了,但是她每每好像枕着自己的梦,驾云九霄,沉沉睡去。
她偶尔夜晚突然光临,又突然在黎明时分离开。
日子一天一天飞也似地过去。
他从没有想过未来。
他琢磨不透这个上海姑娘,他有时候想,她是谁?是书上的?现实中的?常常陷在幻觉之中。不知道这个蔓娜是否合适自己,他是要踌躇?还是要行动?
这让他感到一阵郁闷。
他爬起来,打开录音机,接着倒在床上,四肢叉成一个八字,音乐是帕瓦罗蒂的《我的太阳》。老百姓当中特流行这高雅文化,都是政府号召的,并且集资花钱修了很多西方风格的大剧院,但是群众们普遍反映听得懂的人少得可怜,少得宛如能够越冬的苍蝇。至于能够听得起的又听得懂的,那就更少了,就像能够越冬而且还继续拥有性功能的苍蝇了。
帕瓦罗蒂唱到“che bella cosa na jurnata 'e sole”,大嘴把它化成苏北普通话是“欧地乖乖,乖乖咙得咚欧,嗖叻”。
他心里说,太阳,请给我力量。
太阳不会说话,淡淡地照射着大地。
晌午,他突然从床上蹦起来,他想,生活实在太无聊了,还是
——向蔓娜求婚吧。
《一半在腐烂一半在燃烧》第一部分第16章
李大嘴夜翻三本黄历,纳良辰、挑吉日,发现每本黄历的说法居然都是有出入的,于是取长补短,综合运用,选了一个12月12日,这天,一本黄历上说“宜婚嫁”,一本黄历上说“诸事宜”,一本黄历上说“宜种树”(编黄历的人一定不知道现代人只砍树不种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大嘴挑这一天还有另外的讲究,因为这一天还是蔓娜的生日。
他打电话给她,约她晚上来家给她过生日。
她顿了顿,说好的。
他在家里点了一对银蜡台,燃起印度香,那香任劳任怨地烧着自己的寿命,CD里帕瓦罗蒂在深情地歌唱,完美华丽的嗓音——让听众的灵魂在精神鸦片的幻觉中好像返回了纯真年代。
他抚摸着一枚铂金的戒指,是他特地跑到城隍庙买来的。
等着,等着,他在沙发睡着了,口水横流,他觉得,她仿佛是枕着自己的胳臂弯的,呼吸均匀。这样的感觉真好。
但十点钟,他蓦然醒来,她居然没有来。
他想起,他从六点起就开始打她的手机,她说有事缠身,要晚点,说啥时候过来再跟他联系;八点过后再打,手机就关了。
男高音和这样的情境,闻起来如芥末一样呛鼻。
翻黄历时,掐指一算,从弄堂里第一次跟踪蔓娜,第一次在证券营业部的大厅里面的拥抱,也已经有一年半多了,如果要算上那本黄色手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