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彬光-纹身杀人事件-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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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枝默默地离开,往后的两天里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雕安有股意犹未尽的感觉,女人或是有身分的人要求纹身时,自己总要先劝阻一番,这与其说是逃避责任,不如说是煽动对方的心情,好比火上加油,累积多年的经验,对于这点他是十分了解的……
为什么当时不顺着女儿的话,纹一寸或是五分呢?雕安内心错综复杂,只要皮肤有一点纹身,往后就能够相当顺利;但是身为父亲的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
那天傍晚,雕安结束工作回来时,绢枝露出神秘的微笑,对他说:
“爸爸,你现在还不肯替我纹身吗?”
绢枝语一说完,便高卷右边的衣袖。
雪白的上臂呈紫红色,且有肿胀的情形,上有三朵小小的樱花和细细的蓝色雕纹。
雕安立刻明白这是常太郎干的好事,他望着绢枝的脸庞,眼中充满无限的感慨。
“怎样?爸爸若再不肯替我纹身,我就请哥哥帮我纹全身。”
输了——雕安如此想着;但没有比这更能合他高兴的事了。
“到二楼去,把衣服脱下。”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几个月后,诞生了一个新的女人——大蛇丸绢枝。
完成美丽纹身的当天夜里,绢枝被他情人有力且色彩缤纷的手臂抱住;但她却忍不住地哭泣了。
“我们如此地拥抱着,却根本看不到白色的肌肤,这样也好,除非我皮肤上的图案消失,否则我的心情是不会改变的。”
纹身的图案并没有消失;但两人的爱情却无影无踪,不久,这个色彩缤纷的女人,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步上遥远而又彷徨的不归路。
很快地便发生了一场大战,使所有日本人生活呈现一片空白,不过,这个战争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
五年后,绢枝以成熟、妖艳的面貌出现于战后纷乱的东京,这时等待她的新闻记者一见到她,莫不惊讶地联想到“纹身杀人事件”,最后绢枝也被可怕的杀人魔所看中,因而招致被杀的命运。
一连串的杀人事件,皆由大蛇丸纹身所导出来,整个事件有如发生于妖术世界一般,更平添不少怪异的气氛。
譬如第一次的杀人事件是发生在谁都想不到的密室中,现场简直就是一幅地狱画,而且大蛇丸纹身不见了,突然出现一条大蛞蝓,更暗示着这个事件的真相是如何可怕,又令人恶心。
事件一开始,大蛇丸纹身就从人们的眼前消失得了无踪迹,一直都没找到,焦虑万分的搜查人员甚至怀疑凶手可能因害怕而加以灭尸。
事实上,大蛇丸纹身仍然存在世上,只不过是逃避有关当局的搜查罢了。
就在最后一刹那间,纹身意外地被发现了,人们不由得惊叫起来。
这一副躯体雕像着实令人鼻酸,这是纹身杀人事件的一条线索,非但没有裱褙在匾额中,反而被制成没有头和手脚的胴体,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件是多么的可怕。
杀人事件的秘密与昭和十五六年绢枝的纹身有关;但是因写小说的关系,我不能收回历史,而从那个时候写起。
现在我的记忆中,还能出现战后一年的东京景象,当时这座大都市还未能恢复因战争所受的创伤,所以丑陋事件不断地发生,治安相当不稳定。那时大蛇丸的纹身,仍留在有生命的女人皮肤上,不时地飘散着芳香。
昭和二十一年八月——悲剧的序幕就此揭开。
①乔治五世(George V,1865。6。3—1936。1。20),全名乔治·弗雷德里克·恩斯特·阿尔伯特·温莎(George Frederick Ernest Albert Windsor),英国国王,是爱德华七世的次子。1893年,与泰克公爵的女儿玛丽结婚。1901年,爱德华七世即位,封乔治为康沃尔公爵、威尔士亲王。1910年,乔治即位,称乔治五世。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1917年),乔治五世为了安抚民心,舍弃了自己的德国姓氏维丁(Wettin),将王室改称“温莎”。——本书注释乃扫校者所加,下同。
②江户天保年间,即公元1830~1843年。
③本乡,东京都文京区东南部地区,东京大学所在地。
④内村鉴三(1861年3月26日—1930年3月28日),日本基督教思想家、文学家、传道士、圣书学者。1877年考入札幌农学校,成为该校第二期学员,并加入了“信仰耶稣者誓约”。在这所学校学习的还有大岛正健、新渡户稻造、志贺重昂、武信由太郎、宫部金吾等日本近代史上的文化名人,但入信基督教的主要是前两期学员。从该校毕业后,内村曾赴美留学。1894年,德富苏峰邀内村为其《国民之友》撰稿。此后三年,内村为该报撰写了大量稿件,其中,他对甲午战争批判的文章引人瞩目。此后,内村曾长期为各种媒体撰稿,批判时事。内村毕生倡导基于福音主义信仰,兼具社会时事批判的日本独有的所谓无教会主义,其超越近代国家意识形态,以基督教的普世原则批判近代日本的理念,成为日本重要的精神财富之一。其重要作品有《求安录》、《基督徒的安慰》、《代表的日本人》、《地人论》等。
⑤玉之井御齿黑沟杀人命案(玉の井バラバラ殺人事件),昭和7年(1932)3月7日发生于东京府南葛饰郡寺岛町(今东京都墨田区)的猎奇碎尸事件,岛田庄司在其作《龙卧亭杀人事件》中对该案有详细记述。玉之井,在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之后,发展成为著名的暗娼街区。齿黑,在日本语中亦作“铁浆”,江户时代的既婚妇女、艺妓有将牙齿染黑的习惯。御齿黑沟,是指当时为了防止艺妓脱逃而于娼馆区周遭挖掘的深沟。
⑥金太郎,日本武将坂田公时的幼名。据传,坂田公時生于天历10年(956)5月,被认为是雕刻师十兵卫的女儿八重梧桐上京都时,为宫中侍者坂田藏人有染而怀上的孩子。八重梧桐返回故乡生了金太郎,但因为坂田已死,决定不返回京都而留在故乡抚养。天延4年(976),遇到了源赖光,被视为拥有能力的家臣人选,之后成为“赖光四天王”之一。宽弘8年(1012),在征伐九州筑紫的乱贼途中,患热病死去,享年55岁。其故乡静岡县駿枺ば∩筋两窳鞔沤鹛傻拇担漓胨慕饡r神社也成为当地的重要景点。以上事迹在《今昔物语集》之前,未见任何史料予以记载,因此有人认为金太郎在历史上并不真实存在。现在的金太郎传说形成于江户时代,通过净琉璃和歌舞伎等艺术塑造,大力孩童的形象基本固定下来,大致是个手持钺斧、骑着大熊、身穿菱形围裙的少年模样。自此,日本各地凡是穿着菱形围裙的儿童常被称呼为“金太郎”。另外,也有金太郎是足柄山女妖山姥与雷神的儿子的说法,其传说在日本与桃太郎一样流行。
⑦雕勇会,纹身爱好者的民间团体。
⑧自雷也、纲手姬,与大蛇丸一起,为日本传说中的“三忍”。相关事迹请参阅岸本齐史的漫画《火影忍者》。自雷也,亦作自来也、儿雷也、地雷也。
第二章
日本从未经历过大战,战败后的第一年夏天,由于天气十分闷热,使得那些无法承受战败事实的东京市民身体变得非常虚脱。
战后的复兴迟迟不见很大的成果,战火的遗迹也还未完全消失;但四周已盖起看来不怎么顺眼的铁皮房子,原本销声匿迹的各类商品也摆设在店中,虽然如此,人们依旧贫穷。
银座附近的情形也是一样,白天人们带着无神的双眼彷徨于小巷间,外国人则趾高气扬的走在大街上,流露着征服者的优越感。入夜后,家家户户的屋檐下不是求宿一夜的流浪汉,就是应召女郎,甚至连横行霸道的犯罪者也有回响在寂静的夜晚街道的手枪声也并不是完全绝迹了。
“东京真的变了……银座也变了……”
早川平四郎博士站在西银座的后街,一间放下铁门的店铺屋檐下,如此喃喃自语。
他穿着白麻制西装,结着端正的领带,手上拿着藤制拐杖,看起来就像被时代遗弃的人,博士在这个变化无常的世间,把这身服装作为他最后的盔甲,是否想维护学者特有的自尊心呢?抑或只是单纯地秉持过去的习惯呢?还是没有时间去订制新的衣服?这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很可能以上种种原因都有吧!
博士擦了几根火柴,最后以燃起的一支注视门牌上的号码,在微暗的火焰下勾勒出他那削瘦的侧面,轮廓相当深,老鹰般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有如瑞士恶魔梅菲斯恃一样地滑稽。
“六弄五十八号——就是这里了。”
他低声呢喃,然后按了门铃。 棒槌学堂·出品
这栋木造的二层楼房,门关得紧紧的,白天经过店前,透过带有店面标记和奇怪的罗马文字的玻璃窗,就可以看到盔甲、陶器、浮世绘,以及以外国人为对象的廉价土产,杂乱无章的摆在那里,博士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购买这些东西的。
楼房侧门的小窥视口“咔喳”一声打开了,里面露出了像猫一般的眼睛,静静地注视黑暗的外面。
“请问是谁?”
传出一个低沉的女人声音。
“我叫早川平四郎,不知太太您知道吗?”
“是谁介绍你来的?”
“最上竹藏是我外甥……”
看来只知道名字还是不够,女人念经似地质问:“蛇是?青蛙是?蛞蝓是?”
“蛇会吞青蛙,青蛙会吞蛞蝓,蛞蝓会使蛇融化。”
门神奇似地开了,在一盏黯淡而无灯罩的灯照亮下,展于眼前的是一座狭窄又陡峭的楼梯。
女人穿着白绸旗袍,身上有一股外国的体臭,年纪看来尚轻,而且十分惹人怜爱。
博士尾随其后步上楼梯,走廊尽头的右门突然打开,传出寂寞的唱片声。
原来内部是酒馆,除了墙上的柜台外,还有两排桌子。坐在柜台前的客人中站着一位长脸的年轻女人,她细长的眼睛充满着怪异的神情,注视着博士。
“欢迎光临!”
黑底白点的和服裹住修长的身材,女人的声音中充满无尽的迷惘。
“老板娘,是我,还记得吗?”
“早川先生……”
白色瓜子脸蛋上立刻染成粉红色,掺杂着六分高兴、四分恐惧的兴奋,不由得便摆起款款动人的身材。
“真是稀客……好难得啊!不知和您有几年不见了?”
“差不多有六七年了吧!你变了不少。”
“你才变得多呢!”
所谓的变有两种情形,在这大战之后,既有像从地狱升到天空一样的变化,也有像从天空打至地狱的变化。
早川博士感觉到她话中隐藏着一股嘲弄的意味。
“要喝什么吗?”
“威士忌,就在这儿喝。”
早川并没坐在柜台前,而是把拐杖靠在桌旁擦汗。
真是个闷热的夜晚,尤其面对着六楼大厦的窗户,并没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装于墙上和桌上的电扇慵懒地转动着,从房间的一角吹到另一角。
柜台前的一个男人酒酣耳热地说:“好热,真受不了?”
“把衬衫脱下来吧!”
“谢谢。倒是老板娘还穿得这么讲究,不怕热吗?”——此乃话中有话。
老板娘停止掷骰子,笑着说:“因为我是女人嘛!”
“打了败仗,又遇到这种夏天,真羡慕你们女人,最近的洋装看来相当凉快呢!老板娘怎么不像这位女士一样,穿无袖的洋装或旗袍呢?”
“没办法啊!我不适合穿洋装,大概是我比较喜欢古典式的衣服吧!”
“是吗?……我倒没这种感觉。” 棒槌学堂·出品
他说完后,另一个人又问:“老板娘,店名叫色班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是请别人取的,我没什么学问,又不懂他们的语言。”
“不懂?那我就告诉你,色班是法语,蛇的意思。①”
“蛇?真的吗?为什么帮我取这个名字……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我是巳年出生的。”
老板娘像个淘气的小鬼,转动着眼珠笑了起来。
“别装蒜了,你骗不了我的,我老早就猜你可能有那个。”
“哪个?”
“就是纹身,据说老板娘的全身有大得连男人都无法媲美的纹身,店名就是用它来取的,对不对?”
用歌舞伎的方式是瞒不过的,这时男人显得有些激动,老板娘却处之泰然。
“唉哟!究竟是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真讨厌,如果是新桥②的什么组或是大姐头还有可能,像我这种人,连打一支都会发抖喔!”
“我有一个最好的证明方法。”
男人压住老板娘的手,她立刻挣脱,一不小心使桌上的玻璃杯滑落于地上。
“你干什么?真没礼貌。”
“生气了?”
“当然生气,你真的那么想看女人的纹身吗?”
“是的,哪怕你骂我都要看。”
“好,那就让你看吧!不过,你要绕三圈,同时学狗叫。”
“可以。”
“那你就看吧!”
老板娘很快地高卷左边衣袖,手肘以上呈现一片蓝色,上面满布着色彩鲜艳的红叶。
“怎么样?还满意吗?”
“啊!”
对方传来轻微的叹息声,老板娘笑着卷下衣袖。
“背部呢?”
“色班丸,哈哈哈!好名字吧!大蛇丸绢枝未免太古板了,以后我要自称为色班阿绢。”
“我不能看吗?”
男人像在喘息,老板娘挑逗似地笑着说:“从前有一部电影,一时也忘了片名是什么,里面的女演员说过,除了丈夫与医生外,不可以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身体。”
“可是,女人竟然……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我父亲是位纹身师,原本我是不愿意的,我只是被强迫作为实验品。”
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当真,娟枝继续说:“如果你真想看,就常来吧?我会看在老主顾的情分上,帮你完成这个愿望。”
柜台一带的空气突然凝重而怪异起来,客人付帐后准备离去,绢枝在后面喊道:“先生,你忘了。”
“忘了什么?”
“绕三圈和学狗叫啊!”
绢枝看到男人狼狈的模样,像个骄傲的女王似地笑了起来。
客人回去后,她对穿着白制服的调酒师说了些话,然后走向博士。
“先生,一直没招呼你,真是对不起,不过,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补偿你。”
如浮世绘美人的脸上充满着暖味的笑。
“谢谢,刚才那位客人也真是的!”
“偶尔会遇到那种客人,反正我也习惯了,既不能赶走又无法隐瞒,还好参观费全算在消费额中。”
“你后悔吗?我是指纹身。”
“一点也不……本来我就喜欢纹身,只是和服和洋装不能交换穿,感到有点遗憾罢了。”
“你还是老样子。” 棒槌学堂·出品
“不是说小时候的习惯到老都不会改吗?……我想先生也是一样,依然如故吧!”
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先生现在住在那里?”
“幸好房子没被烧掉,还在东亚医大当讲师,纹身博士的绰号也是十年如一日。”
“最近有没有找到新的人皮?”
早川博士举起酒杯,一口气喝完后,感慨的说:“很遗憾,在通货膨胀如此激烈的日子里,想独善其身都难,那还有时间去想人皮的问题。”
“是不是……这不能怪先生,若是时局改变情形可能会好些,还有……对了,我告诉先生一个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