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春 作者:李师江-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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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在唱歌,四个女孩一看就知道不是本村的。原来那李秀盛是李坏熊的小儿子,也二十岁左右,去县里学做厨师,经常交些县里的朋友下来晃荡,这四个女孩,便是今日从县里叫下来玩的。一个大脸盘姑娘正握住话筒,唱道:“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哈断肠也无怨,雨心碎风流泪噫,梦缠绵情悠远噫,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啊——啊——啊——”前面唱得颇为深情,大家静静听着,后来音唱破了,气接不上,“啊”得不成样子。门口听的一个小孩扑哧笑了出来,几个小孩都跟着笑了,起了哄。李秀盛一顿脚,装作要追出来的样子,把起哄的小孩子吓得散了,道:“免费给你听还笑,不准听了。”音乐声又起,李秀盛叫道:“哪个点的歌,接着唱。”一个白嫩的薄嘴唇女孩接了话筒,开唱道:“虹彩妹妹嗯唉哟,长得好那么嗯唉哟,樱桃小口嗯唉哟,一点点那么嗯唉哟……”声音纤细,唱得无力,风雨飘摇的样子,恰那间奏的音乐起,对李秀盛道:“你来你来,这是男孩子唱的歌。”另一个穿女式背心颇为豪爽的女孩叫:“不用不用,这个话筒给他,你们对唱。”把手上的另一个话筒递给李秀盛。李秀盛笑道:“还要我来,唱得你们不要吓跑了!”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三月里来桃花开,我与妹妹成恩爱,八月中秋月正圆,想起了妹妹泪涟涟。”早跑了调,喊得地动山摇,鬼神皆惊。四个女孩子给他鼓掌,凑在窗口和门口的小孩们早笑翻了天,又一个多嘴的小孩子喊道:“李秀盛和四个女孩谈恋爱!”喊完,边格格笑着跑开了。
李秀盛不由分说抓了一把果皮朝小孩扔过去,叫道:“敢说我谈恋爱,反了小毛孩!”果皮扔出窗口,散了,恰细春在窗口闲看着,本来就看不顺眼,道:“扔东西长点眼睛!”李秀盛道:“谁让你站在那边,扔你也白扔!”细春道:“嚣张什么呀,以为带几个女孩子就派头呀!”李秀盛道:“就是派头怎么啦,土包子,没钱唱歌还来白看,扔你算是看得起你!”细春怒起,将扔到自己身上的果皮朝李秀盛掷去,正中那脸上。四个女孩都看得目瞪口呆。李秀盛哪容得如此,挥了拳脚从里头冲了出来,细春也不示弱,迎了上去,瞬间扭打在一起。小孩子都散开,让出打架的地盘,围起来观看。三角井那边乘凉的人听了这些乱糟糟的声音,马上有大人过来,把扭打在地上的两人架开,道:“都是同村人,有什么好打,都回去回去。”细春脸上已被抓了几道血丝,被劝架的架在一边。李秀盛喘着气叫道:“有种你站着不要走!”细春隔着劝架的人道:“有种你就过来!”李秀盛却不过来,蹿进旁边馒头店人家里,片刻居然取了一把菜刀出来。那劝架的人一看架势,推了一把细春道:“赶紧走!”细春一惊,顺势往边上巷子里溜了进去,落荒而逃。李秀盛携刀追进去,也没有人敢拦住,但细春逃命得紧,里面又黑暗,哪里追得上!片刻提刀出来,跟在歌厅门口张望的四个女孩道:“你们进去唱歌,等我几分钟,我去去就来。”
提了菜刀居然径直来到李福仁家,那后厅正几个人闲坐着,一盏不甚亮的灯,光线暗淡,他却认得里面有常氏和李福仁,便汹汹地叫道:“细春那鬼崽回来没?告诉他,若再碰见我,一刀卸了他胳膊!”说着便走人!那常氏还未反应过来,只惊魂未定问道:“那人是谁,为何要砍我儿子?”旁人道:“是安雄的小崽秀盛,恐怕和细春打架了!”李福仁叹道:“这小畜生,真出去闹事了!”常氏道:“哎哟,不会被他砍了吧,福仁你出去找他回来!”这时有跟进来看热闹的小孩,七嘴八舌争着把打架的事说了,常氏又催促道:“福仁,你快去找他回来,要是被那坏崽撞见了,又要打起来。”李福仁应道:“这天黑黑的,哪里去找,就是狗被人打了,也懂得自己回来的。”却也不得不听她的,出了门到街上寻去了。常氏待自己心跳平静下来,担心不过,因那二春也不在家,没人使唤,便也出了门,径直往安春家来。安春正在家逗着孩子们玩耍,其乐融融,听常氏说了此事,倒不以为意,道:“小孩子打架是经常的事,打完了自己会懂得回来,你倒紧张来紧张去做甚!”常氏急道:“那坏崽是带着刀的,万一凶起来,有个三长两短的!”安春道:“他带着刀就是吓唬一下,哪里敢真的砍人,细春又不是没有腿,自己会跑的。天黑黑的,你支使我爹去找,哪里找得到?又支使我找,也找不到的。你在家里等着,等他回来骂一顿,叫他别出去闹事了!现在街上的青年哥,都是吃饱了撑着,成天耍威风,找人碴架,你让细春别跟他们混!”
一顿说辞,常氏不那么紧张了,但却叹道:“你也是四个兄弟,人家也是四个兄弟,却让人家拿着刀找上门来!”安春劝道:“你跟李坏熊他们家比什么呀,他们家生的种都是不怕死的,一家子没文化,就窝里横,就是把全村人都欺负遍了又怎么样?他只要一出这村,到县里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咱们家至少我是当过兵的,三春是读过书的,二春又老实,跟人比横干什么!他这么成天提刀砍人,监狱的门都开着等他呢,你若不信,迟早等着瞧吧。”清河在旁听了,也道:“娘,安春说得没错,他们一家子都是土匪种,横不过他的,也只有跳蚤那种比他更不要命的,才制他一下!”常氏被后辈说教得无言,只是道:“那跳蚤倒也是个英雄!”安春道:“是个更不要命的英雄,他说用他一条命换李坏雄家的五条命,才把一家子吓住的。”清河也道:“娘,你别叫安春掺和这个事了,我们拖家带口的,哪惹得起那种人,只叫细春少惹事便罢了。若他再上门来,你报到大队干部那里去,会有人做主的。”原来安春夫妇都以有文化自居,既懒得务农,又懒得理会村人的野蛮事,从来就不争那口气。诸如此类的争执,倒是比常氏看得更开:那李坏雄是人人皆知的刺头,自然少招惹落个清净。常氏常以儿子为傲,有点屁大的成就便挂在嘴上,又以儿子众多为邻舍羡慕,如今四个兄弟却被别人四个兄弟压住,自然有口气吞不下,但听了儿子、媳妇如此这般说了,也无法,只好悻悻回来。
晚间,细春自回来了,脸上有几道血丝,隐约到脖子处,原来是被李秀盛指甲抓的。细春以为家里不知,想洗把脸,偷偷溜到房里睡了。不想李福仁出去找了一圈,无果,跟常氏一起候着他回来,一进门,就将他狗血喷头训了一顿。常氏平时是不骂儿子的,疼都来不及,此次被秀盛的菜刀吓的,又被安春夫妇劝教一通,堵了些闷气在心,不免严词警告,让他近日不要出去晃悠,省得被坏崽碰见又出事。细春平时不听话,也没怎么被爹娘教训,即便有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此次被老两口合力骂了一顿,颇为沮丧,也不敢还口,骂完了,憋着一肚子气,歪着头自上楼睡去了。
次日,李福仁先早起,去鹦鹉笼浇了一遍茄子,沾了一裤脚露水回来,洗了脸。常氏上街买了几尾红鱼回来,刮着鳞片,煎了,又将昨晚的剩菜热了,盛了一碗干饭,让李福仁吃。李福仁道:“把细春叫醒了,跟我一起下海去,省得在家招惹是非。”常氏到天井下,仰着头对着楼上叫道:“细春,起来,跟你爹下海去!”叫了几声,才听得一声嘟嘟囔囔的不满回应,道:“不去,我要睡觉!”常氏也不勉强,进来道:“他不去,算了,昨晚犯了错误,今天让他在家歇息,明日再叫他去。”李福仁也依了,自己将鱼肉就着酱油,吃了两碗干饭,下海劳作不提。
到了中午,常氏出去忙碌一番回来,见细春还没起床,又叫了一遍。不见应声,上去看了,早已起床了,却不知哪里去了。常氏自语道:“这孩子,越来越难管了!”一直等到李福仁回家,却还不见细春的踪影,常氏又着急了,李福仁不以为然道:“他如今大了,脾气又大,天宽地阔的,你总不能拴着他,由他自去自回,你着急做甚!”常氏自己闷叹不已,虽不再提他,一颗心却暗暗悬着。
15
却说细春一夜睡了,也不塌实。少年气盛,却被李秀盛一把菜刀灭住了威风,待惊恐散了,一心窝火却冒了出来,无处散发,回来又被爹娘一顿臭骂,打心里不服,只是想出气。次日睡了懒觉起来,李福仁、常氏都出去了,自己掀开桌盖,胡乱嚼了两只红鱼,因想到昨晚阿三的话,便将挂在墙上的衣服口袋一一搜过,掏了几毛钱,又加自己口袋里也有一两块钱,往村口去了。
原来昨夜被秀盛的菜刀吓得逃窜,脱身之后溜到阿三家里,跟阿三说了此事,要借把柴刀出去再灭秀盛的威风,被止住了。阿三道:“这样跟他对干,他四兄弟一起出动,恐怕你今晚要没命的;况且要是知道从我这里拿了刀去,连我都要连累。你也别怨我不朋友,我是怕惹麻烦。我知你被他这样灭了气焰不好受,你要出气,只有一条法子,你三哥和跳蚤都在县里做事,找他们来,要秀盛还一个公道,可以讨回面子。”细春听了,也知单枪匹马去讨不了什么便宜,去不去找三春和跳蚤,也颇踌躇。只不过睡了一夜醒来之后,一肚子郁闷居然没有消掉,反而更觉得丢脸憋气,当下便往村口坐车去县里了。
在车站下了车,走进崇文巷口,两边一溜发廊,尽是打扮得艳俗的妇女,端了塑料凳子坐在玻璃门口,叫道:“小弟,进来洗头。”又有抢生意急的,屁股离了凳子,俯身来拉道:“小弟,进来玩玩,不要钱的。”大概有上百米长,拉客的从十几岁到四十来岁不等,清一色嗓子粗犷嘶哑。细春左躲右闪,闭着嘴踅进了巷子里,又左拐进一条更幽深狭小的巷子,两边的楼房都高高的两三层,门口却窄窄的,多有老妇女坐着打毛线什么的,见路人过来便眼睛盯着,随时准备回答暗号,好似特务一般。也有见男人从房屋里鬼鬼祟祟出来。细春在一处有“老人会”红漆字样的墙角拐了进去,不几步便到门口,进去,甚是宽阔,别有洞天。靠近门口是老人在打麻将或者下棋,有八桌,里面还有一大间,用三合板隔开,留一小门进去,却是一个大棚子,原来是放电影或者录像用的,又有好几十桌,或麻将,或扑克,或色子,最多的是竹牌。多有抽烟的,烟雾缭绕而上,从两边高而小的窗户里悠悠飘出去。细春在里面转来转去,又四处张望,便引得一个瘦高个注意,靠近过来,搂住细春的肩膀,将他架到墙角,问道:“干啥呀?”细春道:“没干啥,我来找人的!”瘦高个狐疑道:“找人?谁呀?”细春道:“李三春,原来他有在这里看场子!”瘦高个道:“你是他什么人?”细春道:“他是我哥,我找他有事!”瘦高个将搂住细春肩膀的手松开,道:“他看场子,自己都扎到场子里出不来了呢,我帮你看看在哪儿。”他跨到旁边凳子上,四处眺望了一会儿,指着一处玩竹牌的摊子道:“在那儿呢,过去叫他,别惊了其他人。”
细春走了过去,悄悄拉了正在埋头看牌的三春的衣服,三春回头看了一眼,道:“哦,又来啦。”仍将眼睛盯着牌上。细春道:“出了点事,找你。”三春不理会,一局牌弄完了,将这一脚的位子让给别人,出来,坐到角落的凳子上,顺手点了棵烟抽起来,问道:“什么事?”细春便将被秀盛拿刀砍人的事说了。三春道:“被砍了吗?”细春道:“没有。”三春笑道:“这小崽,我不在了就敢耍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回头跟跳蚤说一下,让跳蚤教训他。”于是对着瘦高个问道:“老高,跳蚤呢?”瘦高个道:“是被头儿叫走了吧!”三春烟抽完了,又在赌桌旁磨蹭半日,细春跟随旁边看着。跳蚤来了,将军般眼光四周巡视一遍,早已看见三春和细春都在赌桌边,过来道:“哥俩都上阵了,有赢吧?”三春道:“赢个屎,整日拿烂牌!”跳蚤道:“别来了别来了,头儿叫你看场子,你倒自己赌上了,出了事也不知道!”又道:“走,带你弟出去吃牛肉粉,哈哈,咱们有硬仗要打,你精神点。”三春道:“什么硬仗?细春这边也有硬仗要打呀!”跳蚤道:“出去再说,这里太杂了。”跟瘦高个打了招呼,三人便出来了。
往车站走,又经过发廊一条街,洗头妹又冲三人叫道:“老板,进来坐坐呀!”又有道:“老板,来这里休息一下,很舒服的。”三春笑道:“你那里又没吃的,待我们吃完再来舒服!”洗头妹道:“有吃的呀,要什么吃的都有!”三春笑道:“除了有奶吃,别的都没有,我们是你们的邻居,别骗我们进去饿肚子!”跳蚤也笑了,对一个四十来岁的洗头妹道:“你都这么老了,还在招摇,叫你女儿出来接班!”四十来岁的洗头妹道:“老板,我也很厉害,进来就知道了。”见跳蚤毫不理会,又急道:“进来呀,我女儿在里面等你。”跳蚤道:“你女儿还没生出来吧,赶紧找个人生去。”两人调侃了做生意的妇女,细春跟在后面,出了巷口,到车站对面的铺子里坐定,跳蚤道:“老板,要三碗牛肉粉,牛肉多给!”老板应诺下粉去。跳蚤道:“细春你来什么事?”细春不好意思苦笑道:“跟李坏熊小儿子打架,被拿了刀追,气不过,上来找你们想想办法!”跳蚤笑道:“这个短命鬼还横,当初是我手下留情活过来的!”细春问道:“可帮我出口气?”跳蚤道:“帮你出气容易,我一出马,他就做死蟛蜞,眼睛都不会眨。不过眼下走不了,我这边有大任务,比你那边重要得多。”又道:“不信问你哥,这边工作真的很要紧。不过你既然来一趟,我等会儿送一样东西给你,你只要说是跳蚤的,谅谁都不敢欺负你!”
老板把牛肉粉端了上来,三人呼啦啦地吃了一气,三春边嚼边道:“你说吧!”跳蚤道:“是少年宫溜冰场的烂崽,跟我们作对。”三春道:“什么背景?”跳蚤道:“南门兜的,混了好多年了,有些势力的。”三春道:“搞得过吗?”跳蚤道:“这得问我们自己,有决心,比他们狠,就能搞过!”又道:“头儿又拉了一批人,是蓝田的。”三春道:“能打的吗?”跳蚤道:“不知道,看样子还行,得打了才知道。”细春听得一知半解,也不插嘴,片刻三人就吃完了。三春撕了卫生纸擦擦嘴,对跳蚤道:“你付下钱,我刚才输得差不多了。”细春却去口袋里掏出毛票,道:“我有钱,我的一碗自己付。”跳蚤将他手拦住,道:“开玩笑,有我在,你付什么钱。”从工装裤的夹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是有套子的,取了出来,钉在桌上,对细春道:“这把刀借你使,但凡李秀盛再敢怎样,你就用这把刀,说是跳蚤的,用它杀了人,全算我头上。”又叫:“老板,过来!”老板拿着勺子过来,见了闪闪亮的刀,面带疑惑。跳蚤和颜悦色道:“老板,我是隔壁老人会赌场的,先走,回头叫人送钱过来给你!”老板一脸无奈,欲言又止,跳蚤拔了刀,套上套子,递给细春,三人扬长而去。老板看着远了,一番恶毒臭骂才喷出嘴——上天若有灵,只怕这三人没走多远就被咒死了。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