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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福寿春 作者:李师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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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的,鹭鸶嫂就等着看你能耐,不要到头来又让你妈来求我了。”三春道:“又不是有金元宝捡,抢在我哥前头干吗?等我要媳妇的时候,姑娘自己会找上门来!”鹭鸶嫂不服气道:“果然是读过些书的,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只怕将来做的没说的那么容易,我且擦亮眼睛瞧着!” 
  
  插科打诨一阵,饭散了,剩常氏和鹭鸶嫂在厨房,两个妇人窃窃私语了一阵,鹭鸶嫂道:“我是不打无准备的仗,这庚帖子都带了,您瞧瞧。”取出一张红纸帖子来,上写:“万氏,女命,年十九岁,五月初六日子时生。”原来是横屿岛上一个姑娘,鹭鸶嫂早有心说与二春。常氏喜道:“都说你鹭鸶嫂做事麻利,我二春才回来两天就有这好事,明日就找阿肥先生合帖去。”那阿肥先生乃是本村的阴阳先生,未娶独居,时常有侄儿家接济些粮食,三餐节俭,却吃得肥胖,通晓易经风水,帮人做些红白喜事掐日子的活计。次日两妇人拿了帖子来,阿肥先生净了手,把男女双方庚帖并排在桌上,闭目掐指算了片刻,轻声开口道:“有合。”两妇人都面有喜色,同声问道:“大合还是小合?”阿肥先生神闲气定道:“不大不小,中合。大合乃是天合,为天定良缘,万里挑一,普通人家只要中合已经满意。”常氏满心欢喜,道:“既然如此,八字有一撇了,鹭鸶嫂,事不宜迟,且把二春的庚帖给送去。”鹭鸶嫂见有成数,也颇兴奋,道:“正是,都说好事多磨,咱们得手脚麻利些才好。”叫先生写了一张二春的庚帖子,让鹭鸶嫂捎与对方合帖用。又给了阿肥先生两元合帖花彩,回去一心等鹭鸶嫂消息。 
  
  几日后,鹭鸶嫂就回了信息,进了常氏的厝里便叫道:“这两块钱真没白给,阿肥先生的合帖拿到十里八村都灵验。对方合帖了,也是有合,就等二春去看女方哩。”嚷嚷呶呶的,似要全厝的人都知道她撮合的媒有成数。常氏道:“好嘞,给他办身行头,选个好日子你带他过去。”鹭鸶嫂煞有介事道:“是呀,我也得算计着腾出日子来呢,这捎带消息来回跑路的,也要不少开销呢!”常氏婉言笑道:“你的辛苦,我这心里一并记着,等事成了一并付你媒钱,哪能忘了你的好处呢!”鹭鸶嫂道:“我倒不是计较这些,只是我那老头一身老病,三天两头汤汤药药的,手头紧得似拧了螺丝,哪有闲钱跑闲差使。似你这趟差使,我能省就省,不坐车不搭船,直接走路去。” 
        
  常氏笑道:“鹭鸶嫂你又说大话嘲讽我,那横屿隔着海一二里的,你能走过去不成?”鹭鸶嫂神气道:“不成就游过去呗,舍得这身皮,才能攒下两个药钱。跑我这行当,贴钱做义务也有落自己头上的:去年给李歪鼻家老大说个媒,费我来来回回跑路费,结果到头一个子儿没得。”常氏道:“你那媒钱是大钱,人家自然就忘了小头了,也是常事。”鹭鸶嫂怨道:“哎哟,说起大头来我就来气,全是义务,李老八儿子那门婚,我穿针引线忙破了头,临成了,居然说是自由恋爱,不认我这个媒人了,哎哟,那个冤呀,在我肚里堵个十天八天都出不尽。他一个土鳖儿子,拿起钢笔都会倒个儿,跟县里文化人差个十万八千,懂得什么自由恋爱?不过为撇下我的功劳赶了个假时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家相距十几里地,非亲非故,没有我撮合能凑一块儿?还硬说是同学,没读过书哪有同学呀?这样不诚实的人家,结了婚也没有意义,过几年准得见报应……” 
  
  常氏忙止住了她的话头,道:“他嫂子,这人心好歹都看得见,用不着去烦恼它,你做了,终归是好事,人家虽短着你的,心里也能记得你的好哩。”鹭鸶嫂作势掌自己嘴巴,吐着唾沫道:“呸呸,我这刀子嘴豆腐心,话吐出来就没了。做媒人的,打心里也不愿意咒别人的不好,平时别人气着我我也不说的,这不是见了你说话投机,掏心窝子了都!”常氏给鹭鸶嫂泡了糖茶,又问了对方姑娘一些究竟,鹭鸶嫂又吐了姑娘一些信息:原来姑娘家有四姐妹,排第二。家里女儿多,到了出嫁的年龄,跟流水似的,得紧着往外赶,对男方家境不甚计较,只寻求一个老实肯干的后生嫁了出去。两妇人就着姑娘的话题闲聊下去,暂且不提。 
  
  常氏是重门面的,让二春到县里配了一套行头。买了时下县里流行的一身蓝色西装西裤;店主姑娘又建议他配一件白衬衫加一条红领带,煞是鲜艳,去了好几十块。临行,常氏又嘱咐要买双新皮鞋才般配。原来二春有双皮鞋,涂了油也能显新,常氏要儿子体面,不放心,怕配不得新衣服,又花了十来块。那二春皮肤白,晒不黑,又身材高挑,眉目清秀,回得家来,这一身行头加在身上,俨然不像个农家子弟。常氏前后上下打量,只似端详着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口里赞如今衣裳做得真是好看!鹭鸶嫂也赞道:“我带过看亲的后生,数你最有派头,连我都长气哩。”只是到了临走前,居然没有人会打领带,慌里慌张,好歹从村里叫了个去过县里工作的来打上。鹭鸶嫂道:“快走快走,误了好些时间了,迟了人家以为你面子重。他嫂子,这车船费是不是交我手上来?”常氏道:“不急,二春口袋里有钱,他见过世面,哪里花钱他懂得主持。”鹭鸶嫂道:“瞧您这好手段,钱抓您手里跟上了锁似的,一准让二春的婚结得气派。” 
  
  当下从村口坐上三轮摩托斗车,摇摇颠颠而去。前七八年在西陂塘造堤拦海,村口前面的海地滩涂成了田地,又在田地之间修了一条磕磕绊绊的马路,直通到国道上去,增坂村才有得车通。那车开到渡口,又搭船开了一二里,才到横屿,一路无话。到了姑娘家,鹭鸶嫂轻车熟路,蹑手蹑脚带了进去,是一座古旧青砖大厝,住了六七八户人家。姑娘家长接了进去,都知来意,也不说话,只点头意会,二春头一回见识,只觉得跟做什么秘密事。两人被接引着,在前厅长凳上坐了片刻,未见姑娘身影。女主人客气,泡了茶。二春正一路口渴,刚要吃茶,却被鹭鸶嫂轻摁住手腕,悄声道:“姻缘未定,不能吃茶,任何东西也别放嘴里,这是规矩来着。” 
  
  二春坐立不安,只瞧着天井花盘上种的一棵石榴树,有一只伶俐小雀跳来跳去。鹭鸶嫂习以为常,如姜太公钓鱼,稳稳等着,一切程序尽在心中。再过片刻,才见一个姑娘从外头进来,穿过前厅,进了一间厢房去了。鹭鸶嫂转看二春,似乎在打盹,忙轻声指着道:“就是这姑娘,回头出来仔细瞧了!”二春睁大眼睛,不一刻姑娘便从厢房出来,穿过前厅之间,也用余光瞥了二春一眼。但见这姑娘,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容貌不漂亮也不难看,一个寻常不过的女儿家。鹭鸶嫂问道:“看清楚否?”二春点了点头,当下两人告辞而回。鹭鸶嫂问道:“中意么?”二春只是愣着,不说话。鹭鸶嫂道:“你也是男子汉人家了,这点面皮都没有,回头跟你娘说去,早日把意见传达了来。” 
         
  回得家来,常氏早想问个究竟了,怎奈二春金口难开。问得急了,只说个“不知道”。常氏道:“我儿,你是不是在外边做工做傻了,怎么连媳妇都不懂得挑,你是不是嫌对方哪点不好了?”软磨硬泡之下,二春才开金口吐了两个字:“太黑。” 
  
  恰那鹭鸶嫂又来寻回话,常氏便抱歉道:“恐怕不成哩,二春说那姑娘太黑,我也不知道怎生个黑法,是不是炭那么黑呀?”鹭鸶嫂慨然道:“他嫂子,我又不缺心眼,怎会介绍个黑炭给侄儿。那黑也就是不太白净而已,岛上的姑娘整日风吹的,都没那么白净,又不是大榕树上的鹭、池子里的鹅,一身白毛有啥用,多白也白不成米饭来吃。寻常人家讨媳妇,看得顺眼就过去,最重要是身材好骨盆好,能生崽,先传宗接代先有福,你说在理不在理?” 
  
  常氏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二春见过世面,眼光挑剔,如今后生的事,咱们也做不了太多的主,不顺他的意,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为难事。我再说说他,你给费心多张罗张罗,找个你情我愿的。你手上的庚帖子排成队,注定不是什么难事。”鹭鸶嫂无奈道:“这么挑剔的主,只怕做成要扒我两层老皮了,做好事难呀!”失望之余,又问道:“那安春的猪栏是不是不养猪呀,要是空着便给我用吧!像我这种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人,还是养只猪当老本罢了!”常氏道:“那我问问,他应该是不养的,我那大儿媳妇带孩子都费劲,从不思量养猪的事。”当下鹭鸶嫂悻悻而回,嘀咕道:“也不知人说他从广东背回一袋子钱是真是假,姿态这么高,保不成是真的?”心里一团疑问硌得慌,找人打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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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鹭鸶嫂张罗无果,单说村中有一对中年夫妻,无子,男人诨号扁嘴鸭,能说会道。这扁嘴鸭不好农事,喜欢做些买卖,卖螃蟹酱、收购废铜烂铁、当货郎,等等,反而比一般人更有些闲钱,日子甚是优游。直到五十岁那一年扁嘴鸭才得了一个儿子,把夫妇喜得屁滚尿流,这是后话。那增坂村前临海后靠山,扁嘴鸭常挑着海货往山里卖,最常卖的有一样螃蟹酱:将活蹦乱爬的螃蟹洗净,放在石臼里,用石槌砸烂,捣成蟹末,然后加上盐巴、酒糟,放在坛子里腌制一个月,极有滋味,又不烂不坏,为山民至爱。扁嘴鸭把螃蟹酱卖到山村,再从山村盘些木炭下来卖,每年都来回几趟,走村串户,极为熟络。这一日走到一座高山小村,名曰三望,极为偏僻,爬山上来的人须得走过三个山头,仰望三次,方能到达,故名三望村。日暮时分,扁嘴鸭在一户人家过夜。增坂村有谚云:渔夫无情,山民有义。这是增坂人的日常经验,就是说住在水上的渔夫,即便你帮助过他,他也像流水一样对你无情,不认得你,摆渡该要你多少钱还是多少钱;而住在山里的山民,只要你跟他打过一次交道,他会一辈子都记得你。因此主人家热情招待,虽无丰盛宴席,却有自酿好酒,野兔菜蔬,加上明灯暖火,吃得扁嘴鸭胡说神侃,乐不思蜀。 
  
  酒酣耳热之际,主人家说了一桩心事。原来这户人家有一女儿,出落成人,夫妇不愿女儿在这深山里呆下去,寻思最好不过在沿海富庶村落找一户人家嫁出去。说着叫出了女儿,二十多岁光景,细皮嫩肉,眉目可人,居然是一朵山中白莲无人识晓。扁嘴鸭道:“这等模样,便是在我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当下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大包大揽地应承下来。又问得这姑娘叫雷荷花,当场认了干女儿,好与她撮合对象。 
  
  这山里人做事,打实心眼,说一便是一了,记得牢牢的,不似海上的人神侃一番睡一觉便忘得干净了。次日,夫妇便让雷荷花随着扁嘴鸭一并下山,回得家来。扁嘴鸭的婆娘阿仙见凭空跳出个干女儿,也乐开花了——原来夫妇俩因无子无女,对做爹娘的名分早心痒痒的了。夜里夫妻俩在床上不曾睡觉,嘀咕这村里哪个后生能配上雷荷花,自己还能沾光的,嘀咕到半夜,掐来算去也没个结果。扁嘴鸭道:“费劲费劲,想破头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先睡好觉明天再思量。”话音落下,鼾声顿起。 
        
  第二天扁嘴鸭挑炭出来,没走几步碰到常氏,便蛊惑道:“广播说今年寒流来得早,多备炭,天一冷紧着就买不上。”常氏看了看木炭,绷脆,直赞好货,道:“你不提醒都忘了,家里火笼都坏了,得修去,早年是他爷爷用的,如今他爹也要用了,他爷爷走了,家财没几个继承的,倒把这冻疮一个不落继承了。”称了八斤木炭,径直往家里取钱去。扁嘴鸭跟在后面,嘴闲不住,冒出一句道:“鹭鸶嫂给二春说的亲事,成了吗?”常氏道:“二春见了世面,眼光高,看不上人家!” 
  
  扁嘴鸭一拍脑袋道:“瞧我这猪脑,要不是多嘴问一句,差点把二春这一等一的后生给忘了!”常氏问:“哪个事?”扁嘴鸭道:“好事呀,我认了一个干女儿,漂亮强似图画上的人,正给说对象呢!”常氏道:“你有福呀,猛不丁就冒出干女儿来,是要给二春撮合撮合?”扁嘴鸭道:“那可不是,全村我想了个遍,也就二春能配,绝配呀老嫂子,你见了准保恨不得马上搂回家去。”常氏道:“好事好事,怪不得昨天做了个梦笑得醒了,原来是你给牵线来了。”当下给了扁嘴鸭炭钱,又问了一番,约好晚上把姑娘带过来坐坐。 
  
  扁嘴鸭在村中走了一遭,把炭卖完,回到家中跟老婆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老婆先是高兴,觉得跟二春甚是般配,想那二春见过大世面,听说又赚了好多钱回来,邻里都觉得他有出息,继而又放下脸来,把扁嘴鸭臭骂了一顿,道:“你倒想得出好主意,把女儿带他家去看,好似没人要送货上门,自己成天作践自己也罢,还要别人也跟着作践。”扁嘴鸭委屈道:“刚刚还夸是好事,眨眼就变成坏事了,罢了罢了,都你说了算,成吧。”当下被老婆支使去给雷荷花买了扁肉当饭吃。那雷荷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只在家睡觉,胃口也不甚好,只喜欢吃酸辣扁肉。 
  
  晚上常氏左等右等,不见扁嘴鸭带姑娘过来,便用手绢包了四个鸭蛋,又加七八个蜜枣,过来看个究竟。扁嘴鸭迎进家里,只说姑娘怕羞,不好意思上门。常氏道:“姑娘家是应该这样,我来好生瞅瞅,是何等俊俏姑娘。”扁嘴鸭引了去,待常氏见了姑娘,果然如花一般,当下称赞不已,直夸扁嘴鸭夫妇好福气。当下把鸭蛋与蜜枣放姑娘手上,说了好多贴心话,又留意姑娘的言行举止,心里有数了才回。 
  
  第二日一早,常氏便到漳湾码头上买了海鲜,施展手艺,中午办了一桌,有活煎大红蟹、红烧带鱼、清炖五都蛏等等大菜,席间又上了爆炒章鱼,因这炒章鱼要注意火候,才能鲜嫩,又要炒熟趁热吃才可口,最好客人上桌后才上菜。这些寻常不得吃的海鲜都是码头渔民船上的早货,被常氏左说右说把价钱压得低低的买回来。当下请了扁嘴鸭夫妇以及雷荷花,这边是李福仁、二春,又请了二春的二叔,也是能说会道的人。边吃,常氏边在桌前灶上忙得井井有条。那扁嘴鸭和二叔两杯酒下肚,聊些逸事趣闻,早已聊到九霄云外掰不回来,完全忘了这次小宴的初衷。不过那雷荷花和二春虽不言语,一照面后也知其意了,双方都留了心。次日常氏让二春将昨日多余的螃蟹送到扁嘴鸭家,并唤过雷荷花去村外田野之间散心。这二春虽然是木头人,但碰着合意的,那金口也能开的,居然聊了进去。他对雷荷花感觉甚好,嘴上枯木逢春,数日后就说动了雷荷花来他家住。阿仙不甚满意,但雷荷花自己乐意,也不好劝阻。那山里人对海鲜有嗜好,常氏更是拣雷荷花中意的海鲜,让她吃得流连忘返。住了十余日,也不知跟二春谈得如何了,自回三望村去了,连扁嘴鸭夫妇也没问出个究竟。 
  
  日月穿梭。忽然一日雷荷花从山上传下话来,说已有身孕,是二春的,让赶紧准备婚嫁之事。常氏一惊一喜,惊的是这姑娘好身子;喜的是未过门来先见儿孙。阿仙也不敢怠慢,以干娘的身份,和常氏到阿肥先生处合帖。这一合不打紧,居然是“不合”。常氏不甘,问道:“先生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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