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春 作者:李师江-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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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厝,比我们住老厝的强不知多少倍,怎么又想到拿钱给她,你哪里冒出菩萨心肠了?这些年还会钱,能拖就拖,我们自己都七零八落,哪有能力周济别人来的!”李福仁被一顿抢白,更是解释不出其中缘由,只是道:“你莫急呀,不给便不给,我只是说说而已。她儿子虽然住新厝,却是对她不孝顺的。”常氏道:“不孝顺的人家也不只一家,帮不过来,况我们这家境,哪有资格去帮人家,自找人笑话了。若你去帮人家,那会钱还欠着的,岂不是都找上来,也没有哪个儿子能替我们顶着。”雷荷花在厨房那厢喂莲莲吃饭,听了这话,脸就有些暗了下来。原来常氏那场会钱陆续还了四年,虽说每一会都还了,实际大多没有还干净,这个拖欠三块,那个还留了五块的尾,马马虎虎应付过去。常氏的性格,外面能不还的钱,能拖的钱,她是会在手里攥得紧紧的;更何况大多确实是手上无钱,她自有一套言辞把讨钱的推回去。又,虽她心甘情愿把会钱压在自己身上,但看了雷荷花一点都不帮衬,只顾花钱跟她娘做亲去,不免嘴里会指东说西地说几句抱怨话,天长日久,雷荷花自晓得那一点意思。但雷荷花又想着二春原来赚的钱都在常氏手上跟水一样流走,觉得自己是有理的,自然不愿为会钱提一句话,听了诸如此类有所指的话,并不应承,常氏是好面子的,也不会做跟儿媳妇翻脸骂街的事,所以婆媳还算和睦,外人看来颇为圆满。那村中舌尖的妇女,常常会说人家:你别看他们家好得似一朵花,其实也是有矛盾的。这是通理,说的也就是常氏这般景况。
过了数日,常氏上街回来,却主动对李福仁道:“李兆会嫂子还真是命苦,被她儿媳妇跟小鸡一样追着打,都不忍看,世上做儿媳妇的居然有这般蛮横的!”李福仁道:“你哪里看见?”常氏道:“方才经过上边街包子店,兆会嫂子先是买了两个包子,正当街吃了回去,却被她儿媳妇刚好撞见,迎头就从她身上搜出一把零钱,只道是从家里偷的,要她承认;兆会嫂子只说是路上捡的,儿媳妇哪里肯相信,一边打一边拖回家里去,只怕少不了一顿折磨。那街上有人劝的,都道,老人家了,别这么待她;那儿媳妇怎么答应,说是若你家里养着一个老贼精,你能受得了吗!我看了也不敢劝,只是一味心酸了。”李福仁道:“前几日我跟你说了她是没饭吃的,你不相信。”常氏道:“这若不是在街上闹了,谁能相信,她儿子也是有手有脚的,也是从娘胎里爬出来的,谁能料到却遭到儿媳妇这般痛打!”
晚间,李兆寿过来坐了,李福仁问道:“兆会嫂子那里可是你给的钱?”李兆寿笑着无言点头。李福仁道:“却被她儿媳妇当是偷的,吃了苦头,可知道?”李兆寿苦笑着点头道:“谁承想做点好事也做不成,反倒连累了她。亏她说是捡的,若说是我送的,老姆也饶不了我。”李福仁道:“不承想做好事难,做坏事倒理直气壮。”便将中午与常氏的意见跟李兆寿说了,李兆寿道:“也对,只要有一口饭吃,不饿死,她便是福了。兆会若有灵,当能知道我们做人的难处。”李福仁道:“正是,给她点吃的也要躲躲闪闪,否则让她儿媳妇知道也不知道要生什么事。”
正因李福仁有此心,那一日瞧见她,偎在墙角晒太阳,衣裳脏乱,双眼浑浊的,便凑近道:“嫂子,可还曾饿着肚子?”她茫然地看了一眼,哑着嗓子轻声道:“成日饿着的。”李福仁道:“你悄悄到我家吃点东西?”她怔了一下,眼里闪了点光,站起来跟着便走。李福仁引她到家,厨房里并无他人,李福仁便掀开桌盖,桌上有余剩的饭菜。她却道:“不上桌的,拿饭团我吃。”李福仁依了,用湿毛巾捏了饭团,她抓住,坐在小板凳上便吃。李福仁把盘里的鱼也递过来,她也抓了一只,左右开弓地咀嚼,吃完了便要走。李福仁道:“嫂子,你要是饿了,就进来吃一口。”她却不做理会,也不懂得道谢,只是吃饱了便离开,似乎怕跟她要钱似的。
那李福仁见此情景,心中却能感觉到缘由:原来这老妇人在家里被作践惯了,一味低三下四讨口饭吃,根本忘了什么礼节往来,也不识人家对她是好是坏。李福仁说与常氏听了,不胜唏嘘。
却说这一日,消失许久的三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瘸一拐,脚脖子肿得如馒头,到这地步,亏他还能回得家来。常氏忙去讨了青草药,和酒捣烂了,敷上肿处,又忧心问道:“儿呀,这是哪里摔的,这么重,莫不是又跟人打架了!”三春只道:“打架怎么伤到这里?自己摔的。”因脚疼出不了门,每日只在厝里厅堂跟人磨嘴皮,又胡乱吹牛,事情倒知晓了七八分眉目。抛去浮夸的噱头,加上有那晓得内情的,原来三春揣了三千块钱去七都赌博,财大气粗,又屡屡压空,装派头又气焰嚣张。本地的赌徒不知是从哪里冒出的财神爷,有心打击他的气焰,教训这个外地人,便将相熟的派出所的人喊来抓赌,当场没收了他的赌资,又关到所里。三春见关他的小屋有窗口,二层楼高,便趁黑从窗口跳下,被窗外的电线拦了一把,掉到底下的一堆肥土上,虽脚脖子崴了,却还是连夜逃了出来。
常氏渐渐知晓了原委,只是叹道:“孩子呀,真不懂事,有那钱娶一门媳妇多好。”李福仁道:“这畜生,有钱了不会想回家,等到落难,才知道回家了。”旁人也有这样那样感叹,或者说三春赌瘾太大,或者说他不懂事,只是谁也不知他那一大笔钱是怎么来的。那三春也故作神秘,旁人若问,只道:“嘿,钱算什么,只要脑子灵,不愁没有钱的。”
三春呆了几日,待那脚伤稍好,便又叫嚣着出门去了。家中少了一个吃白食的,李福仁心中只叫阿弥陀佛,对他浪子回头塌实务农早已不存幻想了。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麻烦:一个二十来岁姑娘,长得甚是清秀白净,落落大方,看一身考究的薄呢绒绿上衣,挎着黄色的时髦小挎包,便知道不是农村的。她在旁人指点下,径直进来厨房,问常氏道:“你可是三春的妈妈?”常氏忙让座,道:“正是,姑娘你是三春的什么人呀?”姑娘道:“阿姨,如今我也不知到底是三春的朋友还是仇人,也不知如何回答了,你叫我陈红便是。”常氏惊道:“哎哟,姑娘,莫非三春伤害你了?他虽然脾性浪荡,却是不坏的。”陈红叹道:“哎,说来话也长,今天我也是下来了解三春的。你若肯相信我,便将他实情告知我!”常氏从灶头取了茶叶和白糖,泡了茶,与姑娘喝了,相对坐着,道:“你且慢慢说来,若有他的不对之处,我能替你做主的便做主。”
姑娘吃了口茶,娓娓说道:“阿姨,你倒是通情达理,我便从头说与你听,你也好评评理。我跟三春是前两年跳舞时见过一面,有点印象,也不太了解他。后来又在街头碰见,有聊天的,互相了解一些,我知他家是增坂的,在十中读过书,又做过生意,被人害得不成,他是有志气外面闯一番世界的,只是家里条件不好无人支持。听了这些,我对他是有好印象的。他人活络,口才又好,我知他也喜欢我,便也有心帮助他。前两三个月,他跟我说,有亲戚可以帮他介绍到法院去开车,他又没学过驾驶,头疼要一笔培训费,找我说了几次。我初时也不在意,后来觉得跟他关系有些确定了,当他是自家人,就去我爸爸那里借了三千块钱给他。哪知他拿了钱,几天后就找不到他了。我去驾校培训班问了,也没三春这个人,我不知他出了什么事,也不知是不是要骗我,不得已只好跑你这里来打听了。”
常氏听了,喜忧交杂,道:“哎哟,有这么好的事他居然没有提起,若有你这么好的姑娘跟他在一起,那不仅是他的福分,也是我家修来的福。姑娘你莫急,待他回来我仔细问清楚了,好好答复你。今日你也不要着急,待吃了饭再走。”陈红问道:“阿姨,你莫张罗,我是不吃饭的,我只想问清楚,三春跟我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常氏道:“是倒真是,家里条件不好,他书也没读上,生意也没做成,如今高不成低不就。若有你支持让他一心做个什么事业,倒说不准能成人哩!”恰雷荷花进来,便叫道:“客人来了,我也没闲去街上买菜,不如你帮我去捎些好菜回来。”雷荷花便答应了一声,出门去了。陈红急道:“阿姨我真的不吃饭,问清楚了我便走了。”那常氏挨着很近,见姑娘又可人又明白事理,又是县里的,喜欢得紧,恨不得当场就拍板认她做了儿媳妇。当下见她起身欲走,便紧紧抓了她的两个手腕,道:“你莫走,不容易来一趟,什么也没吃,若走了,我心里几天都会过意不去。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觉得许是跟三春有缘分的,千万要吃了饭跟我多谈谈话再走,我也好劝三春跟你回复。”常氏是真心的,说得诚恳又拉得用力,倒把陈红给感化了,说了心里话道:“阿姨,我真的谢谢你的好意,但这饭真是不能吃的,若三春没有骗我,这饭吃了倒也无事;若他是骗我的,这饭吃了将来也是要吐出来,所以我吃不下的。”常氏道:“姑娘,你莫想那么深,我只当你是寻常客人随意留饭的,没有那么多意味。不吃饿着肚子上去,显得我农家人好无礼节,只是这个道理。”陈红被她拉得手腕都红了,只得坐下,道:“你莫拉了,我答应你就是。”常氏便松了手,又紧问道:“姑娘你家是哪里的?父母在做甚?看你样子该是工作的人,又在哪里工作?”陈红倒也实诚,道:“我父亲是在县里银行上班的,我母亲是医院的,我高中毕业就没上学了,玩了几年,如今给我表姐店里站柜台,她是开五交化的。”常氏叹道:“哎哟,家庭条件多好呀,你跟三春一样,也都是读过书有文化的,将来一起做事也能谈得来的。”常氏说得高兴,倒是把陈红说得有些不自在了。
当下常氏留陈红吃了早晚饭。陈红要走,又送到村口坐车,说了不尽的贴心话。待回来,心中却有五分甜蜜五分忧愁。回到厝里,那好奇许久的妇人们早来打听了,安伍媳妇问道:“方才那姑娘长得甚是清楚,是三春交的朋友?”常氏又骄傲又忧愁,淡然叹道:“正是他的女朋友。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去哪里找?偏偏他把人家晾着不理,还得人家找上门来。”安伍媳妇道:“你还别说三春,他读过几年书,眼光就是不一样。”常氏道:“是呀,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这姑娘可通情达理了,说的话理也通透话也好听,好人家呀好人家。”
当下一心寻思要将这姑娘与三春撮合了,又喜滋滋地跟李福仁说了这事。李福仁可没那么乐观,清醒得很,道:“人家这是来讨钱的,你倒当成会亲的,那欠人家的钱该怎么收拾?这倒是火烧眉毛的问题。”常氏不悦,道:“钱的事慢慢解决先应付过来,将来要是一家人了,那还不是自家的钱?你说三春这般浪荡,也许娶了媳妇就能变好,男人都是有老婆后才会正经做事的。”李福仁道:“看他本性,很难,赌瘾没戒,只怕会害了人家的。”常氏恼怒道:“你这老头好不懂人情,谁跟你这样只说儿子坏的,方才那姑娘在的时候幸好你不在,不然好事全给你破坏了。三春这样的人,就得需要一个媳妇来管教,管教好了,他是会成人的,你别满脑子老成见。”李福仁见她生气了,便不再搭话,随常氏一头热情去了。
常氏在村口停车场,托付那些上县里的司机,见了三春便吩咐回来一趟。不几日话便捎到了,三春又晃荡回家。常氏见了只迫不及待地问道:“儿呀,那个叫陈红的姑娘多好,你怎么就不理会了呢?”三春笑道:“那个傻姑娘,我借了她钱,结果全给警察没收了,又还不起,再找她岂不是自讨苦吃?”常氏道:“她说借你钱去学开车的,许是不着急还,你若去学开车,便无事了——你定要跟她处好才是。”三春笑道:“学开车做甚?只不过哄她的借口。”常氏道:“你不是说学了开车,你表哥会介绍你去法院当司机吗?”三春又笑道:“娘,你怎么那么傻,家劲那家伙忙着升官,哪会顾得上我,介绍我去开车,我倒是愿意这么想呢!”常氏道:“哎哟,原来你没跟他说呀,不如去说说,既然他能帮他小舅子讨了这个差使,兴许也能帮你呢,那法院又不止一辆车。”三春道:“哎呀,不成的,我找个借口你倒当真了。即便有车开,如今也没钱学车去了。”常氏道:“儿呀,原先既然有三千了,怎么不去做点正事,又跑赌场里去,你这样不争气总是让为娘担心!”三春不屑道:“三千块能做什么正事!本来是想翻他几番,去外地做生意的;只怪时运不到,才不成了,都是天注定的,怪人也怪不得。”常氏道:“如今也不说那倒霉事,倘若你能跟那姑娘成了,我便去做一场会,凑三千给你也成。”三春道:“哎呀,娘,我若找姑娘,要找一个能养我的;她都靠爹养着,我娶了过来,倒要养她,找那麻烦做甚!”常氏心疼道:“你要找那么好的姑娘,又去哪里找呢,这个姑娘已经够好了,她在开店,你也跟着开店,岂不好?何况你又到年龄了,娶个媳妇做事业就能成功,这也是常理呀!”三春不耐烦道:“娘,莫担心,姑娘满大街都是,随便一哄就能拉进来,我要找就找有钱的,不会找个来吃我饭的!”常氏听得半信半疑,只是心疼那陈红姑娘丢了可惜,一味唠叨嗟叹,又千般恳求,最后倒是三春做了老大,道:“你若能帮我弄三千块钱来,我倒愿意再会一会她——如今她见面只跟我要钱,其他事也是说不成的。”常氏应承了,道:“你若带着她来,定了关系,我便是拼了老命也弄三千块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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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常氏一心指望三春带了陈红,将这门亲事风光地撮合起来,不料三春一走又不见人影,等呀等,又把陈红等了来。原来陈红四方打听,早已了解了三春的无赖真相,对爱情已经不抱指望,只苦了那笔钱无处找寻,找不到和尚只好找庙,又跑到常氏这里。
今次来,单刀直入道:“阿姨,这次来我无其他话说,只是要他还我钱的,我也知道跑你老人家这里索要没有道理,因他是你儿子,只求你教我一法子。”常氏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给姑娘泡了茶,又思量着挨近道:“哎哟,我上次苦心劝了他,正等着你们和好,若有缘分结了亲,叫他改掉毛病就是,三春这样的不乖儿子,就需要一个媳妇来管教,才能成事。若这样,那笔钱他怎么花了,我想法子也要替他承担的。”姑娘这次心肠倒是坚决,道:“阿姨,这次我只被他骗了钱,没被骗了人,已是幸运;若人被他骗了,这辈子都完蛋了。你莫再指望我跟他撮合的事了。我并非无情的人,也不是没有真心实意喜欢过他,只是他太过分了,把我当了猴子耍,我是流了许多泪才下定这个决心的!”边说着,眼眶早已通红,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渗了出来。同是女人心,常氏听得也不由一阵心酸,劝道:“姑娘你莫伤心,只怪我不肖儿没这福分,哎哟,我要早知道你对他有这般情意,必然不让他干蠢事的。”姑娘又泣道:“那钱是我父亲的,虽然不至于逼我如何,可是全家都说我蠢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