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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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热气直窜他的脸庞,让他难以站稳。直到今天,那种在心头的奇异灼热感始终不曾淡化过。
他不笨,自然明白她的刻意是不喜男人注意她,可是他没有想到,只要有人在附近,她不敢脱衣沐浴。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他跟她耗了两个月多馀,明知她不敢洗澡,偏时刻盯著她,让她多少记住自己存在的同时,狠狠抓住她的弱点不放。
最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她臭气薰天地瞪著他,瞪到天都快泛白,才终於答允下山来。
他先下山雇马车,她则能独处去洗她的澡,洗多久都随她。
「你在想什麽啊?」
西门永回神,瞧见她偏著头好奇地望著自己,略带孩子气的。突然之间,内心涌出一股想要抱住她的冲动——天知道这种冲动从找到她那一刻开始,就不停地膨胀延续著。
可是,他不能。
「我在想……」他喉口动了动,压抑地说:「我想起当时你气不过,说是若要下山,行,我得男扮女装回到南京城。」
「我没料到你这麽敢。」她咕哝。
他笑开脸。「天底下还有什麽我不敢的事呢?连献给星帝老爷儿的药我都敢抢,这世上,除了我能约束自个儿外,只要我想做的,没有做不到的事。」他很自负地说。
「嘘嘘。别喊得这麽大声,若是让人偷听了,你非被砍头不肯。」
「砍头就砍头吧,我若怕东怕西,也不会叫西门永了……」顿了下,看著她黑亮到令人迷醉的眸瞳,豪气一消,沮丧道:「算了,我还有其它事得做,不能死。」
「当然不能死。」她笑道:「你还没娶老婆呢。」死了,阿碧岂不守寡吗?
他注视著圆脸上的笑。「下山之後,你常笑。」
她愣了下,抚上自己的脸,讶道:「我没注意。」
「我注意了。」
他的话像是意味深远,她的思绪刹那有点迷惑。像他这麽粗枝大叶的人,怎会注意到这种小细节呢?模糊的想法一闪而逝,她存心不去抓住。
「阿碧她真像是千金小姐。」她说。
「哦?她好吃懒做?这可不行。我得跟大哥谈谈。」他笑道,敛起方才充满含意的心意。
「谁说千金小姐就好吃懒做的?」
「不是吗?我瞧她们成天就坐在那儿,使唤这丫头做这、使唤那丫头做那事,出门没有轿子不坐,说句话声音小到我还以为附近有蚊子。」
「那时你还举起掌准备打蚊子?」
西门永惊讶无比:「你怎麽知道?」
「噗」地一声,她捧腹笑出声。
一双剑眉拱起,他抱怨:「没这麽好笑吧?好歹我也没打上那小姐的嘴巴。」
他真不像是少爷级的人物啊,这个想法再次钻进心底。正好,他不像少爷,也不会在意阿碧是不是奴婢或者卖身进来的。
「真好啊。」她喃道,想起他找阿碧来陪她时,曾附在阿碧耳边说了什麽,那股亲热劲,让她内心有一点点的羡慕。
同时也在那一刻明白,他不找旁人只找阿碧过来的原因了。
「好什麽?」
「在西门府里当丫鬟的,都很好。」而她走错运,卖身入错了府。
「你已经不是丫鬟了。」
她偏著头想了一下,笑道:「你说得也对。我已经不当丫鬟很久了。」她倾身上前,面露认真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秘密?他慢慢地、充满珍惜地也倾向前,与她相隔只有两个拳头违的距离。
很难得的,她连视线都没有回避。
他的心跳有些乱拍,俊面故作无所谓地说:「只要你不逼我发毒誓,我绝对洗耳恭听。」
彼此的距离已经近到,他明显可以瞧见当她朱唇微勾时,唇角微卷得很……秀气。
一时之间,唾液不停地蔓延在口舌之中,让他怀疑自己未来数天都不必喝水了。
「我啊,其实是第一次坐马车,也是第一次坐在这种……嗯,很珍贵的石椅上呢!」她笑得有些开心,连圆圆的眼儿都弯成一条线。
「第一次?」他无意识地重复。
「是啊,你听过当丫鬟的可以坐下吗?以前,我老是站在我家小姐身边,她坐著,我就得站著。她坐轿子去上香,我就在後头跟著跑,不过那时我才十一、二岁,多半是岁数大些的丫头陪著她出门。所以,刚才我坐下时,内心有些复杂。」
狂乱的心跳慢慢回稳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笑,轻言问:「复杂?我不懂。」
「如果没有发生那事,我一辈子都是个丫鬟,做到老、做到死,然後永远不会知道你,不会坐在这种地方,也不会这麽优闲地看著月亮。人的命,真是很奇怪,看起来像是逼你到非死不可的绝路上,被迫活下来後,又将另一个世界送给你。」
西门永默然,隔了一会儿打起笑,说:「既然你不逼我发毒誓,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也会有秘密?」见他眼若铜铃地瞪著自己,她连忙道:「我只是以为,你都告诉过我了。」他这麽的直爽,心里还能藏什麽秘密?如果要她说,她可以打包票发誓在山上的那两个月,他连他祖宗十八代生子的过程都说光了,还有什麽秘密可说?
他哼了一声,道:「当日,我有心定下来接手生意,固然是为了存老婆本,但西门家有多少产业,为何大哥只交给我茶肆打理呢?」
「是啊,为什麽?」她也有点好奇,光看他喝茶如牛饮,就知此人什麽情趣也没有,如何接手?
「我性子暴躁又不定。他原要交给我酒楼,後来还是放弃。」他轻轻一笑:「因为,我不能喝酒,一喝就起酒疹。」
她瞪圆了眼,在黑夜里亮晶晶的。
冲动会误事,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停地吞咽口水,然後视线定在她小巧柔软的唇瓣上,过了会儿,他俊脸又红,努力改瞪她的鼻子。
他粗声说道:「很丢脸,是不?人家都喊我粗人,我的确也是个粗人,成天只喜欢在低层社会打混;我力大无穷,脾气暴躁,不知道跟多少人动手过,偏我生得一张秀气透顶的脸孔,连毛病都这麽秀气。」
「那……你喝过几次?」
「独自一人绝对不喝,会拼酒大多有人挑衅。」他咧嘴笑:「喝完了就跑。至今还没人发现过。」
这人根本是疯狂了,她忖思著。在他的世界里好像不需要「三思後行」四个字,只凭著横冲直撞一路活到现在……虽然这种生活不太妥当,但她却隐隐有了羡慕之心。
「真的很晚了。你再不睡,明儿个如何早起帮忙茶肆生意?」西门永柔声说道。
「也对,是很晚了。若是阿碧发现我在这里,那对你也不好。」
西门永闻言,不知她在说什麽,正想问个清楚,她起身欲走,又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她指的是他与阿碧之间。
他以为是茶肆的事,点头,扮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那就拜托你了。」
「我尽力。」她扮作很认真的模样,随即轻笑出声,慢慢地走回房。
他痴痴凝视著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的,最後冲口而出:「愿儿!」
「嗯?」她转身,头微偏。
「没……没什麽,我只是想跟你说声晚安,明儿个还要早起,别睡迟了……」白皙的脸庞透著一抹红,他再度喊一次:「愿儿。」
她点点头,笑著说了句晚安,转身消失在回廊的同时,才敢流露出很不知所措的表情。愿儿?听他喊,真是好生别扭跟……尴尬啊。是尴尬吧?她只有在尴尬时才会脸热。
心跳有点快,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的缘故,她加快脚步走回睡房。
西门永独自对著月色饮啜,茶水有些凉了,他也尝不出什麽美味来。
「我啊,还有个秘密……」玩弄著茶壶,他轻声说道:「现在的你,不会想知道。连小弟都在笑我,他说,我脾气又冲又急,很少为人思量些什麽,凡事只懂得蛮干,现在,我却开始缓了下来,开始有了长远的计画,竟是为了一个笨女人!」
天知道这到底是怎麽发生的?连他都不清楚他脑中到底有哪根筋出了错,每次遇见她,他的心竟会格外的敏感柔软,能听出她每句话里的意味,听见她的悲伤,看见她的自怜。
「以前,我没什麽牵挂,就算死了也好过欠西门家的恩情。收养我,也不过是为了小弟罢了,我这种人的存在,也只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西门家中,纵然他与小弟的感情最为深厚,但自己只是附属品的感觉,一直阴魂不散。
一直到与她相遇……他向来不信神怪之说,但有一阵子他真的怀疑她是不是在那恶心的饭菜里下了咒,他吃了才会心念直悬著那个混蛋女人。
「我的秘密啊……」他一口饮尽了最後一滴苦茶。「现在的你,不会想知道,但将来的你,会想知道吗?」
※ ※ ※
小心地爬上床,仍是惊动了阿碧。
「宁小姐,你还没睡吗?」
「要睡了要睡了,不好意思吵醒你。」
「没的事。」阿碧的眸掀了掀,懒洋洋地合上。「宁小姐,你出去散步了啊……」
一想到西门永可能被误会,宁愿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别叫我小姐了,我跟你一样,以前也当过丫鬟的。」
「可是,现在你是二少的贵客。」
「只是一阵子而已,等他生意一有成果,我就要回去了……」
「那也要很久呢……小姐,你快睡吧,要睡晚了,明儿个可能会错过很精采的事儿呢。」
「精采?」
「是啊,很精采,我每回来看一次,都不得不惊叹呢。」
有什麽事会到惊叹的地步?宁愿本要问到底是什麽事,却见阿碧背过身沉沉再睡,她不好再打扰,只得合目试著让亢奋的情绪平静下来。
过了会儿,阿碧面不改色地张开睡眸——事实上,她面不改色的历史长达二十年,正因为她能遇惊而不变色,西门笑才会将她安排在随时都可能离世的恩少爷身边服侍,而二少也因此而把她再借过来陪伴宁愿。
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床下那两双沾泥的绣花鞋。
幸好,宁小姐没问她,为何连她的鞋都沾满了泥土,不然她实在无法解释她的身负重任——在接受二少请托的同时,连带一块接下西门笑、西门恩的回报任务。
当个奴婢,真的很辛苦啊。
第六章
原来,所谓天一亮就有精采的事可看,是指这个啊……
「看什麽看!没见过男人是不是?你、你、你!还有你!」食指点著每个人,最後点到她的鼻前,顿了下,暴怒的声音稍稍减低,仍凶恶瞪著她。「你在跟我比眼大吗?比得过我吗?」
「……比不过。」她承认。好大的眼睛啊,没见过人能瞪到这麽离谱的境界,她……甘拜下风。
「那就把你眼睛眯小一点,不要让我瞧见你快掉出来的眼珠子!」
宁愿见他周身仿佛燃起一团火焰来,勉为其难地调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偷偷移向他那身的……花枝招展,接著对上他凶狠狠的目光。
「你想说什麽,说啊!」
「没……没什麽。」其实很想问他,不过经营一间茶肆,有必要把自已弄得这麽的……应该叫秀色可餐吗?
她这辈子见过的男人有限,更别谈了解男人,但她能从自己移不开视线的目光里得知,其实他在外貌上的条件真的很好,如果他不开口的话。
以往,他的穿著随意简单,就像是一个成天跑来跑去凑热闹的武艺青年,只是长得好看点、腰细点、头发美丽点而已。
但,在阿碧的巧手下,他的长发不知涂了什麽,黑亮得让人好想摸上一把……当然,想摸的那个人绝不是指她。
「你老瞧著我……」西门永试探地问:「是觉得我这模样很像是你喜欢的类型?」
她闻言,瞪著他完全不害躁的神情。
他搔搔头,叹道:「我开玩笑你也生气。」不动声色地轻搂过她的肩,像哥儿们般的动作,不含任何的情欲。对著三、四个年轻的小少年,说道:「以後,这就是咱们的帐房姑娘,叫她一声宁姐姐就好。」
「宁姐姐!」少年们齐声喊,好奇的眼光来回在他俩间游移。
西门永将她交给阿碧,说道:
「你带她去帐房吧,顺便告诉她一些该注意的。」看了宁愿一眼,指腹不经意地滑过她的眼窝,见她带些微的受惊,他咧嘴笑道:「瞧你眼窝黑的,昨儿个晚上一定睡不好,是不?」
「我……我一沾枕就睡啦。」不知为何自己竟有些吞吞吐吐的,像个木偶般,任他将自己交给阿碧。
眼窝下有些灼热,是他碰触过留下的。真怪,真怪——
「怪什麽?」阿碧问。
「好怪啊……」正想将自己内心混乱的想法说出,忽而发现阿碧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我是说……这间茶肆,就交给几个少年打理,好怪啊。」她硬生生地改口。
是不是她错觉?竟然在阿碧的脸上瞧见一抹玩味。好像……好像在期待什麽?
「这事一点也不怪。茶肆需要这些少年,尤其在二少不在的时候。」阿碧走进帐房,细心解释:「前几年,义少爷——就是西门家的老三,专门在外奔波。有一回他上了扬州一趟,回来之後买下这园林,改装为茶肆,跟对街的死对头拼起生意来……我知道你没从二少那儿听到什麽死对头的事,唉,只怕到今天,他还不知道三少爷嘴里的死对头姓什麽呢。」
「想像得到。」宁愿喃喃。西门永有时的确是粗心到连自己兄弟的名字也会忘了。
「总之,为了拼生意,义少爷想出个主意,引进扬州贩子的特色——『男子本色』。」
「男子本色?」
「扬州小贩多,为了抢生意,花招百出。俊秀老板来卖粥卖饭,处处可见,义少爷本是这麽盘算著,也看中了二少的『姿色』,可惜二少一年到头,没个两天待在家里,曾来过茶肆,不过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打跑了两名客人。在这种情况下,茶肆生意远远不及对街聂家。」
「喔……」她听得傻傻的。
「直到半年前,二少主动要求接下茶肆生意,便从外头带来好几名少年,训练他们成为茶博士,一来照顾茶肆生意;一来也可以让他们有工作可做,而二少既是茶肆老板,自然得一马当先卖起自己俊俏的脸蛋来。」
「原来如此……」」抬眼,又见阿碧亘盯著自己。「怎……怎麽啦?」不是她多心,她老觉得阿碧好像一直很注意著她。
是西门永的吩咐吗?让阿碧时时刻刻……监视著她?说监视是严重了点,但,不管何时,总觉阿碧在「看」著她。
「宁小姐对二少卖色有什麽感觉呢?」
「啊?」她一脸茫然。
原来没什麽感觉啊,看来二少离成功之路还很遥远呢。阿碧微笑,问:「宁小姐,你有没有发现,为什麽茶肆里只有少年,却没有成年男子呢?」
她「呀」了一声,摇摇头:「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呢。」
阿碧很想笑又忍笑,道:「我们的二少,是一个倘若有一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会说「太阳以往都从西边出来吧」的男人,至少,我们都曾这麽以为,直到现在。恩少爷说得没有错,任何一个人,都有他细心体贴的一面。」
「我……我不懂。」阿碧跟她说这做什麽?是在跟她吐露女儿家的心思吗?还是,在抱怨西门永的不好?
阿碧没有正面回覆她的疑惑,只道:「他的冲动,已经消失了一年多了,再也不会莽撞地去找死了,算一算,那一夜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