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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高处不胜寒-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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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抗的彼此吸引中渐渐靠拢……
  他默默无言地走过去,傍着凌云坐在一棵放倒刨平的大树干上。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熟睡,空气变得更加清新潮湿。夜岚摇动着头顶树梢的满
杈枝叶,像是清风同它们在呢喃低语……
  “我曾经有个女秘书,性格和你差不多,也是这么……这么活泼、爽快、任性……
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有了风言风语。我虽然看重她,却不能再留她——因为对
于我来说,事业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冷静沉稳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融化开来,似乎揉进了夜色的寒意,慢慢渗至
凌云的心底,化作一层坚冰封住了那里的温馨。她讥讽地翘起嘴角,让自己的回答
听去刺耳异常:
  “你说了那个女翻译,又谈这个女秘书,是在对我进行一种教育了?”
  “你这样理解,我也不反对。”成浩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亮若明星,光彩烟烟,
“对这类问题本该防微杜渐嘛……”
  “可惜你这是在滥施教育!”凌云霍地站起来,声调微微发抖。
  这总不是自己希望的结局吧?他的心歉疚地缩小了一圈,连忙柔解释:
  “怎么?你生气啦?也许怪我多心了!但这却是与人为善的态度。”
  凌云感觉到那一片善意的关心和理解,正随着他口腔里发出的温热,一直深入
到自己的内心。这颗心被一面冰凉一面火热地翻腾着,往外扩大了一轮。她不由地
冷笑起来:“哼!你确实多心了!难道部长的女婿,还有谁敢插足当第三者吗?”

  成浩霍地立起身,两眼直冒火星,脸色也变为雪白而严峻:“希望你不是在用
我的真诚开玩笑!”
  凌云不待他说完,已经疾步冲进了招待所。
  像一阵狂风平地扫过,他不由地退后了一步。身旁的一根小树杈惊惶失措地伸
过来,战抖着柔嫩的珠灰色枝条,成浩一把抓住了它……
  他感觉内心隐隐作痛,连忙抬头仰望夜空:
  苍穹伸展开如同一个巨大的华盖,那么温柔地拥抱着大地,那么亲切地依附着
这片清澄无邪的黑暗。而远处浩瀚的原始森林,却昼夜喧鸣着一股翻腾不息的高原
特有的风……
  碧落海由相邻一片清亮拙朴而又纯澈见底的海子组成。层层叠叠的野生植物和
灌木丛把水边遮盖得郁郁葱葱,每一条支流都恬淡温存得似乎染上了仙气,每一片
湖泊都胸有成竹地展示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像一群出世不久的单纯儿女,更像一派
原始天地。
  成浩一下车就闻到了芳香浓郁的青稞酒气息。好像全县的干部都出动了。海子
边一块最大的草坪上,已经支起了几座乌油油的帐篷;一堆堆木柴刚被点燃,正
“哗剥”作响,青烟缭绕;有人从海子里钓回鲜鱼,在那里刮洗着,准备放进吊锅
熬汤或串在铁杆上烧烤;附近一棵几抱粗的老树下,架了一口大铁锅,昨天见过面
的一位副县长正亲自挽起衣袖,在锅里搅拌着大块大块的仔猪肉,翻腾的热浪把那
张淳厚的笑脸和烫得红通通的胳臂一起吞没……
  真是乱弹琴!看来这些已被民俗民风同化的干部索性把资源报告会和接风宴混
为一谈啦!但他发现迎出帐外的州县领导喜气洋洋;身后跟着的省厅干部也泰然处
之;而部里的老张、小周二人是早就沾染了仙风道气,一切不惊不诧,不闻不问;
自己只好将那份不满揣回心里——五千锭的纺织生产线投产了,每年上百万的利润
即将产生,还不让大家乐一乐吗?
  这一放松不打紧,早已做过实地调研的考察者只问了一些数据,资源报告会便
草草收兵;大家纷纷端起像机,又把接下来的开发研讨冲击得踪影全无。而在每一
张合影中,成浩都是不可或缺的主角。簇拥之间,却发现凌云一个人沿着海子边那
条枯草叶铺成的小径走得很远很远……
  午宴别具一格。海子边的草坪闪着活活泼泼重重叠叠的绿光,木方桌上摆满了
被辣椒油涂得红光闪亮的“坨坨肉”,雪白鲜嫩香气扑鼻的鱼汤,还有刚从树上摘
来的新鲜水果,以及大碗大碗的青梨酒……
  成浩、林处长和州县领导们同席。州委书记盛世杰是个黑脸膛的大汉,他亲自
给来宾斟酒,并首先把一大碗酒恭敬诚恳地献给成浩:“成总,你真是为我们做了
件大好事。也许对你来说它不足挂齿,但山里人却会永远铭记在心!如今你又是几
十年第一个到这方来的中央干部,请干了这一碗!”
  早就知道少数民族地区有苦干习俗,而最招架不住的恐怕便是这劝酒之举了。
青年时代成浩也曾豪饮过,到后来却一直极少沾唇,眼下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合
适。
  另一席的凌云走过来,随随便便地从盛书记手里接过酒碗:“那份功劳有我一
半,这酒也该我来喝一半吧?”
  “不会忘了你这个鬼灵精!”盛世杰红光满面地笑起来。
  成浩已经发现她在苍州享有特殊地位,人们好像都挺宠爱她,就趁机端过剩下
的半碗酒抿了一大口,说那就大家都破破例吧!
  “成总常出国,时兴碰杯而不是干杯。”凌云迅速转身去端自己的酒,“我们
再来听个响声儿,盛书记必然有话要说!”
  “就是你的点子多!”盛书记笑呵呵地指着她。
  大家把酒碗洋洋洒洒地举得老高,眼光却不约而同地投向凌云。在众人期待的
眼神里,成浩又发现了这个女工程师的分量——包括在这类场合,自己都不是唯一
的中心人物。
  “为了振兴科学技术!”她率先说。
  “为了振兴苍州!”盛世杰不失身份地补上一句。
  “为了振兴我国的纺织工业!”成浩说时聚神凝思,内心竟有些隐隐的激动。

  盛书记把碗里的酒一气喝干,坐下来恳切地告诉他:苍州只有木材加工和纺织
品两大支柱型产业,毛纺厂的发展和稳定直接影响到州里的收入,各级部门对此抱
一致的支持态度,今年几乎投放了全部财力的三分之一作配套资金。怕就怕投产验
收后运转不动阿!
  林处长拿眼一瞟邻席的几位同事,悄声补充:“关于这个厂配纺的羊毛原料问
题,请成总回C市后务必帮忙提一提。”
  “咳!只有成总你才具备条件捅这个马蜂窝!”凌云总结性地把手一挥。
  好家伙!都指挥到自己头上来啦!成浩并不瞅她一眼,但却郑重地点点头:
“我一定尽力!”
  他只说了五个字,似乎就字字千钧,在座的人个个眉飞色舞,唯独凌云撅着下
巴颏委屈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盛书记兴高采烈地一扬头,冲着那几个县领导笑道:“哎,你们下面不是还有
什么仪式吗?”
  听呆了的县干部幡然醒悟。于是按照当地的风俗,那只猎头被隆重地切成两半,
一半献给当地最高的政府首脑,一半献给最有身份的来宾。
  如果换了其它地点,这种油腻腻的东西只能让人恶心,但在碧落海就另有一番
情趣了。成浩学着盛世杰的样儿,也把自己那一半猪头切成小块儿,分赠部里的同
事和省厅的随员。
  凌云从他手里接过一片猪头肉时,正值小周端起像机。
  成浩今天第一次正式举目望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果然大有微词。他声色不
露地回到座位上。
  接下来是县领导们轮流敬酒。轮到凌云时她便不加推辞一一干掉。敬酒的喜出
望外,旁观者纷纷叫好。
  “好啊!这才是英雄本色!”盛世杰高兴地直拍桌子。
  “小凌呀,你今天正该痛饮庆功酒嘛!”林处长也叫道。
  “天哪!”小周伸伸舌头,“T省的女人真了不得!又会吃辣椒又会喝酒!”
  “味道都是辣的!”老张意味深长地跟上一句。
  凌云朝敬酒的干部投去鼓励的眼光,说大家赛一赛吧——他们唱几首祝酒歌,
她就喝几碗青稞酒。
  三位不同民族的县干部也不含糊,当真开口就来。那质朴而又古怪的旋律,那
含混不清但却热情洋溢的歌词,好像有股迷惑人的魔力,能把周围的空气搅得如醉
如痴。
  这曲调是凌云最熟悉的。它把她带回到一个欢乐纯朴的时代,她恍惚听见流水
的泼溅,大树的吟哦,听见自己年轻的心在跳动,并且喷出有力的热血,产生理想、
渴望、冲动和追求……她的激情沉醉的脸上有一种甜丝丝的闪光,她的乌亮晶莹莹
的眼珠流动着一种撩人的风采,她感到有一种强大的令人喜悦的力量趋动着她,使
她不可遏止地一碗一碗喝下去,直到酒碗被人夺去。
  “你快喝醉了!”成浩平静地站在她面前,语气里却有着无法掩饰的关切和焦
虑。“赶快找个地方躺一会儿吧!”
  “谁说我喝醉了?”凌云一把推开他,“我才不躺下!我还要骑马呢!”
  “好!微醉马蹄轻!”小周凑趣地问,“要不要我给你牵马?”
  “当然要啦!”她顺势把手一挥就圈进来好几个人,也包括了成浩。“还要这
些人也鞍前马后劳顿一次——这才叫小姐脾气呢!”
  碧落海边早已备好几匹马,小周的胆量也壮了,兴致勃勃地牵来一匹。大家觉
得有趣,纷纷跟了过去。凌云上马的姿势与众不同,一条腿竟然迈过了马头,像是
在骑女式自行车,招得那几个县干部惊惶失措,急忙跌跌撞撞地赶去扶她。
  暗暗观察着那个场面的成浩刚坐下去又站起来,蓦地变了脸色。
  “别担心!别担心!”盛世杰笑得肩膀直抖,“人家有一半藏族血统,喝酒、
骑马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这话使成浩一惊,连略知凌云身世的林处长也竖起耳朵,听已经卸任的省委
组织部人事处长细数“家珍”。
  “凌云父亲就是我们苍州第一任州委书记。他娶了当年翠华山下第一个参加民
族运动也是当地最漂亮的藏族姑娘。当时兴这个:叫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但这
一对却无与伦比——男的学识丰富,浑身书卷气;女的活泼纯真,天然去雕饰。你
们从凌云身上就可以看到她父母当年的影子。后来他们双双调到省里……哦,顺便
提一句,凌云母亲的哥哥早在长征时就跟着红军走了,如今也在北京城里担任要职。
成总,不知你可认识?”
  猛然想起京生那一头天然卷发,成浩顿时省悟。首都原就免不了大民族主义,
怪不得从未听那小子提过。现在一切都顺理成章,成浩却觉得心里快要满溢出来的,
还有许多值得思索的内容……
  那边效力的人已经不少了,闪光灯也在亮个不停,但凌云还是不肯罢休。
  “喂,还有成总呢!”她昂起头,眼光不屈不挠地投过来,逼视着他。
  放在过去,成浩决不会接受任何强迫自己就范的方式。但现在已得知了她的身
世,这激起了他心头奇特的骚动。他承认自己越来越喜欢凌云奔放爽朗的个性,就
如同大都市的人必然会喜欢身边这片纯朴清澈的海子,喜欢头顶上那块自由自在的
流云,喜欢树林里的一只呢喃起落寻觅生命价值的飞鸟。
  众目睽睽之下,他来不及细想了。于是落落大方地走去接过缰绳。拍了照片之
后并不扶她下马,而是佯装恼怒地板起了脸:“你可真会玩儿!——只要是玩儿的
花样,我看你没有一样不会!”
  凌云一只脚勾牢了马镫,另一只脚又自如地越过马头,整个人就那么横坐在边
鞍上,洋洋得意地面对他:“这才是热爱生命的表现嘛!”
  连这胡搅蛮缠的劲头也是别致脱俗、动人心弦的。成浩无可奈何地横了她一眼:
“哼!指挥棒还挺灵!大家都在围着你团团转!”
  “哈!那更叫本事!”她双脚并拢,轻轻落地,作了一个像跳芭蕾那样富有弹
性的优美动作。“那正是热爱生活的人在用自己的情绪去感染大家。”
  为了掩藏已隐约浮现在笑意,成浩努力把头扭向一旁。
  呵!碧落海在阳光的折射下碧波涟涟,仿佛有千万颗翡翠和绿宝石撒向了水面,
把岸边苍劲挺拔的古松,枝条低拂的老柳,还有叶儿草儿全都得鲜亮鲜亮……
  “我这个人是最不易被感染的,但你却成功了!”
  “不!是碧落海给了我们精神升华的力量。大家的心都不知不觉返朴归真啦!”

  那边,小周已“啪啪”地拍开了手掌。
  “哇!凌云今天可占了大便宜啦——刚才那些人簇拥着成总照像时,我就在谋
划着怎么敲竹杠了:这种留影如果收费可不能低于名胜古迹呀!现在人家又给你牵
了马,那价值当然就更高啦!”
  “对啦!我们虽说也给你牵了马,但无名小卒算得了什么?可成总经理是何等
人物!”老张有意插进来与小周一唱一和,倒显出几分俏皮了。“名胜古迹无非代
表历史吧,但成浩也许是未来的总统候选人。牵马的照片保留到二十年后,价值还
要往上涨呢!”
  这时凌云的酒劲已全部发挥,便有些后悔——自己向来我行我素,无所顾忌,
但一个前程似锦的男人可要处处掂量呢!
  谁知成浩却泰然自若地接过话头,反去为她解围。他有这种对话的本领,且而
要言不繁,语中肯紫。
  “好啦!也该知足啦!”他扶着凌云缓缓走向人群,“难道她捉弄得我还不够,
还要你们俩来凑趣?”
  只此轻轻一句,就让谈话改变了方向,使对方也不打算再说下去了。一些不明
就里的旁观者刚琢磨过味来,这才觉得此人非同凡响。
  剩下来的时间里,大家沿着一条幽静的山林小道步行回招待所。
  凌云有好几次站住,回身望着成浩。但是他却始终一声不响。如同周围朴实的
树林和清澈的天空一般,在这个男人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多么沉默的世界啊!她不知
道此时刻,那个沉默的世界是否也正做着和自己同一韵律的梦?

 


  

                               紫色的追求

  陡峭的山区公路上一旦发生了交通事故,沿着车祸中心便会排起上百辆汽车。
运木材的大卡车装得如同炮车一般,粗大的原木一直伸到驾驶台上方,司机敞着怀,
嘴里叼颗烟骂骂咧咧,或者将喇叭按得山响。而有经验的长途客车司机却在跑前跑
后,判断着疏通这条路需要多长时间。炎热的天气和飞扬的尘土令急于登程的人们
抱怨纷纷,只有追随公路的那条激流照旧丰满而清亮地朝更低的河床倾泻着,飞腾
起朵朵白浪。
  成浩和凌云纤尘不染地坐在这块阴凉的河岸边,像是被阻隔在阳光微粒所造成
的薄雾之外,成为流水石中两个静止的形象,一副固定的图画了……
  “喂,你喜欢山青,还是水秀?”女人在俏皮地这么问那男人。
  “哦,我喜欢大山。”男人抬起头,透过墨镜,观看远处的连绵群峰。“它高
峻、挺拔、巍峨、峥嵘……”
  “有力量!但我喜欢水,它温柔、神秘、无边无际……”
  “可惜水不愿固定和静止,就这么哗哗地流走了……”男人摇摇头,黑发在正
午的阳光下闪着微光,“真是浪费!要能用它发电该多好!”
  “你呀!一点闲情逸致都没有!”凌云不无抱怨地撮起嘴,“其实真正的浪费
是什么?我们刚才参观过!”
  “是呵!资金、厂房、设备、还有人材……”成浩静静地凝视着那条欢腾跳跃
的河流,思绪掀起了激浪……
  没想到大山里竟藏着一座现代化的印染厂!在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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