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疯语-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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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杨过的“恨”实则正是恨的反面。
事物就是这样,有时偏偏以相反的面目出现,大笑往往是悲,大拙往往是巧,深恨则往往是爱。
郭芙从小倍受宠爱,从不把别人当回事,武氏兄弟一直拼命地讨她欢喜,只有杨过却从不买她的好。于是,需要杨过待她好,便成了她最大的心病,最大的欲求。但这一欲求是她所得不到的,在杨过的眼中,她一点也不可爱,她没有值得杨过爱恋的东西。郭芙斩下杨过一条臂膀,实际是她郁积情愫的变态发泄。她就是把杨过斩成肉酱,也难解心头之恨,也即是心头之爱。杨过的存在,意味着她是个天生的失恋者,杨过的存在,证明着她的低值,证明着她不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这个情结解不开,她将一辈子喜怒无常,没来由地烦躁气恼下去。
杨过的大仁大义,终于使郭芙在命运面前低下了头。一个人不可能要什么有什么,尤其是一个本事平平的人。横行刁蛮要来的东西,往往不是本来想要的。
还有,你最爱的那个人,你是不是也有几分“恨”他?
39和尚想不通
这位少年夫人千娇百媚,如花如玉,却嫁了胡一刀这么个又粗鲁又丑陋的汉子,这本已奇了,居然还死心塌地的敬他爱他,那更是教人说什么也想不通。
——《雪山飞狐》第4章
这是《雪山飞狐》中一个名叫宝树的恶僧转述当年胡一刀和苗人凤比武之情时所发表的见解。
依照这位高僧之见,凡娇媚美貌的少女,便不该嫁粗鲁丑陋之汉,而应该嫁与细巧俊美之奶油小生才是。即便迫不得已嫁给粗鲁丑陋之汉了,也不该敬他爱他,而应骂他恨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给他戴顶小绿帽之类,否则便是岂有此理,“教人说什么也想不通”。
然而客观事实却常常不以和尚的意志为转移。爱情的密码在于“和而不同”。急脾气可能就爱慢性子,鬼精灵可能就爱马大哈,关键要看二人是否和谐。只要和谐,爱情的奏鸣曲便婉转悦耳。不和谐,即便两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终觉无趣。
即以相貌而言,宝树和尚大概以为“粗鲁丑陋”属于不美,然而在胡一刀夫人看来却未必。在她的心中,丈夫豪迈英武,顶天立地。脸黑髯浓,更添威猛;不修边幅,淳朴洒脱。更何况她所敬所爱的是胡一刀英雄盖世的高尚心灵。胡一刀的武功是真正的“打遍天下无敌手”,他讲信义,重然诺,敬佩英杰,同情贫苦,更爱妻怜子,刚中有柔。胡夫人实乃天下最幸福的夫人之属,所以后来才甘愿自杀殉情,刚烈英爽,令苗人凤终生敬仰。胡氏夫妇的爱情实在是和谐完美,珍贵难得。一对英雄儿女相亲相爱,何奇之有?可惜世间如胡夫人这般见识的,不免太少。而宝树和尚的知音,却车载斗量。
40嫌隙与惟一
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人,倘若你我之间也生了什么嫌隙,那做人还有什么意味?
这是令狐冲对爱侣任盈盈所讲的肺腑之言。
令狐冲终生都默默地爱着小师妹岳灵珊。然而岳灵珊却只把他视作风趣而又体贴的大哥哥,更因辟邪剑谱的风波对他产生了猜疑。这给令狐冲带来了深深的痛苦。他悲愤,他佯狂,他自毁,他自伤,而这些,只有一个人最理解,那就是任盈盈。盈盈与令狐冲是相知之爱,患难之爱,生死之爱。盈盈给了令狐冲爱的幸福和生的力量,所以令狐冲说:“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人。”这惟一的一个人曾经是岳灵珊,但无情的“嫌隙”毁灭了心中的沙塔。所以,令狐冲无比珍视他与任盈盈的爱情,倘若最亲爱的知音也不能理解自己,那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令狐冲讲这句话的背景,是他想去救援小师妹岳灵珊夫妇,但在盈盈面前不好开口。而盈盈却道:“你心中另有顾虑,生怕令我不快,是不是?”二人不但心意互通,而且均能为对方着想,其爱之深可见。
世上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惟一”之人实在不少。但这些人能否自问一句:你和你的惟一相知到什么程度?你们从来不曾产生过嫌隙吗?
令人遗憾的是,许多人把“嫌隙”埋在心里,把“惟一”堆在脸上。也许绝对没有嫌隙的惟一是现实中不存在的吧,那我们做人难道就真的没有意味了么?
41等候的奇迹
情网既陷,柔丝愈缠愈紧,她在无量山高峰上苦候七天七夜,于那望穿秋水之际,已然情根深种,再也无法自拔了。
——《天龙八部》第7章
等候能够产生奇迹。
等候的对象也许最终并未出现,但等候本身却足以使等候的主体超越到一个神奇的境界。
原文中的“她”是段誉的情人之一木婉清。她母亲因为恨透了男人,便令女儿终日戴上面罩,并发下毒誓:若有第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不是杀他,便是嫁他。木婉清巧遇段誉这个不会武功却一腔侠气的书呆子,在被仇敌追杀途中患难与共。木婉清在重伤之际行将遭受侮辱时,毅然让段誉看了自己的真面,并苦苦等候段誉前来救援。二人情投意合,本是一对佳偶,不料天降厄运,他们被告知,二人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木婉清“胸口就如被人打了一拳相似”。她想忘掉段誉,“以后当他是哥哥,也就是了”,然而情之为物,岂是说忘便能忘的。在那度刻如年的七日七夜当中,这个刚强而又深情的姑娘把全部的生命都遥寄在那第一个用目光映照她面容的青年身上。造化的恶作剧,实在是毁了她的全部灵魂。
也许是造化终有情,也许是金庸终不忍。最后段誉得知,他与木婉清并无血缘关系。真诚的等候有时的确能够感动上帝!
爱,有时就意味着,等候。
42一聚无生死
我二人就这样一起死了,那也好得很。我二人在临死之前,终于是聚在一起了。
——《越女剑》
这是《越女剑》中范蠡的心理活动。
范蠡为了辅佐越王勾践报仇复国,派自己的心上人西施去迷惑吴王夫差,又请剑术通神的牧羊女阿青为越国武士示范。越国终于灭了吴国,范蠡与西施重逢于馆娃宫,千般思念,万种柔情,犹恐相逢是梦中。然而恰在此际,一直暗暗喜欢范蠡的阿青赶来,要杀掉西施。阿青的剑术万甲难敌,何况阿青于越国有大功,不能加害。一生智勇潇洒的范蠡无计可施,决定坐以待毙,与心上人一同赴死。
相爱的人能够长相厮守,当然是人生快事。但人生无常,命运多舛,长别离,难厮守,也是司空见惯,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是不懂得爱情真谛者所很难理解的。长久的分离,无尽的等候,使那重逢的一刻多么珍贵。两个相爱的生命相聚了,这便是爱情的胜利。“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平平常常的厮守一百年,未必就胜于这令人荡气回肠的短暂的劫后相聚。相聚一刻也好,一百年也好,都将相聚的事实长存于宇宙天地之间了,剩下的只是相聚的质量如何了。两心相知,两心相悦,两心相依,只要一念甫通,便是最好的相聚,“便胜却人间无数”。此后是携手泛舟五湖,还是并肩共入天堂,只有生存方式之别,并无爱情深浅之异了。
范蠡明澈于此中的道理,所以决定与心上人同死时,心头“感到一阵温暖”。那是爱情的暖流。
阿青惊诧于西施之美,惭愧而去。范蠡西施没有死,但他们从此隐退,“再也不回来了”。
他们去哪儿了?
43万能奴隶
相公待我好,是我命好,待我不好,是我……是我命苦罢啦。
——《鹿鼎记》第17回
这是一个名叫双儿的丫头被作为礼物送给韦小宝时对新主人说的话。
双儿这个形象很耐人寻味。她仿佛天生就是丫头,没有自己的姓,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双儿。她性情柔顺,心灵手巧,尤其是武功高强,多次舍生忘死保护韦小宝。她保护韦小宝、侍奉韦小宝,并非是出于爱情之类,而仅仅因为韦小宝是她的主人。赤胆忠心这个词儿,用在双儿身上比用在关云长身上还要贴切。
双儿没有自己的生活,韦小宝的一切便是她的一切。韦小宝带着她,她便精心照料,心满意足。韦小宝扔下她,她便日思夜想,愁眉不展。韦小宝在少林寺出家时,她住在山下守候,韦小宝南征北战时,她混在军中听用。在韦小宝身边的七个女人中,他最着迷的也许是阿珂,但最舍不得的一定是双儿。双儿对于男人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真是“奉献的甚多,索取的甚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无怨无悔,有情有义,称得上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万能奴隶。
金庸没有丑化这个形象,而是把双儿写得很可爱,很平凡,很朴实,以致某些读者十分喜爱这个形象。这就更值得我们思索,为什么双儿这样的形象在中国很受欢迎?
一个既不要求爱情,也不要求幸福的姑娘,美貌,忠诚,柔顺,贤慧,做饭好,武功高,白白地从天上掉下来送给男人,而不论这个男人是无赖还是白痴,不论这个男人待她和善还是凶虐,这,是怎样的一个梦想啊!
满足男人的这种白日梦的女人,可悲。
做这种白日梦的男人,可耻。
44永远就在眼前
只盼这辆大车如此不停行走,坐拥玉人,走到天涯海角,回过头来,又到彼端的天涯海角,天下的道路永远行走不完,就算走完了,老路再走几遍又何妨?
——《鹿鼎记》第19回
这是韦小宝与方怡别后重逢,同坐在一辆大车里的心理活动。
这也是千千万万初识情滋味的少年男女的共同心思。
此时的韦小宝,年幼顽皮,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他当日对方怡姑娘一口一个“老婆”,玩笑占了六成,轻薄占便宜占了三成,只有一成才有隐隐约约的男女之意。而方怡却因韦小宝冒奇险救出了她的心上人而决心履行誓言:终生跟随、服侍韦小宝。后来又发现韦小宝并非真是太监,果然是人人敬仰的“少年英雄”,不禁芳心向往,情根深种。此次相逢,她待韦小宝轻颦款笑,柔情万种。韦小宝情窦乍开,人间万事都抛诸脑后,真恨不能与这娇美无限的玉人永远厮守在这小小的空间,永远永远。
在金庸作品的主人公中,韦小宝是个最不懂得爱情的市井无赖之徒。然而就是这个市井无赖大王,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这一方面表现出金庸刻画人物的丰富与细腻,另一方面则表现出“情”字的力量。情,居然能够让韦小宝这样满脑子坏水、一肚子算计的“最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产生如此浪漫诗意的遐想,尽管这还算不上什么深情、真情,不过是打情骂俏,亲亲抱抱而已。但越是如此,便越显出情之化物,无往不在。我们每个人,曾有过多少那样的时刻,希望那时光永远延续下去。有那一份情陪伴,再远的路也是近,再长的夜也是短,只要这样、这样、这样,别无他求。
然而生活常常给我们以巨大的反讽。最甜美的沉溺很快会变成最尴尬的苦涩。韦小宝眼中视若天仙的方怡原来此行负有秘密使命,魂断温柔乡的韦小宝很快被她骗上了一个魔岛,生死未卜。
45无赖者事竟成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锅,千刀万剐,满门抄斩,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男盗女娼,绝子绝孙,天打雷劈,满身生上一千零一个大疔疮,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
——《鹿鼎记》第23回
韦小宝这人千不好,万不好,但有一条是值得我们学习的,那就是,对美好事物顽强的进取心。
上面那段话,是韦小宝在阿珂面前发下的毒誓。这毒誓看上去似乎有几分胡闹的味道,但韦小宝确实是对阿珂绞尽脑汁,穷追不舍。
韦小宝对阿珂的迷恋,很像《天龙八部》中段誉对王语嫣的不能自拔。区别在于,段誉对王语嫣是爱其神韵,而韦小宝对阿珂主要是贪其姿色。韦小宝对于美色具有天生的敏感和倾心,这与他出身妓院是有关的。
在金庸的《鹿鼎记》中,阿珂被写成是陈圆圆与李自成所生之女,美貌绝伦,动人心魄。她心中所爱慕的是台湾郑王府的英俊潇洒的三公子,哪里会看上韦小宝这个猥琐无赖的“三寸树皮丁”。按常规说,韦小宝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
但是,韦小宝偏偏具有鲁迅所说的那种“纠缠如毒蛇,执著如怨鬼”的坚韧不拔的精神。他坦白地表明自己的心迹,利用一切机会来达到目的。虽然经常是不择手段,令人不耻亦鄙,但事实却是,他成功了。这不禁令我们深思,为什么那些正人君子、英雄才子,往往在爱情上、在事业上不能成功,为什么韦小宝一举娶了七个如花似玉的夫人,为什么那么些流氓无赖一统天下,称孤道寡。金庸这支笔,未必是真的在赞扬韦小宝,而是在探讨一种“正人君子”所缺乏的东西。《书剑恩仇录》中的第一英雄陈家洛失去了霍青铜,又失去了喀丝丽。该爱的不敢爱,能争取的不争取。难道我们民族的那点锐气、那点朝气、那点血气,已经仅仅存在于市井之间了吗?
礼失而求诸野。让我们从韦小宝的毒誓中获得一些启迪。做人,有一些决断;活着,有一些担待!
46只有小宝不伤心
他在妓院之中长大,见惯了众妓女迎新送旧,也不以为一个女子心有别恋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什么从一而终,坚贞不二,他听也没听见过。
——《鹿鼎记》第28回
此话说的乃是韦小宝。
在金庸15部武侠小说的主人公里,似乎要数韦小宝最为吉星高照,那真是“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他所欢喜的女人都被他一一弄到了手,一举娶了七个老婆,真是“艳福永享”。于是有的读者欣羡无比,有的读者则批评金庸“大男子主义”,宣扬一夫多妻制。
其实这些女人对于韦小宝来说,只不过具有一种数量意义,“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韦小宝在中国市井文化最集中的妓院长大,畸形的早熟使他永远丧失了爱的机能。他混进皇宫当小太监是假的,但在爱情的宫殿里,他却是个不幸的天阉。他的处世哲学是妓院哲学,他看女人也永远是用“婊子”的标准。对于漂亮的女人,他想到的只是占有,花言巧语,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他从未想到过爱怜、尊重、相知等情感因素。他对这些女子的喜欢实质上是一种中国小市民对私有财物的欣喜。所以,即便他喜欢的女人不爱他而爱别人,韦小宝却并不伤心,而只是像蚀本的商人一样绞尽脑汁再骗回来。韦小宝是天下第一不会伤心之人。
也许,是因为金庸所写的伤心之人,已经太多了。
伤心太多的文化,也会变成麻木的文化。
47幸亏小宝没思想
他明知阿珂对自己毫无半分情意,早已胸无大志,只盼这样搂着她坐一辈子,也已心满意足,更无他求了。
——《鹿鼎记》第28回
《鹿鼎记》看上去是一部喜剧,主人公韦小宝更是个喜剧人物。他无忧无虑,不学“有”术,吉星高照,仙福永享。金钱、美女、爵位、权势,应有尽有,他还有什么不幸福的呢?
有。那就是,韦小宝没有爱情。
韦小宝一共“弄”到了七个女人,但没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