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疯语-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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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元朝,作家们都成了臭老九,地位与妓女不相上下,所以诗化青楼之作表现出两种倾向:一种是把青楼写成淫冶放荡之所,借以抚慰或发泄自己不平衡的心情;另一种是反映青楼黑暗面,写妓女的不幸和反抗,从中寄托自己的人生抱负。大戏剧家关汉卿就塑造了赵盼儿、宋引章、谢天香、杜蕊娘等一系列栩栩如生的妓女形象。这时的青楼给人的印象仿佛是一个战场,需要斗智斗勇。当然,结局总是大团圆的。中国人在最悲惨的情况下,也不会放弃对这种诗化模式的偏好。所以,青楼仍然是美的。
明朝据说是资本主义萌芽了,于是青楼里涌进来许多暴发户的款爷,左一张港币,右一张美钞,你想钱那东西是天底下最脏的,这么一来,无论怎么诗化,青楼都多少有点洗不干净了。像《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花魁娘子莘瑶琴还是懂得人间真情,蛮可爱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杜十娘更是光彩照人,比我们这些俗人要干净一万倍。但是像《金瓶梅》等作品中所写的那些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等人,却实在是青楼里的败类。此外,青楼里又多了许多“棒尖”的帮闲无赖王八蛋,欺内瞒外,乌烟瘴气。如此一折腾,青楼的形象遭到了破坏。也许这属于一种“现实主义”诗化吧,不能让青楼总那么“月朦胧,鸟朦胧”下去,是骡子是马,该拉到商品经济的大潮中去遛遛了。
到了清朝,除了有《桃花扇》这样的“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的历史剧继续美化李香君这样的侠烈妓女外,出现了大量的狭邪笔记和小说。在这样的文字中,青楼像家常便饭一样被谈论、被调侃,悲剧喜剧都变成了闹剧。直到本世纪初,《九尾龟》、《海上繁花梦》等书刊行后,青楼已然诗味寡然。随着青楼的衰落,人们越来越不会做梦。聪明的人们着穿了仙境的不实,看穿了雅趣的无用,他们抛弃了酸文假醋的诗化,直截了当地说着“嫖娼”或“逛窑子”或“打野鸡”。历史的车轮在前进,辗碎了青楼之梦、红楼之梦。会作诗填词、会琴棋书画的青楼女子没有了。只有一些天天关心自己三围的靓女们,游荡在人生的舞场边,在等待西门庆的金牙一闪,便好“与狼共舞”。
没有诗化的青楼,不论设备多么现代化,服务多么专业化,都等于猪圈!
3 向来痴,从此醉——青楼风光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
青楼是怡性销魂之所,被诗化成人间乐园,是理所当然之事。
那么实际上的青楼,景象风光如何呢?
古时没有摄影技术,未能留下图片录像资料,我们只能依据支离零散的文字记载,去模拟一番了。
唐代以前,私妓尚不发达。宫妓以皇宫六院为青楼,官妓以政府衙门为青楼,营妓以中军宝帐为青楼,家妓以书房客厅为青楼。青楼作为一种独立的“第三产业”出现,的确是私妓们的功劳。
到了唐朝,青楼接二连三地开张营业,就像今天满街的歌厅舞厅一样。当时青楼最发达的地区是长安、洛阳,也就是汉朝人所说的两京。其中长安城的建筑成就,是世界文明史上的一流奇观。其布局、其气魄、其工艺、其美学价值,可以说给个纽约都不换。而要谈论长安城的建筑,甚至谈长安城的一切,都是不能抛开青楼这一重要组成部分的。
唐代的首都长安,共分为三城。最北边是宫城,也就是皇上自家的青楼。宫城的东南西三面发展出皇城。像一个“凹”字,缺口处是宫城,其余部分是皇城。皇城的东南西三面再如法炮制包围起来,形成一个大“凹”字,为外城。外城即是广大人民群众所居之处,南边到曲江为止,划分为110坊,坊即是街区之意。每1坊大小相近,为长3宽2之矩形,如同今日之住宅小区。小区之间有南北11条、东西14条大街。南北中轴线上从皇城的朱雀门到外城的明德门贯穿着朱雀大街。街东归万年县管,街西归长安县管,全城的市长,叫做“京兆尹”。
长安最著名的“红灯区”,叫做“平康坊”,也叫“平康里”,因为靠近北门,也省称“北里”。因此,后世就把平康、北里作为青楼的代名词。日前笔者在一条并不偏僻的街上看见一家“平康私立诊所”,觉得很有意思,想起小时邻居家来了个小表弟,名字叫赵平康,看来这个词还是蛮有人缘的。
据《辞源》上讲,平康坊在丹凤街。具体言之,是在皇城的信光门、丹凤门、安上门一带,穿过崇仁坊,入东市西门,对面就是平康坊的东门。平康坊的西南角,进东门就是“鸣珂曲”。城南还有“韦曲”、“杜曲”。所谓“曲”,即是弯曲的小巷,狭窄幽深,有隐秘之感。起初大概是贫民区,后来则成为青楼的风水宝地。所以,古人又把平康北里之游,叫做“狭邪游”,即不走宽直的大道,专门钻七拐八歪的小胡同之意。不过平康坊中所居并非全是青楼之人,也有普通居民乃至高级干部,大家相处得自然和睦。
平康坊中的青楼,有三曲之说,即北曲、中曲、南曲,蜿蜒连绵,略似北海、中海、南海,只是面积要小得多了。关于这里面的掌故,唐朝有个叫孙棨的写过一本《北里志》,五代后周有个叫王仁裕的写过一本《开元天宝遗事》,其中“风流薮泽”部分也讲了这方面的情况。如《北里志》中说:
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斥之。其南曲、中曲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窃游焉。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者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幔之类称是。
《开元天宝遗事》中讲:
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时人谓此坊为风流薮泽。
从一些文学作品中也能得到旁证,如白行简的《李娃传》中说:
尝游东市,还自平康东门入,将访友于西南。至鸣珂曲,见一宅,门庭不甚广,而室宇严邃,阖一扉,有娃凭一双鬟青衣立。
从这些资料可见,青楼所处的位置很有特点。既要在市区,不可太偏远,但又不能太热闹,农贸市场不行。地点要幽僻,这样给人一种安全、舒适之感。环境要幽雅,必须要有花草树木、怪石盆景之类,尽管是营业性质,但要布置得像小型纪念馆,供人瞻仰参观,决不能简单朴实地贴一张大纸,上写“此屋卖肉”;室内陈设也要讲究,须有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像个女艺术家的深闺,不能只备一张席梦思了事。
当时江南一带商业活动较为活跃,所以官吏、士人亦多,特别是盐铁转运,使所在扬州的青楼之盛也几乎不亚于都城长安。当时的谚语形容最理想的生活就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知识分子到扬州游历的很多,李白不就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诗句吗?有个叫于邺的所写《扬州梦记》中说:
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娼楼之上,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比之长安,扬州的青楼风光似乎更加旖旎,更加多情,引得诗人们纷纷折腰。歌咏扬州青楼风光的诗作里也颇多名句。如:
王建:“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这还不是平日,就如此通宵达旦地狂欢,火树银花,搞得像过圣诞似的,平日还不得乐死!
张祜:“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繁华的十里长街,美丽的二十四桥,看不尽、玩不完的花姑娘,真让诗人恨不得死在那儿算了。
徐凝:“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天下好风光,扬州占了三分之二,全靠青楼。
著名的风流诗人杜牧更是爱极了扬州。《遣怀》诗云: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肠断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扬州给他的感觉是如诗如梦,这感觉支撑了他的一生。
《赠别》:
娉娉袅袅十三余,
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
扬州是和娉婷袅娜的少女、鲜嫩美丽的春色联系在一起的。
《寄扬州韩绰判官》: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萧?
怀念扬州时,怀念的也是二十四桥明月之夜里吹箫的“玉人”。怪不得时至今日,一提起扬州,常使人麻酥酥的。
杜牧还专门写有《扬州三首》,在伤今怀古时,写出了“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的一派大好风光。
不过,长安洛阳也好,扬州金陵也好,那时青楼的规模一般都不甚大,多数是一个老鸨领着两个妓女和丫环,就可以文武带打了。到了宋朝,青楼的规模扩展空前,超出了唐代。因为唐代妓女虽多,但宫妓占有极大比重,仅开元天宝年间就达4万多,官妓和营妓也多于市妓。打个比喻说,这叫做“大政府,小市场”。而到了宋朝,金字塔倒转过来,变成了“大市场,小政府”,市场的队伍浩浩荡荡,官妓和营妓由于政府禁止干部嫖娼也开始向市妓转化,进行了由行政命令转向市场调节的体制改革,而宫妓则慢慢地消失了。这说明政府的力量不如前代那么强大,都市的繁荣和商品经济的活跃使社会自身的力量变得蓬勃起来。
宋朝的首都东京汴梁和临安,港口城市扬州、真州、楚州、江陵、杭州、温州、泉州、广州,都人口密集,交通便利。唐朝的长安各坊间设有大门,夜晚关闭,整个城市如一艘载满集装箱的大船,而宋朝废除了坊厢制和宵禁制,夜里可自由活动,像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所载:“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真是其乐融融,比今天还要热闹。
《东京梦华录》记载了不少汴梁的青楼风光,如:“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唯任店入其门……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稴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这就是说,装饰豪华的大酒店到了晚上霓虹灯一亮,就公然进行“三陪”服务,而且妓女成群结队地等在廊上,随时“应召”,比之唐朝,真是壮观多了。而且,“又有下等妓女,中呼自来,筵前歌唱,临时以些小钱物赠之而去,谓之札客。”服务态度是多么热情!
南宋的都城临安,自古是旅游胜地,山清水秀,风光美过汴梁城10倍。大批官吏文人南迁,更把这里的青楼生意炒得火爆,因此才有了林升那首著名的《题临安邸》: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事实上,杭州城里亭台楼阁遍布,湖光山色纵横。勾栏瓦肆、饭店酒楼星罗棋布。《东京梦华录》记载汴梁城里的娱乐场——瓦子,共有8座,而周密的《武林旧事》记载临安城里达33座。最大的北瓦,内有勾栏13座,各种“曲苑杂坛”、“综艺大观”,夜以继日地全天候轮番表演。青楼在这种背景下,也竞相奢华,如《武林旧事》记载的名妓之家,“凡酒器、沙锣、冰盆、火箱、妆合之类,悉以金银为之,帐幔茵褥,多用锦绮。日玩珍奇,他物称是。下此虽力不逮者,亦竞鲜华,盖自酒器、首饰、被卧、衣服之属,各有赁者,故凡佳客之至,则供具为之一新,非习于游者不察也。”
如果说唐代的青楼还是“小康”,那么宋代的青楼则已成为“大款”,四星级五星级的也并不罕见了。著名的青楼词豪柳永有一首《望海潮》,是专写临安大同世界般的美好风光的: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首词把临安写得比天堂还美,金主完颜亮读了以后,羡慕得牙根痒痒,又恨又妒,贪心大发,顿起“投鞭渡江之志”。其实这首词的意境,也正是南宋一代青楼风光的传神写照,整个临安,就如同一座超级市场般的大号青楼。
在中国混了16年的意大利大旅行家马可·波罗在他那本大名鼎鼎的游记中也专门描述了南宋时杭州的青楼风光:
京师城广一百迈当,有石桥万二千座,有浴室三千所,皆温泉。妇人多娇丽,望之若仙。国君侍从的男女数以千计,皆盛装艳服,穷极奢侈。城中有湖,周围皆崇台别馆,贵族所居。临岸多佛寺,湖心有二小渚,崇殿巍然,临水望之如帝居,为士大夫饮宴之所,杯盘几筵,极奢丽,有时容集多至百余辈。青楼盛多,皆靓妆艳饰,兰麝熏人,贮以华屋,侍女如云,尤善诸艺,娴习应对,见者倾倒,甚至醉生梦死,沉溺其中。故凡游京师者,谓之登天堂,归后尤梦京师。
大概就因为天堂的生活太让人醉生梦死了吧,南宋终于被当时那野蛮的蒙古人给灭了,连皇帝都跳了海,也许游到泰国爬上岸,又去逛外国的青楼了吧。瞧,国家还是亡在女人身上!
明朝的都城开始是南京,政府官办了一系列国营妓院,有著名的十六楼,曰:南市、北市、鹤鸣、醉仙、轻烟、淡粉、翠柳、梅妍、讴歌、鼓腹、来宾、重泽、集贤、乐民、清江、石城。青楼一家挨着一家,公子王孙,猜拳行令,点歌赏舞。秦淮河上,桨声灯影,画舫游荡,白天一河锦绣,夜晚十里辉煌,此情此景,若让威尼斯人见了,会觉得自己真是个意大利乡巴佬。妓船蜿蜒如画龙游水,船上丝竹并奏,管弦齐发,此起彼伏,声入云霄。
迁都北京后,十六楼逐渐“门前冷落鞍马稀”,最后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明日黄花,一片凋零。
苏州、扬州等地也随着资本主义的萌芽青楼大盛,特别是“无照经营”者日益增多,“不隶于官,家居而卖奸者,谓之土妓,俗谓之私窠子,盖不胜数矣”。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这种偷税漏税的现象是各行各业都难免的。
明朝社会腐败速度甚快,风气奢靡,上下淫乐,故青楼可说是遍布神州大地。山东的临清据《金瓶梅》上说,“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山西大同的青楼生意不景气时,注册的还有2000人之多。至于北京的青楼,则随着新都城的发展,也蒸蒸日上。《新都梅史》中说:
燕赵佳人,类美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