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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选-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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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少尹 

     唐贞元中,江陵少尹裴君者,亡其名。有子十余岁,聪敏有文学,风貌 
明秀,裴君深念之。后被病,旬日益甚。医药无及,裴君方求道术士,用呵 
禁之,冀瘳其苦。 
     有叩门者,自称高氏子,以符术为业,裴即延人,令视其子。生曰:“此 
子非他疾,乃妖狐所为耳,然某有术能愈之。”即谢而祈焉。生遂以符术考 
召。近食顷,其子忽起曰:“某病今愈。”裴君大喜,谓高生为真术士,具 
食饮,已而厚赠缗帛谢遣之。生曰:“自此当日日来候耳。”遂去。其子他 
疾虽愈,而神魂不足,往往狂语,或笑哭不可禁。高生每至,裴君即以此祈 
之。生曰:“此子精魂已为妖魅所击,今尚未还耳。不旬日,当间,幸无以 
忧。”裴信之。 
     居数日,又有王生者,自言有神答,能以呵禁除去妖魅疾。来谒裴与语, 
谓裴曰:“闻君爱子被病,且未瘳,愿得一见矣。”裴即使见其子。生大惊 
曰:“此郎君病狐也,不速治,当加甚耳。”裴君因话高生。王笑曰:“安 
知高生不为狐?”乃坐,方设席为呵禁,高生忽至,既入,大骂曰:“奈何 
此子病愈,乃延一狐于室内耶?即为病者耳!”王见高来,又骂曰:“果然 
妖狐,今果至,安用为他术考召哉?”二人纷然相诟辱不已。 
     裴氏家方大骇异,忽有一道士至门,私谓家僮曰:“闻裴公有子病狐, 
吾善视鬼,汝但告请人谒。”家僮驰白,裴君出话其事。道士曰:“易与耳。” 
人见二人,二人又诟曰:“此亦妖狐,安得为道士惑人?”道士亦骂之曰: 
 “狐当还郊野墟墓中,何为挠人乎?既而闭户相斗殴。数食顷,裴君益恐, 
其家僮惶惑,计无所出。 
     及暮,阒然不闻声,开视,三狐皆仆地而喘,不能动矣。裴君尽鞭杀之, 
其子后旬月乃愈矣。 

                                                        (《宣室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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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仙窟 

     若夫积石山者,在乎金城西南,河所经也。书云:“导河积石,至于龙 
门。”即此山是也。仆从汧陇,奉使河源。嗟命运之迍邅,叹乡关之眇邈。 
张骞古迹,十万里之波涛;伯禹遗踪,二千年之坂隥。深谷带地,凿穿崖岸 
之形;高岭横天,刀削岚峦之势。烟霞子细,泉石分明,实天上之灵奇,乃 
人间之妙绝。目所不见,耳所不闻。日晚途遥,马疲人乏。行至一所,险峻 
非常:向上则有青壁万寻,直下则有碧潭千仞。古老相传云:“此是神仙窟 
也;人迹罕及,鸟路才通。每有香果琼枝,天衣锡钵,自然浮出,不知从何 
而至。”余乃端仰一心,洁齐三日。缘细葛,溯轻舟。身体若飞,精灵似梦。 
须臾之间,忽至松柏岩,桃华涧,香风触地,光彩遍天。见一女子向水侧浣 
衣,余乃问曰:“承闻此处有神仙之窟宅,故来祗候。山川阻隔,疲顿异常, 
欲投娘子,片时停歇;赐惠交情,幸垂听许。”女子答曰:“儿家堂舍贱陋, 
供给单疏,只恐不堪,终无吝惜。”余答曰:“下官是客,触事卑微,但避 
风尘,则为幸甚。”遂止余于门侧草亭中,良久乃出。余问曰:“此谁家舍 
也?”女子答曰:“此是崔女郎之舍耳。”余问曰:“崔女郎何人也?”女 
子答曰:“博陵王之苗裔,清河公之旧族。容貌似舅,潘安仁之外甥;气调 
如兄,崔季珪之小妹。华容婀娜,天上无俦;玉体逶迤,人间少匹。辉辉面 
子。荏苒畏弹穿;细细腰支,参差疑勒断。韩娥宋玉,见则愁生;绛树青琴, 
对之羞死。千娇百媚,造次无可比方,弱体轻身,谈之不能备尽。”须臾之 
间,忽闻内里调筝之声,仆因咏曰: 
           自隐多姿则,欺他独自眠。故故将纤手,时时弄小弦。 
          耳闻犹气绝,眼见若为怜。从渠痛不肯,人更别求天。 
片时,遣婢桂心传语,报余诗曰: 
          面非他舍面,心是自家心; 
          何处关天事,辛苦漫追寻! 
余读诗讫,举头门中,忽见十娘半面,余即咏曰: 
          敛笑偷残靥,含羞露半唇; 
          一眉犹叵耐,双眼定伤人。 
又遣婢桂心报余诗曰: 
          好是他家好,人非着意人; 
          何须漫相弄,几许费精神。 
于是夜久更深,沉吟不睡,彷徨徒倚,无便披陈。彼诚既有来意,此间何能 
不答!遂申怀抱,因以赠书曰:“余以少娱声色,早慕佳期,历访风流,遍 
游天下。弹鹤琴于蜀郡,饱见文君;吹风管于秦楼,熟看弄玉。虽复赠兰解 
珮,未甚关怀;合卺横陈。何曾惬意!昔日双眠,恒嫌夜短;今宵独卧,实 
怨更长。一种天公,两般时节。遥闻香气,独伤韩寿之心;近听琴声,似对 
文君之面。向来见桂心谈说十娘,天上无双,人间有一。依依弱柳,束作腰 
支;焰焰横波,翻成眼尾。才舒两颊,执疑地上无华;乍出双眉,渐觉天边 
失月。能使西施掩面,百遍烧妆;南国伤心,千回扑镜。洛川回雪,只堪使 
叠衣裳;巫峡仙云,未敢为擎靴履。忿秋胡之眼拙,枉费黄金;念交甫之心 
狂,虚当白玉。下官寓游胜境,旅泊亲亭,忽遇神仙,不胜迷乱。芙蓉生于 
涧底,莲子实深;木栖出于山头,相思日远。未曾饮炭,肠热如烧;不忆吞 
刃,腹穿似割。无情明月,故故临窗;多事春风,时时动帐。愁人对此,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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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自堪!空悬欲断之肠,请救临终之命。元来不见,他自寻常;无故相逢, 
却交烦恼。敢陈心素,幸愿照知!若得见其光仪,岂敢论其万一!”书达之 
后。十娘敛色谓桂心曰:“向来剧戏相弄,真成欲逼人。”余更又赠诗一首, 
其词曰: 
           今朝忽见渠姿首,不觉殷勤着心口;令人频作许叮咛,渠家太剧难求守。端坐剩心 
     惊,愁来益不平,看时未必相看死,难时那许太难生。沉吟坐幽室,相思转成疾。自恨往 
      还疏,谁肯交游密!夜夜空知心失眼,朝朝无便投胶漆。袁里华开不避人,闺中面子翻羞 
      出。如今寸步阻天津,伊处留心更觅新。莫言长有千金面,终归变作一抄尘。生前有日但 
      为乐,死后无春更著人。只可倡佯一生意,何须负持百年身? 
少时,坐睡,则梦见十娘;惊觉搅之,忽然空手。心中怅怏,复何可论!余 
因乃咏曰: 
           梦中疑是实,觉后忽非真。 
           诚知肠欲断,穷鬼故调人。 
十娘见诗,并不肯读,即欲烧却。余即咏曰: 
           未必由诗得,将诗故表怜。 
           闻渠掷入火,定是欲相燃。 
     十娘读诗,悚息而起。匣中取镜,箱裹拈衣。袨服靓妆,当阶正履。余 
又为诗曰: 
           薰香四面合,光色两边披。锦障划然卷,罗帷垂半敧。红颜杂绿黛,无处不相宜。 
      艳色浮妆粉,含香乱口脂。鬓欺蝉鬓非成鬓,眉笑峨眉不是眉。见许实娉婷,何处不轻盈! 
      可怜娇里面,可爱语中声。婀娜腰支细细许,赚■眼子长长馨。巧儿旧来镌未得,画匠迎 
      生摸不成。相看未相识,倾城复倾国。迎风帔子郁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口上珊瑚耐拾 
      取,颊里芙蓉堪摘得,闻名腹肚已猖狂,见面精神更迷惑。心肝恰欲摧,踊跃不能裁。徐 
      行步步香风散,欲语时时媚子开。靥疑织女留星去,眉似姮娥送月来。含娇窈窕迎前出, 
      忍笑■嫇返却回。 
余遂止之曰:“既有好意,何须却人!”然后逶迤回面,娅姹向前。十娘敛 
手而再拜向下官,下官亦低头尽礼而言曰:“向见称扬,谓言虚假,谁知对 
面,恰是神仙。此是神仙窟也。”十娘曰:“向见诗篇,谓非凡俗,今逢玉 
貌,更胜文章。此是文章窟也。”仆因问曰:“主人姓望何处?夫主何在?” 
十娘答曰:“儿是清河崔公之末孙,适弘农杨府君之长子。就成大礼,随父 
住于河西。蜀生狡猾,屡侵边境。兄及夫主,弃笔从戎,身死寇场,茕魂莫 
返。儿年十七,死守一夫;嫂年十九,誓不再醮。兄即清河崔公之第五息, 
嫂即太原公之第三女。别宅于此,积有岁年。室宇荒凉,家途翦弊。不知上 
客从何而至?”仆敛容而答曰:“下官望属南阳,住居西鄂。得黄石之灵术, 
控白水之余波。在汉则七叶貂蝉,居韩则五重卿相。鸣钟食鼎,积代衣缨; 
长戟高门,因循礼乐。下官堂构不绍,家业沦胥。青州刺史博望侯之孙。广 
武将军巨鹿侯之子。不能免俗,沉迹下寮。非隐非遁,逍遥鹏洌环抢簟
非俗,出入是非之境。暂因驱使,至于此间。卒尔乾烦,实为倾仰。”十娘 
问曰:“上客见任何官?”下官答曰:“幸属太平,耻居贫贱。前被宾贡, 
已入甲科;后属搜扬,又蒙高第。奉■授关内道寮,不遑宁外。”十娘曰: 
 “少府不因行使,岂肯相顾?”下官答曰:“比不相知,阙为参展,今日之 
后,不敢差违。”十娘遂回头唤桂心曰:“料理中堂,将少府安置。”下官 
逡巡而谢曰:“远客卑微,此间幸甚。才非贾谊,岂敢升堂!”十娘答曰: 
 “向者承闻,谓言凡客;拙为礼贶,深觉面惭。儿意相当,事须引接。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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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陋,未免风尘。入室不合推辞,升堂何须进退!”遂引入中堂。于时金台 
银阙,蔽日干云。或似铜雀之新开,乍如灵光之且敞。梅梁桂栋,疑饮涧之 
长虹;反宇雕甍,若排天之矫凤。水精浮柱,的■含星;云母饰窗,玲珑映 
 日。长廊四注,争施玳瑁之椽;高阁三重,悉用琉璃之瓦。白银为壁,照曜 
于鱼鳞;碧玉缘阶,参差于雁齿。入穹崇之室宇,步步心惊;见傥阆之门庭, 
看看眼碜。遂引少府升阶。下官答曰:“客主之间,岂无先后?”十娘曰: 
 “男女之礼,自有尊卑。”下官迁延而退曰:“向来有罪过,忘不通五嫂。” 
十娘曰:“五嫂亦应自来,少府遣通,亦是周匝。”则遣桂心通,暂参屈五 
嫂。十娘共少府语话,须臾之间,五嫂则至。罗绮缤纷,丹青■晔。裙前麝 
散,髻后龙盘。珠绳络翠衫,金薄涂丹履。余乃咏曰: 
          奇异妍雅,貌特惊新。眉间月出疑争夜,颊上华开似斗春。细腰偏爱转,笑脸特宜 
     嚬。真成物外奇稀物,实是人间断绝人。自然能举止,可念无比方。能令公子百重生,巧 
     使王孙千回死。黑云栽两鬓,白雪分双齿。织成锦袖麒麟儿,刺绣裙腰鹦鹉子。触处尽开 
     怀,何曾有不佳!机关太雅妙,行步绝娃■。傍人一一丹罗袜,侍婢三三绿线鞋。黄龙透 
     入黄金钏,白燕飞来白玉钗。 
     相见既毕,五嫂曰:“少府跋涉山川,深疲道路,行途届此,不及伤神。” 
下官答曰:“黾勉王事,岂敢辞劳!”五嫂回头笑向十娘曰:“朝闻鸟鹊语, 
真成好客来。”下官曰:“昨夜眼皮瞤,今朝见好人。”即相随上堂。珠玉 
惊心,金银曜眼。五彩龙须席,银绣绿边毡;八尺象牙床,绯绫帖荐褥。车 
渠等宝,俱映优昙之花;玛瑙真珠,并贯颇梨之线。文柏榻子,俱写豹头; 
兰草灯心,并烧鱼脑。管弦寥亮,分张北户之间;杯盏交横,列坐南窗之下。 
各自相让,俱不肯先坐。仆曰:“十娘主人,下官是客。请主人先坐。”五 
嫂为人饶剧。掩口而笑曰:“娘子既是主人母,少府须作主人公。”下官曰: 
 “仆是何人,敢当此事!”十娘曰:“五嫂向来戏语,少府何须漫怕!”下 
官答曰:“必其不免,只须身当。”五嫂笑曰:“只恐张郎不能禁此事。” 
众人皆大笑。一时俱坐。即唤香儿取酒。俄尔中间,擎一大钵,可受三升已 
来,金钗铜钚;金盏银杯,江螺海蚌;竹根细眼,树瘿蝎唇;九曲酒池,十 
盛饮器;觞则兕觥犀角,尫尫然置于座中,杓则鹅项鸭头,泛泛焉浮于酒上。 
遣小婢细辛酌酒,并不肯先提。五嫂曰:“张郎门下贱客,必不肯先提。娘 
子径须把取。”十娘则斜眼佯嗔曰:“少府初到此间,五嫂会些频频相弄!” 
五嫂曰:“娘子把酒莫嗔,新妇更亦不敢。”酒巡到下官,饮乃不尽。五嫂 
曰:“胡为不尽?”下官答曰:“性饮不多,恐为颠沛。”五嫂骂曰:“何 
由叵耐!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文;终须倾使尽,莫漫造众诸!”十娘谓五 
嫂曰:“向来正首病发耶?”五嫂起谢曰:“新妇错大罪过。”因回头熟视 
下官曰:“新妇细见大多矣,无如少府公者;少府公乃是仙才,本非凡俗。” 
下官起谢曰:“昔卓王之女,闻琴识相如之器量;山涛之妻,凿壁知阮籍为 
贤人,诚如所言,不敢望德。”十娘曰:“遣绿竹取琵琶弹,儿与少府公送 
酒。”琵琶入手,未弹中间,仆乃咏曰:“心虚不可测,眼细强关情;回身 
已入抱,不见有娇声。”十娘应声即咏曰: 
          怜肠忽欲断,忆眼已先开; 
          渠未相撩拨,娇从何处来? 
     下官当见此诗,心胆俱碎。下床起谢曰:“向来唯睹十娘面,如今始见 
十娘心;足使班婕好扶轮,曹大家阁笔,岂可同年而语,共代而论哉!”请 
索笔砚,抄写置于怀袖。抄诗讫,十娘弄曰:“少府公非但词句妙绝,亦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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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书;笔似青鸾,人同白鹤。”下官曰:“十娘非直才情,实能吟咏;谁知 
玉貌,恰有金声。”十娘曰:“儿近来患嗽,声音不彻。”下官答曰:“仆 
近来患手,笔墨未调。”五嫂笑曰:“娘子不是故夸,张郎复能应答。”十 
娘来语五嫂曰:“向来纯当漫剧,元来无次第,请五嫂当作酒章。”五嫂答 
曰:“奉命不敢,则从娘子;不是赋古诗云,断章取意,唯须得情,若不惬 
当,罪有科罚。”十娘即遵命曰:“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 
好逑。”次,下官曰:“南有樛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五 
嫂曰:“折薪如之何?匪斧不剋。娶妻如之何?匪媒不得。”又次,五嫂曰: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及见复关,载笑载言。”次,十娘曰:“女也不爽。 
十二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次,下官曰:“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余不信,有如暾日。”五嫂笑曰:“张郎心专,赋诗大有道理。俗谚曰: 
  ‘心欲专,凿石穿。’诚能思之,何远之有!”其时,绿竹弹筝。五嫂咏筝 
曰: 
          天生素面能留客,发意并情关在渠; 
          莫怪向者频声战,良由得伴乍心虚。 
十娘曰:“五嫂咏筝,儿咏尺八: 
          眼多本自令渠爱,口少元来每被侵; 
          无事风声彻他耳,教人气满自填心。 
下官又谢曰:“尽善尽美,无处不佳;此是下愚,预闻高唱。”少时,桂心 
将下酒物来:东海鲻条,西山凤脯;鹿尾鹿舌,乾鱼炙鱼;雁醢荇龋瑞啤
桂糁;熊掌兔髀,雉臎豺唇;百味王辛,谈之不能尽,说之不能穷。十娘曰: 
 “少府亦应太饥。”唤桂心盛饭。下官曰:“向来眼饱,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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