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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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里酸痹,心中结缭;少时眼花耳热,脉胀筋舒,始知难逢难见,可贵可重,
俄顷中间,数回相接。谁知可憎病鹊,夜半惊人;薄媚狂鸡,三更唱晓。遂
则披衣对坐,泣泪相看。下官拭泪而言曰:“所恨别易会难,去留乖隔,王
事有限,不敢稽停;每一寻思,痛深骨髓。”十娘曰:“儿与少府,平生未
展,邂逅新交,未尽欢娱,忽嗟别离,人生聚散,知复如何!”因咏曰:
元来不相识,判自断知闻。
天公强我事,今遣若为分。
仆乃咏曰:
积愁肠已断,悬望眼应穿;
今宵莫闭户,梦里向渠边。
少时,天晓已后,两人俱泣,心中哽咽,不能自胜。侍婢数人,并绵虚欷,
不能仰视。五嫂曰:“有同必异。自昔攸然,乐尽哀生,古来常事。愿娘子
稍自割舍。”下官乃将衣袖与娘子拭泪。十娘乃作别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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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时终是别,春心不值春。
羞见孤鸾影,悲看一骑尘;
翠柳开眉色,红桃乱脸新。
此时君不在,娇莺弄杀人。
五嫂咏曰:
此时经一去,谁知隔几年!
双凫伤别绪,独鹤惨离弦;
怨起移醒后,愁生落醉前;
若使人心密,莫惜马蹄穿。
下官咏曰:
忽然闻道别,愁来不自禁;
眼下千行泪,肠悬一寸心;
两剑俄分匣,双凫忽异林,
殷勤惜玉体,勿使外人侵。
下官因咏曰:
卞和山未断,羊雍地不耕;
自怜无玉子,何日见琼英?
十娘小名“琼英”,下官因咏曰:
卞和山未断,羊雍地不耕。
自怜无玉子,何日见琼英?
十娘应声咏曰:
凤锦行须赠,龙梭久绝声;
自恨无机杼,何日见文成?
下官瞿然,破愁成笑。遂唤奴曲琴,取“相思枕”留与十娘,以为记念。因
咏曰:
南国传椰子,东家赋石榴;
聊将代左腕,长夜枕渠头。
十娘报以双履,报诗曰:
双凫乍失伴,两燕还相属。
聊以当儿心,竟日承君足。
下官又遣曲琴取“扬州青铜镜”,留与十娘。并赠诗曰:
仙人好负局,隐士屡潜观。
映水菱光散,临风竹影寒;
月下时惊鹊,池边独舞鸾。
若道人心变,从渠照胆看。
十娘又赠手中扇,咏曰:
合欢游璧水,同心侍华阙,
飒飒似朝风,团团如夜月。
鸾姿侵雾起,鹤影排空发。
希君掌中握,勿使恩情歇。
下官辞谢乞,因遣左右取“益州新样锦”一疋,直奉五嫂,因赠诗曰:
今留片子信,可以赠佳期。
栽为八幅被,时复一相思。
五嫂遂抽金钗送张郎,因报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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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今赠君别,情知后会难。
莫言钗意小,可以挂渠冠。
更取“滑州小绫子”一疋,留与桂心香儿数人共分。桂心以下,或脱银钗,
落金钏,解帛子,施罗巾,皆自送张郎曰:“好去。若因行李,时复相过。”
香儿因咏曰:
大夫存行迹,殷勤为数来;
莫作浮萍草,逐浪不知回!
下官拭泪而言曰:“犬马何识,尚解伤离,鸟兽无情,由知怨别;心非木石,
岂忘深恩!”十娘报诗曰:
他道愁胜死,儿言死胜愁;
愁来百处痛,死去一时休。
又咏曰:
他道愁胜死,儿言死胜愁;
日夜悬心忆,知隔几年秋。
下官咏曰:
人去悠悠隔两天,未番迢迢度几年?
纵使身游万里外,终归意在十娘边。
十娘咏曰:
天崖地角知何处,玉体红颜难再遇!
但令翅羽为人生,会些高飞共君去。
下官不忍相看,忽把十娘手子而别。行至二三里,回头看数人,犹在旧处立。
余时渐渐去远,声沉影灭,顾瞻不见,恻怆而去。行到山口,浮舟而过,夜
耿耿而不寐,心茕茕而靡托,既怅恨于啼猿,又凄伤于别鹄。饮气吞声,天
道人情,有别必怨,有怨必盈。去日一何短!来宵一何长!比目绝对,双凫
失伴。日日衣宽,朝朝带缓。口上唇裂,胸间气满,泪脸千行,愁肠寸断。
端坐横琴,涕血流襟,千思竞起,百虑交侵,独颦眉而永结,空抱膝而长吟。
望神仙兮不可见,普天地兮知余心。思神仙兮不可得,觅十娘兮断知闻。欲
闻此兮肠亦乱,更见此兮恼余心。
(《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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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榭传
唐王榭,金陵人,家巨富,祖以航海为业。一日,榭具大舶,欲之大食
国。行逾月,海风大作,惊涛际天,阴云如墨,巨浪走山。鲸鳌出没,鱼龙
隐现,吹波鼓浪,莫知其数。然风势益壮,巨浪一来,身若上于九天;大浪
既回,舟若坠于海底。举舟之人,兴而复颠,颠而又仆。不久,舟破,独榭
一板之附,又为风涛飘荡。开目则鱼怪出其左,海兽浮其右,张目呀口,欲
相吞噬,榭闭目待死而已。
三 日,抵一洲,舍板登岸。行及百步,见一翁媪,皆皂衣服,年七十余,
喜曰:“此吾主人郎也!何由到此?”榭以实对,乃引到其家。坐未久,曰:
“主人远来,必甚馁。”进食,肴皆水族。月余,榭方平复,饮食如故。翁
曰:“至吾国者,必先见君。向以郎倦,未可往,今可矣。”榭诺,翁乃引
行三里,过闤闠民居,亦甚烦会。又过一长桥,方见宫室台榭,连延相接,
若王公大人之居。至大殿门,阍者入报。不久一妇人出,服颇美丽,传言曰:
“王召君入见。”王坐大殿, 左右皆女人立。王衣皂袍乌冠。榭即殿阶。
王曰:“君北渡人也,礼无统制,无拜也。”榭曰:“既至其国,岂有不拜
乎?”王亦折躬劳谢。王喜,召榭上殿,赐坐,曰:“卑远之国,贤者何由
及此?”榭以风涛破舟,不意及此,惟祈王见矜,曰:“君舍何处?”榭曰:
“见居翁家。”王令急召来,翁至,曰:“此木乡主人也,凡百无令其不如
意。”王曰:“有所须但论。”乃引去,复寓翁家。翁有一女,甚美色。或
进茶饵,帝牖间偷视私顾,亦无避忌。翁一日召榭饮,半酣,白翁曰:“某
身居异地,赖翁母存活。旅况如不失家,为德甚厚。然万里一身,怜悯孤苦,
寝不成寐,食不成甘,使人郁郁。但恐成疾伏枕,以累翁也。”翁曰:“方
欲发言,又恐轻冒。家有小女,年十七,此主人家所生也。欲以结好,少适
旅怀,如何?”榭答:“甚善。”乃择日备礼,王亦遗酒肴彩礼,助结婚好。
成亲,榭细视女,俊目狭腰,杏脸绀鬓,体轻欲飞,妖姿多态。榭询其国名。
曰:“乌衣国也。”榭曰:“翁常目我为主人郎,我亦不识者,所不役使,
何主人云也?”女曰:“君久即自知也。”后常饮燕衽席之间,女多泪眼畏
人,愁眉蹙黛。榭曰:“何故?”女曰:“恐不久睽别。”榭曰:“吾虽萍
寄,得子亦忘归,子何言离意?”女曰:“事由阴数不由人也。”王召榭宴
于宝墨殿,器皿陈设俱黑,亭下之乐亦然。杯行乐作,亦甚清婉,但不晓其
典耳。王命玄玉杯劝酒曰:“至吾国者,古今止两人:汉有梅成,今有足下。
愿得一篇,为异日佳话。”给笺,榭为诗曰:
基业祖来兴大舶,万里梯航惯为客。
今年岁运顿衰零,中道偶然罹此厄。
巨风迅急若追兵,千叠云阴如墨色。
鱼龙吹浪泣血腥,全舟灵葬鱼龙宅。
阴火连空紫焰飞,直疑浪与天相拍。
鲸目光连半海红,鳌头波涌掀天白。
桅樯倒折海底开,声若雷霆以分别。
随我神助不沈沧,一板漂来此岸侧。
君恩虽重赐宴频,无奈旅人自凄恻。
引领乡原常涕零,恨不此身生羽翼。
王览诗欣然曰:“君诗甚好!无苦怀家,不久令归。虽不能羽翼,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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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跨烟雾。”宴回,各人作诗。女曰:“末句何相识也?”榭亦不晓。
不久,海上风和日暖,女泣曰:“君归有日矣!”王遣人谓曰:“君某
日当回,宜与家人叙别。”女置酒,但悲泣,不能发言,雨洗娇花,露沾弱
柳,绿惨红愁,香消腻瘦。榭亦悲感。女作别诗曰:
从来欢会惟忧少,自古恩情到底稀。
此夕孤帏千载恨,梦魂应逐北风飞。
又曰:“我自此不复北渡矣。使君见我非今形容,且将憎恶之,何暇怜
爱。我见君亦有嫉妒之情,今不复北渡,愿老死于故乡。此中所有之物,郎
俱不可持去,非所惜也。”令侍中取丸灵丹来曰:“此丹可以召人之神魂,
死未逾月者,皆可使之更生。其法用一明镜,致死者胸上,以丹安于项。以
东南艾枝作柱炙之,立活。此丹海神秘惜,若不以昆仑玉盒盛之,即不可逾
海。”适有玉盒,并付以击榭左臂。大恸而别。王曰:“吾国无以为赠。”
取笺诗曰:
昔向南溟浮大舶,漂流偶作吾乡客。
从兹相见不复期,万里风烟云水隔。
榭辞拜。王命取“飞云轩”来。既至,乃一鸟毡兜子耳。命榭入其中,
复命取化羽池水,洒之共毡乘。又召翁妪,扶持榭回。王戒榭曰:“当闭目,
少息即至君家。不尔,即堕大海矣。”榭合目,但闻风声怒涛。既久开目,
已至其家坐堂上。四顾无人,惟梁上有双燕呢喃。榭仰视,乃知所止之国,
燕子国也。须臾,家人出向劳问,俱曰:“闻为风涛破舟,死矣!何故遽归?”
榭曰:“独我附板而生。”亦不告所居之国。榭惟椎一子,去时方三岁。不
见,乃问家人。曰:“死已半月矣!”榭感泣,因思灵丹之言,命开棺取尸,
如法炙之,果生。至秋,二燕将去,悲鸣庭户之间。榭招之,飞集于臂,乃
取纸细书一绝,系于尾云:
误到华胥国里来,玉人终日重怜才。
云轩飘去无消息,泪洒临风几百回。
来春,燕来,径泊榭臂,尾一小柬,取视,乃诗也。有一绝云:
昔日相逢真数合,而今睽隔是生离。
来春纵有相思字,三月天南无燕飞。
榭深自恨。明年,亦不来。其事流传众人口,因目榭所居处为乌衣巷。
刘禹锡金陵五咏,有乌衣巷诗云: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即知王榭之事非虚矣。
(《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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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福地志
元自实,山东人也。生而质钝,不通诗书。家颇丰殖,以田庄为业。同
里有缪君者,除得闽中一官,缺少路费,于自实处假银二百两。自实以乡党
相处之厚,不问其文券,如数贷之。至正末,山东大乱,自实为群盗所劫,
家计一空。时陈有定据守福建,七闽颇安。自实乃挈妻子由海道趋福州,将
访缪君而投托焉。至则缪君果在有定幕下,当道用事,威权隆重,门户赫奕。
自实大喜。然而患难之余,跋涉道途,衣裳蓝缕,容貌憔悴,未敢遽见也。
乃于城中僦屋安顿其妻孥,整饰其冠服,卜日而往。适值缪君之出,拜于马
首。初似不相识。乃叙乡井,通姓名,方始惊谢。即延之入室,待以宾主之
礼。良久,啜茶而罢。明日,再往,酒果三杯而已。落落无顾念之意。亦不
言银两之事。自实还家,旅寓荒凉,妻孥怨詈曰:“汝万里投人,所干何事?
今为三杯薄酒所卖,即便不出一言,吾等何所望也!”自实不得已,又明日
再往访焉。则似已厌之矣。自实方欲启口,缪君遽曰:“向者承借路费,铭
心不忘。但一宦萧条,俸入微薄,故人远至,岂敢辜恩。望以文券付还,则
当如数陆续酬纳也。”自实悚然曰:“与君共同乡里,自少交契深密,承命
周急,素无文券,今日何以出此言也?”缪君正色曰:“文券诚有之,但恐
兵火之后君失之耳。然券之有无,某亦不较。惟望宽其程限,使得致力焉。”
自实唯唯而出。怪其言辞矫妄,负德若此,羝羊触藩,进退维谷。半月之后,
再登其门,惟以温言接之,终无一钱之惠。展转推托,遂及半年。市中有一
小庵,自实往缪君之居,适当其中路。每于门下憩息。庵主轩辕翁者,有道
之士也。见其往来颇久,与之叙话,因而情熟。时值季冬,已迫新岁,自实
穷居无聊,诣缪君之居,拜且泣曰:“新正在尔,妻子饥寒,囊乏一钱,瓶
无储粟。向者银两,今不敢求。但愿捐斗水而活涸辙之枯,下壶飧而求翳桑
之饿,此则故人之赐也。伏望怜之悯之,哀之恤之!”遂匍匐于地,缪君扶
之起,屈指计日之数,而告之曰:“更及一旬,当是除夕。君可于家专待。
吾分禄米二石及钱二定,令人驰送于宅,以为过岁之资。幸勿以少为怪。”
且又再三丁宁,毋用他出以候之。自实感谢而退。归以缪君之言慰其妻子。
至日,举家悬望。自实端坐于床,令稚子于里门觇之。须臾奔入曰:“有人
负米至矣。”急出俟焉,则越其庐而不顾。自实犹谓来人不识其家,趋往问
之,则曰:“张员外之馈馆宾者也。”默然而返。顷之,稚子又入告曰:“有
人携钱来矣。”急出迓焉,则过其门而不入。再往扣之,则曰:“李县令之
赆游客者也。”怃然而惭。如是者凡数度。至晚,竟绝影响。明日,岁旦矣,
反为所误,粒米束薪俱不及办。妻子相向而哭,自实不胜其愤,阴砺白刃,
坐以待旦。鸡鸣鼓绝,径投缪君之门,将俟其出而刺之。是时,震方未启,
道无行人,惟小庵中轩辕翁方明烛转经,当门而坐。见自实前行,有奇形异
状之鬼数十辈从之,或握刀剑,或执椎凿,披头露体,势甚凶恶,一饭之顷,
则自实复回,有金冠玉佩之士百余人随之,或击幢盖,或举旌幡;和容婉色,
意甚安闲。轩辕翁叵测,谓其已死矣。诵经已罢,急往访之,则自实固无恙。
坐定,轩辕翁问曰:“今日之晨,子将奚适?何其去之匆匆,而回之缓缓也?
愿得一闻。”自实不敢隐,具言缪君之不义,“令我狼狈!今早实砺霜刃于
怀,将往杀之以快意。及至其门,忽自思曰:彼实得罪于吾,妻子何尤焉。
且又有老母在堂。今若杀之,其家何所依!宁人负我毋我负人也。遂隐忍而
归耳。”轩辕翁闻之,稽首而贺曰:“吾子将有后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