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2期-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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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们却是相反着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李杜觉得很荒谬。
8
现在,只剩下把这些药吃下去了。然后,躺下,死。
李杜忽然想到要做一件事:把母亲托付给哥哥。这段时间他太亢奋了,几次自杀,居然把母亲给忘了。母亲很老了,没几年的人了。李杜留一封信给哥哥,让他照顾母亲,对他的死,能瞒就瞒吧!当然他也对无法还哥哥的钱,表示歉意。
写完信,他忽然又想,应该给这个世界留个遗言。对死去的人,人们往往有着乱七八糟的猜疑,或者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概说好话。那都不是他的愿望。他要说明,自己不是被逼着去死的,而是自己选择去死的,更不是那种死到临头了还苟且偷生,逃跑着,哀求着,哭号着,耍赖着的人,最后还是被笼子里的鸡一样被逮着去死。这些蝇营狗苟的灵魂,到最后不会后悔吗?既然总要死。李杜说起上个世纪中期古巴革命后,被判死刑者可以提出最后的愿望,许多人选择了由自己向行刑队发出命令:开枪!
我是为尊严而死的,活着是件屈辱的事,敢于结束自己的生命,是真正的勇者。李杜这么说,有点让自己青史留名的意味。
怎么把遗言发表出去?他不是名作家,没有人要发表他的东西。他想到了网络,听说那里是随便都可以贴文章的地方。他不懂得上网,向一个诗友问了几个热门网站,找了家网吧,在网吧里一个小年轻的帮助下,把自己的遗言贴了上去。他遮遮掩掩,但小年轻也没有觉得什么,在网上,这样的玩笑太多了。
他又在网上逛了好一会儿,他发现网络蛮好玩。
晚饭时分,他回家了。刚到家门口,就听到里面王妃在尖叫。她又在骂孩子:你这孽债,还不快死!你这死崽……原来她跟孩子说待会儿要吃药,孩子一看这么多,就死活不答应。李杜觉得不该在最后的时刻这么对待孩子。他让孩子提出条件来,什么条件都满足他。孩子说,要吃肯德基。李杜说可以。到了这时候,还吃不起肯德基了?孩子又试探着说,还要给老师买金链条,当作告别礼物。李杜说:可以。
我要两条!
可以。
三条……孩子得寸进尺,涎着脸。
李杜也答应。
我要让全班同学都眼红我!小多说。
李杜笑了,孩子什么也不懂。
孩子很高兴,父亲从来没有这么爽快过。这么多好事,全齐了,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他的话更多了。在肯德基,他很积极地出主意:爸爸妈妈,我们吃鸡桶套餐,合算!那么一大桶才五十五元,要不然一个鸡腿就要七元了,三个鸡腿就是……
他精明地盘算着。李杜和王妃禁不住又想起他偷爆米花积卡片的事情来。李杜又想:如此对生有着设计的孩子,他真的愿意死吗?但遗言已经发出去了!他马上对自己说,已经不可能了!他用这个理由阻止住了自己。他感觉自己是身不由己,被推着滑向死亡。
王妃则谩骂起孩子来。不这样,就无以抵制自己的柔弱,抹掉她心中对孩子的真爱。真感情总是在常态下静静伫立,默默流淌着的。她要在疯狂状态下把它搅浑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对孩子说:好,全依你,我们吃完回家!
回到家,他们打开了药瓶,李杜给孩子拿药,王妃就去给孩子倒水。小多很满足,说到做到,就吃了。孩子吃一片,王妃就问:没事吧?孩子摇头。又吃了一片,王妃又问:没事吧?孩子要说话,把药片卡在嘴里没吞下,就叫苦。王妃赶忙再给他一口水。下一次,等孩子吞下水后,她又问:真的没事?孩子一动咽喉,水呛了,咳嗽起来。李杜说:不要打岔吧,孩子吃药,噎了。
王妃闭嘴了。孩子终于把药吃完了,她忽然扑上去,搂住孩子狂吻。孩子嗷嗷大叫了起来。挣脱出来,孩子的脸已经被她亲得青一块紫一块。
把孩子哄上床睡,夫妻两人一直不肯离开。看着孩子睡下去,他们感觉孩子像飘起的风筝,越飘越远了,无法控制,那绳要断了。他们要去推醒儿子,他们同时伸出了手。他们的手拽在了一起。她看他,他也看她,都冷静下来,把手收回去了。
现在,剩下他们自己解决自己了。万里长征走到了最后一步,无比的疲乏,但又微微有着兴奋。他为她拿好了药,也为自己准备了一份。她为自己倒了杯水,也为他倒了杯水。两个人相敬如宾,像国王和王后那样,那样亲近,又那样冷漠。
灯关了。夜很静,他们能听到彼此喉咙的声音……
9
……李杜望见天花板上有个蜘蛛网,上面有只蜘蛛。它会动。他感到奇怪,它怎么会动呢?这样一想,他发现自己是醒着的。他怪异地看周围,看到了王妃。他霍地坐了起来。难道自己看到了鬼?
但是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桌子、椅子、桌上的钟和笔筒、挂衣架、王妃的怪怪的香水味道,还有被子的油腻味。可是,这一切都已经跟他没关系了呀!他蓦地感到可怕。就好像灾难般的高考已经过去了,突然又被抓回来重考。
他听见有人在外面唱歌,是儿子!他唱得五音不全,但是很高亢。他几乎晕倒。他明白了。那安眠药出问题了。这时他又听到了电话铃声。
他望着电话,躲避着。他不想去接,他不想接受这个现实。电话铃把王妃吵醒了。她看到他,猛地跳下了床,惊骇地望望他,又望望电话。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她记起自己刚才已经走到了天堂的门口了。她一路上还一直提心吊胆,会不会杀出个程咬金?会不会被拉回来?但是一切是那么顺利。她简直惊喜自己运气这么好,从没有这么好过。她甚至还回头望了望人间,生出几丝悲悯来。眼看着天门打开了,她却掉了下来。
一路上她还留心有没有痛。但是不痛。敢情没有痛,就是不真实的。不痛是不可能的,梦中才不会痛。她恨自己为什么要怕痛?因为怕痛才去选择安眠药的。
小多跑进来了,问父母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把电话接了,自己跟对方大讲了起来。他说:我刚去天堂了!
对方问:天堂?天堂好玩吗?
小多答:一点也不好玩!也有老师逮着要你做作业。爸爸骗我!
李杜猛地感觉烦躁。这样一感觉,人也全醒了。他喝令小多把电话给他。是一个诗友打来的。诗友早上看了网上的帖子,将信将疑,打来了电话。我就知道是假的!现在诗友说,哈哈笑了起来。
李杜说:不是,是真的!
对方说:得了吧!难道现在是鬼魂在跟我说话?这时代还有几个海子?不过,还真有人在惊呼又出了个海子了!你上网去看看吧!你出名了,你还真出名了,真成功!比央视《欢乐英雄》上的“挑战极限真人秀”还成功!这是你最好的作品,它的影响力已经冲出了诗界文学界……对啦,我给你网址,你自己去看吧!
李杜记下网址,立刻跑到了最近的一家网吧,打开网站。他看到了那个帖子:
'蚂蚁':又一个诗人自杀了!又出了个海子!
他心里一阵温暖。他蓦然想:假如我真的死去了,就感觉不到这温暖了!他继续看下去:
'王漾':中国作家自杀的太少了,所以出不了伟大作品!
'宁波少帅':鲁迅先生说过:她用她的死,使苟活者失去了重量!
'diandaozhongsheng':这不是鲁迅说的,瞎掰!
'文学先疯':中国作家自杀的太少,在太少的自杀者中,也几乎是诗人。小说家哪里去了?他们编故事去了。
'Worm':请哪位朋友介绍介绍诗人李杜!我们视线低矮,对高处往往视而不见。
'耻':我怀疑!因为我曾经试过。当然如果真有此事,我愿向死者谢罪!
李杜肩膀一缩,害怕说话的人看到了他。还有一个叫“小说家陈希我”的帖子:
要说试过,我讲我自己的经历吧!2005年初,某个事件几乎把我击垮了。一天。我从我所在的福建师大图书馆最高层往下望,我蓦然觉到了吸力,死像旋涡一样要把我吸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脚登上了唯一可登的栅栏横杠,我的身体一半在栅栏上了。只消向外倾,我就可以翻下去。可是我的身体一向外倾到一定程度,就被扳了回来。又倾,又被扳了回来。好像身体里装着平衡的水,不,简直是古代的欹器,满了倾覆,倾覆了又满,满了又倾覆……我又进攻性地向外撞,嗯——呀又反弹了回来,像撞上了橡皮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对我说:小子哎,回去吧,我现在不收你!可是我身边没有人。这楼层的借书室全关门了,一个人也没有。我回到了家,浑身冷透了,湿透了,躺床上几天起不来。你可以战胜得了活,但你战胜不了死。我只能在写作中战胜死,让一个叫李杜的诗人和一个王妃的情种去死。 李杜一愣,恍惚了。我死了吗?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责任编辑 宁 肯
“京派”的三幅漫画像
止 庵
一
多年以后,沈从文说:“实际上并没有京派。”(一九八○年六月二十一日与金介甫的谈话)此语出诸通常被看作该派中坚,亦为这一名目的“间接创造者”之口,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另外一位向被列入此派的作家师陀,也说:“我不记得朱光潜、刘西渭曾讲过我属于‘京派’,当时在北平的作家,如冯至、吴组缃等,全不属于‘京派’。”(一九八八年一月二十六日致杨义)——长期以来,“京派”既不是个好名目,也不是个准确的名目。
现在用法自然不同。在各种文学史、论著、文章,乃至选本之中,均以“京派”指当年一批作家:沈从文、朱光潜、周作人、林徽因、俞平伯、冯文炳(废名)、刘西渭(李健吾)、杨振声、凌叔华、朱自清、李长之、冯至、芦焚(师陀)、萧乾、曹禺、何其芳、李广田、卞之琳、林庚、常风等。虽然当事人所说,容有出入。前张师陀的话是一例;朱光潜则云:“‘京派’在‘新月’时期最盛,自从诗人徐志摩死于飞机失事之后,就日渐衰落。”如此,“新月派”亦当归为“京派”。另一方面,他又说:“《文学杂志》尽管是‘京派’刊物,发表的稿件并不限于‘京派’,有不同程度“左派”倾向的作家如朱自清、闻一多、冯至、李广田、何其芳、卞之琳等人也经常出现在《文学杂志》上。”(《自传》)如此,前列名单又要缩减了。
《辞海》释“文学流派”云:“在一定历史时期里,对现实与文学的关系的看法或主张大致相近,艺术倾向和创作风格也相近的作家自觉或不自觉的组成。”论家竭力找出上述作家“对现实与文学的关系的看法或主张大致相近”、“艺术倾向和创作风格也相近”之处;尽管承认“作为一个文学流派,其成员的群体意识不强,他们既没有统一的、十分明确的文学口号,也没有有意识结社成派的行为与打算”。对照《辞海》的说法,这大概算是一种“不自觉的组成”罢。只是“一定历史时期”之具体起止,迄未敲定,而这就牵扯到人员构成,是以名单时见增删,较早的徐祖正、梁遇春,较晚的穆旦、汪曾祺,均在其列。
然而被列为“京派”者,既有小说家、剧作家,又有诗人、散文家,还有文学理论家和文学批评家,要指出他们“对现实与文学的关系的看法或主张大致相近”已属不易,认定他们“艺术倾向和创作风格也相近”更其困难。是以论家往往限于某一文学样式,挑出一二代表人物,总结出所谓“京派特色”。譬如前期举了废名,后期举了沈从文,以为以作者论,大约可以沈氏自称的“乡下人”概括;以作品论,大约可以“乡土文学”概括,而这正与“海派”作家之为“现代人”,多写“都市文学”形成对比。但却难以推而广之,涵盖所有“京派”作家。何况沈从文本身就对废名最具风格的《桥》和《莫须有先生传》深致不满,认为前者“实在已就显出了不健康的病的纤细的美”,后者“有作者衰老厌世意识”,“不过是一种糟蹋了作者的精力的工作罢了”。(《论冯文炳》)甚至将其与“海派”穆时英相提并论:“废名后期作品,穆时英大部分作品,近于邪僻文字。虽一则属隐士风。极端吝啬文字,邻于玄虚,一则属都市趣味,无节制的浪费文字,两相比较,大有差别,若言邪僻,则二而一。”(《论穆时英》)
讲到这里,差不多要退回“实际上并没有京派”了。反正有“京派”这个名目,有一批成就或大或小的作家,其间关系却难以厘清。在我看来,最好是不管什么“京派”不“京派”,径直去读他们的作品。好在近年文献整理工作成绩卓著,其中大部分人的全集或文集均已面世。通读之后,再去考虑他们各自“对现实与文学的关系的看法”如何,“艺术倾向和创作风格”如何,进而超越具体文学样式,看看彼此是否可能存在相通之处。不过这里不是详细报告读后感的地方。且将后来论家所言“京派”搁置一旁,回头看看当初怎会生出此一名目,其间纠葛又是怎么回事。
二
一九三三年十月十八日,沈从文在《大公报·文艺》发表《文学者的态度》一文,批评一些文人对于文学创作态度欠缺“认真严肃”:“平常人以生活节制产生生活的艺术,他们则以放荡不羁为洒脱;平常人以游手好闲为罪过,他们则以终日闲谈为高雅;平常作家在作品成绩上努力,他们则在作品宣传上努力。这类人在上海寄生于书店、报馆、官办的杂志,在北京则寄生于大学、中学以及种种教育机关中。这类人虽附庸风雅,实际j…却与平庸为缘。”所论本来不分“京”、“海”;“大学、中学以及种种教育机关”云云,更对应得上“京派”的特色之一:他们多半是北平大学里的教师和学生。
上海的苏汶(杜衡)起而反击,所作《文人在上海》一文(载一九三三年十二月《现代》月刊第四卷第二期)指责沈从文“不问一切情由而用‘海派文人’这名词把所有居留在上海的文人一笔抹杀”。沈从文遂作《论“海派”》(一九三四年一月十日《大公报·文艺》)和《关于海派》(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一日《大公报·文艺》),进一步阐发己见。多少承袭周作人从前在《上海气》中所说:“上海滩本来就是一片洋人的殖民地;那里的(姑且说)文化是买办流氓与妓女的文化,压根儿没有一点理性与风致。这个上海精神便成为一种上海气,流布到各处去,造出许多可厌的上海气的东西.文章也是其一。”然而沈氏并未自许“京派”,只讲:“海派如果与我所诠释的意义相近,北方文学者用轻视忽视的态度,听任海派习气存在发展,就实在是北方文学者一宗罪过。”(《论“海派”》)
这里插说一句:正因为如此,师陀后来像沈从文一样不承认曾有“京派”存在,进而连“海派”也一并否认。有云:“沈从文当初提出反对‘海派’,也许是讲‘海派’写作不严肃,不包括思想问题。既然如此,也就不应把‘京’‘海’两派写进文学史,更不应编什么‘京派’小说选,‘海派’丛书。因为对任何作家,他本人总认为写作是严肃的。京海两派均非流派,西方文学史我知之甚少,中国文学以地方分的,似乎也仅有所谓‘江西诗派’,那是它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