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2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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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他的人里有她不熟悉的东西,这东西让她心软下去,像她听过的一句歌,“我爱你,心就特别软”——这歌词说得真好啊,像此刻,她心里其实因为刚才那瓶酱瓜充满愤怒,但几个回合后高冬池就不吱声了,他沉默地坐着,穿着他那地老天荒颜色的棉衬衣,苏莓的火气就像被淋了水。她心里升起些哀凉,做女人的哀凉,她想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哪!她本想借着这瓶酱瓜痛快发一次火的,把心里抑着的委屈别扭不满都发泄出来!但高冬池的沉默使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自己先觉得了争吵的无趣,甚至理亏,她碰上的就是高冬池这么个男人,他又不是婚后才变成这样的,难道她不知道吗?
他是凉的瓷,她是温的泥,还需说什么呢?
苏莓的乳腺增生又犯了,连带整个肩胛都酸痛。她看见镜中自己的脸色苍白,透着黄,苏兰劝她喝点中药,说西药治标不治本,有些中药倒效果不错。苏莓想起家旁有家“莫伽布中医诊所”,似乎开了段时日,蓝玻璃门上贴了两行字,“药圃无凡草,瑶山有妙方”,诊所的灯常亮到很晚,这么晚还有人瞧病吗?还是那个叫莫伽布的大夫在煎熬草药,研读医书?她有些好奇,莫伽布,这名字有些特别,她或许真有从瑶山带出的几味祖传草药,苏莓想,有空去诊所看看吧。
高冬池的副处还是任命了——为避免激化更复杂的人事矛盾,领导们还是认为高冬池最合适,而且,他这种淡泊名利的精神值得全局上下学习!
消息让苏莓颇高兴,当然,她知道这对高冬池来说算不上好消息:他就要一个为他并不看重的头衔忍受一个女人的体味了!还有那些多出的无聊事!因为自己的高兴建立在他的难受上,苏莓就有些愧疚,晚上早早洗了澡,她换了件新买的白色真丝睡衣,高冬池在看书,她温柔地依过去,贴在他耳边说,我们要个孩子吧!说出这句话时,她心里颤了一下,月光从窗外照进,那个未知的孩子令苏莓感觉身体里有东西在奔涌,她的身子贴过去,高冬池搁下书,“今天累了,明天还要搬办公室,睡吧。”
苏莓的身子僵在那儿。一会儿,她起身倒水,绊了下茶几,紫色玻璃水果盘摔下来,清脆的碎裂声,苏莓端着水走过去了。果盘是结婚时她逛了一个下午买到的,造型像枚十字科花朵。
一个下雨的黄昏,高冬池加班,苏莓站在了莫伽布诊所门口。一个穿淡蓝衬衫的男人坐在桌后,“请问莫伽布医生在吗?”男人说你好,我就是。屋里漾着股暖热的草药气息,苏莓吃了一惊,你就是?
是,坐。他像早就知道苏莓要来,苏莓愣了下,莫伽布是男人?她从没想过莫伽布是个男人!苏莓坐下来,既然来了就看看吧,这个莫伽布看来不像个江湖游医,诊所有些乱,病历医书摞在桌上,还有一小瓶浸着丹参之类的药酒,一纸包咸水花生、一袋豆腐干和一盘金黄春卷,他指了指花生,来,剥点,今天花生味道不错,咸湿正好!苏莓诧异了一下,她觉得他不像医生,倒像个熟人,说来,她肚子真有些饿了,她剥了几颗,“是不错”,他笑了,拍拍手,把春卷推了推,“这是杂货店吕胖才炸的,尝尝”,苏莓知道杂货店的吕胖,这个北方女人成天在街边生只小炉子弄吃的,什么馅饼萝卜烙,把路过的人弄得啥心思也没有,停下看她弄,吕胖就抱怨,别看自己胖,身体不好!生孩子弄虚了!虚了的吕胖也是莫医生常客,苏莓常看她坐在诊所门口跟人聊天。苏莓咬了口春卷,问莫医生,她吃药效果怎样?莫医生指指桌上吃食,“这些东西比草药对她疗效好”,苏莓笑了,莫医生很诚实啊。
苏莓咬着春卷陈述病情——这真是种奇怪的看病气氛,她从没这样看过病,倒像在聊家常。莫医生听得仔细,在病历上写“脉细,舌赤,拟调冲任,扶正通络,再拟安和……”他解释说,“肝肾两经与胸乳关系最密切,还有冲任两脉。情志抑郁,气滞不舒都会引起乳络经脉不通。不通则痛。” 他接下来在处方笺上笔走龙蛇,“云苓12g,炒白术10g,柴胡5g,淮小麦30g,降香片3g,苁蓉10g……”他建议她吃一段时间,辅以草药热敷,对改善整个内分泌都有效果。他抬头望苏莓,你反正住得近,不妨试一个疗程。若效果不好,你就别来了。苏莓说,你怎么知道我住得近?莫医生笑了,我常看你从这条路上过,你好像很喜欢穿白。
苏莓的日子里就多了股草药味,每周去复诊次,调整下方子。诊所病人多是女人,得的多是些磨人的慢性病,她们在这儿按摩,药敷,扎针,相互询问病情,和莫伽布医生聊天说笑——像这也是种有效诊疗。
苏莓有点喜欢上这个地方,莫医生的态度和气,善解,他似乎很愿与她聊些病以外的东西,老实说,婚后苏莓朋友越来越少,女朋友多半有了孩子,要抽个空得约上半年,真坐在一块儿似乎也没更多可聊。除了上班,苏莓几乎没有社交。没有社交的苏莓在“莫伽布诊所”找到了另一种社交:草药和声音的热气,女人们扯些琐事以及道听途说的偏方,病痛在这仿佛得到集体缓解。莫医生有事出去时,女人们聊起他的事,说他祖父在瑶山地区行医二十年,莫本人曾是南方一个小城的医生,在所中医学院进修时认识了他妻子,婚后三年她跟一个做医疗器
械的浙江男人走了。莫医生被一位同学叫来这个城市合开诊所,一年多前那个朋友出车祸丢了腿,回了老家,诊所就由莫医生一人开了。
苏莓不知道瑶山草药在她体内产生了怎样反应,但似乎她的气色好了些,黄气褪去了点,乳房也没那么生痛。
高冬池开始履行副处职责了,谁也没想到,他通过一位同窗很快为局里“产业办”引进了与杭州一家上市公司的合作开发生态农业项目,如果操作成功,局里的效益将增长不少,这令局里人刮目相看,领导笑呵呵地说,年轻人还是要挑担子,有压力嘛!周末对方公司就要来人(包括那位同窗)洽谈考察,高冬池全程陪同。
周五,借由一个从德国定居的同学回来,苏莓有个同学聚会——生活里很久没什么值得激动高兴的事了,苏莓有点兴奋。席间,大伙推杯问盏言笑尽欢,有个在学校就很能搞笑的单身男同学分在招商局办公室,长得不咋样,但有搞笑特长,他说,想当年咱在学校那个惨劲……唉,我用一首小诗概括一下我当年的心情吧,他借着酒劲站在凳上高声朗诵:“啊!啊!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不在放荡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茫茫大海啊,它全是水,单相思的傻瓜啊,他正咧着嘴!”苏莓和几个女同学全笑得蹲到地上去了,她真是很久没这样疯过闹过开心过了!他们敲着杯子唱起了歌儿,“乌溜溜的黑眼睛和你的笑脸……”后来就不知怎么喝多了,苏莓惊异地发现——自己存心想喝多!天哪,真可怕,她居然存心想喝多!是的,没错,在酒注人她面前的杯子时她居然有种快感,她当然清楚酒精和她身体中和后的反应,除了醉,不会是别的,可她还是喝多了,并且允许一位男生敬酒时趁机捏了她的手,那个男生在学校时对她就颇有情意,但因为他当时满脸的粉刺,她拒绝了,他说,今天喝高了!真是喝高了!然后就捏住了她的手,她笑着,她知道那个男生的酒量,就再多一倍也喝不高,但她还是同意了他的说法,她说,是,我们都喝高了!
他们去唱歌,在红酒煽动下,包厢一时鬼哭狼嚎。午夜歌毕,那个对她曾有意的男生开了车来,车上塞了四个女同学,按路线,她可能会最后一个下,她犹豫了一秒,说了个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她最末放下的地名。余下的路她走回来的,比她想象的远,脚发着飘,夜色里,她突然格外想高冬池,夹着忧伤,近乎对一个陌生人的想。他这段日子陪杭州来的客人,回得都很晚,她想在他回家前,她得把一身酒气给洗了,想着她就加快了步子,进了家门,高冬池却回来了,房里有股枷南香,他望了她一眼,进了房间。苏莓忽然觉得香味真刺鼻,像一缕阴魂,她冲到洗手池边吐了起来,呕吐声很大,听起来挠心。
次日,高冬池说晚饭不回来吃,饭后还要陪杭州客人谈些事。苏莓应了声,半小时后她打电话给他,说忘带钥匙,去他那取一下。高冬池说了个酒店的名字,要她到了打电话。
苏莓问过前台后直接站在了包房“听竹轩”门口。推门进去,她看见高冬池正背对着给一个女人斟茶,女人白衣,细腰乌鬓,像株长在江南的梅或一柄丝竹乐器,其他三四个客人正闹哄哄讲着话一他们都只是虚化背景,只他们两个是真的吧?苏莓想起“琴瑟相谐”。她的到来让高冬池吃了一惊,他起身为她介绍桌上客人,包括那个从杭州来的女人,他说,“这位是我同学小吕,哦,这次替我们联系合作项目的就是她。”苏莓说,你好!女人微微起身,冲她笑了一下,掠了她一眼,这一眼,让苏莓忽然想到,这一定是高冬池的同窗恋人,那个给他留下爱的深印,从未从高冬池心里离去的女人!只有家世优越的女人才有这样的气质与微笑,还有,隔着人群,她仿佛也闻见了股幽香一这段日子,她总觉得从高冬池身上闻见了这股陌生幽香,香气盘桓不去,她想,为她的到来他一定等待多时了吧,当然苏莓听说她结了婚,但那有什么呢?她和高冬池间一定保持着联系——至少是心灵的,并有一些不为她所知的秘密,而这次项目将使他们更多在一起的机会。
多雨的初秋,这个城市的女人们大多裹着样式普通的秋衣,面色晦暗,目光空洞,而这个女人。她穿着那么精致的白,意态优雅,一件米灰开衫搭在椅背上。
苏莓出酒店时,空气中寒意又浓了,雨也密集起来。路过家“麻辣水煮”店时,苏莓有些冷,她停下来,高冬池从不来这种地方,他说太脏了!看一眼可疑的各色丸子菜蔬飘在汤汁里就够了!苏莓走进去,在大锅边坐下。几分钟后,店主把一个套着袋的大碗搁在她面前,红艳的汤水,苏莓又舀了匙辣酱,她喝了一口,呛得咳起来,真辣啊!也真过瘾!那些丸子粉丝青菜裹着辣油,在她舌头上撒着野!她舌头都快烧着了!可她停不下来,她又叫了几串丸子,现在,她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吃得这么起劲了,因为汤汁里有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它们一引就着,在胃里轰烈地烧着!
很晚,高冬池还没回来,她想打个电话,但她忍住,他该回就回了,或者,即便他回,却只回了一部分,又有什么意义呢?
雨水噼啪打在窗上,苏莓胃里发着烧,她忽然想起草药吃完了,她往诊所看了一眼,灯还亮着,她穿上外套,屋子太静了,似新坟。刚要开门,高冬池进来了——倒像她候在门边守他回来。雨水的气味,还有,她闻见他身上那股淡的幽香。他没问她去哪儿,进去了,是要找个地方来静静回味的神情:他睁着眼,眼里却什么也没有。
苏莓下了楼。
“你来了”,莫伽布的口气就像一直在等她,并知道她今夜必将到来。桌上有本摊开的医书,一碟酱牛肉,花生,一柄小陶壶,“喝口暖暖胃?”他说着倒了杯,苏莓不会喝酒,但她端起一口喝了。
“你脸色不大好,方子要调整了。”他给她搭脉,看着她的脸,灯光下,他的脸忽然显得陌生,像包成分复杂的中药,他的眼神让她有喘不过气的慌乱,他松开手,“今天不看病,随便聊聊?”
莫伽布开亮了墙角的取暖器,把门带紧了,顺手拉上布帘,屋里立时有了暖的氛围。和莫伽布聊天不是第一次了,苏莓又往杯里斟了酒,她说,聊什么呢?
——她想起许多次,她想和高冬池聊聊,聊什么都行,两人躺在床上,她的头枕着他的胳膊,他的腿搭在她身上,就这么环抱着,瞎聊,聊到把以前他们不认识的时光都恶补回来!但好像从没有过这个时刻。恋爱时在茶馆,有一句没一句,那时她以为他的话都在茶中,在意中了,后来发现茶在,意没在——今天,他给那个女人斟茶时,眼里是有意的,潮湿的意,而女人亦是,微妙而激荡的意,苏莓想,她怎会看不出来呢?
你的衣服湿了。莫伽布说,苏莓低头,看见果真自己的衣服湿了,刚才雨水打湿的。他递了条毛巾,暖而干燥,有草药气,她有些飘忽起来。她听见雨水响亮地打在玻璃门上,像要闯进,这愈衬出屋子的暖,幽暗的,晕眩的暖。
他的手搁在她发上,她闻见他身上淡的酒味,还有热的体味,这是一个男人的气味,蓬勃的。他拿过毛巾,为她揩拭头发,手掌的温度扩散开。血流得快了,它们在苏莓体内奔跑着,尖叫着,苏莓战栗着。“你冷吗?”他问。“不,不冷。”可她的声音听来有些哆嗦,她想抑制这哆嗦,但不行,她好像哆嗦得更厉害了,他抱住了她。
你寂寞,是吗?你第一次穿白裙子从门口走过去,我就看出来了。他说,我也一样。最后这句他声音低下去,消沉,悲伤,苏莓的心抖了下,他的喘息响起来了,身体深处发出的热,像发动机运行了百公里的灼烫!她从不知道自己体内藏着这样一台危险的马达,它排放出浓重炽热的尾烟,激起她破坏些什么的欲望。她觉得自己不是那个女人苏莓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正做什么!她想推开他,但是徒劳,因为她推拒得不坚决使他愈加抱紧了她!巨大,高涨的惯性,狭窄的治疗床使他们交叠紧密,他抵达着一个她不曾更深入的地方,这里因逼仄而险要,因险要而诡艳……潮汛席卷而来,她艰难地喘息,不,不!啊!不!雨水稀释了她的声音,这声音或许被男人莫伽布误以为是一个女人对他绝望而亲密的召唤:布,布!
苏莓冲到家门口,才发现伞一直拎在手上,衣服湿透了。湿(失)身,这个双关词蹦进她脑子!它意味着陷落与不沽,戳进她心里,和雨水一起劈头盖脸浇灌下来。
她拎着伞进了卫生间,白炽灯映出她淌着雨水的苍白的脸。她打开水龙头洗澡,她要彻底地洗个澡。她脱下,不!几乎是扯下了湿透的衣服,镜子映出她的身体,有些浅红牙印开在她身体上,她的乳房像两枚四月的果实。她站在镜前,像失足踩进一个梦境。刚才,在那个幽暗的过程里,她的身体竟并不痛苦,甚至欢愉,雨一般潮湿的欢愉。
水浇下来,她战栗着,抖得像屋外雨中的樟树叶子,她从头发开始搓洗自己,然后是脸、脖子、下腹……水凉得出乎她的意料。
责任编辑 晓 枫
有朋远方来
陈蔚文
华东城市冬天的冷类似风湿性质,陈年攒下的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让人连把脑袋探出被子的勇气都没有。看电视看得迷糊的俞琴刚关灯蜷进被子一会儿,电话就清脆地不由分说地响起来了,俞琴踢了脚江涛,江涛一动不动躺着,脑袋埋进枕头,像只冬眠的獾。俞琴只好起身,刚抓起话筒,吕晓苗的声音就从那头匆忙动听地跑了过来,她说,天哪!俞琴你怎么就睡了!你坐月子哪!我晓苗,这周六到Z城!
“晓苗,你来Z城?真的?没开玩笑吧!”俞琴的睡意一下全给惊跑了。
谁跟你开玩笑,我中午十二点左右到。就这样,我约了人,到时聊!
吕晓苗风风火火扣了电话,俞琴在空中举了有几秒钟的话筒,使劲蹬了脚江涛,哎!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