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江南-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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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丞相,您瞧这鸡丁,其实是火腿煨豆腐,文火慢炖三天,熬出的豆腐干用小鸡嫩皮裹了炸出的鸡合肉……再看这螃蟹,却是糯米做壳,填了清蒸的蟹肉,外酥内鲜,都极易克化……”
无数饱含着羡慕、嫉妒的目光顿时齐射过来。周焯早已坐不住,忙起身倚着桌边向上首恭敬跪了,“老臣何德何能……”
琦轩却正靠在龙椅上绕指玩弄着玉环上一屡柔滑流苏,听着淡淡一笑,“周老丞相三朝为相,日夜为国操劳,朕理应体恤,请起。”
早有宫奴上前搀扶,待周焯坐了,那胖太监却又指了那盘精致小笼包笑道:“还请老丞相趁热尝尝……”
周焯忙微微起身取了筷子夹起那还没拇指大的晶莹仔细咬了一口,满口鲜香柔滑,却说不出什么材料。
那胖太监笑看着,一双堆在肉里的小眼睛早已如月牙般拱了起来,“这可是一百条鲜活鲤鱼的须子碎的细沫,再拌到鲜肉馅儿里……安乐公主知道您夸赞过鱼须做汤极为鲜美,便留了心思为您亲手做的!老丞相可满意?”
周焯心中苦笑,若这份心思用到百姓身上,还不知道能救得几万嗷嗷人命!却也不得不忙起身向龙椅右手垂帘内的人影恭敬一礼,“老臣惶恐,谢公主殿下!”
帘内公主也起身轻欠,顿时惹的众人一阵艳羡赞叹。
待公主落座太监转身离去,周焯这才终透过口气,坐回椅上额角上早挂了细密的一层汗珠。抬头却见谭狄已眯着细长眼睛满面喜笑,双手捧杯上前跪了。
“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臣刚刚接到佟峰八百里战前捷报,御北侯神勇无畏,首战便重创漠北主帅,真乃苍天护佑我天朝英主!恭祝皇上旗开得胜,早统天下!祝吾皇万寿无疆……”
满殿的人听着都是一愣顿了说笑,歌声音乐也顿时突兀起来。兴奋、怀疑、惊叹、怨恨各种各样复杂情绪翻滚在各自心里,却都随即缓过神来忙纷纷起身共同举杯。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待琦轩漠笑着玉杯沾唇便纷纷落座,不时低声打探议论,互递着眼色。只皇上却没有深问的意思,正想着从谭狄口中套点消息,周焯略一沉思已轻抚着胡须开口问了。
“不知御北侯如何重创漠北主帅?”
谭狄象是早有准备,只淡笑着,“这个……想是佟将军急于报喜,并未细说。过几日太后寿辰,御北侯定要回朝恭贺,到那时自然知道的详尽。”
几句话将周焯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说完已自转身斟了满杯向帘内敬去。
“安乐公主高雅淑仪、贤孝端庄!而周家四郎又风姿卓越、文才神妙,如今公主下嫁,实在佳偶天成,臣祝安乐公主殿下与驸马爷举案齐眉,相携白首!” 说着已先干了,一时笑声四起。
琦轩瞥一眼帘内早掩不住盈盈笑意的安乐,想着周君洛的道貌岸然,心下冷笑,看着殿内,早有不少皇族子弟和大臣附众而起向着周焯把酒敬了。
周焯却满脑子正细想着‘捷报’太过含糊,此时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起身向琦轩恭敬一敬,这才转身应付着一干媚笑,心中只是阵阵无奈。
酒过三巡,一班文臣纷纷壮了胆子,争相在殿前合曲对诗、凭影接对,填赋谈趣着取悦圣上显露才华,却莫不是歌功颂德、赞叹美人景致。眼见琦轩听的越发无聊,谭狄一个眼色,礼官急忙一旁示意。不多时,歌舞又起,却杂着一班侏儒扮了怪相杂耍进来,更有两个合着鼓乐竟也学着舞姬摇摆扭动,惹的琦轩哈哈大笑连连喊赏,满殿亦是拍手起哄,宫女太监早一旁掩嘴乐弯了腰,只周焯和着几个老臣依旧正坐着已暗自皱了眉头。
直闹到将近子亥交替,一阵阵轰隆震响,却是殿外焰火直冲寒黑夜幕,四射的眼花缭乱,色彩斑斓。
琦轩和几位公主早起身由宫奴引着登上了平昭宫后殿的云霄阁,抱着手炉靠在铺了厚厚一层雪白鹿皮的软榻上观看奇景。众位皇亲贵戚臣子命妇则站在宫廊殿院内仰头细看,阵阵惊叹声中,染了颜色的团团火花瞬间冲天而生不断涌起,仿佛和皇宫光正殿南雀门一带的辉煌灯火连成了一片,耀眼璀璨的不可思议,映的殿外几口若大金缸都灼灼闪亮。
周焯无心赏赞,只趁着空轻抚花白胡须立在飞翘檐下和几位平日交好的大臣说话散酒,说着径自一叹转头看向已空落杂乱的大殿,却见几个侏儒早没了嬉笑呆傻,正爬伏在整理残宴的宫奴脚下争抢着扔撒一地的金豆子。
“……但记酒阑人散后,共搴珠箔数斗星……”
恰在此时,寒风中的悠远古钟伴着琴瑟余音一声声泊然传来。周焯心中徒的升起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预感,待一片哗啦啦艳丽明闪过后深深透口气,这才发觉,一双枯朽垂目竟都模糊了。
第 114 章
* * *
热闹了整整一夜,直过了丑时,宫内的几班奴才侍卫才将众位皇亲国戚、亲贵大臣和赚足颜面的诰命、贵妇一一恭送出东华门。
等爆竹、人声终都渐淡了下去,东华门外的禁军侍卫队长这才舒出口气。暗自嘟囔粗骂一句,回身看向钉子般伫立的禁军旁,那几个不时搓手跺脚,满身鲜亮的大太监却仍持着宫灯在门前张望守侯。想来这几个大太监平日也仰头挺肚,蛤蟆般的有头有脸,此时在冷风中却没句抱怨,许是等得什么大人,自不敢多问,只不时陪个笑脸盼着到时辰好交接回家过年。
也不知等了多久,猛听得几匹快马乱蹄而来,待那几个大太监看清来人已暗自庆幸,忙提了精神暖笑着上前恭身行礼。
“监军大人辛苦,皇上一早便派奴才们在这等了,请大人到碧螺宫为大人接风……”
带了献媚的刺耳尖声还未说完,梓魈面上已掠过一丝不快,纵身跃下将缰绳扔给身后侍卫漠笑着淡应了一声,“请回禀皇上,臣下一路奔波,染尘带垢有损圣颜,晚些再领圣恩。” 说着已自顾领人进了东华门向宫内御园方向大步走去。
身后的禁军队长心中惊愣的早没了困意,而那几个大太监却连声应着不敢多言,自去匆匆禀报。
此时毓水阁内却是静寂,只一淡丽的华服女子立在红毯中央轻声支唤着丫鬟精心整理摆放了细密的一大桌。若大的五福盘旁一色蝙蝠碟子,满满放了如意、燕窝、蜂蜜、桂花各色糕点讨着吉利,西瓜、哈密瓜、葡萄、荔枝、苹果也都挂了水珠晶莹的围了一圈。正想着唤人去花窖采盘子鲜艳花卉进来,却听了动静,转身看去丹王已解着泥泞披风大步进来,忙整了裙摆领着一干人上前行礼。
“主子辛苦!奴婢还以为得再晚些时候那。” 说着已灿烂一笑连声吩咐丫鬟把火上熬了快一个时辰的飞龙汤拿来给丹王去寒。
丹王淡淡一笑上位坐了,一手接过垂雪亲呈的|乳白浓汤,待喝过半盏吐出口寒气,暖笑着赏了几个丫鬟,眼睛却早不由自主的向上探去。
垂雪知丹王惦念古须云,忙笑着轻一俯身,“看了一夜焰火,怕是还没醒。主子一路劳累,不如先暖暖身子。”
梓魈正想着立刻去见古须云,听着便缓了念头,低头却见自己一身的湿寒,不由吩咐几句暗笑着自去沐浴更衣。直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由几个伶俐丫鬟侍侯着清洗一新,换了身套着紫纱的暗墨夹袍。
“……他还好吧!”
垂雪忙上前俯身为丹王束上压银腰带平展展顺了两屡银丝流苏又配挂了白玉饰物,见丹王隐隐露了疲倦,一边示意两旁垂手侍立的几人下去,一边扶着丹王在躺椅上坐了,转身已笑着半跪了轻捏着丹王小腿。
“参汤一直在喝,也还安静,只主子刚走时便要鸟玩,奴婢怕他做怪,便弄了只调教过的黄嘴鹦鹉给他……”
“……鸟?”梓魈听着劲眉轻挑,脑中隐隐想起的竟是那扑翅稳落的凶猛海冬青。
“是,怕是闷在房里无聊,只玩了五天,最后自己嫌腻放了鸟飞……奴婢早叫调鸟的奴才在阁外守了,见他一放忙吹了哨子……结果……鸟倒干净,只多会说了一句话……” 说着忍不住掩嘴一乐。
梓魈听着身旁垂雪轻笑,“会说了什么?”
“……会说……说……说,‘混蛋’!”垂雪怕是冒犯,犹豫两声见丹王带了好奇,这才声音极轻的笑着说出了口,却还是隐了前面‘他妈的’三字。
梓魈一愣,不由的也一乐却带了宠溺,知道垂雪还有话说,索性合了双眼靠在椅背上养神。
“瑞清和那侍卫也都每日分着见上一两个时辰,前两日,他果真如主子想的一般问起那皇子妃,奴婢便按主子吩咐的带他偷偷探望了……看了许久却也只呆呆说了一句话……”
“……什么?”
“……怕终是害了他(她)……”
笑容逐渐凝固,梓魈缓缓睁了漆黑双眸,带的垂雪心下一颤忙又轻声说着,“昨夜里却不知又做什么怪,一边看着焰火一边自己哼歌,也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亏锦儿记性好,一边跟着倒记住了几句,只平白浪费了那壶上好的玉堂春……”话未说完,却见丹王已紧皱了眉头起身向外走去。
阵风寒过,御花园内此时正是碧水荫荫,亭影微漾,倒映着璀璨的波澜随着薄雾不时荡漾开去,仿佛隔了尘世独然而立。梓魈却无心眷顾,深吸几口冰冷寒气已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屋内静的倦怠,两鼎盘龙铜丝的小巧火笼内正压着稳火合了宁神冷香散发出一阵阵热气,暖的融融透骨。宫灯浅映在胡乱披散的床帐薄纱上柔亮的带了朦胧,一人正合衣扯着薄被歪躺在床角半蜷了身子睡的沉稳,只眉头轻皱嘴唇微抿,带着让人心痛的执拗。
眼角莫名一热,梓魈撩纱轻坐在床边仔细盯看着那日思夜想的俊颜眉目,终是一叹,慢慢俯身贴在那人潮热温润的颈间深吸口气。
“我的云儿……”满足却依旧贪婪,恨不得揉浸到骨子里去疼、去爱。
古须云脖颈一热,微睁了模糊眼睛看一眼,便抓着被子径自翻身忽略着那灼热目光,腰间却是微微一紧被固在身后怀中,梓魈已顺势紧挨了躺在空出的偌大床榻上。
“滚开!”声音淡漠的不屑争执,只毫不遮掩的带了深深厌恶。
“云儿……我好想你……”
“想什么!想本少爷把漠北害的还不够惨!”开口已是决然惨笑,想着垂雪手持信笺遮掩不住的雀跃和窗外那窃语的残酷事实,终将自己狠狠摔进了璃山寒湖的最深处,那倾轧而来的万千冷寒逐渐灌涌进四肢百骸,毫不犹豫地浸入五脏六腑,把心也冻结起来,终麻木了却仍是抑制不住的抽颤,只等得四分五裂。
口中一阵腥甜翻涌上来,仿佛又是那时,皎皎弯月下,健壮英勇的彪猛汉子大笑着围坐火旁对酒当歌,一张张满是朝气的豪爽面孔亮闪着眼睛笑看向自己。
‘小云,打完这仗,我们便能回家了……你能见到你妹妹,我也能和她成亲了……’
‘小云,等我回去就是父亲了……等他长大了,我一定要他和你一样……’
‘小云,你既上了战场,便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声唱歌……’
‘小云,找机会我们再打一架……’
‘小云……小云……’
‘小云……’
第 115 章
雄浑歌声中劲风骤起。
卷着割人肌肤的尖棱沙石像流动的血雾一般,遮了憨憨笑颜,遮了僵悬在中空的惨白太阳,到处是血腥战刀霹闪出的一道道寒光,到处都是血肉粘稠,到处都是刀丛火海……战马跳跃的乱蹄下,满地的破碎肢体痛苦抽搐,被砍下的头颅惊恐着双眼在脚下被踢撞的滚来滚去,血污合着沙砾凝固在干裂唇边,狰狞的根本没了样子……
听不到哭喊悲号、呻吟哀求,剩下的只有自己沉重急促的嘶厉喘息和那鬼魅的腥红人影,终麻木了所有,心中唯一执念,于是,便疯狂杀戮。
“兵戎相见,血流成河,枯骨成山……哈哈哈……”古须云一字一字径自幽念着,终抑制不住的颤笑起来。
这,又能形容其间惨烈的零星几分!那时自己恨之入骨的是谁……此时硖关上下恨的又是谁……是谁……
梓魈浑身一僵,早被怀里那压制不住的颤动撤的心揪。明知会让他遍体鳞伤,却终要断了他回头之路,断了他在漠北的一切……自己何其残忍!心疼的几近窒息,却仍不愿放手!
“云儿……你已在硖关面前真正‘背叛’了漠北……”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恨我,就骂出来,哭出来……我只求你忘了漠北……忘了他……”
低吟乞求中逐渐带了凄楚哽咽,手臂紧紧固着容不得一丝冰冷缝隙,仿佛轻一松开古须云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时静的诡异,只屋外隐隐的传来一阵夹杂着丝竹的风声,不知哪阵钻了门窗缝隙,将几片床帐飘纱吹的微微一鼓。
“……回不去了……”
曾经死咬着的殷红嘴唇慢慢松开,古须云惨笑一声终黯淡了那怕人的嗜血眸子。轻念着心中抽搐猛的一个起伏,口中早已吐出一大口炙人热血。
一股寒意从心底不可抑制的冲涌泛起,梓魈一个激灵急忙起身,早被眼前那腥红的大片血污惊愣没了意识。
“……云儿?”
“云儿!”
“来人!来人啊!快传御医!”
静寂的毓水阁内惊吼炸起,引的孤鸟乍翅,怪笑一般的咕咕声中扑楞楞带着哨音飞去。几是同时,慌乱的脚步声急促涌来,猛推开的房门却带了强风,终将那本就在蜡油中苦苦挣扎的星点光亮断了芯捻,呲啦乱响后,青烟四散。
“主子!”
“主子!”
远处,风声吆呼,松涛滚滚。广袤天际幽暗混沌的依旧没有边际,只隐隐的,欢喜鼓乐已响了起来。
* * *
先皇最为衷爱的安乐公主下嫁三朝老丞相之四子周君洛,早在月前便在天朝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如今更是难得的为杀戮血腥已久的皇室带来一丝久违的安稳喜庆。
一早吉时未到,从城东周府到皇城南雀门便有专人推扫着满街的红纸屑,又撒水清尘铺毡设案,每丈远更是支挂了粉金彩绸,立了禁军把守。直过了已时,三声震耳炮响,周府大门前鼓乐喇叭滴答响起,早有宫里的数位礼仪女官照礼数查看着迎亲队伍,待周焯又神情复杂的嘱咐了周君洛几句之后,便浩浩荡荡向着皇宫进发。
宫内自是隆重喜庆,安乐公主还未天亮便沐浴更衣祷告上天,此时镂金双层凤冠上的凤尾颤巍巍饰着七颗明黄大钻,双排黄豆大小的银白珍珠轻垂蚕纱,掩住了骄媚笑颜。一身绣金四团彩凤吉服,肩上披着凤翼翘领,金灿灿流苏摇曳。待与春漱宫太后、皇上跪别,便莲步轻移,由两位当朝显赫诰命搀扶着坐进了双六排轿。
一时间,南雀门外人声鼎沸,不时有上了年岁的老人撤拽着新奇孩童一边轻抚花白胡须一边悄指着如流水般面前走过的各式仪仗一一解说。众人惊叹间远远看去,却见百多名侍卫双骐执幡、太监捧香前导,碎屑飞花中驸马俊俏文雅,喜笑着稳坐装饰一新的高头大马昂首缓行,身后长袖曼舞,凤轿流苏荡漾,孔雀团扇间更有近百荷衣宫女手持竹篮围着喜轿高唱喜歌,向宽街两旁看热闹的京城百姓撒着无数和了核桃、红枣、桂圆、栗子的金灿喜钱。
衣带飘甩处万头攒动,迷了双眼,蒙了人心,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