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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红尘有幸识丹青 下 by 阿堵-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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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现在,才有功夫问起盗墓的事情。 

  “你们拿到东西不马上走,怎么上封兰山待了这么些天?” 

  “进去以后才发现,有一部分字画年头太久,纸张绢绫的质地也和现在大不一样,很可能见光就要褪色,见风就要散架。只能尽量保持原样装到密封盒子里——多亏你派的人是高手啊,才能和蓝大爷他们一起,几乎不带任何震动的把东西拿到山上。”说到这里笑一笑,“我只知道该怎么拿,真让我拿这么远可做不到。” 

  “那样阴秽之地,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蓝家的历史差不多和江家一样长,有的是门道,不用担心。”接着回答上一个问题,“我们主要是急着找地方把那些字画救下来,就选了距离最近,不会被淹没的封兰山。本来也打算要在考城逗留一些天,所以东西带得很足,应付有余。” 

  半眯着眼睛,显出神往而又得意的表情:“接下来的事,就要靠我了。字画一展开,立即把涂满了明胶的蜡纸平粘上去,整个固定住,等半干的时候再慢慢揭下来,这样,短期内就不会褪色散架了。拿回去以后再重裱不迟。这一招是蓝大爷教我的,但是我干得最快最好,毫厘不爽,哈哈……这可不正应了那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可把他气死了……” 

  承安大笑。 

  “有两幅无论如何也保不住了,我赶着把样稿临出来,这才耽搁了两天。要不是着急来见你,我就跟他们回去了……” 

  “你敢!”承安埋头一通狂啃。 

  丹青一边扭一边喘,断断续续:“哎……跟你说正事……真的……是正事。” 

  “我倒看你有什么正事好说。”承安不肯罢休。 

  “真的……傅问津的墓|穴里,尽是金银珠宝,他的内棺……纯金打造……我们只取了字画……该死,承安……住手!”听出不寻常了,把他抱起来坐好,两人认真说话。 

  “我们出来的时候,做了点手脚。就算洪水退了,也不容易发现。你派人去涞城蓝府,找蓝玄蓝二爷,把那些东西取出来吧。不管做什么用,总比埋在地下强。” 

  “蓝府怎么会答应?” 

  “蓝家的规矩,只取字画,不取金银。我已经说好了。” 

  承安心想,这些专业人士的职业道德,真真不可小觑。他们的操守,比一般士子官僚好得多。当然,要说职业道德最高尚的,就是眼前这个了,不要命啊。 

  “另外,蓝大爷说,这批字画能得救,皇帝陛下功不可没,按江湖规矩,出手之后,给陛下三分之一的收益。”丹青笑嘻嘻的望着承安,“我也替你答应了。” 

  哈,有意思。承安大乐。笑道:“三分之一,能有多少?” 

  “具体我不清楚,不过现在海外市场扩大,行情涨得厉害,怎么着也得五万八万吧。”看承安有点不以为然,补一句,“黄金啊。” 

  承安叹气:“还真是不少。哎,以后还有这种机会别忘了叫我。” 

  丹青白他一眼:“堂堂一国之君,打这龌龊主意……” 

  承安邪邪一笑:“丹青,你跟我什么关系?是谁找我要人去盗墓来着?” 

  两人嘻嘻哈哈,搂做一团,继续之前未竟的事业。 

  待得云收雨歇,丹青躺在承安腿上,慢悠悠的道:“这批画的收益,我有三分之一,也归你了。蓝大爷说,蓝家世代居楚州,本乡遭难,不可袖手,所以蓝府那三分之一,也一并拿出来给你使用……我瞧着你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多,听说宫中甚是节俭,省能省出几个钱来?……” 

  承安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从前你说自己是东家的摇钱树,我看是我的摇钱树还差不多……” 

  洪正三年九月,丹青在弘信宫住下,十一月离开,回乾城陪师傅过年。 

  洪正四年春天,着手准备异域之行。 

  五月,到了凉州州府韫城。 

  凉州分号东家赐名“奎星楼”,以奎星乃西方七宿之首,又“屈曲相钩,似文字之画”故也。听起来倒不像卖字画的,像个酒楼饭馆。 

  “奎星楼”的掌柜是鹤哥,常驻在此,技术行政两手抓。江自修另外派了两名执事过来帮手。生宣和玉版也是身兼两职,既负责生产,又负责外联销售。丹青到的时候,他俩出关未归。 

  丹青于是一边饱览西北风光,一边帮鹤哥干活,一边等生宣和玉版回来,带自己走下一趟域外之行。 

  六月,他们回来了。七月,终于再次出发,捎上了丹青。整个商队一共二十多匹骆驼,加上雇来的保镖,足有三四十人。 

  生宣道:“这一趟恐怕得年后才能回来,得多带些御寒衣物。”东西虽然多,最值钱的其实只有十来个卷轴。此外是些文房四宝,普通字画,利润也很可观。 

  过了夜泉,出了冷月关,入眼就是无边瀚海,千里大漠了。 

  八月里的一天,商队在一处绿洲休息。有人找了过来,求见丹青。竟然是照君来亲临。 

  “公子,”君来行礼,因为连日赶路加上担忧,很有几分萎顿,“陛下病了,想念公子得紧。” 

  第 66 章 

  “总算也轮到你喂我喝药了,呵呵……”承安靠在床头,容色憔悴,偏偏志得意满。 

  丹青想起来,在两人的过往中,还真是没有此刻这样的情景。角色颠倒过来,忽然更清晰的体会到看着对方生病的焦心和忧虑。而且承安比自己乖多了,不管喂什么,都笑眯眯的往下咽,丹青怀疑哪怕是端一碗砒霜上来,他也会照喝不误。 

  “我让舅舅来看看好不好?” 

  “不要。舅舅一来就要训人。我也害怕。” 

  丹青笑。难得看见他这副模样。望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怜惜,问:“做皇帝很辛苦吧?” 

  承安正经思索了一阵子,才道:“没有追你辛苦。” 

  “胡说,除了有一次是你抓到我,其他时候都是我送上门的。你几时追过我?” 

  承安示意他把药碗放下,拉过他的手。 

  “丹青。做皇帝虽然辛苦,可是每件事,都在我智慧能力范围之内,顶多不过是麻烦一点,不会失控。可是你……从一开始,就叫我无法判断,不能取舍,束手无策,惊慌失措……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要不是我赵承安还有那么一点慧根和运气,怎么可能追上你……” 

  “说话太多,很累人的,睡一会儿吧。”丹青把手轻轻抽出来,扶他躺下,一直在床边陪着。 

  贴身的小太监四喜过来收拾东西,丹青跟着他一起往外走。如今宫中伺候的,都是照影一手挑选调教出来的人,懂事得很。 

  “陛下这病什么时候起的?” 

  “这大半年,比先头更加忙碌,三更眠五更起,通宵不睡的时候也常有——听说为了裁陆军扩水师的事情——这些小的是不懂了。忙是忙,精神倒还好。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七月里,听说公子出关去了,忽然就病倒了。” 

  丹青停住脚步。 

  “公子……”四喜侧头偷看一眼,“陛下病中常常念着公子的名字……听说关外路途险恶,常有不测,公子金玉之身,如此犯险……陛下他心里……不肯有一丝一毫委屈公子,可是……” 

  “四喜,谢谢你。” 

  从九月一直到第二年开春,丹青在宫里住了半年。 

  洪正五年的春天,承安又迎来了一个更加忙碌的季节。 

  对军队的所有举措全面启动,需要他亲自盯着,不能出丝毫纰漏。 

  从今年起,在户部侍郎舒至纯的建议下,改革东南税制,预计用两到三年时间完成。 

  而近在眼前的,是即将举行的春试。这是西南各族“设学堂”四年以来,第一次正式参加科举应试。此事也得皇帝本人过问,时时关注。 

  丹青临走前,对承安说:“好了,我就在京城待着,再也不乱跑了——万一要跑,也先告诉你一声。” 

  “什么叫‘万一要跑’?看我不打折你腿!”承安抱住他,“丹青,别着急,再等等……等小煦十八岁,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停一下,瞪着他,“那些好地方,不许一个人偷偷跑去玩,等我一起去,听见没?” 

  “好。”丹青亲他一下,哄着:“我真的就在京城。留白两口子和罗纹都被东家派往越州,京里人手短缺,我得帮忙去了。你知道,东家是不管我的,我也不能太不厚道……” 

  “是是是,你厚道得很。” 

  洪正六年年初,王梓园病。 

  江自修把海怀山请到乾城。 

  神医摇摇头:“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再好的药物,也就拖个半年一年。你们……准备后事吧。” 

  听了这话,丹青的泪水“唰”的流下来,一整天,止也止不住。 

  第二天,他拿着《涤尘洗心录》的抄本,来找江自修。 

  “东家,这目录里的字画,还差多少?” 

  “先生亲眼见过的八幅,早已完成。其他有详细记录的三十二幅,这些年陆陆续续,已临仿二十五幅。有的已经出手,有的还在库里存着。” 

  “这么说还有七幅。”丹青把书目打开,“请东家说一说名字。” 

  “丹青,你……” 

  “我想……替师傅了却这个夙愿。” 

  从这一天起,丹青每日在王梓园病榻前伺候。除此之外的时间,闭关临仿,写字作画刻印,忙碌不休。每完成一幅,就拿给师傅品评。师徒二人宛然回到了十年前,在彤城王宅花园里,两把椅子一壶茶,纵谈艺术心得,其乐融融。 

  丹青心里着急,怕师傅等不到最后完成的一天,彼此遗恨。又害怕速度太快,让师傅没了念想,一口气再也撑不下去。就在这样的煎熬中,一笔一画,一张一幅,完成了《涤尘洗心录》上剩余的所有作品。 

  洪正七年正月十八,王梓园病逝。 

  所有能回来的弟子都在年前赶到乾城老宅,陪着师傅过了最后一个年。 

  直到王梓园下葬完毕,其他师兄弟们纷纷离开,丹青还天天去祠堂待一会儿,在师傅牌位前坐着。 

  丹青觉得,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对人生的体悟越来越细腻深刻,自己一颗心却似乎变得越来越脆弱。少年时期那种生死置之脑后,放开怀抱勇往直前的气魄,如今想来,竟有些不敢置信。 

  曾经的自己,遭遇艰难险阻,世事无常,首先问:“我该怎么办”。而现在,面对失去,却总忍不住想问一句“为什么”。这句“为什么”,往往不可避免的问出槌心之痛。 

  生命轻如飞羽。不能承受的,恰恰是这轻飘飘的分量。 

  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透进来的阳光里。 

  “承安……”丹青站起身。 

  承安走过来,让他靠着自己。 

  “师傅……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 

  丹青再也无法支撑,倒在他怀里。 

  承安抱着他,正犹豫间,后一步进来的江自修已经开口了:“陛下把丹青带走吧——舅舅也是这个意思。” 

  承安抬头,看着他。 

  “这孩子……太重情义,没个贴心人在身边陪着,只怕引发旧疾。” 

  “好。我带他进宫待一段时间。”抱着人往外走,在江自修面前立住,诚恳道:“谢谢东家。” 

  “为了这么一点事,让陛下亲自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心里却想:“一家人么,不用客气。” 

  承安只带了几个亲近高手,微服而来。把丹青安顿在车里,又听海怀山叮嘱了几句,就要离开。 

  江自修递过来一个套着丝囊的画轴:“这样东西,是去年柜上的伙计无意中收进来的。王先生在世时,认出应是丹青父母的遗物。自从师傅生病,他心情一直不好,我也没敢拿给他,就做主送给陛下吧。” 

  坐在车里,把画轴拿出来展开一看,是一幅金粉观音图。 

  丹青身世,承安这些年也清楚了。想到命运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已经开始酝酿这一段纠缠,忽然觉得,也许这纠缠能生生世世继续下去。 

  画中人和怀里的人,竟生出重叠之感,一时如痴如醉。 

  两个月后,丹青有一天对承安道:“你不是说等到小煦十八岁?” 

  “怎么?” 

  “也没几年了。你给我找点事做,我在宫里陪你。” 

  承安含着眼泪仰天长叹:感谢师傅在天之灵保佑啊。 

  这一日下了朝,往御花园而来。忽听假山前头大树底下有人说话。挥挥手叫跟着的人远远站住,自己悄无声息的踱过去。 

  “小煦,照你这个爬法,是爬不上去的。” 

  “啊?丹青哥哥,你会爬树?” 

  “略知一二。” 

  两人嘀咕一阵。 

  “哎,先把外衣脱下来,省得不小心哪里挂坏了,让你大哥知道。” 

  “对对对。丹青哥哥,你真是深得我心啊深得我心。” 

  “没大没小——我可跟你说了,上去看看就好,别把鸟蛋掏下来,那东西没御膳房的芙蓉蛋好吃,还害人家断子绝孙。” 

  不一会儿,上树的那个下来了。 

  “你今天怎么不用上朝?” 

  “我这个不是……病还没好么……” 

  “你大哥也真是,哪有叫十几岁的孩子天天陪着五鼓上朝的,换了我也装病。这么辛苦,不用装也病了。” 

  “是啊是啊,大哥真的好恐怖。”承煦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我十岁那年,楚州大水,大哥离京一个月。走之前,逼着我立军令状,保证如常上朝,替他监国。还说……还说,万一他回不来,叫我马上做皇帝,留下一大堆人名给我……”承煦叹口气,“害我做了差不多半年噩梦。” 

  “小煦,你觉得上朝有意思么?” 

  “没什么意思。反正上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丹青想一想,正色道:“你父亲驾崩那年,本该传位给你哥哥。” 

  “我知道,哥哥从小身体不好……” 

  “你又只有八岁……” 

  “我那时候真是什么都不懂。” 

  “你大哥没有办法,只好把皇位接过来。他以前在蜀州,可不知道有多滋润。”丹青万分诚挚的看着承煦,“所以,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你替他上朝,是他在替你上朝。本来就是该你做的事情啊。” 

  承煦呆住。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再说,你不是长子,偏偏轮到了你。这说明,你是上天选中的人,天将降大任,怎么能辜负苍天的厚爱呢?” 

  啊?还有这么一说?承煦一颗热血少年心顿时澎湃起来。 

  “唉,说实话,上朝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有些事情,慢慢懂了,能听出门道,就不那么无聊了。而且…… 

  “而且……那些大臣们都好好玩哦。比如吏部尚书印宿怀印大人,一跟大哥说话眼里就热情似火。而户部尚书舒至纯舒大人却正好相反,总是冷冰冰的,跟大哥说话的时候,比平时还要冷上三分……” 

  丹青一脑门黑线。 

  “更有意思的是,我看大哥反而欣赏冷冰冰的那个,着实信任倚重……你说他是不是受虐狂?” 

  越说越不像话,承安再也忍不住冲出来:“小煦!从今天开始,把《前四史》从头到尾给我抄一遍!”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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