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天下黄花-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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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说李老喜要到牛市屯女儿家听戏,孙老元高兴得心尖子发颤。机会来了。李老喜一挪老窝,到了外边,就可以动手了。可他知道李老喜不爱听戏,又担心李老喜不去。
他要不去,机会又失去了,不知又要等到何时。直到听说李老喜坐女儿家的轿车出了村,孙老元心上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当时趴到地上磕了一个响头。磕完头,立即叫老得找孙毛旦。孙毛旦找来,孙老元叫老得出去,然后跟孙毛旦说:〃知道李老喜到哪儿去了吗〃孙毛旦昨夜摸了一夜牌,睡了一天刚起来,瘟头瘟脑地说:〃他不还在家呆着吗?〃孙老元照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瞧你那个头脑,还想着给殿元报仇呢!指望你报仇,殿元的骨头早沤烂了!告诉你,李老喜出村了,到牛市屯听戏去了!〃说完,激动得在屋里乱转,拐棍也不要了。
孙毛旦一听这消息也很高兴,当下瞌睡就醒了,说:〃好,好,他听戏去了,他挪老窝了,我明白了,这下可以办事了!这个蠢货,他怎么就出村了呢?〃孙老元说:〃还不是听我的话,咱们没有露出来?他以为咱们不知道殿元是谁害的呢,他光记着摘牌子当村长了!〃孙毛旦一边将披着的衣掌穿上,一边匆忙就往外走:〃我骑马去叫布袋!〃孙老元喝住他:〃站住,谁要你白天骑马去,夜里就不能去了?〃孙毛旦说:〃对,对,夜里夜里。见面就是一顿骂,把我给骂晕了!〃当夜三更,孙毛旦将许布袋从十里外的杨场请来。孙毛旦一更就到了杨场,可到处找不到许布袋,把孙毛旦急了一头汗。找来找去,原来许布袋并没有走远,只是他没有睡正房,睡在牛圈一铺草堆里。孙毛旦将他从草堆里扒出来,不禁笑了:〃真是一个土匪!〃接着喊他:〃起来起来,干爹叫你呢!〃两人骑马上了路。路上星星满天,风一吹有些冷。孙毛旦穿得厚,不觉得有风;许布袋破衣烂衫,浑身上下打颤。许布袋不满意地说:〃黑更半夜,又叫我干什么?〃孙毛旦说:〃上次你干爹给你说的事你忘了?现在时候到了,你可以给殿元哥报仇了!〃许布袋这才明白叫他的意思,忙拨转马说:〃那我得回去!〃孙毛旦急了:〃怎么了布袋,你又变卦了?上次你干爹还给你几十块光洋呢!〃许布袋瞪了孙毛旦一眼:〃都怪你不早点说,以为又让我去喝酒。既然这次是真的,我家伙忘到家里了!〃孙毛旦笑了:〃我以为你变卦了呢!〃也拨转马头,陪许布袋回去。
到了许布袋家,许布袋把两个屋子找遍,没有找到他的家伙。最后在猪圈食槽子下找到了,原来是一把生锈的杀猪刀。孙毛旦〃扑哧〃又笑了:〃我以为什么好家伙,原来是个生锈的杀猪刀,还不如我送你一个小攮子呢!你的那把盒子呢?〃许布袋闷着头说:〃上次卖给老丘了!〃孙毛旦也不知老丘是谁;两个又骑马上路了。路上许布袋问:〃要我去杀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我认识不认识他?〃孙毛旦说:〃怎么不认识,就是李老喜!就是他雇人把殿元哥给勒死了!前些时候他老不出村,没地方下手,昨天他去他闺女家听戏,出村了,你干爹就让叫你来了!〃许布袋一听是李老喜,又勒住马,说:〃要杀李老喜?李老喜这人我可觉得不错!〃孙毛旦问:〃他怎么不错?〃许布袋说:〃小时候我到他家偷枣,一次被他家狼狗缠住,他喝退狼狗,也没有打我!〃孙毛旦又有些着急:〃那是小时候,现在他可把咱哥给杀了!〃许布袋想了想,叹口气说:〃那就杀了他吧!〃这样到了孙家。孙老元已经在家摆了一桌酒,两人一到,就让入座。酒过三巡,孙老元问:〃路上毛旦都跟你说了?〃许布袋说:〃说了,什么时候动手?〃孙老元说:〃这都五更了,他昨天去的,昨天听了一天戏,今天还要听一天,今天晚上吧!〃许布袋说:〃那怎么现在给我叫过来了?〃孙老元说:〃一会儿天就明了,白天你睡上一天,养养精神!〃许布袋说:〃养什么精神,我还跟毛旦去打兔吧!〃孙毛旦很高兴,但孙老元说:〃不能打,不能打,这事还得保密,你得藏着,不能让人发现!〃孙老元又说:〃布袋,这事一定要小心,牛市屯人多嘴杂,动手要在后半夜。他女儿家的地形,我已经打听好了,到今天晚上再告诉你!去时我还给你准备了两个帮手,让他们在村外接应!〃许布袋不高兴:〃干爹,你干事还是这么啰嗦,我要单独行动,我不要帮手!〃孙老元说:〃我的儿,这是杀人头点地的事,冒失不得,去两个人在村外给你牵马,你万一出了事,跑起来也快!〃许布袋撅着嘴问:〃是两个什么人?〃孙老元说:〃实靠得很,就是咱家的老冯和老得。为了保密,现在不能告诉他们,就说跟你去借东西。等到了路上,你再告诉他们吧!〃当下商量完毕,孙老元就让孙元旦带许布袋去西厢院睡觉。这天许布袋倒很老实,一觉睡到太阳偏西,才起来吃晚饭。
李老喜已经在女儿家听了两天戏。头一天听的是《秦雪梅吊孝》,第二天听的是《王宝钏守寒窑》。但他不懂戏文,也就是坐到椅子上听。听来听去,没听出个什么意思。
亲家老关在旁边陪他,一会说〃玻璃脆出来了〃,一会儿说〃玻璃脆出来了〃,他也没听出玻璃脆唱得好到哪里去。这次亲家对他不错,专门宰了一只羊,杀了几只鸡。虽然马村不算大,但李老喜大小也是个村长,看戏往前边放椅子,众人都让,都说:〃马村村长来了,马村村长来了。〃牛市屯屯长姓牛,坐在戏台下最前排,这天扭头发现了他,也笑着向他拱手:〃哟,李村长来了,给敝屯增光!〃李老喜也笑着拱手:〃屯长客气了。哪天有空,到小村去玩玩。〃牛屯长说:〃一定去,一定去。台上打板了,咱们先看戏!〃戏一散,亲家老关就关心地问他:〃怎么样亲家,戏唱得怎么样?〃李老喜说:〃不错,唱得不错。就是这戏老哭哭啼啼的,让人败兴!〃老关说:〃那是唱戏,唱戏哪有不哭的?玻璃脆最拿手的,就是唱苦戏!〃女儿外孙对他也不错,看戏坐在他身后,给他递瓜子嗑。这天戏还没开锣,外孙缠他:〃姥爷,你不是说给我买梨糕吗?〃李老喜突然想起笑着说:〃姥爷倒把这事给忘了!〃就从口袋摸出一块光洋,递给外孙让他买。亲家在一旁看到,喝斥孙子:〃在家怎么给你说的!又让你姥爷破费!〃李老喜笑说:〃小孩子家,何必说他!〃看完戏,回到家,已是三星偏西。亲家还要让家人烫壶酒,与他共饮,然后才安歇。
照顾如此周到,倒让李老喜过意不去。人家到自己家来过几次,半夜哪让喝过酒?于是不安地说:〃亲家,我这一来听戏不要紧,把你打扰得不轻!〃亲家老关说:〃亲家,你说到哪里去了?知你当着村长,平时公务繁忙,请都请不到,这次请来了,还什么打扰不打扰!〃李老喜只好安心听戏。只有一件不好,李老喜初到这里,有些水土不服,头一天晚上,半夜就起来拉了两回肚子。第二天一早儿女来送洗脸水,李老喜说:〃妮儿,戏我也听了一场了,家里还有事,让我今天回去吧!〃女儿不放,问:〃爹,你住在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李老喜也不好对女儿说自己跑肚子,只好说:〃怎么不合适,看到你婆家忙前忙后,我心里不过意!〃女儿说:〃这有什么不过意,那年他家开油坊,还借过咱家十石米呢!〃李老喜倒笑了:〃还是从小的脾气,说话不懂事!在人家老人面前,可不许这么说话!〃于是就安心住下。如果李老喜第二天果真回去,也就躲过了杀身之祸;他被亲家和女儿留下,就该他倒霉。第二天晚上,他正由亲家陪着听〃泪洒相思地〃,许布袋和老马老得三个,已经骑着马上路了。
直到来时,马夫老冯、伙夫老得并不知道来干什么。孙老元只交代他们,跟干儿许布袋去借件东西。老冯、老得自从吃了孙老元的核豆,一心想给老掌柜办事,现在听说事情来了,都很高兴。但听说事情是夜里不是白天,又有些纳闷,说:〃老掌柜,借什么东西,白天不去借,还得趁着晚上!〃孙毛旦在一旁说:〃白天怕人家家里没人,夜里去才找得着。〃老冯老得一听也有道理,又问孙毛旦:〃少东家,到底是借什么,得去三个人?〃孙毛旦说:〃去三个人,证明借的东西不轻,得三个人才抬得动,路上布袋告诉你们!〃到了夜里,老冯老得就跟许布袋骑马出了村。临行时,老掌柜又把许布袋拉到旁边交代:〃没机会就不干,也不要出了事情!〃许布袋说:〃干爹,放心去睡觉吧!〃三个人出了村。一开始大家不说话,等出了村,上了路,打马跑开,三个人才开始说话。老得说:〃老冯,夜里没骑马走过路,谁知比白天出路!〃老冯说:〃可不!我那年赶马车拉豆饼,一夜走了一百二,放到白天,把马打死也走不脱!〃老得又说:〃这借个东西,老掌柜憋了半年!〃老冯说:〃也不知借个什么!〃老得问许布袋:〃少东家,咱们去哪村借东西?〃许布袋:〃去牛市屯!〃老冯说:〃借个啥,用得着三个人?〃许布袋说:〃借个人头!〃老得笑了:〃少东家就会说笑话,黑更半夜,借什么人头!借谁的人头?〃许布袋说:〃借李老喜的,他把殿元给勒死了,咱们今天去杀了他!〃老冯老得都严肃了:〃真的?〃许布袋〃嗖〃地从后背衣裳里抽出那把杀猪刀:〃看这把刀!〃一说看刀不要紧,老冯老得吓了一跳,老得当时吓得软瘫了,〃咕咚〃一声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许布袋和老冯都停住马,起来拉他,他瘫在地上不起来,说:〃老掌柜也不说清楚,光说借东西,谁知是借人头!吓死我了,我是不敢去了,我没杀过人,我不杀人!
许布袋上去抽了他一马鞭:
〃起来!不是让你去杀人,杀人的是我,让你们俩在村外牵马等我!〃老得说:〃牵马我也不去,我一步动不得了,要去你们俩去,我要回去!〃许布袋说:〃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先杀了你!〃说着真用刀去砍他。吓得老得一骨碌爬起来:〃你别杀,我去,我去!〃三个人又骑马走。老得几次又想从马上瘫下来,但看着许布袋手中的刀,抱着鞍在马上哆嗦。这时老冯说:〃少东家,看老得这样子,是真难去杀人。〃许布袋说:〃要搁我在队伍上脾气,早把他枪毙了!杀人我一个人去,你俩在村外牵马!〃老冯赶紧说:〃好,好,我们在村外牵马!〃到了牛市屯村外,许布袋果真让三人下马,把自己马的缰绳交给老冯:〃你俩牵马到麦棵里等着,我进去杀他!〃老冯老得慌忙说:〃好,好,我们在麦棵里等着!〃许布袋又往老得脸上亮了亮刀,转身一溜小跑就不见了。吓得老得又瘫在地上,说:〃老冯,老掌柜说让借东西,谁知是借人头,吓死我了!知道这,说啥我也不来了!〃老冯这时倒英勇了,说:〃原来少东家是让李老喜勒死的,那李老喜也该杀!老掌柜也没有让咱去杀人,就让在村外牵牵马,杀人用的是人家干儿,我看老掌柜够仗义的!〃老得说:〃我也知道仗义,只是头一回干这事情,当不住腿的家!〃说着,两人牵马隐到了麦棵里。到麦棵里等了一会,老得又问:〃不知要等多长时候?〃老冯挺内行地说:〃杀人倒快,就是找人慢。等着吧,反正布袋不回来,咱不能回去,不然见老掌柜怎么说?〃老得说:〃愿他杀得快些吧!〃老冯、老得说话时间,许布袋已经到了牛市屯的戏台前。戏台上吊着两盏汽灯,亮得晃眼。这时玻璃脆正唱到小寡妇哭丈夫,戏台下许多人都哭了。许布袋把刀藏好,也挤在人群中听,顺便还在小摊上买了十几个梨糕糖。听了一会戏,吃了两个梨糕糖,将坐在前边的李老喜给瞄上了。既然瞄上了,许布袋就不再着急,安心听戏。
等戏散场,大家呼喊着搬凳子回家,许布袋就远远跟上了李老喜和他的亲家。李老喜和亲家走在前边,女儿抱着睡熟的孩子走在后边,再后边是搬凳子的两个伙计。等一干人回到家,许布袋也绕道上了他家的瓦屋顶。许布袋伏在瓦屋顶上,以为他家很快就灭灯睡觉,可以动手了,谁知李老喜亲家老关又在正房摆上了酒,和李老喜喝了起来。
看着窗户纸上透出的两个对饮的人影,许布袋生了气:〃本来不想杀他,谁知他还喝酒,这下得杀了他!〃好在两人喝的时间不长,伙计提个灯笼,就把李老喜送到了后院安歇。许布袋也从瓦房上沿到后院。原以为这下安生了,谁知道李老喜睡下也不安生,屋里的灯一会灭了,一会又亮了,他一会睡下,一会又起来了。原来李老喜又跑肚子,睡下一会,就得起床到屋外厕所去解手。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把许布袋气得直吐唾沫,骂道:〃今天算是倒霉,看他那个磨蹭劲儿!〃好不容易李老喜睡下了。屋里不再亮灯。许布袋拍了一下巴掌:〃你也会老实!〃就顺着房墙下去。谁知屋后有个狗窝,一个狼狗〃忽〃地一声扑了上来,把许布袋吓了一跳。许布袋正有气没地方出,一把攥住扑过来的狗脖子,生生地把个大狼狗给攥死了。大狼狗一声没吭,先是腿乱踢蹬,渐渐身子就变成了烂泥。许布袋把狼狗扔掉,绕到房前,到李老喜睡的房子,便去拨门。谁知刚一拨,门就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许布袋心想:〃他倒胆子大,睡觉不插门。〃进屋以后,悄悄摸到床前,从后衣裳里抽出杀猪刀,估摸出睡觉人头的地方,一刀就下去了。谁知一刀砍了个空,把个枕头给砍烂了,床上也没动静。许布袋吓了一跳,张眼往床上看,床是空的,只有翻起的一团被窝。原来在许布袋和狼狗搏斗时,李老喜刚睡着又拉肚子,这次来得比较急,灯也没点就提着裤子出去了。许布袋只好蹲在床脚下等,心里说:〃原想等他睡着送他走,他也不知疼,谁知他没这福气,还得醒着杀!〃心里正说着,门响了,李老喜提着裤子走了进来。许布袋不再等待,一个箭步就冲了上去。李老喜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突然见有人影黑乎乎扑上来,知道不妙,扭身就往外跳,跳出屋就跑。可他一时着急,吓得也忘了喊。许布袋见他跑了,心里也着了急,端着刀子就追。李老喜跑到院子没处躲,就一头钻进了磨房磨道里。许布袋也跟到磨道里。两人在磨道里转了两圈,人还没杀上。这时老关的马夫后半夜起来喂马,听到磨房有动静,就过来喊:〃谁?〃听到有人声,李老喜才想起自己也有嘴,便大声嚷嚷:〃快来人吧,快来人吧,有人杀我!〃说完,一头栽倒在磨道里。
马夫吓了一跳,接着在院子里乱跳:
〃东家,快起来吧,我是不管了,有人杀李村长!〃他这么一喊,各屋纷纷亮了灯,人们提着裤子跑出来。许布袋见事不妙,只好收起刀,趁乱又攀上瓦屋顶跑了。
老冯、老得仍在麦棵里等着,看看东方发白,天都快亮了,两人不禁有些着急。老得说:〃布袋怎么还不来?说话天都亮了,天一亮,咱们还牵着马藏在麦棵里,被人看到算什么!〃老冯说:〃再等一等吧,杀个人哪那么容易!〃正说着,许布袋来了,跑得气咻咻地。跑到跟前,跨上马就跑。老冯、老得也急忙上马跟他跑。等跑出五六里路,三匹马才渐渐慢下来。这时老得问:〃怎么样布袋,把李老喜杀了吗?〃许布袋也不言声,又打起马。老冯悄悄对老得说:〃看他不言声,肯定是杀了!〃这样到了孙家。孙老元孙毛旦一夜没睡,都在等着,见他们回来,忙将他们引到正房。孙老元急忙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把我急坏了,怎么样布袋,得手了吗?〃这时许布袋已经镇静下来,先喝了一瓢水,然后说:〃干爹,这次不顺,李老喜光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