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县长 作者:许开祯-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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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的,〃秦风进门就汇报,〃前天我刚从胡杨回来,就接到王乡长电话,说是省里一帮记者没跟乡上打招呼,直接进了村,群众说啥的都有。我让他们制止,王乡长说这些记者牛得很,根本不把他放眼里,又是照相又是录影,把群众说的都给录进去了。〃
〃现在人呢?〃林雅雯问。
〃还在胡杨乡,吵着要见流管处的郑处长。〃
〃郑奉时呢,他啥态度?〃
〃他避着不见,说是去了北京。〃
〃什么去了北京,昨天中午还跟我通电话呢,这个老滑头,祸是他闯的,现在倒好,他装没事人。〃林雅雯愤愤地说。
秦风刚想发几句对郑奉时的牢骚,忽一想林雅雯跟郑奉时的关系,忙把话咽了。
〃你们宣传部呢,难道没一点办法?〃隔了一会,林雅雯又问。
〃我有啥办法?他们又不归县上管,市里都管不了。再说了,现在是新闻自由,舆论监督也是党提倡的,说好话他们不听,硬性阻拦又要犯错误,只能让他们采访。〃秦风的话里面满含委屈,他一定为这事挨过祁茂林的批,这阵儿跟林雅雯发泄起不满来。
〃我是说你就不能想点别的法子?〃林雅雯有点气这个榆木疙瘩,真是个酸秀才,几个记者都摆不平,还当宣传部长。
〃能有啥法子,宣传部是个穷单位,一顿饭都请不起,难怪人家不尿我们。〃
尿是沙湖的方言,意思是看不起。本来对秦风,林雅雯还有点同情,听他这么一说,忽地生气了:〃谁让你请客送礼了,怎么一说想办法就全往这上面想,难道记者是冲你一顿饭来的?〃
秦风垂下头,样子更委屈了。他一个副部长,遇上这么棘手的事,能咋?昨天他请示过主管副书记,想请几个记者到成吉思汗大漠宫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这样以后自己发稿也容易点,没想副书记一口就回绝了。〃吃什么吃,感情是吃出来的?〃噎得他当时就想冲谁发顿火,不是吃出来的你们天天桌上桌下做什么?宣传部暂时没部长,空出的这个位子让很多人动心思,祁书记曾经暗示了几次,想把他扶正,可是主管副书记跟林县长有意见,秦风的愿望便成为悬在空中的一个气球,迟迟抓不到手里。加上又出了〃121〃事件,宣传部更是脱不了干系,弄得他自己都没了信心,整日萎靡不振,哪还有心思想什么办法。
林雅雯又说了几句,一看秦风蔫头耷脑的样子,知道说下去也是白说,略带沮丧地道:〃你先回去吧,有情况随时汇报。〃
秦风走了,林雅雯的心却让几个记者搅得更乱了。自从〃121〃事件突发后,跟媒体打交道,就成了一件很头痛的事。如今的沙湖县,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似乎一夜之间,哪儿都是雷区,随便一踩都有可能引发大地震。林雅雯伤感了一阵,抬起头,发现强光景还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说:〃你去把关于营造防护林的材料重新整理一下,要细,要全面,要让二十年的成就说话。〃强光景说了声是,转身要走,林雅雯又叫住他:〃对了,陈家声那份材料也要重新整理,要活,要典型,一定要在全省全国站住脚。〃强光景又〃嗯〃了一声,心想,这两个材料,怕是又要熬几个通宵了。说来也是奇怪,强光景写的材料,林雅雯很少提意见,独独这两份材料,总是过不了关,搞得他都弄不清林雅雯到底想要什么,便有点受罪似的回望了一眼林雅雯。林雅雯突地站起来,望住他说:〃忙中偷闲去把头发理一下,胡子弄干净。〃
强光景很是不好意思,一场〃121〃风波,把沙湖县的干部全都弄得神经紧张,偏偏这些日子他又跟老婆干架,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闹起来却没完没了,搞得他简直要崩溃,哪还有心思注意形象?可林雅雯偏偏又是一个这方面要求十分严格的人,下楼时他对着墙上的玻璃镜看了看,胡子的确长了,乱糟糟的,蒿草一样。
办公室里剩她一人的时候,林雅雯的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张面孔。多少年来,这张面孔就像跳蚤一样,时不时地跳出来,骚扰她一下。跳蚤是她对他的评价,并无恶意。一个人长久地被另一个人困扰着,平静的生活冷不丁就让他打乱,泛起几朵细碎的浪花,却又不往深里去,也不往开里延伸,然后就又无声无息。你的生活还是你的生活,并不因他的闪现改变什么。但是,你对生活的感受,还有那份儿平静,却不可阻挡地因这个人的存在发生着一些动摇,偶尔还要颠覆一下。但你试图想抓住这个人时,却又不知道他在哪,那只曾经有过温情的手是否还能容你轻轻一握?并不是每只手都能让你握住的,也不是每只握住的手都能将你引领到一片梅林。林雅雯承受过那种煎熬的滋味,也被一种叫做期待的东西暗暗折磨过。现在,她算是清醒了,彻底清醒。可清醒了又能怎样?谁能把心上曾有的皱纹一一抹平,谁又能把岁月留下的道道痕迹弄得一纹不留?
难。
至少林雅雯还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发了好长一会儿怔,林雅雯一咬牙,拿起了电话。眼下还不是她躲谁的时候,再者,你想躲就能躲得过去么?她提醒自己,就事论事,千万别把自己的生活再给扰乱。
电话里的郑奉时像是刚睡醒,声音有点嘶哑,林雅雯想他昨夜一定又喝酒了。男人总是拿酒排解不愉快,女人呢?林雅雯摇摇头,说好了不乱想咋又乱想?她定了定神,道:〃你除了喝酒还有没别的事做?〃郑奉时一听是她,马上变得油嘴起来,说喝酒便是最大的革命呀,还说要不要一块喝一次。林雅雯说都啥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喝酒?郑奉时笑了笑:〃啥时候,啥时候也不能误了喝酒。〃林雅雯有点生气了,她最听不惯的,就是郑奉时这种玩世不恭的口气。
〃记者就在你的门口,你还有心思说笑?〃她的语气严厉起来。
那边的郑奉时收住笑,但他显然没把这事当个事。〃不就几个小记者么,看把你急的,任他们采访好了。〃他说。
〃任他们,你忘了上次的教训?记者没大小,越是这种三不管的记者,捅出事儿来越难收拾。〃林雅雯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以前她对记者这个行当缺乏了解,来沙湖县这两年的经历让她渐渐明白,记者其实就是世界上最爱挑事儿的一群人,而且他们只管点火,火点得越大越好,至于怎么灭火,那是别人的事,你灭不了他才最开心。尤其沙湖这地方,给你贴金的没有,揭你短曝你光的却天天有,好像沙湖的干部这些年就没干过正事,做下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专等铁肩担道义的记者来为民申冤似的。
一想这些,林雅雯就恨,就烦,她最头痛这些鸡蛋里挑骨头总爱把小事往大里挑,挑起来却又束手无策,只会干巴巴地喊两句政治口号的所谓记者。
郑奉时那边也突然没了话,像是在思考,林雅雯又问了一句,他才说:〃什么记者,简直就是一伙吸血虫,惹急了我让他们永远写不成破文章!〃
〃你不要胡来!〃一听郑奉时又乱说,林雅雯急了,刚才这句话,才是郑奉时的内心话,也是他的真实心情。看来,他并没把这事儿不当回事,相反,他也被这帮记者逼急了呢。
林雅雯知道郑奉时的性格,他说这句话,绝不是吓唬谁,这家伙真是啥都敢做,容易走极端,仗着自己是沙漠里的王,动不动就搞些乌七八糟的事。去年就把南方一家报纸的记者给打了,扒光了衣服,丢在沙漠里,差点弄出人命。上头查了半年,居然查不出是他做的,为这事,林雅雯好几天吃不下饭,他倒好,一天一个电话,嚷着要喝酒,还说老同学在一起工作一年了,还没喝过一次酒,实在说不过去。
这会子一听林雅雯发急,郑奉时马上变换口气,强装轻松;〃放心,我只是说说,他们有本事只管去采访,我现在是懒得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咋的。〃林雅雯却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分明有种无奈和苍凉。林雅雯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发抖,仿佛电话里传来的那道微波刺痛了她,她极力控制着,不让情绪偏离到那个可能滑落的方向。还好,这一次她成功了,没被郑奉时的坏情绪感染自己,她用公事公办的口气,再三叮嘱郑奉时,一定要正确处理采访,千万别激化矛盾,现在事态还没平息,防止记者再把群众的情绪挑起来,等她安排好手头的工作,马上赶来。
郑奉时听完,只说了声〃随便〃,便把电话挂了。
林雅雯又把电话打往省委宣传部,可惜胡处长不在,打手机不通,看来她只能亲自出面跟记者交涉了。
3
又是一个风沙弥漫的日子。
天还没亮透,呼叫的北风便从沙漠深处卷来,吼吼的,叫得那个凶,能把人吓死。晚报记者陈言从地窝子里走出来,还没来得及伸直眼望,就被狂风打了个趔趄,眼里也吹进几粒沙子。〃狗日的天爷,刮个没完哩。〃陈言学沙乡人,骂了句脏话,揉揉眼,想往乡政府那边去,可风太猛了,刮得人迈不开步子。陈言走了几步,感觉不行,只好又沮丧地掉头回来。
蜷缩在草铺上眯着眼丢盹儿的宋二蛤蟆动了动,伸手拽了一下破皮袄,说:〃这风野着哩,你还是听我的话,老老实实睡一会吧。〃
陈言没说话,他的心被一层悲凉压着,嗓子里也像是被什么堵着,说不出话。晨光穿过地窝子口,亮进来,映出里面的一副惨相。如果说昨晚他还没觉得住地窝子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这阵儿,这份感觉就升起来,不只是觉得荒唐,简直是不可思议。他怎么能窝在这种地儿呢?他可是堂堂的记者站站长啊,一个自命不凡的人!
是的,昨晚陈言就住在这里,跟沙湾村的光棍宋二蛤蟆窝在一起。
这是一个废弃了一年多的地窝子,之前,沙湾村的老光棍宋二蛤蟆在这儿看瓜。地窝子前面,是宋二蛤蟆的瓜地,据宋二蛤蟆说,这地他种了五年,年年都种籽瓜,挣钱不少哩。可去年乡政府突然下了红头文件,说这地属于纠纷地,不能种了。宋二蛤蟆没理,照旧种了籽瓜,结果,一个月后,让乡政府雇来的推土机给推了。宋二蛤蟆白白损失了几尼龙袋籽种还有大把的力气,一怒之下他将地窝子的门给扒了,还在里面撒了泡臭烘烘的尿。没想,一年之后,他竟跟市里来的陈大记者又滚在了这地窝子里。
〃嘿嘿,日怪,真日怪。〃宋二蛤蟆原本就没有瞌睡,他兴奋着哩,昨儿一晚,他挣了一百。嘿嘿,一大百啊。陈大记者原本说好给五十,让他把地窝子收拾好,别把人给熏倒了,顺带着让他往里面叫人。宋二蛤蟆心想,五十也值啊,不就是天黑后把地窝子日弄一下,铺些干草,再一趟趟地跑村子里叫人么?能挣五十,已经很多了。可半夜时分,他去叫王山羊,路上王山羊拿话取笑他:〃狗日的二蛤蟆,啥时做起情报员了?说,老鬼,这一宿,挣了多少,不会少过一百大毛吧?〃这话让宋二蛤蟆起了歪心,王山羊谈完,轮到叫下一个时,他突然提出加价,说:〃这一趟趟的来回跑,还不能叫人知道,这事跟做贼有啥两样,五十,真是太亏了。〃陈言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加上谈了半晚上,一句要紧的话也没谈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差很多,一狠心道:〃再给你五十,去叫人吧。〃
结果,陈言花了一百块,外带几包烟一箱饮料还有一包蜡,受了一晚的罪,一条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搞到。这令他沮丧,令他不甘心。陈言原想,〃121〃以后,沙湾村绝不会宁静,随着事态的纵深发展,村民们应该有大的行动,至少,思想上应该如此。他想早点得到消息,先人一步拿到有价值的新闻线索,这样,关于〃121〃的后续报道,他就能比别的报纸快半拍,他陈言的名字,就能再次在报界震响。
〃妈的,白费了一晚的劲。〃陈言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冒这险,更不该受这罪。要知道,昨晚他是背着同行行动的,算是一次阴谋。这次一同下来的五个人,都是河西市的笔杆子,出发时大家便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绝不能吃独食。昨晚他是借故要去看姑姑,才溜出红柳招待所的,要是让同行知道他干这龌龊事,不把他的头骂暄才怪!
不行,我得马上回去,不能让他们起疑。陈言心里想着,又钻出地窝子,刚冒出身,一个风浪又把他打了回去。才一袋烟的工夫,整个南湖就变得茫茫一片,狂风卷着沙尘,将天地染得昏昏沉沉。远处的村庄,近处的田地,全都不见了,世界成了沙尘的海洋。
陈言懊丧极了,他没想到沙尘暴会突然袭击南湖,更没想到他会被风沙挡在地窝子里。依他的判断,这样的强沙天气,一旦刮起来,一天两天是停不了的。都怪自己,下来前没留意天气预报。这下咋办,说好了今天要去采访胡杨乡乡长王树林的,昨天跟他约,他说没空,问他啥时有空,他支吾了一声,很烦躁地就将电话挂了。下来的记者们都知道,乡党委书记朱世帮是个不好碰的角色,此人仗着有良好的群众基础,把上面的人都不当回事儿,对记者,更是冷眼相对。要想打开〃121〃毁林事件的缺口,挖出更深层次的新闻,只能从乡长王树林身上下手。
陈言坐下来,坐在那堆干草上,掏出烟,很是烦闷地抽起来。
这一年,陈言真是不顺,不顺到家了。先是因为一篇失实报道,遭到报社老总的猛批,差点儿就丢了饭碗。紧接着,那篇报道的当事人,也就是病患家属又找上门来,向他索赔。说如果不赔她名誉损失费,她将诉诸法律。真是没想到,一篇不足千字的报道,给他引来如此麻烦。事情起因是一起医疗事故,市第一人民医院在救治一位急诊患者时,因患者家属不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致使手术无法开展,等患者父亲从乡下赶来签完字后,病人已死在了手术床上。患者父亲一怒之下,将医院告上了法庭,认为医院玩忽职守,明知病人急需手术,却故意以手术费和手术通知单为由,延误救治时间,最终导致悲剧发生。院方却坚称死者妻子拒不签字,不接受医院提出的手术方案,才导致救治方案不能正常实施。此事当时闹得很厉害,死者父亲曾经当过村支书,懂点法律,又请了本市一位号称〃铁嘴巴〃的名律师,发誓要让玩忽职守的医院尝到苦头。陈言到医院采访了几次,突然发出一篇《妻子拒绝救治丈夫,原因竟是红杏出墙!》的追踪报道,一下将事态引向另一个方向。本来,此事发生后,社会舆论一边倒,都在倾向死者一家,其他媒体的报道也都顺着这个方向,大有向医院兴师问罪的架势。陈言此文一出,无疑于一声惊雷,一下就把局面给打乱了。特别是他在文中披露死者妻子正跟丈夫闹离婚,已经分居了一年多,丈夫执意不离,还怀疑妻子早已有外遇。妻子出于种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拒绝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而且也不交纳医疗费,才导致丈夫撒手人寰。
就在陈言暗暗得意时,报社老总突然打来电话,问他离婚及其分居的事情是怎么调查到的?陈言结巴了一阵,说是医院办公室主任提供的。
〃混蛋!〃电话那边响起老总愤怒的声音,陈言心里腾的一下子,知道闯祸了。发稿前他曾想过,要找当事人也就是那位在他文章中被指红杏出墙的女人核实一下,又一想这种事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