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红荷 作者:张丽-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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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不是艾莉吗? 长高了! 越长越俊啦! ”
“呀! 刚到家呀? 啧啧,看这花裙子多漂亮啊! 两条大辫子都长这么长啦! ”
“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吗? 你爸你妈没来? 他们可是太忙啦! 明儿上俺家,给你留的柿饼都出糖啦! ”
“艾莉呀,你回来正是时候,俺家的母牛明儿差不多就该下崽儿啦! ”
“……〃 我一一礼貌地喊着大姥娘二姥爷三舅舅四姨姨,故意把我的两条长过膝盖的长辫子发梢上那两只透明纱蝴蝶结前后甩来甩去,心里盘算着,明天就去四姨姨家安营扎寨,一直守到她们家的牛崽全部从娘胎下出来为止。我在观看骡子驴子牛羊猪狗下崽方面的兴趣和耐心,是全村出了名的。五岁那年回乡下,赶上四姥爷家的骡子下崽儿,难产,一天一夜才产下三只小崽儿,我也就在四姥爷家的牲口棚前蹲了一天一夜。
逛到了村庄的最高处,忽然突发奇想,去那座高台大宅去看一看。
而那座神秘的大屋就在眼前了。
这是村庄中最高、最气派的房子了。它建在村庄最高处,青砖青瓦,门楣高大,台阶也高,朱红色大门上有铁环,门前一左一右两个石狮子。围墙是石砌的,厚厚的、高高的,房子本来就在全村的制高点,所以更无法看到院子里面的风光。这座老宅,从我记事起,一直没看到有人居住,始终由一把很大的铜锁紧紧锁住。
这是全村唯一一座我没有光顾过的房子。每次来乡下,头一天我就要跑去那里,围着大宅围墙转一圈,听着里面草丛间虫鸣声声,猜想着里面会是什么样的。这座老宅,越是久久尘封,对我的诱惑力就越大。我在两三岁的时候,就有猎奇心态了。
曾经听姥爷说,这所大宅是属于一个大富商的。他是远近闻名的大能人,解放前就把生意做到北平城,开菜馆,开旅店,全家人都在那里生活。这座大宅是他后来回乡修建的,偶然在炎热的夏季携家眷回来避避暑。解放后,只见他的儿子带着他的孙女,还有一个老妈子回来住了小半年,从北平运回了很多东西。半年后,这三个人又悄悄离开了。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从此,这座大宅就沉寂在高坡上,一年复一年,默默地俯视着脚下的苍生。十几年了,纯朴的人们每日从大宅前后左右来来往往,从无什么人想打它的主意,就连村里的惯偷二流子也没有。
不过十几年来,人们被高墙阻隔在外,便把许许多多的猜想变为推理,经过推理,又演绎出了各种版本的传说。有说这家人都被杀死了的;有说这家人,老的被下放正法,小的逃亡在外的;更骇人的离奇故事是,解放初期露过面的父女俩加上老妈子三人,早巳被人害死在宅子里,埋在后花园里,现在那宅子里还时常闹鬼呢! 老百姓都怕着呢。因为他们多多少少有迷信思想,真的相信鬼魂可以自由出没。
越是奇说纷纭,我对这座大宅就越是充满了好奇心,所以每次回乡下都要来此巡游一番。
我靠近大宅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但还可以看得清物体,还未到掌灯时分。幽幽暗暗中,我惊奇地发现那大门是半开着的。我的心突突地跳得剧快,小心地走过去。
啊,看清楚了! 的确有半扇门敞开着,像张开的一个洞口,黑黝黝的。门前的石狮子不见了,左右两个都不见了踪迹。石狮子没有了,底座依旧在原地。以前,我时常同村里其他小孩子一起爬到石狮子背上玩耍,都把石狮子磨得十分光滑了。
我小心地靠近高台阶,一步一步地爬上去,正想爬过高高的门槛,并且已把脑袋从那扇开着的大门洞里探进去张望,猛然一个白衣白裤披头散发的女人向我扑来,“嗷嗷”嚎叫着,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恐怖叫声。
黑寂中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简直吓得我魂飞魄散,掉头就跑。那女鬼一般披头散发的家伙嚎叫着追来,嗓门是男人的,震天响。我当年十岁,个子只有八岁的孩子那么矮小,逃下高台阶时,我跌了一个跟头,连滚带爬依然逃。突然,我感觉我的一条辫子好像被那家伙揪住了,心想,这下可完啦! 鬼可不一定给我面子。
头发扯疼头皮只那么一下子,立刻就松弛了。我甩甩辫子,诧异那家伙为何放开了手。我仍旧头也不敢回地逃跑,那家伙突然停住了嚎叫,也没有追来。
我一路狂奔回到家,哆嗦着爬上姥娘的炕,拉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蒙起来,躲在里面还瑟瑟抖了半天。
一家子正欢天喜地,所有人都被我吓了一跳。姥爷姥娘小舅小姨全围到炕上,问发生了什么事。
“女鬼……大房子……女鬼揪我辫子啦……”
我只是打摆子一样地抖个不停。
“哈哈哈哈——”姥爷大笑道,“那肯定是彪子熳! 她和她爹回村落户了。”
我呼地掀开被子坐起来,身上不抖了。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魂嘛! 是房子的主人回来了。追着我跑的是房子的女主人,是个彪子熳。
难怪呢,不彪,谁会追打我呢? 连狗都给我面子哟! 当地人叫的“彪子熳”,即傻女人或疯女人。
第二章
灯光不断变幻着迷离色彩,哈啤店里顾客盈门,那炫目酒瓶与tin 的上下起落,节奏更疯狂。还有那音乐,持续营造着特色酒馆的特色氛围。
芳邻路的夜啊,如此令人迷醉! 咖啡使我的情绪有些激动,推开杯盏,我走到厅堂后面去找小赵姑娘。那眉清目秀、面若桃花的可爱川妹子,一看到我,立刻放下手中已洗好的一大盆酒杯,走到领班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迎着我走过来。
“阿姨,咱们到那边去吧。”
她把我带到一个角落,那里有张空桌子,我们俩相对而坐定。
“小赵姑娘,我给你要点喝的吧。”
“不用,阿姨。您想知道什么,我都愿意告诉您。从前我在万星姐家当过保姆,她们对我挺好的。从万星姐出事之后,我心里干着急,不知该怎么帮她们。”
“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我没得本事哕。万星姐去自首三天了,昨天中午我去看了郭姨,她躺在床上哭得呀,整个人儿都软塌了,下不得地了。”
“她们家离这儿远吗? ”
“要倒两次公共车,走一个多小时吧。”
“小赵姑娘,你快把她们家的情况跟我说说吧。”
“好的。我三年前在她们家干活。万星姐的爸爸死了快二十年了,是郭姨开着小杂货铺把万星姐和万辰哥养大的。”
“万辰哥? 郭姨生的儿子吗? ”我疑惑地问。因为老家人都知道,郭姨嫁来四川多年,证实无有生育能力之后,才回村子里抱养了女儿万星的。
“是呀。郭姨说她自己这辈子只生了这一女一儿。万星姐比万辰哥大六岁。
万辰哥上大学、读研,都是万星姐供的。她们俩可亲呢。“
“哦。”我暗想,郭姨把万星都说成自己亲生,那一定是她不愿意说出万星是抱来的秘密。
“他们家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租来租去地搬房子。万星姐的爸爸早些年是得白血病死的。为了给他治病,他们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她爸死后,她妈就开始租门面房,前面卖杂货,后面住人。郭姨靠开店赚来的钱,供万星姐上完中专,到工厂里当了工人;又供万辰哥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万辰哥要读大学,费用高了,郭姨的小杂货店挣不够,倒霉的是,偏在这时候万星姐所在的工厂倒闭了,她也下岗了。”
“那后来呢? ”
“万星姐下决心供弟弟上大学。那时候,万星姐都快二十六岁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她把自己工资节省积攒下来的钱都拿出来,又找别的女工借了一部分,凑够了八干元,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万辰哥如愿以偿地上了大学。万星姐开始学做餐饮,为弟弟去赚下一年的学费。后来,她认识了唐若幻哥哥,他们就结婚了。他们一起开过茶楼。三年前我到她家当保姆,是万星姐刚生了儿子淘淘,郭姨又要帮着带孩子,又要忙杂货铺生意,实在忙不过来,就雇我去她们家帮忙。”
“她生了个儿子? 这么说,她有继承人了。”这一点,令我有些精神放松。
如果,万一作为财产继承人的万星被判了死罪,那么,她的儿子可以接受这笔遗产。
“是的,快三岁半了。小家伙可淘气了,所以就叫淘淘。唉,本来她们家的生活好起来了,万星姐的茶楼生意还行,供着万辰哥上大学、读研,都不成问题。
可是在淘淘不到一岁时,她们家就起了战争,成天听到若幻哥同万星姐大吵,后来竟动手打,若幻哥经常揪着万星姐的头发,把她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等淘淘一岁多之后,我就离开她们家,跟万星姐来到芳邻街她的茶楼上班。今年初,万星姐的茶楼关张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再往后,我就在这里做杂工了。
直到大前天,我才听说闲在家里还没有干别的买卖的万星姐,就在家中用什么东西把若幻哥活活砸死,然后就去自首了。估计又是两人打架。这下子可惨了,爸爸死了,妈妈进了公安局,最可怜的是小淘淘,天天哭着要爸爸妈妈……“小赵姑娘已经是泪水涟涟。
我递了张餐巾纸给她。这姑娘真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
“来,擦擦,姑娘。不知你明天有时间没有,带我去她们家看看郭姨。”
“行,行。我也正打算明天去看看呢。阿姨,您不是律师吗? 您能帮万星姐吗? ”
“我是律师。但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我是受她们老家村支书委托,来找她们办理另一桩事情的。既然遇上了这样的情况,我会尽力的。郭姨不是已经找了当地律师了吗? 这就可以了。我从北京过来,也认识几个这里的著名大律师,看看需不需要他们的帮助。”
“那可太好啦! 明天上午我没有班,下午三点才上班,一直到夜里十二点下班。”
“那好,我先在附近找家宾馆住下,明天早上几点过来接你呢? 我包辆出租车走一趟。”
“那就早一点,七点半吧。”
“那好。谢谢你啦,小赵姑娘。咱们明天见。”
“明天见。”
离开哈啤酒馆,我在不远处找了一家旅店住下来。已是夜里十一点,冲过澡,一点睡意也没有。
我躺在床上,熄了床头灯,在黑暗中感叹着万星的不幸遭遇。从娘胎中一落入这个人世,她就被抱走,也许现在身陷牢狱的她,仍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亲爹是谁,亲妈是谁! 更不会知道还有一个一奶同胞的弟弟,在几年之中,也如她一样,刚生下来就给抱走了。他们的母亲只生下了他们俩,却没有能力和资格养活他们,就连将孩子们送与何人,她都没有办法做主。但无论如何我相信,这个疯癫癫的傻女人,一定有一部被她完整带入坟墓,永远无人能够破译的丰富情史。
她所有的爱情故事都下落不明。
她是一个不知自卑,不知痛苦,成天傻乐着的丑女人。
世上没有纯粹荒芜的地方。
小的时候,我自从认识了傻女,却不知怎的,一点点地喜欢她,喜欢同她玩耍,一起疯跑,居然还能一起聊心事。虽然她大我许多,认识她时,我才十岁,她却已经二十八岁了。可她的智商,仍然是一个小孩子样的。
不管别人如何歧视她,我从未瞧不起她;不管别的小孩子怎样欺负她,我却总是护着她的。
在我的记忆里,虽然对这个傻女人没有太完整的印象,可以说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断。但这些片断却是既欢乐又凄美,有鲜艳亦有灰暗,如镶嵌于相册中的张张老照片,可以串连起所有不泯的回忆。
第一次与她碰面,极富恐怖片色彩,她吓了我个半死。那瞬间的骇人攻击,如果换了胆小的孩子,一定得被她吓出毛病,从此变成同她一样的人。呜呼! 这个世界又得多一个疯女人。好在我从小胆儿大,男孩子也没有我勇敢! 我六岁时,就在同小朋友玩捉迷藏的时候,躲进军医院太平间的停尸床下,同那里的四具尸体和平共处了三个多小时,没有一个小朋友找得到我。七岁那年,有个晚间爸妈开会不在家,有个小偷潜入我家,被我追得满大街跑。
那天在大宅被傻女追打,我惊慌逃窜,实在是因为毫无思想准备。跑回到姥爷家,缩在炕上,听说了她是个疯女人,那一夜,我的心里不知生出多少好奇,决定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以后,第一个就去她家探访,不去那个四姨姨家看母牛下崽儿了。
山区的夏夜好凉爽,木格窗高高地支起,徐徐山风吹进来,躺在炕上睡觉,一点儿也不觉闷热,舒适惬意极了。
二觉睡到第二天的大天亮,太阳晒着屁股了,鸡鸭猪狗都叫唤着争食吃,山村清新的一天开始了。
姥娘拉我起来,说:“你今天不是要到大房子耍吗? 还不快起来。”
我一骨碌爬起来,跳下炕去梳洗。姥娘在我吃荷包蛋的时候,给我把两条长辫子梳理好,却发现少了一只蝴蝶结。一定是昨天傍晚被那疯女人揪去了。姥娘只用两根玻璃丝给我束了发梢。
跑出姥娘家门,早晨的太阳把万道金光洒向村庄的房舍与树木之上,把一切都涂抹得更加美丽、更加生动。
大宅院的门开着。我熟练地登上高台,正遗憾那门前消失掉的石狮子,却发现门边挂着一块红色的小木牌,上面写着“光荣人家”。我吃惊不小,以前,这村子里惟有我姥爷家的门口挂着这样的牌子。凡是军属、烈属、残废军人家属,门口都挂有“光荣人家”的小木牌。
那标志着荣誉的小牌子,是老区人民最尊崇的、至高无上的荣耀! 比任何头衔都更加能够光宗耀祖! 我费力地跨过高高的门槛,里面静悄悄的,一片荷花红文竹绿的美景赫然面前。
一大片红荷在石头砌成的池塘中争芳斗艳。白色的、粉色的,单瓣的、重瓣的,缤纷荷花各具特色。白色的,冰清玉洁;粉红色的,矫嫩欲滴;单瓣的,清丽脱俗;重瓣的,丰满可人。大宅院中阳光十分好。荷花需要阳光充足,荷花喜欢静止的水,只有风儿可以撼动荷花……这些都是我在最喜欢读的散文诗中读到的。
在这里见到了如此大的一片荷花,真是好稀奇呀! 满池深浅不一的红,每一朵都扬着脸冲你妩媚。在这盛夏时光,一池红荷尽情享受着夏日阳光,迎着徐徐山风恣意地摇摆着妖娆的艳丽。
这荷塘充满着撩人的清凉感。在这骄阳烈烈的盛夏,院落里依旧只我一个人,在好奇地四处张望。
一进门,前院被荷塘占满。荷塘边有石榴树,绽放出最美的树影。
几株垂柳在风中轻摆,柔柔的枝条轻抚我的脸庞,带来无与伦比的舒适。
前院正对着荷塘,是一排高大的房子,门窗都是花式的,刚刷了红油漆似的光光亮亮。一扇大门和八扇窗户都紧闭着,好似没有什么人迹。
大房子的东西两侧,是两座小巧优雅的石头砌的月亮门儿,从那里直通向后花园。
那傻女人会不会在后花园里呢? 正这样想着,就听后花园中悠忽传来“嗷嗷”
的叫声。我立刻兴奋起来,蹑手蹑脚地通过月亮门儿潜入后仡园。
啊! 这里的天地并不比前院小,也不比前院荷塘逊色。
又是一排大房屋,宽大的花式木门窗,客厅大门同前院正房客厅大门一样宽阔到可以抬轿而入。两侧厢房幽静,青色方砖铺院,留有块块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