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界·三十三中天-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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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要找到彦烨就好，只要找到他！
他是一路追着行迹来到曼城的，彦烨的兵符确是用到了炽国红峒关，通关的日期也不过一日前，撞上这场城变的可能性极大。若是也在城中发生过战斗，多少该有蛛丝马迹留下可供判断，哪怕只是剑锋擦过墙壁的划痕。飞卫片刻不歇，连街窜巷寻着。
……某处隐约传来哭声。
掠过断桥，眼前出现十数墩层层叠叠的大窑炉，错落有致、高低不一，相互簇拥构成一方奇异庞宏的建筑格局——便是曼城中的‘风水窑’。到了这处，那阵哭声听得更加清楚了，像是许多女人聚在一起啜泣！
他轻跃上最近的窑顶，往下察看各墩圆炉之间形成的空地，查找声音来源。这些窑顶都厚实宽阔，落脚甚余。不知跃到了几层高度，他已听出了啜泣之声来向，朝着这个来向，顺势攀上面前一堵阻挡去路的窑壁……
胸口猛窒！
他看到——最高处的窑顶边缘，有两个人正厮吻在一起，激烈似火。
飞卫如遭雷击。脑中‘嗡’的一响，刹时变作空白。他手脚僵直地调头就逃，不管那是谁，他都不敢也不想再看下去。
五步未出，视线一暗，有个挺拔身影不知从何而来，陡然立于跟前！飞卫手心捏紧一把汗，目光顺着淡冷色调的衣饰上移，很快便在脸庞停驻——
彦烨嘴唇上沾满了血液。很难说这是他的血，还是那女子的血。
飞卫直觉地后退几步，后脊飕飕发凉。
“喜欢你所看到的吗？”他的眼神阴冷，他的唇边挂笑，“人类！”
这一瞬间万籁俱寂——
仿佛没有去听他说什么，飞卫浑然站定，在下一刻，他机械地、以无比恭从的军姿跪在他当前。
“飞卫前来追随麾主，誓死方休。”
不远处，窑顶边的女人像失去动力的陀螺般，渐渐停止摆动身肢。从她的口中鲜血簌簌直下，断舌掉在脚旁。女人傻了似的瞪着双眼，身子硬生一偏栽倒下窑炉，落向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看不见的境遇，正如同这一刻的他与他。
四周的窑面忽起几下轻微颤动，来了一批不速之客。飞卫冷毅地低头侧目，暗测着妖兵数量，心里渗出一丝森然。
他背上的箭……已剩无几。
而比心中更加森然的声音自身前上方传来：“你以为说这种话，就能让我相信？”
飞卫抬头直视着彦烨，站起身。包围四周的妖兵仿佛成了摆设，唯彦烨眼中的那点陌生，令他的胸中一片冰凉。
在这种异样而又明显的氛围里，他竟然还是开口说了：
“你走！我替你挡。”
一语之后，身形猛展，‘唰、唰’两道烈风伴着赤金羽箭射向敌兵，刚劲非常！这是注定的一战，他会比以往任何一场都要拼命！箭支用尽，便操弓弦为器，几番生死下来，那被护在中心的人却没有动。
忽一回头，彦烨眼中的怒意不期然烧红了瞳孔！
飞卫见之身躯一震，猛然间，他朝他吼出句莫名其妙的话，几近竭力：
“不论如何！——我信你！我信你彦烨！”
彦烨却已在此时拔空而起，离开战场，稳稳落回先前的窑顶边缘。
而正陆续上攻的妖兵竟也在同时齐齐收停，向外悉数退去，只仍腥红了眼死盯着被包围之人，场面汹涛暗敛。
嘶声吼过，飞卫孤身站在原处，一时难以平复。他看着彦烨，彦烨眼中却是一片复杂痛苦的恨，半晌咬字决绝道：
“如果我要你停战、要你死在我面前呢？！”
49。
这里是风水窑的最高处，离地面也有不小的距离。散成包围之势的妖兵，在等着随时一蹴而上将他撕裂。
那句话已清晰传达到他的耳中。服从主上，是他的忠诚。
不问，不疑，不拒，只有服从。
飞卫缓举起手中之弓，凝视瞬息，‘啪’一声将它生生从中折断。这把黑木弓跟随他多年，今人既将死，也无甚惋惜可言。两手一撤，断弓落地，此般决然！
妖兵顿似得了指令，势如炸雷，猛扑向圈中之人。这些怪物像是挑衅展现，每每扑过人身旁，只凶狠带走一块皮肉，血腥之气渐浓。
数番拭血，体内骨气尚存，他硬挺着身躯不肯倒下。
失控中，一只力大的妖兵猛力扇过一掌，将他直直抛出丈许远，摔在硬梆梆的窑土面上。艰难地弓身撑起，血粘湿了铠衣，那些妖兵却迟迟没再围上来。视线里一双九帆锦靴，是彦烨站在正前。
这时刻，彦烨左手正紧握着右臂的某处，身姿怪异，好似在凝神发力。飞卫按捺着伤处，忽觉得眼前动作有几分熟悉——
……妖兵迟迟不再袭上，原来都已在一瞬间消匿四处，敛藏了身影。
——飞卫心中一抽，忽然记起那夜河滩，没来由地感到心慌恐惧！当被妖兵围攻时他无畏无怖，此刻却嘴唇发抖，几乎要站立不住！
彦烨渐渐松开手势。低沉像是自语：“本可以走，何必来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飞卫只觉齿间寒冷，说不出一句话来。
彦烨瞧着他，忽尔退后一步，语带涩然：“你看看我，和你们有什么不同？”
飞卫却将眼闭了，不去看他屹立风中银发苍苍的模样，字字刻重：“你……身患顽疾，自然、不同。”
“顽疾？三十不过？”彦烨一阵冷笑，神情倨傲：“我远比你想象中活得久。即使再过百年、千年，我还是会活在这世上！”
飞卫‘咚’一声跪伏下去，闷头苦笑，却是比哭更难看。
人活一生，难得糊涂，管它真假黑白最好什么都辨不得，什么都不想再辨！
目光中慢慢刻入了漠陌，彦烨低声出问：
“现在你告诉我，你还怎样来信我？！”
声音渐离渐远……
飞卫猛抬起头，就只见彦烨站在了窑顶边沿，仰面朝后一倒……
“不——！！”他心惊肉跳肝胆欲裂，挣起身飞扑上前想要一把抓住，那身影跌落得太快，他来不及！终也跟着一起坠下了高空。
……彦烨在跃落的下一拍，顺着仰倒的姿势凌空后翻出去，动作竟一气呵成。落足处，是一堆高石，这堆高石在他立上的瞬间突然从基底破土节升，顷刻长高百丈、载着那具绝傲身影直冲颠峰之处！
耳边风弛电摩，似是身坠狂涛。飞卫于情急之下无备而落，根本就没有回转之势。地面传来的啜泣呻吟之声随着接近陡然加大——有一大群女人被押留在这下方的空地，竟像是等待为屠城军庆贺的祭品！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惜朝所率大批人马恰逢赶到，正撞见危机！急急一声令下，箭支牵网飞插四方，于飞卫身下拉开一张绳网，险险将他接住了！
满城破败尽收眼底——从进城的那刻起，惊愕、震怒纷纷扰扰都已写上众人之脸。
云霄高处，是彦烨霸视傲立的决然，像早候着这一干人等的前来。
风 起 云 涌。
“彦烨！”戚少商提起真气一声吼啸，音震百里，“这城中杀戮，可是你率众所为？！”
“正是。”冷冷地、扣着丝丝凛冽的声音从上空迫来，这是彦烨的回答。
仅止两字，竟蔑视了苍生——
一城百姓的性命，岂能容得你这样说杀就杀！戚少商霎怒：“为何！”
——风神之牙一众同患难、共生死的弟兄，此刻望着站在那么高地方的人，都觉得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他们所熟识的麾主。奇怪，一个人的面目不改半分，却又怎地能给人千差万别之惑？！
他明明是他，却又完全不像他。又或者，他从来就不是他。
阮小飞悲愤有余，心头却仍存了些希望，抢上前急喊：“麾主！你不顾而去，还拿咱们伙儿当兄弟吗？你要是有什么苦衷，不妨就说出来啊！趁着大家都在这里，把话挑明了说！你不用一个人去担着！”
“兄弟？”彦烨突然嗤笑，眼中一抹血丝，“我的兄弟早就不在世上了……”
“听好！”他望着下方，浑身簌簌发抖，仿佛就要浇醒一个持续千年的梦：
“从来就没有‘彦烨’这个‘人’！——有的，只是统领你们人类风神之牙的‘暗虫’！记住了，我的名字——炎夜！焚烧之炎、黑暗之夜！”
暗虫，这个人与妖混杂的种族；炎夜，这个传说中背负噩梦的名字，它属于千年前亲手捆绑自己男人上火场的少妇——为了避过被妖寅罪株连的一劫，为了刚出世的她的孩子……
阮小飞低声颤抖地问着身旁：“他……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旁人的回答却是一声铿锵弓刃落地。
高处那把声音，如怒如狂：“人类！受命于暗虫的滋味如何？被骗了七年的感觉如何？你们就彻骨地恨吧！也尝尝这蚀心痛！我知道，我知道在这里的都不怕死，我不打算让你们死！我就要人类和乌玺全都成为我族践踏的奴隶！也过过那成天胆战心惊、命如蝼蚁的生活，我就让你们永不翻身！”
一番话，身未动，却看心先狂——这就是真相，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这简直就像是一道烈风，它肆虐着在每个人的心头划下巨深的裂渊！
队中有人一字一句，嘶哑声喊：“难道说，在这七年中，你一直都是想着怎样来害我们的？！”
“你们？”炎夜失笑：“不！你们只是踏脚石，是我族称王天下的工具！我炎夜伏忍人世数十载，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足以报仇血恨的机会、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机会！”
他手中化转，掌心突地出现一块通体泛光的圆石，那光芒是一种很不协调的色彩，难以名状。他托着这石头，獗然一笑。
“龙舌石，掌控世间妖寅之力，原来真的可以令妖血沸腾、力如泉涌！你们人国和乌玺防来防去，却忘了世上还有一个种族，也流着妖寅之血！有这龙舌石的力量，我可以铸造出四海九洲最强的军队！今日这曼城只是一个开始，不久之后，我军定将吞并异族、踏平四土，还这天下一个真正一统江山的王者——”
人群中乍起骚乱，一士兵突然怒骂起来：“还跟这狗日的暗虫废话什么！宰了他便是！”这一骂，引动了小拨人争先跳出，均是悲极而怒！一时群情激乱，兵不受命。这数十人狠狠举箭朝高空石顶射去。
箭扑面而来。炎夜凌空一纵，翻落至下方的八坊奎阁瓦顶。抬手对着另只掌中的龙舌石一划，石表光芒顿如涡旋，暗烟蒸腾，袅绕如瘴雾。眨眼之间，一列妖兵不知从何冒出，凶立于奎阁之下、双方阵前，身体有毛发处皆为雪白，炯目喷火，强壮若壁垒，观者绝非善类！
它们的毛发身体不再脏污、行走姿态不再猥琐、眼中也无与生俱来的惶恐……所有的这些改变，都让人无法再从第一眼认出，那些便是暗虫。
“好好收着，这是你们贱视我族的代价！”炎夜冷冷一斥，场中妖兵风魔袭上放箭士兵，瞬间血光四溅。马匹嘶鸣，队不成形，风神箭兵被迫于下风，城中混战不堪。目光一转，他似又看到天边的什么，眉梢飞挑：“现在，遍布各地的苍彖都正朝这里赶来，他们都迫不及待了……对，苍彖就是‘暗虫’，那是我族的名字，你们记住了！”
“彦烨！”
戚少商抽身而起踢风直上，平步高处楼阁，与八坊奎阁眈眈相对。他以剑指向身下，那片急速弥漫的血红：“住手！下面的都是为你出生入死过的将士兄弟！他们信任你，才把性命交托给你！……”
“你是要一只暗虫……！”炎夜高声打断他，移目犀利对视：“去讲你们人类的情谊吗？”
戚少商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滥杀无辜，自然不配谈情谊！”他利剑挥扬，剑气磅礴而出，化转一道无形之气，浑如青龙夺珠长驱直入——
炎夜举起魔石，只微微一挡，那剑气便如他想象中一样轻易就被折开，乱向而飞，根本来不及近他身。
……不，或许比想象中还更轻易一些……
乍然意识到身后不妙，他敏感地侧步，却被一小股隐气擦过衣裳，迅速、危险得足以令人唇齿发寒——
那藏身在华丽剑气之后的……隐匿杀气！
伤口在腰际。炎夜自是不惜那一点血。死物尚能复活，何况创伤？但是他的眼神，明显变得冷戾起来。
戚少商的意思很明白：管你神兵助阵、天马开道，我要伤你，有心就有能耐！
炎夜冷哼，他确实没想到像戚少商这种侠义顶天的人也会耍如此手段——看来，倒是他轻敌了。
“戚少商！我敬你当初一番义正严词。能够放下偏见为我族求情的，我只见你一人。今时今日，我不想为难于你。但，若执意阻我，我必诛之！”
戚少商手掌微阖，“戚某生平最恨的就是利用人心。既然大家立场不同，也无是非可分，你是要复仇算帐也好、逐雄平夷也罢，我没意见，但请阁下先将利用人心的帐清了！”
脚下杀声滔天。
刀光剑影作景，生死一片。兵马中余纨基突然挺声一呼，‘将军’二字脱口而出！——他看向的，是那远处绳网之上浑身带血、欲爬起却又跌摔的飞卫飞将军——就在余纨基喊出的同时，那顾惜朝不知何时已至其背后，趁着未全起身，厉疾出手截了他定身之｜穴！长臂带风‘呼哧’一拉，明晃森冷的斧刃便抵住对方颈脉。
一切不过乍起乍灭，绳网尚‘吱呀’晃弹。
“彦烨！”他朝高远处大喝：“我将这人的性命送给你，你可要收？！”
◎友情提示：
彦烨左手紧握右臂某处的怪异身姿，始见于第32章，岭背河滩。那是暗虫之间以血气传递讯息的方式，相当于人类的语言。当时，彦烨所传给愤怒中暗虫族的讯息是——“停止反抗，速作求饶”。
50。
“让那些怪物都住手！”顾惜朝朝奎阁顶端厉声道，“警告你，我不会手下留情！”
炎夜冷冷瞟来一眼，动无咸淡。
“我也奉劝你，不要自作聪明。”
顾惜朝挑衅地一笑：“不敢！我只是赌，你不会想让他死！因为——他是最知道你的人。”
“你怕与他刀剑相向，不惜割袍断义；他关山飞渡，只为你一箭暗箴！士为知己者死，此话不假。这一路上，你总是故作针锋相对，但别忘了！若你真的想杀他，他早死过不下百次！”
“彦烨，我再说一次，让你的军队，停战！”
昔者似风，夹杂着血与沙，在城池上空呜咽徘徊。
炎夜纵然大笑两声，脸上浮现一抹不屑：“为什么人类总爱以‘理所当然’来判定一切？他侧目看向顾惜朝，一字一句：“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你——错了！”
戚少商猛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举剑朝炎夜飞击直去，想要阻止他行动；然而三道球体一样的火焰已从龙舌石中激出，像从天降下的琉璃火，星花成轨，直取网上两人性命而去！
顾惜朝一时不能置信。
他当然不会杀飞卫，刚才不打算，现在更没理由。
这赌，他输了？！
手中的斧子瞬间移换目标，割破了脚下的绳网，二人一齐漏下地面。
那火球乘风肆虐，很快就在他们头顶织成一张火网。
顾惜朝一落地，体内不明之咒又突然发作，腰侧一片焚肤剜肉之痛，彻骨彻心。眼看着头上火网熊熊，那绳子经不起燃烧随时会掉落！他费着力气出指解开飞卫｜穴道，低低咬牙：“扶我走！”
戚少商一瞬不瞬盯着那处火网。他清楚看见了顾惜朝割断绳索，此刻见他与飞卫相扶着走出来，才算�
